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芯红一马当先跑出粮仓,不住深呼吸,极力想忘了里头死老鼠的臭味。
“少奶奶,这事透露着蹊跷。”主管着粮行的总管报告着。
的确,粮仓多少会有鼠辈横行,但该是活的而不是死的,甚至不该是一群死老鼠。这代表什么?有毒的是老鼠或是存粮?若是后者,对方的目的不言而喻,但若是前者便令人匪夷所思,到底是所为何来?对方是欲毁了申字号的商誉,抑或是阻挠申字号的交易,两者殊途同归,目的相同,实难做出判断。
不过若是家中绊脚石所为她也不感意外。不可否认,这的确像是他们的作风。
“暂时先封了这座粮仓,且不许人声张。将每一袋粮袋取样分好,和老鼠一块送到仵作那里,请他仔细查验,而且要快,再决定是否销毁全仓存粮。”平芯红果断地做出决定。
“若不幸得烧了整座仓呢?”总管担忧地问。
闻言,平芯红不禁蹙紧了眉,衷心希望事态不会发展至这步田地。
“先让人算算少了这座粮仓会损失多少,另外再派人到内地估价,看看是否能在最少损失的情况下再填满这座仓库。”平芯红思考着可能的解决之道。
以眼下的态势看来,总管只能赞成,因为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这下子有不少事得忙。”总管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劳累。
“辛苦了。不过要确定你派出的人口风要紧,事情要是爆发开来,我可会吃不了兜着走。”平芯红再次叮嘱。
“小的了解。这事关系到申字号与大伙儿的生计,责任不只是在少奶奶身上。”总管忧心忡忡地说。
他可不敢想象申字号若落在申家其它人手上,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有谁会像少奶奶这般劳心劳力,宵旰忧勤地用纤纤素手撑起申字号。
老实说,申字号能在老太爷不管事之后,维持不衰的境地已属难得,这可是费了少奶奶不少心力才有的成果。旁人若有任何意见,他愿意第一个跳出来为她说话。
他也知道有许多人耻笑她的大脚,更有人暗指她牝鸡司晨,老爷的病来得可疑等等;但是她从未针对这些蜚短流长为自己辩解,即使听闻了,也只是当成过耳东风。
总管明白申家上下亏欠少奶奶的,终此一生难以偿还,即便来世结草衔环亦无以为报。
但是人谁不自私。那种真正能大公无私的圣人,不是已经往生了,便是尚未出世,还在天上做神仙。今生要能见着一个可难了。
不过食人俸禄,为人使唤,他的工作便是听从少奶奶的吩咐为申字号卖命。其余的,就留给他人去嚼舌根吧。
总管暗自记下该办的事项。要查明这整座仓库里的粮袋,能幸存多少未被人下毒,花费的心力绝不比伏案记帐少,既为人所重用,可不能让人失望。
“少奶奶,少奶奶。”
一声声慌张的叫唤传遍了岸边仓栈区,引得所有人歇下手边的工作,伸长脖子探听发生啥事。
来者气喘吁吁地忙喘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稳着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平芯红不悦地板起了脸,对引来这么多目光颇不自在。
会直觉反应到府里出事不为别的,这名小厮一向只在婆婆身边的春妈妈手下听候差遣,没事不会出府。他的出现增加平芯红心里的压力,害怕最糟糕的状况终于发生。
“是老爷出事了吗?”忧虑令她无暇顾及礼节,一把揪住小厮的领襟拼命摇晃,似乎想把答案给摇出来。
一口大气还喘不过来,又让她这么箝制,可怜的小厮几乎小命休矣,差点气绝在码头边。
“不是,是春妈妈让我来请少奶奶回府一趟,有重要的客人等着见少奶奶。”
小厮死命地喘着大气,好不容易才将事情说完。
“你这个兔崽子。”总管二话不说先赏小厮一记火辣爆栗。“你当少奶奶是窑子里的姑娘不成,有客上门就得掀帘子见客。府里上下几十口人在家闲着,还缺人待客吗?”
