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亮的婴儿哭声传遍了整个房间,躺卧在床上的少妇终得免除历经了一整夜的苦痛,也总算放下悬宕着的一颗心,这孩子是她唯一仅有的了。
“恭喜少奶奶!是个男孩呢!龙家终于有后了!”产婆高兴的将洗净过后的婴儿交给少妇,吩咐旁边一个丫环出房去报喜讯。
在乍见仍红皱得像小猴子的小小身躯时,少妇不禁再度淌下泪水,这是她的儿啊!
想起她的夫君,硬是强撑着极需休息的身体,她沙哑的问道:“少……少爷呢?”
原本脸上均挂着喜悦笑容的产婆与婢女们,一听她的问话全像被定住似的僵住了表情。
“他……不在外面吗?”她好累,但她更想让他看看他的儿子,他会高兴吧?他有儿子了。
“衣岚!”欢欣的声音随着开门声踏入,“我的好媳妇,真是太辛苦你了!”一个雍容的中年贵妇慈蔼的走近床铺,一看见她身畔的稚儿,她高兴得抱起婴儿喜极而泣,“多漂亮的孩子呀!是个男孩吧!啊!真是感谢老天,龙家有后了!”
“娘……”少妇湿润的大眼中满含企盼渴望,细若蚊蚋的声音仍坚持问道:“尚?呢?”
“他……”中年贵妇先是僵了僵,然后立即恢复镇定的说道:“他在外面。”
“他也很想早一点看看你们母子,但你知道他是个大男人,不能随便进到女人生孩子的房里,我看你先好好休息,我将孩子抱出去给他看,等你好点了,我就叫他进来看你……”
“他……在外面?”少妇的眼眸已经不堪倦意的微微阖上,心情稍稍放松之后,她想可以先睡一下了。
“是啊,他就在外面,你就别再担心了,先睡一觉再说吧……”
随着中年贵妇的说话声,床上的人儿终于放松的睡了,中年贵妇怜惜的望一眼少妇,不由自主发出叹息,房内的其他女眷互看一眼,也跟着摇了摇头,轻叹出声。
“我们先出去吧,让衣岚好好休息。”中年贵妇轻声说道,抱着婴儿转身踏出房门,她要让老爷也看看他们好不容易盼得的孙子。
房内的人陆续步出,但仍留有两个丫环尚在收拾一些物品,其中一个忍不住说:“少爷也真是的,少奶奶生孩子时还不待在家陪她……”
“嘘!”另一个急急打断她:“你小声点,小心少奶奶会听到!”
最先说话的丫环小心的望向床上沉静的身影,“不会啦,你没看少奶奶累了大半夜,现在一定睡得极沉了。”两人收好棉布后就捧起脸盆准备离去。
“不管如何,我们做人家下人的要多注意些,别在少奶奶面前说了什么会让她伤心的——”
她的话被不平的声音打断:“我实在替少奶奶叫屈,你看少奶奶人这么美又这么温柔,少爷却还是忘不了叶绫少奶奶,对少奶奶总是不闻不问,连这时候都仍只知出门工作,把少奶奶撇下……”
丫环的声音又变远了,随着关门声便完全被隔绝在外,房内剩下满室的宁静与孤寂。
床上的少妇其实并未沉睡,泪水从她的眼角无声滑落。她的肉体很疲惫,但在尚未见到他之前,她怎么都无法安睡,但她现在知道了,他是不会来看她了,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不管她做了什么,她仍旧必须单独度过所有黑夜白天,就像平常那样独自一个人。
夏葵睁开眼睛。
“啊,生孩子啦?真快……”
她用力打了个哈欠,踢开薄被起身下床,对于这出连续剧般的梦境,她已经习以为常了。这几天以来几乎天天都会播映同出剧码但不同场景的片段,情节不外乎女主角做了什么什么,但男主角一律视而不见,然后女主角就很伤心很伤心,哭湿了好几条被单却也无能为力。
夏葵穿着松垮垮的棉质T恤和短裤,随手抓过一条毛巾,披散着一头乱发,有些邋遢的走进浴室。
对于剧中男女主角的长相压根儿就是龙玄骥和她的翻版这一点,她实在有话想说,“我是不晓得那个‘男猪脚’的个性和龙玄骥一不一样啦!但那个女孩子——去!那样像什么话?完全不敢争取她的权利,一迳默默承受所有男方的忽视,然后一个人偷偷掉泪,一个人这想那想、东想西想、胡思乱想外加钻牛角尖,去!真是够笨的了!”她奋力的刷着牙,边刷边絮叨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模糊话语。
