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打开的刹那,迎接夏竣斐的是一首令人听之舒坦,有如沐浴在绿茵草原上的曲调。
“王伯伯,好久不见了。”夏竣斐站在门外─脸优雅的笑容。
王荣祥讶异之余,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竣斐,是你啊!真的想不到,来!快进来,快进来坐。”他赶忙回头对妻子交待道:“香芸,是竣斐来了,快泡杯茶招呼客人。”
“是竣斐呀!真的好久不见了。”她同样一脸讶异,进厨房去准备茶水了。
“伯父、伯母,您别跟我客气,都是自己人,别忙了。”
夏竣斐含笑进屋后,琴声依旧不绝,触目所及,并没见到那弹琴的人儿。王荣祥晚婚,女儿玲玲今年不过十岁左右,就算她学得一手好琴,实不该有如此高的造诣。
“是玲玲在学琴,弹琴的人是她的老师。”王荣祥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说明这琴声的来由;坐定后,王荣祥问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我刚刚才跟你伯母谈起,你们兄弟俩才回台湾不久,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我们正打算过些日子再去瞧瞧你们的,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
“来拜访伯父、伯母理是所当然的事,那有反过来让长辈探望晚辈的道理;您和我爹地妈咪是多年至交好友,就算再怎么忙我也一定要抽空过来一趟,倒是大哥,他实在分不开身,所以没一道来,他要我向两位致歉。”
“说这什么话,你伯父很明白,怎么会责怪他呢!”王夫人泡了几杯热腾腾的红茶放在桌上后,也坐了下来。
“是啊!你们有这份心我们就很开心了,难得你们这两个孩子这么懂事,你妈咪实在好福气,对了!你妈咪好吗?”王荣祥关心好友的近况。
“很好,身体也很健康,只不过我们这回到台湾纯粹是为公事,所以她没跟我们一起来,但再过段日子,她一定回台湾找伯父伯母叙旧的。”
“说到这里,我免不了有些伤感……”他叹了口气,道:“自从你爹地七年前过逝后,我们两家除了电话联络外,很久没见面了,而你妈咪依然念念不忘我们这对老朋友,顾念情谊,实在有心。”他赞赏地看着夏竣斐,说:“想当年,我跟你爹地同穿一条开档裤、一块念书,又各自开创自己的事业,说是这么说,你爹地可样样比我行,先是娶了你妈咪这位贤内助,夫妇俩携手到美国开创天地,一眨眼工夫你都长这么大了,还是位有为青年,你母亲总算苦尽甘来;看看我,玲玲今年不过十岁,果真同人不同命。”
“伯父这么夸奖,竣斐愧不敢当,您实在大见外了,其实您和伯母要是不嫌弃,以我们两家的交情,竣斐就像您儿子一样,还得要向您多多学习呢!”
“学习?”王荣祥摇头挥手的说:“我那行,也没有那种资格。你们兄弟俩脑筋好、有才华、有魄力,在短短几年时间就把夏氏集团发展成大规模企业,能在美国社会占上一席之地,现在更打算回台湾创立更庞大的基业,而你王伯伯呢?就抱着一间不大不小的公司,完全没有长进,跟夏氏连比都不能比,王伯伯很有自知知明的。说真话,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妈咪能生出你这么个优秀的儿子,而我们家玲玲,我完全不敢奢望。”
“我的能力不过尔尔,严格说来,夏氏集团会有今天的一番局面,不是我的功劳,那是大哥的本事。”夏竣斐的这番话并非谦冲之词,而是打从心底发出的肺腑之言。
王荣祥的眼前浮现十七年前的景况,也回想起当年夏氏夫妇的决定。“你爹地的确有高人一等的眼光,当年千里迢迢从美国回台湾,整整花了一年的时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严寒带回去,并不计辛劳的把他培育成人,他们的这番心血总算是没有白费,而严寒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栽培之恩。”
