赵晓爱对她坦承:「但是,这种事不能急,毕竟,不是一般的恋爱,得面对许多异样眼光和挑战,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计划,把冲击降到最低,好吗?」
赵晓爱的柔声安抚听在任雪霺的耳里,除了对欧凯恩感到心虚之外,并没有任何作用。
这个女人的情话从来不是她要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收了不下百封充满强烈爱意的信,也听了不少浓情蜜意的表白,她的心却不曾因此产生化学变化。
她无法爱女人,她是个异性恋者。
又或者,说得更明白一点,同性恋或是异性恋这种非一即二的分类根本无法确实定义她的性向,因为,她是个非欧凯恩便无法恋爱的女人。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能好好处理和欧凯恩之间的感情,非要制造一个她与另外一个女人相爱的假象,来逼他面对真相?
除了互相伤害,让两个人受伤的爱情成为三个人的毁灭,难道没有更好的方式了吗?
也许,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
电影散场后,她和赵晓爱并肩走在依然热闹的东区街头。
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是小周末最重要的主角,在这里,爱情有许多不一样的调色,融入夜色以后,却都是最鲜明的色块,高调的、令人嫉妒的。
而她们之间的关系显得可笑,她却是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
「Shirley,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喝点东西好吗?」
「小爱……」
「怎么了?」
「在你眼中,爱情也是义无反顾的吧?」
「是啊。」赵晓爱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她:「原本我决定要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最后还是为了爱情抛下一切……Shirley,我为你冒了险。」
「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所爱的人离开了你,并且选了一段可以平平淡淡过完一生的感情,你会怎么办?」
「怎么了,Shirley?」赵晓爱的眉宇之间袭上了一层担忧,「你还是没办法接受我吗?」
「不,我只是说假使……」此时此刻,她很难收敛心中油然而生的自嘲感,不知道赵晓爱是否察觉了?「爱实在是让人无所适从的化学物质,它可以成就幸福,也可能带来毁灭……却没有固定的实验式可提升成功的机率。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看待这个物质。」
「如果我所爱的人,对我来说是重要的,我就会不惜一切向她证明,我比她所选择的那个人更能带给她幸福。」赵晓爱握住她的手,说:「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实验式。」
「所以你不会选择祝福?」
「为什么我应该祝福?如果我不争取,那就什么也没有。」
「即使你种种的夺爱动作会给对方带来困扰?」
「爱情的过程虽带来伤害,但如果最后还是能萌生小小的希望,也就值得了。」
任雪霺沉默了,即使入夜的东区益发喧闹,她的思绪却仍然清晰。赵晓爱的念头,曾是她当初任性以为复仇是爱情的转折开始,从扭曲的心里堆起的,构成了今天她之所以会站在赵晓爱身边的理由。
希望欧凯恩体会失去,她却觉得自己失去的更多。
复仇之神已倾听她的召唤,从最深层的绝望中呼啸而出,将爱与恨交融以后,质变成她不再熟悉的样子。
她有力量毁灭一切,却不代表不用付出代价。
任何交易对买卖双方都应当是公平对等的,她选择与欧凯恩一起坠落地狱,复仇之神也就夺回她爱人的权利,让他们的心被现实硬化成石,不再跳动也不再有温度,总有一天,会随着麻木风化碎裂。
爱,到底是什么?恨不是它的一体两面吗?无论得到哪一面,都算是拥抱彼此,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胸口传来的崩坍巨响却益发强烈,让人不寒而栗?要是入夜后晚风更甚,将所有的碎屑吹向天边,她该怎么办才好?
那时候,她还剩下什么?
一个个倒挂的勾,以最尖锐的部分刺进她的瞳眸,视线所及之处瞬间染满透明的血,不再明晰。
「Shirley?」
「对不起……我……」
「你还好吗?」
「小爱,很抱歉……我……不舒服,我想回家休息……」
没等赵晓爱响应,她拦下路过的出租车,以最快的速度逃回家中。
面对满室黑暗,她再也按撩不住,像一只战败的兽,瑟缩在角落里,埋首痛哭。
「这是我要的结局吗?」
仰头面对幽暗的天花板,任雪霺自问。
晨光洒进屋内,赵晓爱和欧凯恩对坐餐桌前共进早餐。
当惯受尽保护的大小姐,赵晓爱根本不懂下厨,她叫了附近美式餐厅的早餐外卖,整齐摆放在家中精致的餐盘里。由于是简单的家常料理,看起来就像是自己做的一般。
都是欧凯恩喜欢吃的菜色,所以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吃着,一边随意翻阅手边的设计杂志。
他们的婚姻生活就是这样,看来处得不错,没有大波折,如同当初他们选择彼此,是为了「安稳」。
但除了「安稳」以外,便什么也没有。
没有话想和对方说,没有喜怒哀乐想和对方分享,也没有共有的未来好规划,身为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条并行线,自然不会有磨擦争执的可能。
打电话给任雪霺的冲动,一直困扰着赵晓爱。
任雪霺昨日含泪的面容与匆促离去的背影在她心中盘旋不去,逼得她几乎想找个话题和欧凯恩摊牌。她要回复自由之身,才更有资格留在任雪霺身边。
反正,时机也该成熟了,面对自己和欧凯恩之间「相敬如冰」的关系,她也认为已没有再与他生活下去的必要。
她窘迫地将目光移向低头阅读的欧凯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开的唇僵了好一会儿,才艰涩地开口:「凯恩,你在看什么?」
话说了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真是个没话找话说的白痴,因为从杂志封面就可以知道欧凯恩看的是装潢设计杂志。
「喔,就是……室内装潢杂志。」欧凯恩没抬头,仍自顾自地翻着杂志,一面吃着餐盘里的炒蛋。
「有……看到什么喜欢的吗?」赵晓爱试着让气氛活络些。
「最近新接的客户,很喜欢某个欧洲设计师的品牌家具,但预算没有那么多,所以希望我能推荐类似风格的。」
「喔,这样啊……可惜这些装潢的东西我不懂,没办法帮你什么。」她淡淡地说:「不过我想,你那么棒,应该会做出很不错的成果的。」
对于赵晓爱的话,欧凯恩觉得有点逗趣,却是一种带着无奈的恶趣味。
眼前的女人不是他的妻子吗?
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很像隔壁的邻居,或是隔桌的同学,看似亲切的鼓励,却带着距离感。
如果是任雪霺的话,就不会这么对他说。
文科出身的她,从来不懂装潢设计,是百分之百的门外汉,但感受力与观察力却非常敏锐。
过去,他每每和她谈起新的case或理想的室内风格,她都可以试着站在顾客的立场,揣摩他们的心情、对于「家」的观念,进而提出看法。甚至,如果有机会和他一起拜访客户,她会私下观察对方的喜好与个性,成为日后和他讨论的依据。
但是,眼前的赵晓爱,很明显对这个话题完全不感兴趣,也没有打算和他深谈。
以前他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但自从那天对任雪霺倾吐心意以后,和赵晓爱在生活上的各自独立、非整体的感觉就越来越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