她现在已经对头先几次伴随梦境出现的征状有了免疫力,在隔天依然可以精神抖擞的过完一整天,不会再因睡眠不足而呈现太阳光下的猫头鹰状态,其秘诀很简单——增加睡眠时间。
刷完牙开始洗脸,挤出洗面乳在手心搓了搓,想起原本她还以为,她和梦境中的那个女孩子存有什么奇异的关联,但后来发现她们的个性就像西瓜和小玉——外表相同,里面却是完全不同颜色的品种。她们最大的不同在于梦中女子是那种想得很多,却不晓得该如何表达自己的人,因而使“男猪脚”无视于她这个人的存在;而她自己大概就是所谓“思考与动作呈直线作用”的人,绝不会为难自己想太多,但如果想到了什么就会去做,即使跌撞得头破血流仍不肯放弃的坦克车类型。
“不过,人家都生孩子了,我怎么还在原地踏步呢?算了,没差,反正我也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冲去脸上的泡沫,用毛巾抹净最后一滴水珠,她容光焕发的步出浴室。
☆☆☆
夏葵在龙韬去找龙玄骥那天之后,又连续去了几天,每天照例与他展开时而火爆、时而温和的对话,她绞尽脑汁对他晓以大义外加威胁利诱,但他却如不动明王似的依然杵在公司,教她的耐性面临空前绝后的大考验。
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带他回去,因为明天她就开学了,再没有多余的时间陪他玩躲猫猫的游戏,所以即使必须敲昏他才能拖他回去,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照做。
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夏葵坐在总裁办公室内的沙发上,安分的等着龙玄骥下班,今天她早到了,而且没带晚餐来,龙玄骥除了在她进门时曾抬头看她一眼外,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但她并不介意,反正好戏在后头嘛,昨天她已经想好一堆要他回家的说词,打定主意非打开他的心结不可,她满腔不成功便成仁的壮烈情怀清楚的表现在脸上,只差没有真的带木棒和麻袋来敲昏他将他包捆回家了。
忽然办公室的敲门声响起,龙玄骥唤了声进来之后,龙玄骥的秘书端着两杯咖啡进入,轻巧的将其中一杯放在龙玄骥的办公桌上,倾慕的美眸直盯着龙玄骥,但他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存在,仍专注的翻阅文件,让夏葵深切体会到他的“工作热耽”。
夏葵的眼光定在女秘书将咖啡放到龙玄骥桌上时的画面,她进办公室之前两人已打过照面,虽疑惑她的身份,但女秘书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在端咖啡给她时礼貌的笑着,只是眼里的探索意味仍然很浓,一直到女秘书出去后,夏葵仍然深思着那画面给她的感觉,像是她也曾那般注视过龙玄骥。
“你的秘书很喜欢你呢!”夏葵推开她其实很讨厌喝的咖啡,点点头作出结论。
龙玄骥像她根本没说过那句话似的说:“今天我会跟你回去。”然后他还是埋首在文件中,对夏葵不理不睬。
其实在心里,他很庆幸她一直不放弃的来找他,因为他尚不知该如何踏进那个存有太多挚爱妻子的回忆,及有个怨恨他的儿子的地方,而这几天的犹豫不定在她持续的紧迫盯人之后逐渐飞散消失。他知道明天她就要开学了,而且看她今天特别坚持的神情,他知道他再不能逃避下去了。
夏葵愣了愣,却也迅速的接受他的妥协,反正不论原因为何,他想通了就好。