“王伯伯跟我爹地是至交好友,事情的始末比我更了解;对大哥,我们义不容辞,而这也是我们夏家唯一能报答恩人的机会,虽然这种样子的结局不是我们乐意见到的。”夏竣斐沉重的喟叹。
王荣祥沉缅于往事……
当年,夏氏夫妇离开台湾赤手空拳在美国创立一份尚称稳固的基业,基于同业之故,夏氏与当时位于南台湾规模甚大的罗氏企业能有往来的机会。罗仲天为人豪气爽朗,能力虽不属顶尖,但固守祖业倒绰绰有余。曾有一年,夏氏公司内部发生严重的周转不灵,夏氏求救无门,而王荣祥也自顾不暇,得知消息的罗仲天二话不说慷慨解囊,因为他的援助,夏氏得以保持基业免于一切化为乌有的倒闭危机;这大恩,罗仲天一笑带过,但对夏氏夫妇而言则是永生难忘的恩惠,于是,他们千方百计想找机会回报。
然而,作梦都想不到,当他们有机会回报时,悲剧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进行着,远在美国的夏氏夫妇只来得及寻找罗家仅存的唯一孩子,对于未能尽力化解罗家之危,夏氏夫妇总存留一丝遗憾。
罗氏公司是被财务大臣蓝耀焜计画性的并吞,他勾结外人对付重情重义、不知防范为何物的罗仲天,等到事情爆发时,已演变到无力挽回的地步。受不了这种打击的罗仲天在众人意外中选择投海自尽,而罗夫人也禁不起这残酷的事实尾随而去,唯一的女儿甚至逃不过死神的召唤,本来和乐融融的一家四口,转眼间,三人不幸身亡,天人永隔,而唯一幸免留下的小男孩的精神状况则几乎已呈崩溃边缘;幸好,夏氏夫妇用了半年时间才在一家偏僻的疗养院找到他,又用足半年的时问寻访名医解开他被严重冲击后的心结,再有计画的把十一岁的罗子钧带回美国,正式收养他成为自己的孩子,改名为夏严寒。
一见如故的两个男孩算是有缘,身为独子的夏竣斐欣喜自己能有个兄长,两人在相互激励打气下成长,直至夏父在夏严寒二十岁的那一年因病身故,两兄弟才正式接手夏氏企业。
在夏严寒惊人的才干和夏竣斐的从旁辅助下,短短八年间,夏氏发展得突飞猛进。
虽然夏严寒到美国后从不提罗家惨事,但夏竣斐心里明白,夏严寒倾尽才能的投入,建立夏氏王国的地位,最终目的是想向蓝耀焜讨回这笔深仇血债。
而在台湾,以只求目的不择手段,攻城掠地无不手到擒来有恶狼之称的蓝耀焜,十七年来同样也建立独霸一方的蓝天集团;想击垮蓝耀焜,除了要有高明的手段,雄厚的财力更不可缺;夏氏母子深知这一点,也无条件的全力帮忙夏严寒,而这份超乎私欲的想法与作法,深知内情却守口如瓶的王荣祥却有着另一套看法。
“你父母亲为报当年之恩收养严寒,这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你胸襟广阔,把自家产业全权让予严寒一手主导,更值得钦佩。”
夏竣斐明白与父母颇具交情的王荣祥的真正含意,他是在暗指——夏严寒会不会恩将仇报,自己私吞夏氏产业。他会如此猜想无可厚非,对于这一点,夏竣斐用信心十足的笑脸回答王荣祥的忧心。
“我可以告诉伯父,夏氏企业的主导权归谁完全扯不上让与不让的问题,我只知道,我们是一家人、是兄弟,绝不分彼此,也不该分彼此,这就足够了,而大哥,我深信他比我更能做到这一点。”
“听你这一说,我就放心许多,别怪伯父多心多嘴,实在是——实在是……”
“我了解伯父完全是一番好意,我和大哥不会放在心上的。”夏竣斐对着有些难为情,不知如何解释的王荣祥找好台阶下。
“你这做长辈的人气量竟比这些孩子们还小。”一直静静坐在旁边聆听他们谈话的王夫人也面泛微愠。
“是!是我不好,那这样好了,改天请严寒跟竣斐吃顿饭当是赔罪。”
王夫人阻止急欲开口的夏竣斐,说:“竣斐你别说话,你王伯伯口不择言就该罚,让他作东,我们好好敲他一笔。”
原本有些尴尬的场面随着王夫人的一席话而烟消云散……在融洽的交谈下,一转眼时间已晚——
那忽而优美、忽而生涩的琴声似乎正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停止,在一大一小的身影出现在客厅后,总算告一段落。
“老师,你明天还要过来吗?”玲玲不舍的童稚声问着一位长发的女孩。
“老师后天才来,明天你自己练习好吗?”长发女孩柔声说道。
“好!”玲玲答应着:“那我们后天见。”
“嗯!后天见。”
一大一小的可人儿互吻脸颊,轻声道别,她们之间似乎有着极为浓厚的情谊,其实她们实际接触的时问才短短一个礼拜而已,这就是蓝祖儿天生的魅力,她婉约的个性很容易博取孩子们的好感。