一等平芯红放手,小厮忙用手掌捂着发疼的头,硬咬牙忍住欲脱口而出的哀号。这年头奴才真不好当,怎地传个话也有生命危险,不是险些被掐死,再不便有人随手当头施暴。真是百般委屈。
“原先客人是求见老爷与夫人,可老爷不舒服便由春妈妈出面接待。可是她没一会儿就脸色苍白地跑出大厅,慌慌张张的叫我来请少奶奶回府,嘴里还不住叨念着,怪可怕的。”想到这儿,小厮心里有些害怕。
春妈妈一向是有话直说、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爱叨念不是她的作风。况且她行事谨慎,又是申府元老,现在公公正在病中需要静养,自己才会指派她跟在婆婆身边。
春妈妈反常的表现让平芯红心头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想来府中客人肯定来头不小,才会让春妈妈惊慌失措。平芯红开始担心起家中的状况。随口交代总管优先处理粮仓事件后,迈开步伐朝申府前进,每一步是走得飞快。此刻是她少数感谢未缠足的好处,若是迈着三寸金莲,只怕走到申时还未能回到家。
心系家中情况的同时,她也猜测着来者究竟是何人,为何会让春妈妈束手无策。难道会是娘家又派人来传话要她回家?应该不是,派来的人应该会直接到商行来,不会多此一举地到府中。
事情一件一件地发生,令平芯红心绪纷乱得有如打了结的线团,一时也理不清。
若说她的婚姻是老天爷给她的人生试炼,也只能算是开端,不是结束;而等在府中的客人是她最新试炼,考验着她的智能、她的定性。
***
申府大厅主位空着,但不是无人落座,可先前不请自来的客人,竟目中无人、大摇大摆地坐在上头。
来客不只一人,是四人。
一人是弱不禁风、比女人还要娇弱的样子,却做男子装扮,教人雌雄莫辨;另一人则是儒士打扮,显得沉着稳重,自从在椅子坐上后,除了轻摇手中扇子,不时啜饮奉上的好茶外,也没见他有其它反应;还有一个高头大马的男人,表情冰冷得可以自他的脸上敲下冰块来,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他绝非善男信女之辈。
但是令申府人仰马翻的却是那第四人。
他的服装质地是江南所能找到最上等的丝缎,与其它三人并无不同,身上的配件也是万中选一的精品。
但是在申府待久了,奇珍异宝府中满满的一仓库,申府中人自然也见识过,应毋需大惊小怪。
但他们却无法克制自己,熟知内情者皆躲在暗处偷窥,欲一探究竟。
这实在怪不得他们,申叔华失踪五年,音讯全无,而且又是被歹徒绑票勒赎,赎金付清却不见他回家,任谁都会不对他的生存抱持希望。
如今跑出一个自称是申叔华的男人,更可疑的是他声称记忆全无,只是经过苏州,不知为何双脚便将他带至申府。
若是他如同先前几个利欲熏心的骗子,坚称自己的身份,反倒好处理,二话不说将人轰出府即可。
但是那张脸真是让人迷惑。
不是他们认不出少爷,倘若他真是本人,那他的改变可真是与五年前有天地之差,莫怪乎连看着他长大的春妈妈也无法确定。谁也不知道找少奶奶回来能有何帮助,但目前申家是由她当家作主,让她做最后的决定,要有任何闪失,责任由她扛。
“喂!怎么你家的仆人都见不得人,像老鼠似的藏着,是不是在提防咱们顺手牵羊,摸走这大厅里的古玩珍宝?”美得让人雌雄莫辨的吕慕星不耐烦地抱怨。
“你要不喜欢大可离开,没人拿绳子绑着你。”申叔华心中忙着算计此行的下一步,没有多余的耐性,亦无意安抚吕慕星。
吕慕星无缘由地受他一顿排头,直觉反应要反唇相稽,小口刚刚微启,便被气定神闲的姜鼎舟一个眼神制止,乖乖地坐回椅子上,拿起茶杯啜着茶水灭火。
“你仍确定要依计行事吗?”姜鼎舟问道。
从一开始他便赞成申叔华回家讨回公道,却不赞成他以失忆来掩盖过去五年流逝的日子。和他们相处的日子并不是那么不堪,虽然他们是住在海盗窟里没错,可是他们是先赶走海盗才鸠占鹊巢,说到底他们还是为民除害、造福乡里的英雄。
“当然!”申叔华没有任何犹豫。“为了今日,我足足筹划了五年,非要讨回公道不可。”
“公道自在人心。”冰块男田文开口。