扬起笑,眼光落在龙玄骥工作时的侧影上,从初见他至今,穿在他身上的总是一件合身的深色西服,深刻而坚毅的面容上永远藏着一抹忧伤,宽阔的身躯骄傲的挺直着,就像不愿让凡尘俗世的一切打垮他。他的容貌不似龙青骥的阴柔之美,也非龙赤骥炫惑人心的狂野,他肃穆沉稳的神情是最严谨的修士,以一贯的虔诚与信念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与最初他给她的印象有明显的不同——她当时看到的是他的保护伪装,而现在她看见了两层盔甲下的脆弱身形。
一条无形的细弦不着痕迹的缠上她的心肺,缓慢却坚定的缩紧……
一缕模糊的记忆飘进她的脑海,是那个古代女子望着她夫婿的情景……
一滴开关似的水珠坠落心湖,在上头荡开涟漪,某种感情随之决堤,仿佛……仿佛……她深爱着眼前这个男人……
一种超脱时空的渗透感觉吞没了她,肉体被某种意识占领,灵魂像走进漫天大雾中分辨不出过去与未来的方向,隐隐约约有一盏光亮在前方呼唤她,她茫然的向前走去。
“你要做什么?”龙玄骥抓住夏葵伸向他面颊的手,抬头看向她,“你——”
才出口一个字就无声息,她脸上的困惑与悲伤神情是他不曾见过的,但说是不曾见过却为何让他自胸臆中燃起一簇复杂但绝对的歉意,烧疼了他的心肺。现在的她脆弱而哀凄,迷茫的眼神像在乞求他的抚慰,许多画面闪过他的脑海,是他曾作过的梦,但这次是清晰的放映着。
他不自觉的低语:“对不起……”
被他握住的手感觉他放松了力道,坚持往他脸上探去,在触到他肌肤的那一瞬间——“啊!”
一声乌鸦叫唤回两人的神智,夏葵高举双手瞪大眼看着距离她不到一臂距离的龙玄骥,他也正以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她,两人就这么愣愣的对视。
她怎么了?她做了什么吗?刚才的记忆是一阵雾似的白,只隐约知道她似乎变成了她老梦到的那个古代女子,但她确定她不会梦游,为什么她会从坐在沙发变成站到他身边?她的手还去碰他的脸……天啊,大白天就神志不清会不会是更年期的征兆?呸呸呸,她才二十出头,怎么会是更年期?
快速转了转眼珠,仍高举双手的夏葵瞪着龙玄骥的眼睛道:“从来没吃过樱桃的姐夫第一次吃到的时候,连续吃了十几颗后说道:‘我终于知道华盛顿为什么要砍倒樱桃树了。’”
一阵沉默。
退开一些距离的龙玄骥不明所以的站起身看着她。
“哈哈,”她的笑容是烤得过焦的吐司,又干又硬外加有点难看,“不好笑,是吧?”
龙玄骥在明白她是想借说笑话来打破僵局的时候差点失笑,微低了低头再抬起时,发现夏葵仍是高举着双手,背脊像顶了根竹子般僵直,脸色则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般看着他,他微微笑着,“你可以放下双手了。”是的,她的确成功的打破了僵局,还有……他心里防御着她的一面墙。
略抬头看见自己仍高举的双手,赶紧放下,“我刚才做了什么吗?”
“你不记得了?”他微感诧异的问道,得到夏葵的尴尬一笑。
他搜索了下她的容颜,拿起桌上整理好的文件放进公事包,又拿了个包装过的盒子,夏葵认出那是她要龙玄骥带回送龙韬的礼物之一,“我们先回去吧。”龙玄骥说着步向门口。
夏葵跟在他身后,疑惑的问道:“你没有其他东西要带回去吗?”
龙玄骥打开门让她先行,夏葵站在门口中央摆正脸说道:“我先声明,我不管你还有什么近乡情怯的想法,你今天回家后,我就绝不会再让你住到这里来,听懂了吗?”
龙玄骥看她一眼,心里涌出暖意——为她理解他的不安,但他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倒是门外的秘书与助理震惊的瞪大了眼,龙玄骥在经过他们时交代了一些公事。
“总裁,你要回家?”女秘书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三年多来一直把办公室当家的人突然要回家,怎不令她惊诧?而今天来找总裁的女子是谁?为何总裁的眼光一直放在她身上?