她转身,乌黑亮丽的长发甩成一波波眩目的发浪,古典优雅的神韵气质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坐于沙发上的主人与客人的视线里。
她轻柔的说:“王先生、王大太,我先告辞了,后天我再过来教玲玲弹琴。”在说话的同时,她也注意到王家多了位西装革履、外貌英俊、有着儒雅气质的陌生人,她微微地朝他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蓝小姐,那就麻烦你了。”王夫人起身送她。
“伯父、伯母,时间也晚了,我想我也该走了。”夏竣斐随后跟着起身,对着让他心神荡漾的女孩道:“蓝小姐,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外头有公车很方便,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谢谢你!”她那浓密的睫毛低垂,雪白的面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一向不习惯与陌生人接触,尤其是面对陌生年轻男子时,总会显得特别无措与拘谨。
“你去挤公车?”王荣祥不禁皱起眉头,虽然相识不深,但他实在无法想像这位娇柔似水的女孩会让拥挤的公车人潮挤成什么德性。“蓝小姐,竣斐有车方便得很,你让他送你一程,别去挤什么公车了。”他立即对着夏竣斐道:“我把玲玲的老师交待给你,你可得平安把人送回去哦!”
“伯父您放心。”他用坦荡荡的笑容对她说道:“蓝小姐,你就别再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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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那抹坦荡荡的微笑和眉宇问的斯文让她愿意信任他,于是,她坐上夏竣斐的车,让他护送她回去,将近四十分钟的车程谁也没开口说话,但她凝望窗外景物的眼眸,无时无刻浮现出他尔雅自若的脸庞。
每当幻觉一起,她的心头就猛然“咚”地跳了一大下,蓝祖儿被这种没来由的心悸吓得热血翻腾。
“蓝小姐,是这地址没错吧?”
这栋一眼望去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住宅大厦座落于繁华的台北东区,能够住在这种豪宅里必须有不凡的身价,而她——是个教音乐挤公车的老师,难怪夏竣斐显得有些讶异。
她点头回应,不开口的原因是她未能从心慌的意念中跳脱出来。
“看来,你有不错的生活环境,那你怎么会辛苦的去教学生弹琴,挤公车上下班呢?”
“教琴是我的兴趣,坐大众运输工具纯粹是贪图它的方便,除了人挤人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的声音好轻好柔,虽然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心慌的情绪,但仍不敢大胆迎视他。
“说得也对,其实我该发现,在台北市开车显然不是个明智之举。”他温柔的眸子凝视着她那羞涩而迷人的脸蛋,说:“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蓝祖儿。”她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的快语吓得面红耳赤。“谢谢你!再见。”天生的矜持让她甚觉羞怯,推开车门,迈步离去。
“再见。”他喃喃地道,像掉了魂似的目送蓝祖儿的倩影。
头一次,他盼望着能有机会再见到这位让他乱了心房的美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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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又见到她了!