“说什么狗屁话。只有那些认命的软脚虾才会这么想,要我就这样算了,门儿都没有。”申叔华自齿缝间挤出这番话。
“那你能扪心自问从未愧对任何一人吗?”姜鼎舟一派自若地反问。
若是五年前,申叔华肯定会想也不想地回答:“没有。”可是经历过这些日子的大风大浪,他再也无法昧着良心自欺欺人,可他也不想不战而降。
“若是有人想找我讨回公道,我自是不会退缩。”
闻言,吕慕星用力地自鼻腔大哼了一声,但是申叔华听而不闻地不予理会,这个恶丫头自有姜鼎舟去治,别与她一般见识便是。
此次回府他可是积了满腔怒火,非得悉数倾巢而出,方能消心头之恨。
旁人自是无法体会其中甘苦,因为被人在脑门上狠狠敲下一计闷棍,被剥光衣物,再用麻布袋套住塞入陶瓮,就这么给丢入茫茫大海,奄奄一息地在海中载浮载沉,差一点被海龙王招去当女婿。
当然,更不用说因姜鼎舟他们救了他一命之后,接踵而至的灾难与辛劳,非三言两语可道尽。
此仇不报非君子,他要那个女人知道,她的娘家有权有势没错,但世上还是有是非公道,不是她可以为所欲为、横行霸道。
姜鼎舟折扇轻摆,摇头叹息。申叔华终究是天真的富家子弟,不知人间险恶。他已经开导他不下百次,但是他却仍旧一意孤行。
在申叔华的分析之下,平芯红成了居心叵测的蛇蝎美人,目的在于觊觎申家的产业,并与她的父兄策动了绑架他的行动。否则为何正巧在她产生怀孕症状的隔日便有歹徒动手,这也未免太可疑。
但倘若事实真相并非如申叔华所猜测,躲在幕后的黑手另有其人,那么他不仅是再次将自己推入险境,相对的也让申府中相关人员涉险。
但是他那个顽固的脑袋想不了那么多,早已被复仇的意念所蒙蔽。
前院里嘈杂了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纷乱中根本无法得知事情的梗概。但对大厅里的人而言,这便是好戏开锣的序幕。
所有人依据被分配到的角色整顿心情,准备在申府引起轩然大波。
***
春妈妈虽然尽力说明,但是平芯红在踏入大厅时,仍不免被吓了一大跳。
尽管相处的时间只手可数,她绝不会错认自己丈夫的长相,就像前几个冒牌货,她一眼便可以看穿一样。
岁月真是厚待申叔华,五年的分离不见他苍老憔悴,相反地,他甚至较新婚后更加的意气风发。当年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掳获女人芳心,当然也包括她的;而今他的风采只怕会让他过去的红粉知己踩平申府门槛,只要他申三少回家的消息一流传出去,那种情况是可预期的。
她知道该分些注意力到其它的客人身上,可光是他的出现就独占了她的思绪,令她无暇他顾。
自平芯红一进门,四双眼睛便齐聚在她的身上,各自在心里评鉴她是否合乎申叔华的描述。
许是被他的述说影响而有先入为主的看法,令人不由自主地认为她或许有着无盐之貌,不意却是一名貌美的女子。
当然,与烟花女子相较,不若是与星月争辉;但是她比艳丽绝伦的风尘女子,多了几分令人放松、可以自然面对,不需虚与委蛇的亲切。
不过虽然相由心生,却也不可否认知人知面不知心。
众人皆在等待她的评断,到底她会如何看待这种情况。
“春妈妈。”好一会儿后,在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她终于微启樱唇轻声唤道。
“是。”么春妈妈紧张地靠近。
一旁等待的仆役屏息以待最后的结果。
“请少爷去向老爷、夫人请安。备妥西跨院的‘柏居’、‘竹苑’留客,夫人想亲自向客人讨教细节。”
语毕,平芯红压抑住慌乱纷扰的思绪,转身便要离去。
吕慕星却不肯轻易就此放过。“少夫人何以如此确定这男人是你丈夫?适才连自称看着申家少爷长大的妇人都无法一口咬定他是你丈夫,试问你是如何判断的,凭借何种证据?”
平芯红的唇角绽放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的确,她也想问问自己为何会如此肯定。
“我只能说即使他化成了灰我都认得,至于何凭何据那只有天知道。这样的回答你可满意?”