龙玄骥没有回答秘书的话,倒是身旁的夏葵大方的说了:“对!他要回家,而且会每天回家。”
☆☆☆
“我刚才没做什么丢脸的事吧?”夏葵在电梯里还是忍不住的问了,这是她此刻唯一在意的事。
“你经常有类似方才的情况出现吗?”龙玄骥不答反问,神情肃然。
夏葵搔了搔头,一会儿后开口道:“既然你提起,我就从头说了。最近我老作梦梦到两个人,从服装看来应是以前的古人,但那面容跟你我一模一样,大概的情形是说,我嫁给了你,但因为你还深爱着去世的妻子,所以对我视而不见,而刚才的感觉很像是我变成了那个女的,你则变成那个男的。”夏葵一口气说完,电梯门刚好打开,她走出,发现龙玄骥还站在电梯内,脸色怪异。
果然是她!龙玄骥感觉像被雷殛,心悸得差点站不住脚,如果他刚才忆起的画面是真实存在过的,那么只意谓着他亏欠过夏葵——这个他该给予关心却一个被他忽略的妻子。
夏葵按住电梯钮,朝里头问道:“怎么了?该不会你也正好作过同样的梦吧?”
她有点想笑,如果龙玄骥也作过一样的梦,那他们肯定不是有心电感应,就是他们前世果真是夫妻,而且前世一定有些纠缠不清的恩怨,才会在今世还结为夫妻。这样的情况让她觉得好笑,想她一辈子没算过命、没遇过鬼却突然碰到前世今生的体验,有点像是卓别林演了一辈子的默剧,却突然发现自己会说话般。她不是不信命运轮回,她只是比较相信自己,相信现在。
又好比前几天龙韬说过她一定会爱上龙玄骥的事,即使命中注定她会与他做夫妻,她也不认为她会在一开始时就对他动心动情,感情的事还是得靠双方不断沟通与妥协才能持久美好。虽然当初订下婚约时她的确没什么排斥的意念,但她不是那种会对人一见钟情的类型,无关经验问题,也没什么特殊原因,只能说天生性格如此,不会就是不会。
龙玄骥抬眼看进她眼里,那眼睛像承载了全世界的歉疚伤痛,“是的,我与你有过相同的梦境。”
夏葵略拱眉,“喔。”点点头,“那你要出来了吗?我今天没骑机车,你得载我回去。”她用手比了下她的穿着,一袭绘有图腾的黄橙色系连身短裤与短靴,趁着她蜜色的肌肤,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充满野性与活力。
夏葵无关痛痒的神态让他诧异又不解,他走出电梯皱眉道:“我说我们作了相同的梦。”
“我听到了,你的车在哪里?”电梯直达地下室的停车场,她走向停放车辆的空地。
“你不认为那是真的吗?”龙玄骥追到她面前挡住她有些急切的问道。
夏葵耸耸肩,“那又如何?”
龙玄骥的眉蹙得更紧了,不自觉提高了音量道:“你难道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夏葵看他一会儿,摊了摊手,“好吧,既然你觉得这件事很重要,而且执意要我给一个答案,那我就告诉你,就算那个梦真的发生过,那也已经过去了。你如果觉得对我非常愧疚,说真的,我觉得满没意思的,而且我希望你不要一直逼自己一定要对我有所弥补,因为那毫无意义。”
她顿了顿,“还有一点,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梦中的那个女子与我大不相同,我认为那个女子已经是过去式了,看清楚,我是现在的我,我没她那么脆弱,别把我和她混淆了。”
她的这番话并没有减少他的愧疚感,“你这么觉得?”
“又来了。”夏葵翻了一个白眼,很难将方才威严命令下属的他,因现在看起来像个迷路小孩的他相连在一起,“你就真的对梦中的女子那么愧疚?你究竟梦到了什么?”