夏竣斐不晓得如何形容这种五味杂陈的苦恼心情,他发白的拳头紧紧捏握住一只牛皮纸袋,他的不安、惊恐、甚至有点茫然的呆滞全由袋内的东西引发而起。
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当真花费好一番力气才挣扎的走到董事长专属办公室的门前,迟疑着该不该敲开那扇紧闭的门扉;站在门外,他突然觉得这层新购置、采光良好的办公室怎么突然变得阴暗起来,他无奈叹息,是自己明亮的心境已让片片乌云悄悄遮掩住,不再清澄。
该来的终究避不过,迟早都仍需面对,就让它顺其自然好了。他和蓝祖儿四十分钟的车程相处怎比的上和大哥十七年的朝夕相处呢?!他没有理由隐瞒他任何事啊!
整理完紊乱的情绪后,他终于恢复回一贯的他——冷静自若的夏竣斐。
背对冬阳的夏严寒坐在大办公桌前,冷硬的眸子专心一意的在研究桌上的那一堆卷宗,那是运用各种关系得到的,所有与蓝天集团有关的一切最新资料或消息,连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他虽对自己能力甚为清楚,但从不膨胀的高估自己的实力,以为凭借脑子有几分智慧就可以把蓝耀焜那只狡猾的老孤狸推入地狱深渊中,他不是那种没脑筋的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虽是老生常谈的论调,却也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大哥。”夏竣斐出声轻唤专注的他,等他抬头望向自己时,才把纸袋里的相片拿出来放在他面前,说:“这是蓝耀焜全家福的照片,你看看!”
相片里,三条影像咧开嘴欢愉地笑着。
“中间就是蓝耀焜,左侧是他大女儿蓝苡情,星讯杂志的记者,前几天访问过你,你该有印象,右边的那一位是他的小女儿蓝祖儿,白天在学校教授音乐课程,晚上兼职教小朋友弹钢琴。”
夏严寒冷冷瞅着相片里头的人,除了早已刻划在心房的蓝耀焜外,那灵慧动人的蓝苡情眨眼间也转变成他的另外一场恶梦;他的心直往下坠,有一股无法言喻的失落和恐惧,他不让轻颤的手透露出他的情绪波动,他掩饰得很好。
他缓缓点燃一根菸,深深地吸上一大口,让菸味的苦涩彻底麻痹这种不该出现的失落与恐惧。
他毫不迟疑的说:“竣斐,既然装备已经准备齐全,那战争可以开始了。”他轻声低喃的语调听起来是惊心动魄的,从那对深沉的眸子完全看不出他内心曾有过一阵挣扎。
“是可以开始了!我们足足等了十七年,够久了。”夏竣斐回道。
从今天开始,那份对蓝祖儿的激荡和惆怅只许往心底深处藏了,除非……除非他有脱离轨迹的那一天,但是——这有可能吗?他不敢,也不该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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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胖!你再说一遍,我要确定到底是你说错,还是我听错?”刚忙完采访工作回到公司的蓝苡情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沉着气的重新确定地问着。
“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我们俩的嘴巴和耳朵都是正常的;那位夏大帅哥刚刚打电话来,不许我们把你的那篇专访刊登在杂志上,如果不听,他就要告我们。”胖胖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可惜地说道。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会突然反悔,这么说来,不正常的人是那浑蛋夏严寒喽,他怎么能这样要求,又凭什么这么做?这完全没道理。”她忿忿的低吼:“当初是他主动要求我去采访他,现在蛮横的不许专访内容刊登出去的也是他,这是什么跟什么嘛,无理取闹,摆明是在耍我们,不行!我要找他理论去。”蓝苡情心意一决,背包一甩,杀气腾腾的直往外走。
