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仲勋不耐地拉住他,低声道:“桂都统,带一名御医,记得要对方把解郁退热的几种药材都先备上,再要人备一辆马车。”
桂英华愣了下,立即道:“卑职遵旨。”回头,他立刻交办属下,再问:“皇上浑身都湿透了,先回寝宫换件衣衫吧,龙体为重。”
蔺仲勋想了下,横竖等桂英华办这些事也需要点时间,索性先回广祈殿换了件玄色滚银边常服。
一会,桂英华来禀马车已经停在广祈殿外,宫中医术最佳的蒙御医也已经在马车边上候着,而福至得知他回宫又要匆匆出宫,随即差人备了些糕点送来。
蔺仲勋上了马车,赞赏福至的贴心,一路上告知蒙御医不得泄露他的身份,蒙御医尽管不知要前往何处,但对于皇上的吩咐自是谨记在心。
马车在风雨中急驰,一路过了二重城,直朝南城门外的启德镇而去。
待马车一停,蔺仲勋吩咐车夫到屋里头避雨,车夫拿着糕饼盒,而蔺仲勋连伞都没打,便扯着蒙御医直朝屋里走。
“一两哥,你回来了。”在房里待不住的油条爬到廊杆上,一瞧见蔺仲勋便开心地站到廊杆上头。
蔺仲勋快步走来,一手拉着蒙御医,另一手单臂将他夹在腋下。“爬那么高不怕摔死?小佟姊醒了没?”
蒙御医偷偷往旁一瞟,随即收敛神色,不敢注目。他待在宫里已经三十年了,是御医馆里待最久的御医,能待这么久是其来有自,最重要的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唯有如此才能永保安康。可是——一两……他好想知道这孩子为何叫皇上一两,皇上总是生人勿近的模样,今儿个却和这孩子如此亲近,直教人摸不着头绪。
“还没,小佟姊还烧得很厉害。”
蔺仲勋闻言,心微微发沉。将油条搁在门外,顺手将车夫手上拿的点心盒交给他。
“拿去分大伙一道吃,给银喜留上几块。”
油条应了声,拿着糕饼盒回自己的房。
蔺仲勋推开杜小佟的房门,见银喜就坐在床畔,手不住地探着杜小佟的额。
“一两……”银喜听见开门声,回头见他身后跟了个白须老者,赶忙起身。“这位大夫是上哪找的?”
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衣着这般鲜丽的大夫——精绣夏衫外头罩了件轻纱半臂,头上还戴着冠,简直像是打哪来的大人。再望向蔺仲勋,那玄色绫袍透着冰纹,滚着银边,质地精美,做工精细,衬出他高大颀长的身形,更映亮那张俊如冠玉的面容,高傲华贵,让人不敢随意靠近。
她突地想起小佟姊说过,一两的出身非富即贵,此言果真不假。
“城里找的。”蔺仲勋随口编造着,推了蒙御医一把,示意他先去替杜小佟诊治。
“是。”蒙御医恭敬地应着,徐步走到床畔,静心替杜小佟切脉。
蔺仲勋垂敛长睫,等着蒙御医告知病情,瞧蒙御医的手一抽回,他立即问:“如何?”
蒙御医沉吟了下。“这高烧应该是风寒引起,该说这姑娘的底子颇佳,所以将风寒给压制住,不过这段时日姑娘恐是太过操劳,气血耗损又怒火攻心,以致风寒又加上气血逆行,这下折腾得可不轻。”
“我问的是,”蔺仲勋神色冷鸷,一字一句咬得极轻。“如何医治,何时康复。”
他要知道的不是她的病情,而是如何医治好她。
第12章(1)
蒙御医闻言,忙道:“启禀……我先开副药方,让姑娘喝上三帖,这热度应该就会消退许多,接下来再开几帖养身的方子,就能让姑娘康复。”他说得又快又急,冷汗几乎浸湿了他的背。
蔺仲勋森冷地问:“何时康复?”
那冷沉眸色教银喜怔住。那是她不曾见过的一两,仿似只是一个面貌相似的陌生人,教她不由得退上一步。
蒙御医掂算了下,但不忘替自己留点后路,省得蔺仲勋秋后算帐。“约莫……十日左右,不过得视姑娘的底子,到时尽管身体康复,依旧得要好生静养,总得一次把病养好,日后才不会落下病根。”
听至此,蔺仲勋才稍稍满意地微点着头。“你带的药材可足够?”
“够的,我马上配药。”蒙御医打开药箱,飞快地配着药。
蔺仲勋这才回头望向银喜。“银喜,这就麻烦你去煎药了……银喜?”
银喜猛地回神,瞅着他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会马上去弄。”
蔺仲勋微扬起眉,忖了下,微露笑意道:“银喜,我给了孩子们一些糕饼,你待会也去尝尝,先垫点肚子。”
面对他的笑容,银喜有些疑惑,觉得他又像是以往的一两,可刚刚的他真的让人倍感陌生,而且……可怕。
“去吧,小佟姊有我照顾着。”
“好,我知道了。”银喜想了下,不管怎样,一两都不可能伤害小佟姊的。接过蒙御医用宽纸包覆的药材,她赶紧到厨房煎药。
待银喜一离开,蔺仲勋才低声道:“蒙御医,这几日就要你在这儿待下,省得朕还得来回往返。”
“下官遵旨。”蒙御医赶紧起身作揖。
“在这儿,给朕省下那些毫无意义的繁文缛节。”
“下官明白。”他能在御医馆存活这么久,靠的绝不只是他的医术,更是他识时务的眼力,“皇上为何不将这位姑娘迎回宫中静养,如此一来下官可以保证只消三、五日,就能彻底除去姑娘身上的病气。”
蔺仲勋敛睫不语。如果可以,他早就把她带回宫中,但依她现在对他的不满,当她一醒来发现身在宫中,那还得了?她不知他的身份就能抗拒他到这种地步,要是知道他是皇上……恐怕只会将她逼得更远。
他拥有无上权力,一直以来谁都不能违抗他的想法,但是他并不想用权力逼迫她,他想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如果要以势逼人,他早就用了,岂会等到现在。
“蒙御医,待在这儿,举措自然些,要是教人看穿朕的身份——”蔺仲勋缓缓抬眼,笑得魅惑却又冷冽慑人。“这儿多的是埋尸处。”
蒙御医闻言,暗抽了口气,急忙答应。“下官明白。”
“先到厅里坐一会,等她喝下一帖药后,朕再安排你的住处。”
外头狂风暴雨,炎热夏季像是瞬间被打回料峭春天,但是蒙御医却是冷汗涔涔,坐立难安。
而蔺仲勋坐在杜小佟床畔,轻抚着她依旧烧烫的额,无声叹了口气。
在他重生的几百回里,她是唯一一个胆敢惹火他,他却什么都没做,反倒对她满心担忧的人。
他是个随心所欲度日的人,礼教律例在他眼里不过是些可笑的规范,他更不在乎外头是如何评价他这个皇帝,可她不同,她在意旁人的眼光,怕极了那些闲言闲语,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特地赐了御匾,没想到竟适得其反。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热……浑身像是着了火一般,教她痛苦地挣扎着。
她不能理解为何自己像是置身火堆之中?难道上一回将她浸在冰冷的河底,这一次要将她活活地烧死?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一生坎坷,受尽欺凌,所以才会在遇到袁敦之后,对他的才华倾心,继而想跟他一道走,可她知道她错了,她看上的不过是个想要荣华富贵的小人,所以当老天给她重生机会时,她铁了心离开王家,即使当初和王夫人的协议极为荒唐,但只要能逃离,她什么都愿意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