龙玄骥摇了摇头,“都是一些片段,但那愧疚是一种感觉,我知道还有一些事是我没记起的。”
夏葵突然双手一拍夹住他的双颊,迫近他的脸厉声道:“你给我听清楚,我相信我也还没梦完所有的事,但在那之前,我们得过活,如果你真的想做什么……好,那我要你就从现在起,别再垂头丧气像背负了天底下所有的悲惨命运,你没有资格自怜,你有手有脚、没病没痛,真要愧疚到死或者提起精神做些什么全掌握在你手中。”
龙玄骥缓缓拉下她的手,希望她没有发现他在颤抖,她的肤触仍是不可思议的温暖且撩人。
“这我明白。”但难就难在他怕无法付出他所欠下的。
夏葵的特大音量让他注意到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公共场所,已经有一些下班的人往他们这边看来,即使这里是主管阶级的停车处,但好奇心人皆有之,再继续站下去难保不会有人上前搭讪,他还没有心理准备对外公开他与夏葵的关系。
“我们先离开吧。”他拉着她往他的车子走去,没发现身后的夏葵直瞪着他的后脑勺看。
坐上车后,夏葵绷着一张脸道:“你的表情说的是你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她指控。
龙玄骥发动车子驶离停车场后才道:“我会努力试着弥补……给我多一点的时间吧。”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没有人知道他许下承诺需要多大的毅力。
夏葵不解的看他一眼,伸出手把他当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头,“别说得这么咬牙切齿,也别一直曲解我的话,我不要你认为的弥补,对我而言,你能放开心胸,别老把过去的事放在心中折磨自己,我就很高兴了。”这番话的内容听来是挺浪漫的,但如果加进夏葵慈蔼的表情……嗯,像牛奶加酱油。
也幸好龙玄骥专心的开车,没看见夏葵“母爱真伟大”的神情,不然他绝不会因她的动作及言语而想起三天前她说过的,决定爱上他的话。混乱难解的思潮如浪花拍击他的心,他该为她彷若儿戏的决定感到担忧,但不该的……心底那细微却针般难以忽略的感觉竟是——高兴?
“啊,这里!”夏葵大叫,打断了他的思绪,“停车,我要去买菜。”她指着路边一家大型生鲜超市喊着。
要抓住某人的心,一定要先抓住他的胃——这句话在龙家人身上真是再好用不过,她要让龙玄骥和其他龙家人一样,对她的手艺上瘾。要他一起来超市就是要先摸清他喜欢吃些什么,才能“对症下药”,然后让他吃不惯其他地方的食物,嘿嘿,她不急,她会慢慢来,但最终的结果一定是让她儿子高唱“我的家庭真美好。”
在超市选购时,龙玄骥一直在想着夏葵与罗绯露之间的不同,绯露自小就是千金小姐,是被保护在温室的娇嫩花朵,喜爱绘画与弹琴的她完全不谙厨艺,仙子似的飘渺气质教他神魂颠倒,只想一辈子将她放在胸怀呵疼珍爱。
罗绯露若是美丽娇弱的郁金香,那夏葵就是沙漠中的仙人掌——坚韧,而且强悍。
☆☆☆
开学第一天的早晨。
夏葵在龙青骥及龙赤骥那两只蝗虫将早餐劫掠殆尽之前,赶紧抢了一些将之带离餐厅,在庭院找到没有依她命令到场吃早餐的龙玄骥,他高大的身形正蹲踞在一群趴在树荫下的狗儿面前。那群曾是流浪犬的狗狗们在她办理好收养事宜的隔日就运抵龙园,当她看到龙韬和狗狗们玩在一起的模样时,虽然他嘴上没说什么,但她知道他其实很高兴,觉得她之前的隐瞒总算有了收获。
夏葵远远就看见龙玄骥不太自然的姿势,疑惑的走近。
狗儿们察觉夏葵的到来,一只只爬起来高兴的朝她吠叫,龙玄骥站起转过身,看见是夏葵,立即将右手背到身后去。
“你在做什么啊?”她朝他喊道,因为才刚养,所以狗儿们全都被拴起来,但身处在一片此起彼落的犬吠声中,要听清楚说什么并不太容易。
龙玄骥微低下眼摇了摇头。
夏葵古怪的看着他,发现他看起来像经过一番激烈的运动,有些狼狈,她耸了耸肩将手里的自制饭团递塞进他胸前,“拿好。”
龙玄骥用空着的左手捧住食物,当夏葵闪过他走向狗群的时候,他也跟着她转身,看着夏葵开心的和狗儿们玩在一起。
“吃早餐。”夏葵趁一个狗儿没舔她的空档抬起脸,指着他手里的食物对龙玄骥喊道。
玩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脚印及尘土,继而对狗儿下命令道:“安静。”
如果期望狗儿们会马上乖乖听话,那夏葵就可以去马戏班谋职了,所以她又下了几次命令,并加进几天来教导的手势,渐渐的,其中两三只狗开始安静下来,夏葵满意的笑笑,拉着龙玄骥走向草地另一边的水龙头清洗双手与脸蛋。
她边搂水泼脸边说道:“你拿的香肠太干硬了,他们是不会吃的。”
龙玄骥讶异的看她,“你怎么……”
“怎么知道你拿了什么吗?”