“苡情,你先别冲动,老总正用电话跟他交涉,搞不好他会回心转意,喂!你别进去……让老总跟他谈……喂……”胖胖根本阻止不了快喷出火的她,只好任由她直闯石鸿宇的办公室;而她胖胖小姐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别再节外生枝,她大概可以想像出来,不发脾气则已,一发惊人的蓝以情会硬碰硬地跟冰雕直接起冲突。
石鸿宇正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电话那头的夏严寒。
“夏先生,您听我说,那篇访问做得非常精采,我保证您会满意,再说星讯杂志一向秉持公正、真实的原则,绝不会有加油添醋或是耸动的言辞产生,我们的专业能力绝对值得您信赖。”
他诚挚的语气似乎得不到对方善意的回应,夏严寒大概仍坚持地说NO吧!从石鸿宇愈来愈沉重的脸色可以窥探得知一二。
“老总,让我来跟他说。”蓝政紧绷的喉音是怒火爆发前的征兆。
石鸿宇一边做着拒绝蓝苡情介入的手势,一边极力说服夏严寒,他那会不知她强硬的脾气。
“我来——”她干脆一把将话筒从他手中抢来,对对方说:“夏先生,我不知道这几天是不是又出了什么惹您不高兴的事,可是你既然答应让我采访,断无临时反悔的权利,除非您能说出个让我心悦诚服的理由来。”她冷嘲热讽地说。
“蓝苡情小姐,我不必向你多做解释,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不许你将那篇稿子登出来,要是你执意妄为,后果由你全权负责。”夏严寒冷冷的道。
她眼里的怒焰热得可以熔化钢铁。“夏严寒,我发觉你不只是眼睛脱窗、脑子有问题,还是个反覆无常的大变态,我告诉你,我刊定了。”不顾坐在一旁哭笑不得的石鸿宇,她决定和他卯上了。
一阵沉默后,夏严寒不知是气恼过头或是无所谓,他平淡依旧的说:“这些歹毒的人身攻击应该够你吃牢饭了。”
“那你就去告我啊!大变态。”蓝苡情放下电话,“卡擦”地立即切断。
“你不该口不择言骂人的。”石鸿宇翻翻白眼,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这种人欠骂,反反覆覆、喜怒无常,比女人还像女人,根本就是个神经病!”
“算了!反正气也气了、骂也骂了,那你打算怎么处理那篇访问稿?”石鸿宇征询她的意见。
“老总,你怕不怕他?”她故意地问。
“有什么好怕的。”石鸿宇好笑地说。
“OK!那就登了。”蓝苡情轻快的踏出门时,巧目盼兮地回眸一笑,说:“可别忘了,年终奖金得包厚一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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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办公室豪华气派,用珍贵材质精心设计制造而成的办公桌椅显得那样雄伟不凡,两者相互辉映,迸射出无限光芒,似乎正向世人炫耀他有着不同凡响的企业王国。
蓝耀焜一向自恃才华洋溢,他蕴育已久的商业能力终于得到印证,从零到有,这一路走来,事事符合完美的境界,完全按照他所希望的手到擒来。
他年轻时的穷苦落魄、卑躬曲膝已离得很远了,为了保有这份光华,他发誓,绝不会让自己有倒下来的那一天来期勉自己,而他全做到了,他一生的心血——蓝天集团的发展前景是愈来愈广阔,愈来愈看俏了。
年届六旬的他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虽然有点发福的征兆,依然精神充沛、活力十足,略略泛白的头发下是一张线条分明沉深无比的脸,偶尔还会流露几丝阴狠的神色来。
在秘书的通报下,他让他的得力帮手范克德进入他的办公室,精明难缠的眼眸直直看向他。
要不是他和蓝耀焜共事多年早已习惯了他的一切作风,否则他猜想自己绝对会在他所放射出的尖锐目光下打起哆嗦来。
“董事长,这是最新一期的星讯杂志,里头有他的特别专访,您看看这内容,其中还包含财经学者给予他的评价。”
放下公事,接过杂志,蓝耀焜仔细翻阅和端详这本内容详尽、没有浮夸事实的独家报导,当他发现执笔者是苡情时,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微笑,他释出的关怀只让两个女儿感受及拥有,其他人完全没有资格分享他那一点点的好颜色,他就是这样强硬。
他看完后,把杂志放在办公桌上,点燃雪茄,让袅袅烟雾遮掩住没有表情的面容,说:“能让那些自视甚高的财经专家给予高度评价,这个年青人或许真有那么点本事,照这情形看来,夏严寒绝非池中之物。”
