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背上书包的梁一峰听得怒不可抑,摔下书包回呛,“敢不敢单挑?赢得了我再说!”
“你以为我怕你啊?单挑就单挑,我一定赢你,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哎呀,反正不管输还是赢,子瑜都是我的。听过近水楼台先得月吧?你到美国一去好几年,等你回来,我跟子瑜孩子都生了……”江禹安口没遮拦。
“江禹安,你够了!”林子瑜罕见大吼。他们才国三,生什么孩子她真会被他气死。
“对啊,你够了!”梁一峰用拳头顶了江禹安胸膛一下,原本嘻皮笑脸的江禹安被顶出气来。
“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随你!等你回台湾,我早跟子瑜结婚,住在漂亮的大房子里,生一堆小孩了。哇哈哈哈……”把敌人气死最好。他幼稚地想。
“你以为房子说买就买啊?等你能赚很多钱再说。”梁一峰哼了一声,“我爸说钱很难赚,你不像我有个富爸爸,不用太辛苦就有很多很多钱,笨蛋才选你,我已经有好几幢漂亮的大房子。子瑜,你等我回来娶你,让你住漂亮房子,在家当幸福少奶奶。”他瞟了眼江禹安,哼哼呛两声。
“哼什么哼!子瑜不是爱慕虚荣的女生,你别浪费时间,想单挑什么,说!我一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斗牛,半小时,谁分数高,子瑜暂时就是谁的。”梁一峰说。
“暂时啊?就晓得你输不起,别以为你是篮球社社长就能赢,我告诉你,我篮球打得比你好,只是不想跟你同一个社团罢了。斗牛就斗牛!子瑜,我绝对不会输掉你,不管是暂时还是永远,你都是我的!”
于是,他们去体育器材室拿篮球,班上的女生一路跟着他们,一边将消息往外放——明天要去留学的篮球社社长要跟三年来始终占据全校成绩第一名宝座的江禹安斗牛。
没多久,场边挤满了人,连导师、几位科任老师,甚至训导主任都来了。
所有人都看好梁一峰,但出乎意料之外,江禹安从头到尾以一分之差领先梁一峰,没让他超越过……
林子瑜勾着江禹安右手臂走在蜿蜒的山路上,那些青涩年岁的回忆,忽然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她好怀念过往生命里,江禹安带给她的明亮片段。
子瑜,我绝对不会输掉你,不管是暂时还是永远,你都是我的!
她想,她会永远记得他用坚定声音说出那句动人的话。
只是年轻时不明白,以为会恒常不变的,其实最容易改变。
她不自觉地轻轻叹气,江禹安低首朝她笑问:“怎么了?老爱叹气。”
林子瑜仰头迎上他的视线,他浓眉大眼、身形修长英挺、聪明幽默,从国小到大学,都是女同学爱慕、男同学嫉妒的对象,现在的他根本就是女孩子心中完美男子的模范样版。
她晓得他肌肉结实,因为热爱运动,他谈吐幽默、见识非凡,因为兴趣广泛又好读,在她眼里的江禹安,几乎是个找不出缺点的男人。
“我想到过去,忍不住感叹岁月不饶人。”她故意老气横秋地说。
“你才几岁?一副老太婆口气。想到什么?”江禹安问,宁静山路偶有几辆车经过,他们离主要线道还有一小段路。
“想到你跟一峰斗牛,你们那时候好幼稚。”她笑道。
“回想起来,确实很幼稚。”他笑开,颊边一潭酒窝未淡,接着也叹气。
“说我爱叹气,你还不是一样。”
“子瑜,你幸福吗?”
她敛下眼,回避他的灼亮视线,好一会儿才说:“现在很幸福。以后……谁知道呢!”
“我相信一峰会对你很好,你要好好把握。”她的幸福最重要。
“好了,别说我了,你关心自己比较重要,我担心你眼光这么高,会娶不到老婆。”所有人都叫她要好好把握梁一峰,却没有人在乎她爱谁。
“娶不到老婆,单身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一辈子不结婚太孤单了。”
“我不孤单。”他心里住着她,怎会孤单?哪怕要单身一辈子也无所谓。江禹安默默想。
他凝望她,低首的她一头黑亮长发如瀑布倾泻,晚风轻扬几绺软发,他真想掬起一把握入掌心。
他们绕出蜿蜒山径,路灯照亮柏油路面,便利商店开关门叮咚声传来,刚才的静谧气氛转眼消逝。
他们步行至公车站牌,没多久下山公交车靠站,他们上车后,寻了最后排空位坐下。
“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忘不掉他说过的话;忘不掉他们的过去……倘若时光能倒流,她好希望回到还拥有江禹安的那段岁月。
他们幼儿园、国小、国中同班,总是一起上学放学,高中三年分校读,他们依然天天见面,大学又再次同校,他们拥有太多共同回忆,多到她曾深信他们会共度一生一世。
江禹安沉默半晌,低声道:“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
公交车朝山下开去,他的心情像这辆往下坡路段走的公交车,已经朝爱情低谷走了好几个年头,不知何时才能抵达谷底。
科学家分析,多巴胺、肾上腺素、血清素是启动爱情三元素,效期约三到九个月,他的爱情老早超过有效期限,却仍然持续着……江禹安看着车窗外树影飞掠,觉得科学家一定不懂爱情。
他再次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比起他,梁一峰更有能力让子瑜幸福。
青涩岁月里的他啊……确实好幼稚,总以为自己胜过梁一峰。
江禹安二度叹气,林子瑜也悄无声息地叹口气,两人同时沉入过往回忆里……
江禹安在十八岁生日这天拿到重型机车驾照。
晚上他骑着姨丈好友低价出让的二手哈特佛云豹150档车,从阳明山上一路奔驰至重庆南路,转进巷子,在一家面包咖啡馆停下。
自动门打开,一阵清脆风铃声与浓浓咖啡香扑来,柜台里,林子瑜正忙着帮顾客结账。
他走到柜台,从排队顾客中穿过,低声道了句,“不好意思,借过。”
翻开木头台面隔板,弯身进入柜台,他接过她手中的面包夹,帮她将排队顾客的面包一一装袋,林子瑜朝他笑了笑,转头继续帮客人结账。
老板娘端着客人点的咖啡出来,见到江禹安,笑得好亲切。“今天这么早?还有一个小时才打烊。”
“我今天拿到驾照,骑机车来,比较快。”
“等会儿让你们多带点面包回去,请到子瑜真划算,请一个来一双。”老板娘揶揄。
她想起三年前,这对小情侣来应征工读生的模样——
禹安那时才刚考上高一,便走在子瑜前面问她工读生有没有年龄限制?
她本来只想请十八岁以上,但禹安不停游说她,说这里环境单纯安全,只要她愿意聘雇子瑜,他会时常过来帮忙,不用支薪,请一个工读生等于多加半个人手帮忙等等,倒是要应征的子瑜,一句话都没能说上。
原先她还担心这对小情侣是离家出走,年纪轻轻在外头同居当小夫妻,怕他们耽误前途。仔细问过后,才晓得两人分别考上第一志愿女子、男子中学,并非她想象的那样。
不过小猫似的子瑜,成长过程确实坎坷了点,父亲好赌、母亲体弱多病,却还是辛苦养育她跟弟弟。
她听了心软,答应雇用子瑜当晚班工读生,工作时间晚上六点到九点半,子瑜一做就是三年,这个月两个大孩子高中毕业,皆顺利申请进第一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