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娘亲平常都好说话,一旦发起脾气来可是比毒蛇猛兽更加可怕。
他这么久没回家,虽然大家都能理解他不回家是怕迷路,但理解和体谅毕竟有差距,若是娘亲大人决定狠狠修理他——嘿嘿嘿!他得先到外头看看太阳,以供日后回味。
“钱这种东西,谁会嫌多?”甯妈妈淡淡一笑,目光悠远。
甯与锦乾笑两声,连忙转移话题。
开玩笑!老爸老妈又不缺钱,二哥又给得够多,况且现在生意难做,他何时养不活自个儿犹是未知数;若哪天父母需要他供养时他当然会做孝子,现在……请容他不孝。
“家里搬到这里也不错,满漂亮的。”甯与锦抬头看看陌生但雅致的四周,发出由衷赞叹。
郑雅今沉默听著,抓著甯与锦的手一上一下地玩弄。
甯妈妈缓缓转过身,仔仔细细地看著儿子,好像看到什么珍禽异兽一般。
“怎么了?上甯与锦弄不懂娘亲怎么忽然这么慎重。
“没有。”甯妈妈浅浅一笑,转回头盯著前方的长子与老公看戏。“只不过突然觉得你果真是与锦,住了十几年的家,不过装潢一下就不认得了。”
路痴锦愣在当场,无言以对。二哥骗他……
这次,郑雅今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笑。没办法,谁教甯与锦的路痴是附品质保证书的呢!
可是甯妈妈接下来的话,让郑雅今也笑不出来了——“你那个头在什么地方剪的?丑死了。”虽然目光没露出嫌恶,甯妈妈的不满意已经够明显了。“早就告诉过你,你的脸型不适合光头和小平头,怎么不换个地方剪呢?难怪没人要!”
甯与锦瞟著僵化的理发师,换他会笑了。
郑雅今现在知道为什么甯家最可怕的人是甯妈妈了,自己至少能跟二哥斗个不上不下,对甯妈妈……他甘拜下风。
跟他们有些冷的气氛相反,长沙发上甯爸爸持续对著长子散发热情。
可惜无论他说什么,甯靖晏都来个相应不理,一个劲儿地看连续剧,脑子里八成还在想他的冕。
“晏,晚上爸爸请客,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不好?”见挑剔无效,甯爸爸祭出食物攻势。
可惜甯靖晏没有任何反应。
“好不好?”甯爸爸又问了一次。
“冕不在,我不想吃。”甯靖晏嘟起嘴。
甯爸爸呆滞了,一时之间找不出新方法。
趁著丈夫发呆之时,甯妈妈开口询问道:“冕人呢?很久没看到他了。”
“冕说要找家旅馆住一晚,明天下午接我们回去。”见问话者是乐观其成派的娘亲,甯靖晏回答的速度与口气好了许多。
“思厂甯妈妈点点头,跟著一块儿看连续剧。
“明天?你才回来就要走?”没人搭理的甯爸爸大叫道。
甯靖晏瞄了一眼老爸,不出声。
“晏,家里不好吗?作啥一定要跟他挤?”
连续剧在此时奏起片尾曲,甯靖晏将遥控器递给母亲后,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
惹冕不快的老爸,他讨厌。
甯爸爸赶忙追上去,可是双唇刚启,甯靖晏先行发话——“你再讲冕的坏话,我马上就走,几个月都不回来。”
安静三秒后,甯爸爸再接再厉:“晏啊,没零用钱跟老爸说,老爸给你啊!”
甯靖晏上楼的脚步瞬间停止,表情非常挣扎。
他并不缺钱,甯靖冕又是个投资狂,工作之余除了跟他谈情说爱外就是投资理财,再加上生性节俭,开始工作以来又没有个爱花钱的甯靖晏在身边帮忙花,钱滚钱的结果,现在已是小富翁一名。
冕又待他极好,住进去第二天,生活必需品、衣服、鞋子等等全都买回家安排得妥妥帖帖;第三天冕给他一张额度颇高的附卡,还有一笔现金,现在又因他的抱怨而准备买房子,虽然不缺钱,但看著冕习惯性的节省,再看看自身的浪费……他花不下手。
不过老爸的钱就不一样了,反正他们家有五个小孩,将来老爸老妈需要供养,分到他和冕头上的不过是五分之二,现在老爸给的零用钱,不拿白不拿。
“晏?”见爱子久久没反应,甯爸爸担心地唤道。
“爸,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甯靖晏转过头,对著老爸笑得甜甜蜜蜜。
甯爸爸阴霾的眉眼,瞬间变得明朗。
“晏,爸爸当然最爱你啦!”
不远处,三人看得津津有味。
“好像在看小丸子与爷爷的现实版。”郑雅今中肯的道。
“是啊,看了几十年都看不腻。”甯妈妈点点头,将刚到手的遥控器一丢,觉得老公和儿子比电视好看几百倍。
但甯靖晏不是小丸子,甯爸爸也不是爷爷,重要的是甯靖晏现在的最爱是他的冕而不是老爸,所以……
“你果然吃苦了,一点零用钱就这么高兴,就知道那家伙没有好好待你,”甯爸爸感叹道。
他不希望长子和次子在一块儿,但更不希望长子难过、吃苦,老爸难为啊!