“难得听到董事长夸人,想必您对他同样存有极佳的评断。”
他抖掉雪茄上的菸蒂,侃侃说道:“亚洲是个极具潜力的市场,只是尚未开发而已,他年纪轻轻,又长年旅居美国,然而却有高度见地的返回台湾开创新据点,以初生之犊的信念跨国而来,单凭这份勇气难道不该赞赏他吗?”他嘴巴上是在赞许,但态度可完全没有热络。
“那我们是不是该跟夏严寒联络了?”范克德问道。
“不急!再缓缓。”他闲适的贴入大皮椅内,好整以暇地。
“可是……”他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开口说出来。“董事长,要是我们不尽快跟他联络,表达我们蓝天集团也有合作的意愿,我担心别的财团会捷足先登,到那时候,我们岂不是丧失这大好良机。”
蓝耀焜眯起眼睛,摆了摆手,泛起笃定的笑容,说:“你不必担心,那小伙子的脑袋还算灵光,要在台湾千万家企业行号找寻合作伙伴,他心里想必已做好过滤和决定,他现在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摆摆姿态给我看,最后他还是会选择蓝天集团的。”他信心十足。
“董事长,您当真有把握?”范克德不太放心。
“姜是老的辣,任他再怎么耍心眼,还是斗不过我的,行了!别再废话,你安心的去订饭店,不出三天就可以开庆功宴了。”蓝耀焜对他的啰唆显得不耐烦。
范克德心里对他的笃定虽然不以为然,但他信心十足的判断又很少出差错,无奈下,只好识趣的退下去。
指头上的雪茄已燃烧到尽头,他又重新点上一支,再度翻阅桌上的星讯杂志,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相片里的夏严寒。
他感到怪异,心头乍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罗家唯一男孩罗子钧瘦弱的身躯,居然和相片里的夏严寒交错缠绕。
但是——这绝不可能。当年的罗子钧换过一家又一家的疗养院后,最后落脚处是屏东偏僻的山区,三个月后,他又因失足跌落山谷一命归西,死人怎可能复活,还成了美国华人商界颇具盛名的夏氏集团总裁。
是自己多心吧!很快的,蓝耀焜把这股没来由的异样感觉抛诸脑后,合起手上的星讯杂志,随手一扔,一个弧线——掉落垃圾桶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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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愧是只名副其实的恶狼,除了心思歹毒外,个性狡猾更甚狐狸,我们来到台湾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他居然连一通电话也没给过,不知道是真没兴趣呢?还是故布疑阵?”夏竣斐挑高眉头,喃喃说道;他和夏严寒正埋头苦干,窝在办公室内估算汇集而至的有关蓝家产业的财产资料。
夏严寒冷冷一哼,道:“他不是没兴趣,相反的,他誓在必得;他表现的默不关心,不过是想探探夏氏集团的走向,那老家伙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他顿了顿,抬头问着夏竣斐:“消息放出去了吗?”
夏竣斐比了比万事顺利的手势,说:“放出去的消息虽然只是少数人知晓,但应该已经成功地传进蓝耀焜的耳朵里,我想,那只老狐狸现在一定百分之百的认定,夏氏集团迟迟未决定合作对象的最大原因是嫌弃对方的资金不符合标准。”
“再加上他多疑的本性,那老家伙进而会怀疑夏氏是否同样有着资本不足的困扰。”夏严寒冷峻一笑,道:“我就是要造成他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让他错估夏氏集团的财力;蓝耀焜一心梦想并吞整个亚洲市场,而他的机会就是与夏氏集团合作,等打下江山、稳固市场后,再想法子踢掉夏氏,不!他会直接扯后腿,弄垮夏氏,来个眼不见为净,最后他就可以独享这丰硕的成果。”
“他的如意算盘的确会这么打。”夏竣斐同意他的见解。“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他?”