夏葵抬起布满水珠的脸,替他接下话,使力甩了甩头,用手背抹去剩余的水滴,她笑得得意,纤指顶在眼角边说道:“你忘了我的视力特好吗?”
龙玄骥神色怪异的看她一眼,转身欲走,夏葵拉住他,“嘿,别这么小家子气嘛,我又不是在嘲笑你,你想和狗狗们交朋友很好呀,你可以找我或者儿子陪你……对,说到这个,我问你,”她语气一转,“你为什么不来吃早餐?”她仍拉着龙玄骥的手臂,边随着他的脚步移动边说话,但说到最后一句,她硬是拉他停住,将他转过身子正对着她。
龙玄骥没回答,也没正眼看她。
“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坏习惯?如果你遇到不想面对的事,就会下意识的逃避?”她瞪他。
龙玄骥咬咬牙,仍是不说话。
“这是不对的。你因为昨晚吃饭时儿子对你不理不睬,所以你就选择不去面对。”她指控。
龙玄骥像是无法忍受的又要转开身,夏葵自然是再次拉住他,“你看!你又想逃避了!”
“对!”龙玄骥用力挥开她的手,爆出低吼:“我就是想逃避!你管得着吗?”
“我当然管得着!”夏葵也吼,“如果你是男子汉就勇敢一点,逃避只是增加你的不安而已,我不想看你继续这样痛苦下去!”
龙玄骥瞪视她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微仰头闭上眼睛,她一定不知道这些话对他而言是多么珍贵特别,从来没有人如此一针见血的指责他,更不会像她一样在骂他的同时又如此关心他。
他睁开眼看她,忧伤依旧在他眼里盘桓不去,叹气似的低声道:“我不是不去吃早餐。”
胸口一阵紧,夏葵发觉自己真的很不喜欢看见他难过的神情,“那不然是什么?”她的口气也软了下来。
“我是……”龙玄骥欲言又止,“算了,没什么,我保证不会再无故缺席任何一餐。”
夏葵叉起腰,“才刚说完你就又重蹈覆辙,你说你不是在逃避,不是不去吃早餐,却又说不出任何原因反驳,你究竟想怎么样嘛?”她的语气有点耍赖。
龙玄骥叹口气,“你真想知道原因?”
“废话!”
他又叹了口气,“好吧,小韬他……很喜欢这群狗,”然后朝狗群的方向看了一眼,“所以我想多和这些狗相处一下。”
夏葵想了想,“这无法构成不去吃早餐的全部理由吧?”
龙玄骥微低了低头,抬起时脸上竟有一丝潮红,“我小时候……曾经被一只大狗咬过……”他的呼吸有些不顺,眼睛转来转去不敢正对夏葵,仿佛他说的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所以你怕狗?”她的语气不含一丝嘲弄,了悟为什么方才当龙青骥和龙赤骥说到龙玄骥正在庭院中和狗玩时,会笑得像得了羊颠疯——堂堂龙氏集团的总裁竟然怕狗,若被新闻记者知道,肯定会毫不客气的露出大白牙并将之收进《笑话大全》里了。
“对。”龙玄骥快速的看一眼夏葵,发现她正认真的等着他说下去,暗自松了一口气后道:“刚才是因为一直专注着与那些狗相处,所以忘了该去吃早餐……而且,我一直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他简简单单一句“没有吃早餐习惯”的话,莫名的又让夏葵心口一阵难受。
好不容易说完整段话,他摊了摊手,“就是这样。”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在龙玄骥迅速抽回前就已看清他手臂上有不少爪子的痕迹,衣服上头还沾了些狗毛,她温柔的笑了,“真是辛苦你了。”
龙玄骥的眼神又怪异难解了起来,“我该去上班了。”他语气稍嫌急促,迈开步伐就欲走开。
“等一下。”夏葵喊住他,促狭的看着他有些乱掉的发丝,突然伸长手,嚣张又过份的揉乱他的发,龙玄骥错愕的立即避开,夏葵开心的大笑。
“你知不知道你还有另一个不好的习惯?你总是太过正经八百、一板一眼,连服装仪容都像是殡仪馆内的管理员,你真该好好放松自己一下。”夏葵笑得灿烂至极。
龙玄骥则再度说不出半个字。
他真的不晓得该拿她怎么办,每多与她相处一下就会多被她吸引一点,不论是她不娇柔造作的自然率真,还是很有个性却又大而化之的种种特质,都越来越令他放不开视线。