她话中的苦涩几乎令吕慕星反胃,难以理解她的心情为何会如此低落。难道平芯红真是幕后黑手?但也说不通呀,方才她只要大叫送客,一切便可维持原状,任他们说破了嘴,可谁会相信陌生人的话。
重重的疑惑困扰着吕慕星,她还有好多问题要问。
但是姜鼎舟尊重申叔华的作法,不想因她的多舌而坏事,连忙不着痕迹地接话:“既然少夫人如此肯定这位仁兄真是申家少爷,那咱们就叨扰府上数日,直到老夫人确认了他的身份。”
“不。”平芯红摆出了在商行时的一贯笑容。“请各位在府中作客,一是感谢各位送人回来;二是希望各位能填补这五年来的空白,好让家人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相信各位能谅解。若是不会耽搁到你们的行程,希望你们能稍作停留,好让敝府略尽地主之谊。”
她的挽留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他们还以为必须靠申叔华耍赖方能住下,这上天送来的好机会自然是不能放过。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姜鼎舟代表众人应允。
“慢着。”一直呆立在一旁像木头人似的主角终于醒来。“你真的肯定我就是你的丈夫?”
在计划中他得抱持怀疑的态度,毕竟他是对过往一无所知的失忆者。
望入申叔华晶亮乌黑的眼眸,平芯红看出其中与过去一样漾着嫌恶和憎恨的情绪,无论失忆与否,他真是打从心里讨厌她的存在。
“我说过了,若要问我理由,只有天知、地知与我知,你接受也好,无法接受也罢,这是既定事实,改变不了的。”
两人的眼神似乎相互抗争。
换成五年前,一定是平芯红率先投降移开视线。但是眼前的她已不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这些年来的历练磨硬了她的骨气,与他来上一回意气之争难不倒她。
两人暗地里的较劲让春妈妈打断。既然确定了少爷的身份,自然没有拖延之理。她招呼几名家丁照着少奶奶的吩咐行事,她则拉过申叔华的手直往主屋里钻。天晓得夫人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少,不知烧了多少香向老天爷祷告,这才终于有了奇迹出现。
得知少爷回来了,或许老爷的病情也会有起色。
一屋子的婢仆霎时忙翻,每个人顿时搞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这其中最为镇定的非平芯红莫属。犹如身处在暴风眼中,她不为周遭的混乱所动,冷静地朝厅门前进,招来一个小厮附耳说了些话,距离太远令人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但想必非常人所能理解,小厮一脸的不敢置信。
不过平芯红凝重的神色表示了她的决心,小厮不敢再有异议,安静地离去。
申叔华想撕破脸质问她的举动,却为簇拥在他身旁的男女阻挠,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大厅。
他朝姜鼎舟暗使个眼色,往平芯红的方向示意。姜鼎舟几不可察地颔首响应,他方能放下心来,准备专心做个孝子。
***
申叔华几乎不敢相信,躺在卧榻上的人会是他一向精神镢铄的父亲,在他身旁的母亲也已白发苍苍、老态毕露。
父亲生活起居坐卧得靠一个精壮家丁抱扶,双手靠着仔细的按摩方不致扭曲变形。愧疚啃噬着他的良心,当他在外游历增广见闻时,完全没想到年迈的双亲来日无多,他能膝前尽孝的时日屈指可数。
再加上过去的荒唐,造成父母劳心劳力,他们两人头上的白发都是他造成的,前因加后果,他的罪孽可说是罄竹难书。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成长后第一次他的眼眶红了、湿了,为往日的荒唐浪荡懊悔不已,倘若在他尽孝报恩之前,双亲便撒手人寰,教他情何以堪。
虽是不孝儿,净干些惹人伤心的事,但总归是自己一汤一饭喂大的儿子,如今失而复得,怎不教人喜极而泣。二老涕泗纵横地哭着。
“婆婆别哭了,身子要紧。”平芯红轻声安抚。
她的声音牵动了申叔华的思绪,提醒他目前仍非亲子相认的时机,强自隐忍住泪意,狠下心来扮演失忆之人,与父母形同陌路。
“儿啊,过来让娘瞧瞧。”申老夫人殷切地呼唤。
申叔华忍住抱住娘亲瘦弱身子的冲动,信步走近母亲面前蹲下。迎面袭来的金木樨香气令他熟悉地有如重回娘胎,差一点就要丢脸地泪洒当场。