“这两天是时候了。”他眼眸的强烈恨意,怵目惊心。“他自恃世间种种全在他手掌方寸中进行着,那我何不顺水推舟照着他的意思走,先让他尝尝甜头,再将他推入无底深渊中,不得翻身;当一无所有的他回头想起一切时,会羞愧得无颜见人,当他发觉到自己的失败全是咎由自取的结果后,会悔不当初,终日抑郁,我要他慢慢享受这无止境的椎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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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严寒心里有数,这场面对面的见面将是他永生难忘的一场梦魇。
进行了一个上午的秘密会议出奇的非常顺畅,会谈的双方甚至已取得所有共识,接下来的问题也只剩下拟定及签约的细节仪式。
“严寒,你和竣斐不愧是夏氏集团的支柱栋梁,到今天我才明白,夏氏为何能在你们兄弟俩的运筹帷幄下迅速成长,进退之间攻守有佳,真让我大开眼界,你们会被称为商业奇才一点都不为过。”蓝耀焜一半真心一半假意的极力恭维夏氏兄弟,只是经过一上午的接触,他已经深深领教到这两兄弟的本事,要不是自己拥有天时、地利、人和之便,他根本占不了什么便宜。
不容否认的,他确确实实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两个年青人从此之后是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而不是竞争对手。
“能跟您在商场上合作才是夏氏集团的莫大荣幸。”夏严寒称颂他。天知道,他冷静的嗓音全是强装镇定来的,要不是为了往后的计画能一一展开,这些尊敬与恭维根本不配用在他蓝耀焜身上。
蓝耀焜深沉的双眼闪烁着,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宿命论调。“能够合作,正注定我们双方有缘,老实说,打从你们兄弟俩进入蓝天集团的那一刻,我就有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结果你看看,我们的谈话是既愉快又有交集,甚至最烦麻的问题都能取得共识,你让我掌握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还愿意把主导公司决策的重任交托给我,不过你们放心,这重责大任我会认真扛下的。”他一脸义不容辞的表情。
“伯父经验丰富,由您掌舵是最好的结果,其实只要同心协力,再加上两边财力的相互配合,我们的目标很快就会达到的。”夏竣斐代替他大哥客套的应酬,不然继续谈下去,他担心夏严寒会当场爆发出来。
“那好!签约仪式订在七天后,地点就在凯悦饭店。”
“遵照您的意思,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夏氏兄弟挺拔的身躯从容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蓝耀焜随后起身准备送客。
木雕大门被轻轻敲着,门扉打开后,蓝苡情俏丽的身影立在门口。
她轻松的笑容瞬时凝结僵硬,她怎么也没料到秘书小姐所说的重要访客会是夏严寒,几天前的冲突历历在目,这样子的见面实在尴尬。
面对这位不期而遇的佳人,夏严寒分不清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自己一贯冷酷的眼眸曾经飘过一丝温暖;虽然他在得知她真正身分的当天暴怒激动的警告她不许刊登他的访问稿,接着,又在电话里尝到生平被人臭骂变态及甩电话的滋味,可是在心平气和后,他只感觉好气又好笑,然后又惊讶的发现他根本恨不了她,恨不了与他有着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女儿。
“苡情,站在那里干什么?进来,爸爸替你们介绍。”老谋深算的蓝耀焜当然看得出这对默然相视的年轻人似乎有过什么纠葛,否则他向来大方的女儿岂会呆若木鸡。
“夏严寒先生,我们见过面的,我还帮他做过一篇专访。”蓝苡情不太自然地说着,已从错愕中回过神来。
“对啊!我想起来了,那篇专访我看过,写得很精采。”蓝耀焜别具深意的看着他们俩,说:“既然你们认识,就用不着我再做介绍了;苡情,从今天起,严寒和竣斐就是蓝天集团的亲密战友,大家要多亲近亲近,你有空的话抽点时间出来,他们俩对台湾不熟,我们要尽尽地主之谊。”
“我——”蓝苡情舌头打结,一下子不知如何接口,尤其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融洽的时刻,就算她肯,他会答应吗?