话声刚落,甯靖晏脸色一变,旋身往大门处走。
“怎么了?”甯爸爸一头雾水。
“我说过了,你再讲冕的坏话我马上就走,几个月都不回来。”甯靖晏气得眉头直发皱。
他爱冕也爱老爸,如果双方能和平共处便罢,但如果真要他选一边……儿大不中留,要冕不要爹!
“晏,你真的要走?”甯爸爸不敢相信他被长子抛弃了。
“我离婚后不知该何去何从,是你让我去找冕的,为什么现在最反对的也是你?我和冕又没做错什么。”甯靖晏不满地瞪著老爸,眼眶带泪。
甯爸爸顿时手足无措、张口无语,他自己都弄不懂自个儿的复杂心理,又怎么能向爱子解释清楚?
“哦,哦哦哦!高潮戏到了,老爸挑战大哥,不知鹿死谁手。”不知何时从二楼下来的么子,爬到甯妈妈旁边一起看戏。
甯妈妈轻轻拍抚么子的头,示意他安静。
受宠的老么又怎会乖乖听话?发现大哥和老爸之事时,他亦发现坐在三哥甯与锦旁的人,现下当然来探探他是否为郑雅今。
“你是不是郑……”
话还没讲完,甯爸爸声音已至,大夥连忙移转注意力,继续看戏——“你们两个是兄弟啊,与锦和郑雅今好歹是外人,可你们俩不同,你们是兄弟啊,自家兄弟怎么可以……可以……”甯爸爸讲不下去了。
“我和冕又不是兄弟。”甯靖晏淡然道,“我们只不过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陌生人,为什么不能在一块儿?”
“你知道?”甯爸爸震惊地望著长子,没料到这桩秘密早已被揭穿。
“知道很久了。”甯靖晏苦笑著。
很小的时候他以为他和甯靖冕是异卵双生子,所以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丝相似处;而为何甯靖冕与家里所有人都不像,他则没去采寻过。后来他爱上了南靖冕,巴不得他们是陌生人,不必受兄弟二字拘束,没想到他们真的是陌生人,户口名簿上清清楚楚地写了甯靖冕的养子身分。
那个时候他是五专最后一年,甯靖冕在外地念大学。为了有希望的恋情,他努力插班考上同一所大学,籼冕谈了一段虚幻的恋爱。
分手后,他大学休了学,离家流浪了一段时间,当兵时心里对冕的小小火苗死去,归于平静。
后来觅得一份不算差的工作,复又认识前妻,短暂交往后闪电结婚,成了甯家金不换的回头浪子。
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他待的公司倒闭后,他没再找工作,待在家中照顾短暂爱情留下的结晶。
他曾以为这样就是一辈子,甯靖冕半永久地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从此他的生活重心是妻儿与父母。
可是在外工作的妻子有了追求者,而留学在外复又觅得工作的甯靖冕,调回台湾了……
即便甯靖冕人在台湾,他俩仍没见面。甯靖冕偶尔回家的日子,他总会避开,下意识地不愿意见到这个人,努力将他的旧情人当成普通弟弟。
甯靖冕不知是有意或无意,总是时时提醒甯靖晏他的存在。
除了一年三节将礼品、红包送回家中外,每年甯靖晏生日时,他更会邮寄一份礼物给他。不过除此之外,他俩是不交谈的陌生人。
离婚前,甯靖晏已意识到婚姻再无可挽回,他和妻子的心都不在彼此身上。
他原有意为了孩子保全婚姻,妻子却认为虚伪的婚姻对孩子伤害更大;他们为此吵过无数次,他始终不肯点头离婚,不料远在彼方的人却击溃了他的心防。
事后无论怎么想,他都无法将甯靖冕的意思曲解成恶意,于是他从没跟甯靖冕说,他是他离婚的理由……
那一年的情人节前夕,甯靖冕寄来两张机票与一笔钱,还有旅行社的地址、电话以及林林总总相关物品;上头仅附了一句话:祝你们白头偕老。
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字迹,他哭了……
原来一直以来,他渴望相守的人,是童年友人口中他与生俱来的另一半。
他爱冕,他们不是兄弟,只是两个相爱的陌生人。
“大哥和二哥不是兄弟,那、那是什么?”么子被过度惊奇怪异的事实打败,脑筋迟迟转不过来,
“冕是养子。”甯妈妈平静地解释。
无论甯靖冕是养子或是即将成为甯家的半子,都是她的儿子,没有改变:他与长子甯靖晏之间的事,她乐见其成。
“二哥是养子?”甯与锦快尖叫了。
他叫了几十年二哥的人,不是他的亲二哥?天哪,为什么没人告诉他?
