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仲勋浓眉微扬。“自个儿耕种?”
“照户部的说法是如此。”
“这倒是特别了。”他骨节分明的长指在矮几上轻敲着。
“确实是如此,不过许是她出身农家,所以对耕作不陌生。”
“家里没有男人或其他帮手?”
“听说只有几个孩子。”
“几个孩子?”
“听说是因两年前南方大旱流浪至京城的孤儿。”福至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行事向来谨慎,又善于揣度皇上心思,所以把关于霜雪米的事给问个周详。
“喔?”会收留孤儿,那就意味着她本性良善。“不过户部怎会跟杜氏采买米粮,这线究竟是怎么牵上的?”依他对户部的了解,要是没有某种程度上的好处,是不可能和名不见经传的小户农家牵上线的。
“听说是因为两年前南方大旱,元气大伤,昆阳城盛产皇上最偏爱的珠罗米至今还栽植不出,而原先屯在宫中的珠罗米两个月前就没了,皇上还因此大发雷霆。”
蔺仲勋神色慵懒地斜倚在锦榻扶手上,想起他确实下过最后通牒,要是户部采买不到他合意的米,他就打算让整个户部大搬风。
“所以户部的人就上城里的各家酒楼食堂寻找,适巧在一家小食堂里尝到了这霜雪米,才循线找到杜氏。”
蔺仲勋垂眼不语,状似沉思。
福至恭敬候在一旁,一副温顺谦逊的斯文姿态。
“阿福。”良久,他开了口。
“奴才在。”
“城里买卖农具的铺子在哪?”
饶是跟在他身旁二十年的福至,一时间也跟不上他转得飞快的心思,但还是据实以报。“奴才可以找人问问。”
“尽快。”
“奴才马上派人查探。”福至太清楚他的性子,只要他一提到快,那就代表他立刻就要得到答案,这事自然拖不得。
福至赶紧派人查探农具铺子,约莫两刻钟便传回消息。
“皇上,城里头总共有三家农具铺子,两家位在西市的春禾街和瑞水街,一家则是在东市的晏和街,而杜氏寡妇较常去的则是春禾街的陶家铺子。”
等消息这期间,蔺仲勋吃了两碗饭,命人撤下矮几上的菜肴,精神抖擞之外,噙着难测心思的笑睇着福至。
“阿福,你果真是个会办事的。”蔺仲勋只能说,他将阿福调教得太出色了,他不过起个头,阿福就能将其余事办得妥贴。
“是皇上教得好。”虽说不知道皇上怎会对杜氏起了兴致,但皇上的心思本来就难以摸透,他只要能把事办妥便成。
“阿福,再替朕找几个聪明的小子。”
“皇上是打算——”
“朕要出宫。”
“不知道皇上打算离开多久?”福至垂眼细忖着如何掩饰皇上不在宫中之事,其实这事压根不难,皇上也曾经溜出宫多回,从没被发现过,原因就出在文武百官除非有要事,否则根本不会直接面圣。
“看朕心情。”
福至未多置一词,早已习惯他的恣意妄为。“不过首辅大人日前病了,已多日未进宫,大臣的折子都还在首辅府,皇上要是又不在宫中,恐怕——”
“阿福,把吏部尚书找来,朕要拟诏。”
“拟诏?”
“朕要废了首辅,让你这个内务大总管兼首辅。”
福至呆了下,心思运转得极快,立刻双膝跪下。“皇上,奴才是哪儿做错了?”宦官兼首辅,这下他必定成了众矢之的,皇上又不在宫中,就怕到时他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皇恩浩荡,但有时却也是可怕的催命符。
蔺仲勋眸色慵懒,哼笑了声。“阿福,你就这么点能耐?人家想斗你,你就乖乖就缚吗?”
“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奴才又不懂武,突然身居高位,就怕——”
“得了,你那点心思朕还看不透?”蔺仲勋啐了声起身。“这段时间,就让单厄离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吧。”
福至抬脸,玉面满是笑意。“奴才叩谢皇上。”
“你要好生盯着他,别让他找着朕,否则……阿福,朕可舍不得伤你。”蔺仲勋似笑非笑的神情噙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邪气。
“奴才遵旨。”福至浑身不住地颤着,然而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兴奋。
一则因为皇上出的难题,二则因为……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和单厄离朝夕相处!
想到可以挟天子之令为难他,那俊毅面容困扰纠结的样子,他心痒难耐。
天朝京城最繁盛之地,便是位在二重城里的东西两市,东西两市涵盖了数十条街,市招遮天,到处熙来攘往,人潮拥塞。
“小佟姊那儿有在卖包子。”
缓缓向前的人潮中,突地冒出一道鸭子般的声音。
少年身旁的姑娘头也没回地道:“包子吃包子,像话吗?”
“我不是包子。”少年身高比姑娘还高上半颗头,嗓音如鸭。
“你不是叫小包子?”
你才叫包子!他恨恨想着,忍着气道:“小佟姊年纪果真是大了,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我叫唐子征,跟包子什么关系。”
“我只记得初见你时,你跟我说要叫包子,所以你的名字就叫包子。”杜小佟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想吃包子,自个儿买去,我可不是来逛街的。”
唐子征扁起嘴,俊秀面容还带着几分青涩稚气。“可是我身上又没有银两。”
“我有,不过是来买耙买锄的。”
“这回的冬米,分明就卖了不少银两的……”他可是亲眼瞧见官员捧着银两到她面前买米的,而那些农活,他也出了不少力。
“那些银两就是拿来养你们的,你以为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不需要银两?你要是不满……”杜小佟耸了耸肩,一副你请自便的表情。
听至此,唐子征还能如何,只能拖着牛步,拉着推车,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走过了拥塞的路段,在前头的十字大街往右转便是春禾街,人少了些许,但走起路来,还是不免和身旁的人挨碰到,杜小佟眉头微蹙,却怎么也避不开。
通常她不会在正午之前进城,但是今儿个却是没办法,只因一早醒来她的农具全都不见了!
启德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所居住的屋舍旁也有十来户人家,全都是耕田维生,有的是买了几分薄田种些青稞薯类,有的是向大户人家租田的佃农,大伙向来总是和睦相处,互相帮忙农事,正因如此,她真的想不透为何她的耙和锄竟不翼而飞。
眼下正准备将刚收割的稻谷晒干,要是没有耕耙,她要怎么翻谷?这批米户部正等着要收,可不能出任何差池的。
所以她不得不一早就出门,将遗失的农具全都补齐,无端端的,害她得要再多花几两银。
思忖着,却被对面走来的人给撞了一下,唐子征赶忙扶着她。“小佟姊,你在发什么愣?”
“我……”话未尽,她习惯性地往怀里一摸,惊觉荷囊不见,回头望去的瞬间,已经张口喊道:“有贼!那个身穿青衣黑裤的男人是贼,来人啊,帮忙抓贼啊!”话落的瞬间,她已经飞步追上去。
“小佟姊!”唐子征当场傻了眼。那是贼耶,她竟敢去追……瞥了眼四周,他撇唇,这城里竟没半个人帮忙,只能说这儿的人心是真的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