“有机会再说吧!据我所知,蓝小姐不仅工作忙碌,还得应付一些不讲理的变态新闻人物,身心非常疲乏,我们实在不敢再打扰。”夏严寒面无表情的说完话后,偕同夏竣斐告别蓝氏父女。
“什么变态新闻人物?”夏氏兄弟走后,蓝耀焜皱起眉头不解地问她:“杂志社的工作有麻烦吗?”
“没有!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她俏皮的伸伸舌头,说:“告诉您,夏严寒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怪人。”
他那种阴晴不定、无法捉摸的诡异个性,让蓝苡情直呼吃不消;原本她以为把那篇专访刊登后,夏严寒会有惊天动地的激烈反应,没想到至今仍迟迟未有下文,真不知道他究竟在盘算什么?
对于女儿的评语,蓝耀焜不以为然地说:“你说得大严重了,他除了个性冷淡点外,其他倒没什么不好,而且还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爸爸相当欣赏他,怎样?需不需要我帮忙?”
“帮忙?帮什么忙?”蓝苡情被父亲突然的问话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他呵呵一笑道:“傻孩子,从小到大,举凡任何事情你都精明的紧,唯独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就迷迷糊糊的。”蓝耀焜宠溺地说道:“那爸爸就明说了,你不认为夏严寒很适合你吗?至于夏竣斐,祖儿倒可以考虑考虑。”
“等一下!爸,您该不会是要弄个什么企业联姻之类的老套把戏吧?”蓝苡情目瞪口呆地。
当婚姻被扣上附加条件时,幸福必然成为一种悲哀与无止境的期待,她不愿意这样子出卖自己的幸福。
“爸在你心目中是这种残忍的人吗?”蓝耀焜佯怒地道。
“您别生气嘛,是我不好,我乱猜,对不起!”蓝苡情撒娇地猛赔不是。
“你和祖儿是爸爸的心肝宝贝,爸爸当然舍不得看见你们有一分一毫的痛苦,就算商业界批评我蓝耀焜心狠手辣,我也不至于拿女儿的终身幸福当赌注,爸只是随口问问,毕竟人才难得,至于中不中意,决定权当然在你们手上。”
蓝苡情搂着他的肩,在他颊上亲了好几下,说:“我就知道爸是天底下最慈爱的父亲。”
“鬼灵精!”他眉眼含笑,轻轻捏着她柔滑似水的粉颊。
愉快地谈完父女间的贴心私房话后,蓝苡情突然忆起父亲与夏严寒好像已经达成某种协议,一股不安的骚动在脑海急速成形,她有提醒父亲的必要。
她绷紧着脸,凝肃地问道:“爸,您当真要和夏氏集团共同合作?”
“我是这么决定!这是蓝天集团并吞亚洲市场的绝佳机会,我没理由放弃。”他精明锐利的眸子转着,眉头皱得很深,说:“你认为有不妥的地方吗?说来听听,让爸爸参考参考。”他女儿虽然对商业没兴趣,但是个有见地的女孩,蓝耀焜向来重视她的意见。
她耸耸肩,只觉得懊恼,说:“我也说不出那里不妥,直觉上总认为他怪怪的,一举一动好像都有另外的目的似的。”
他原本皱紧的眉头豁然开朗,挺无所谓地说:“要在弱肉强食的商场上生存,除了本领之外,更要有远大的眼光和野心,在人人挤破头要争出一片天地的情况下,难免会用尽各种办法吃掉敌人,心思会缜密深沉,这属正常。”
“可是,爸!我真的担心。”
“从商二十多年,爸爸曾几何时让你们这些小辈担心过?”他斩钉截铁地道:“你尽管放心,向来只有我蓝耀焜吃人,没人能吃得了我蓝耀焜。”
“是吗?”看着他霸气十足的气势,蓝苡情喃喃自语。
或许是她自己杞人忧天。她叹口气,心想:多么希望这份不安只是自己的无聊偏见,一个是血缘至亲,另一个则是——是什么?她自嘲一笑!什么也不是。
不过她依然衷心希望一切无恙,她不要看见两方有人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