勉强地保持面无表情,这一趟回家目标达成与否,便看这一关是否安然度过。他状似不自在地挣扎着,欲脱出母亲温馨的怀抱。
“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劲?哪儿不舒服?”申老夫人担忧地问。她生怕儿子身上是不是在哪儿有她看不见的伤口,教她无意间碰着了。
申叔华不自在地向平芯红以眼神求助,由她说明的效果要比他来得大。
出于过去养成的习惯,平芯红不自觉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但是马上想起她建立的自信,深吸一口气后开口为他解危。
“婆婆,别骇着他。他连我们是谁都想不起来,给他一点时间,慢慢地习惯咱们的存在,或许可以令他想起您和公公。”平芯红靠上前去,小手掌心贴在申老夫人的背上轻抚,试图减轻她说出的消息所带来的震撼。
或许是她的法子奏效,申叔华发现父母在她轻柔的话语中,没有任何困难地接受他的谎言,他不敢断言这到底是福是祸,看样子他的父母十分倚重她。
“这么说他还不知道……”申老夫人欲言又止地止住话,以眼神向媳妇求证。
平芯红不多赘言,微微地轻颔螓首回答。
申老夫人失望的情绪清楚地写在脸上,她多么希望儿子回家后可以解决积累的疑惑。和病榻上的老伴对望一眼,两人心里是又急又气,急的是家族传承的正统悬而未决,气的是儿子的不成熟留下个烂摊子让他们承受,连带的拖累了媳妇。
背上的手不停地抚揉,心口的怒气一点一滴地让媳妇给揉开。她何尝不知道媳妇面对丈夫的心情,与他们有天壤之别。毕竟儿子再坏还是自己的儿子,无法割舍掉那份亲情。
但是他们夫妻之间没有那种亲情联系,儿子的消失对媳妇而言是天赐之福;可是她从未就此发过牢骚,不论何时她总是克尽做媳妇的本分,侍奉他们,晨昏定省,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以一个儿子换一个贤德淑媛,申家是祖上有德才有这等福气。她与老爷实在无从抱怨。
而且儿子走得倒利爽潇洒,如今他四肢俱在,更显健壮,不似吃过苦,却留下了个大麻烦,差点没让老伴气得内伤。
“你……”申老夫人正想探探儿子的口风,旁的事不打紧,或许幸运地,他依然仍有些记忆也说不定。
但是平芯红似乎有她的打算,她不想在这个当口上,给老人家不切实际的幻想,连忙发言中断:“婆婆,这事不急。”
申老夫人闻言不禁瞠大了双目。这事要不急,还有比这更急的事吗?她忍不住在心底犯嘀咕。
不趁眼下只有自家人在场时问个明白,稍后犯到她忌讳的人登场,她就只有在一旁喘气的份,绝对插不上话。
不过才想到这儿,花厅外的小庭院便传来一阵喧哗声,好似怕人不知道她的到来。
申老夫人心头一阵火起。怎地今日老天爷专应许她的希望成真、心想事成,否则怎会她的心念刚起,煞星便立刻出现。
见一名丫环搀扶着个穿着艳丽花俏、珠光宝气活像在妓院里的女子——她的出身便是如此。
“巧芸向公公、婆婆问安。”女子象征性的揖福,看不出是真有心。
但是未等礼行完,巧芸便以兴师问罪的态度质问平芯红。
“唷,我说姐姐,听说又有个男人上门假认亲,你非但没将人赶出去,还说他是正牌的相公。你是依据什么证据来断定的?小妹愿闻其详。尤其是你和相公见面的时间,我用单手就可数尽。到底是什么给了你这等自信呢?”
巧芸言词中极尽讥讽挖苦之能事,即使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绝对不可能会错意。
这两个女人有着深厚的仇恨,虽然目前只在那个叫巧芸的女人身上单方面印证。
申叔华想看看平芯红如何应付这个女子,到现在似乎仍未出现可以击溃她的镇静的人、事、物。
一抹异样的微笑绽放在她的唇角,似有若无地耐人寻味,震动了申叔华以为已经不动如山的心。
“让我来为你们介绍,这位是经过婆婆验明正身,确定身份的申叔华。”她的目光注视着他。“而这一位美丽的女子便是你的侍妾,为你生下一名继承人,出自烟花界名馆‘万花楼’的名花——巧芸。”
她的话像在“东松阁”里落下雷,轰得申叔华脑海中一片混乱,不住地回响着她的用词——侍妾。
真是该死!他是何时有了妾室?他怎么摸不着头绪,更遑论让妾室生下继承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来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