起初,她阳光般的气息让久蛰暗处的他不愿正视,想避开,却在潜意识里像沙漠旅人渴盼绿洲般,无法真正断了向她行去的意念。而随着她固执又强悍的侵略,他渐渐无法忽视她的存在,甚至有几次从冥想中回过神时发现他思绪里的人影竟然是她。即使一再命令自己将她的身影逐出脑海,真实的她却也一次接一次肆无忌惮的闯进他的生活,对他颐指气使,逼得他不得不弃甲逃脱。
而更令他难以克制的是他想要她。
这欲念是从何时开始的他已无法追溯,就像中了蛊毒,待发现时毒素已蔓延全身百骸,即使像她现在只穿着简单的衬衫及牛仔裤,即使只是一个再单纯不过的抹去水滴的动作,就会让他火热的想知道,她尝起来的味道是不是就像她给他的印象那般温暖撩人?更遑论是看着她笑,以及她的触碰。尤其是她的触碰。
然而,他也理智的知道,无论他再怎么受她吸引都不可能会有结果,无论她的身体或灵魂,他都不能要——因为他也给不起他自己的身体或灵魂。
既然给不起,就也不能要。
☆☆☆
“妈!”龙韬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对着夏葵喊道:“我们该去学校了。”
笑声方歇的夏葵脸上仍挂着笑,回道:“好,你等我一下。”就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回屋内。
“小韬。”龙玄骥唤住欲走向车库的儿子,“你……到新学校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龙韬偏头斜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的说道:“有那必要吗?有你的私家侦探告诉你还不够吗?”
龙玄骥愣了愣,原来龙韬早就知道侦探的事,“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马上停止他的工作。”
“那是你的事。”他又举步走离。
“我已经照你希望回松居住下了,你是不是也该有所回报?”龙玄骥情急之下脱口说道。
他的话成功的使龙韬停住脚步,他缓缓回过身扬起一抹冷笑,“你这是在向我索求施恩于我的代价吗?”
龙玄骥抑下心被碾压的感觉,放下身段说道:“我道歉,我收回刚才所说的话,回松居住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我只是希望我们父子不必再冷战下去了。”
龙韬转正了身子,加深冷笑,“我们已经冷战一辈子了,我不介意再冷战另一辈子。”他勾了勾唇角,神情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
龙玄骥蹙紧眉,龙韬多次谜样的话让他想起和夏葵共有的梦境,他和他们的梦境有关连吗?
正想问出口,夏葵的身影已从屋中翩然奔出,手中多了一个背包及一顶小型的安全帽,“好了,走吧!”她背好背包将安全帽交给龙韬,和他一起向车库走去。
龙玄骥一惊,脚步追着夏葵问道:“你要骑机车送他上学?”
“当然啊!”夏葵边走边回答,还不忘给他一个美丽的微笑。
“不行!”当然不行!交通那么乱是有目共睹的,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抗议无效。”他们已走进车库,夏葵戴好安全帽发动车子。
龙玄骥拉住了她,“不行!我不答应!要去学校由司机接送就好!”
夏葵看他一眼,扬起没人看得出的算计笑容,“也负责接送放学吗?”
“当然。”
“儿子,你说呢?”她问向龙韬,笑容依旧可掬。
“我无所谓。”他以前有时由司机接送,有时自己骑脚踏车或搭公车,完全视情况而定,他不是一个因养尊处优就什么都要靠别人的大少爷。
“那好。”夏葵将机车熄了火,脱下安全帽,对龙玄骥说道:“你大约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准备,快点,我可不想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龙玄骥及龙韬皆会意了什么,但不甚确定,于是不约而同看向夏葵。
“有什么疑问吗?”夏葵是三个人中唯一脸上挂着笑容的人,“你就是我们的司机呀!”若知道肯定会毫不客气的露出大白牙,并将之收进《笑话大全》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