“晏早产,那时候我住在医院里,无意中知道冕的事,他是弃婴,又和晏同一天出生,我老觉得有缘,后来就收养他罗!”甯妈妈说得云淡风轻。
当时不管是丈夫或双方家族,压根儿没人赞成她领养甯靖冕,后来因为甯靖冕生辰八字好,笃信命理的外公转为支持态度,甯妈妈又天天向南爸爸撒娇,弄得甯爸爸不得不点头,才换得众人首肯。
事实证明,甯靖冕是个好儿子。
“我怎么没听说?”甯与锦瞪大眼望著娘亲,心情万分复杂。
“因为我没讲。”甯妈妈回得倒乾脆。
“三哥不知道就算了,他N年没回家过,不知道算正常……怎么没人跟我说?”么子抓著老妈问。
“跟你讲干嘛?”甯妈妈奇怪地看著么儿。
幺子思索了半天,开口欲言又闭口,始终想不出个充足的理由,最后垂头丧气道:“没干嘛!”
无论如何甯靖冕都是在甯家生活很长一段时间的人,无论是养兄或亲兄,记忆不会有所改变。
甯与锦则呆在原处,一时消化不了资讯。
郑雅今没多讲话,握住甯与锦的手,坚定地传达温暖关怀。
他知道甯与锦平常怕二哥怕得半死,实则有很深的感情在。
毕竟在甯家,小时候教他们功课的是二哥,管教众人的亦是二哥,他等于是甯家的半个家长……结果,他们叫了那么久二哥的人,压根儿不是甯家人。
瞬间,寂静笼罩整个空间,众人各怀心思:唯有甯妈妈面带微笑,安稳地看著一屋孩子似的男人,约略能预见各人的未来。
唔……不合她的想像也无所谓,幸福最重要。
打破冗长沉默的人,依旧是甯爸爸——“我当初就说不要领养他了,看吧,现在惹出这堆事来!”他虽然面对著甯靖晏,语意却明显针对妻子。
“冕没什么不好。”甯妈妈口气依然平静,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丈夫,怎么不知他是口不择言。
但长子甯靖晏就受不了老爸的言语,转身拉开铁门,风似地甩头就往外走,压根儿不管有没有人接他、甯靖冕在何处等等事情。
“好?有什么好?不知是哪家的野杂种,若是正当婚姻生下来的孩子,会被丢在路边吗?”很明显甯爸爸的EQ不高,爱子一走,嘴里的话更加难听了。
“家里哪个孩子成就比冕高?你要骂也骂得合情合理点。”甯妈妈似笑非笑地望著老公,还是一个劲儿地河清海晏。
旁边两个没啥成就的儿子翻翻白眼,无从反驳。
甯爸爸不甘示弱,继续朝著门外大吼:“我说他是野杂种有什么不对?品种好的话,怎么会爱上男人?”
此语一出……思,全家笑倒!
没人想去提醒甯爸爸,这句话亦是骂他自个儿品种不好。
都说是看戏了,谁会提醒他?
更正,跟甯爸爸同一等级的甯靖晏会。
闻言,不管门拉得老开,人一半已经走出门外的甯靖晏仍回头反驳——“如果冕爱男人就是品种不好,那你也一样,冕的父母只生了他一个爱男人的儿子,你生的有两个,比他的亲生父母更糟!”甯靖晏边骂边哭,将从小就发达的泪腺发挥到最高点。“爸爸是混帐!”
甯爸爸当场石化,不敢相信爱子会讨厌他。
看著说话品质都有问题的父子俩,甯妈妈唇上弯著笑,没多大反应。
甯靖晏消失在铁门外后,甯爸爸终于想到反驳之辞。“你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说不定是你妈品种差。”
这次,甯妈妈有反应了。
“老公,你刚刚讲了什么我没听清楚耶,可不可以再讲一次?”甜甜的话里饱含威胁。
父子大战很有趣,父母大战则容易伤及无辜,早有经验的么子立刻走避。
甯与锦则拉著郑雅今的手,登登登上楼将行李拖下来,准备离开。
待他们下楼时,夫妻俩已从原本位子换到长沙发的两头,气氛非常凝重。
看看两者的情况,甯与锦和郑雅今有默契地决定默默离开,以免被流弹扫到。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甯与锦的手刚刚沾上铁门,甯妈妈冷然询问声已至。
“回家。”甯与锦老老实实地回道。
“才刚回来又要走?不像话!”甯爸爸乘机挥发一点怒火。
“我们是坐二哥的车来的,现在大哥和二哥要回去了,我们不跟著走,到时候怎么回家?”甯与锦叹了一口气,很无奈地道。
说真的,他完全不能理解老爸的想法。二哥是谁生的有何关系?二哥就是二哥,成就高又孝顺,对家人照顾备至,有什么不好?
“世界上有飞机、火车、飞狗巴士、公车、计程车,你随便挑两种接驳就成了,怕什么?”心情不好的甯妈妈不准备放过两人。
“太贵了,现在景气不好,当省则省。”甯与锦抵死不愿留下来当炮灰,他还想好好看看明天的太阳、月亮、云朵、星星……·现在好像难得看到星星。
“钱不是问题,大不了我出。”甯爸爸一挑层,决定将本来要给长子的零用钱拨一部分给甯与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