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那钦点御医一出现,他家主子的目光就没从人家身上移开过,那眼光甚是诡谲难辨,弄不清是惊是诧是喜是厌还是……杀气。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赵信还是第一次被搞得如此迷惑。
「她就是那夜在林中救过我的姑娘。」
嗄?赵信一听,先是惊,后是虑,终于明白方才主子那诡谲难明的目光是因为什么。
当朝皇上不喜太子背后的外戚势力,不堪被当年开国元老之一的郑国公,也就是当今太子的舅舅所箝制,长年刻意培植皇弟永平王乐晟所收的义子,也就是他家主子墨东,其战无不胜的功绩终是让他家主子在三年前取代郑国公的人马坐上镇北大将军的位置,不只在边关备受拥戴,在民间也深得民心。
而树大招风,近来宫中大小官员争相参奏,说镇北大将军在外功高震主,建请皇上征召回京,免得势力越来越大,后患无穷。
他家主子今年二十有三,武艺高强,俊美冷情,一头黑发飘着仙气,却因长年在外杀敌至今尚未婚配,皇上意欲将最宠爱的公主乐千晴许配给他,便顺着众臣之意召他回京,未料,他家主子却在回京途中遭不明人士截杀……
为了要让皇上找出幕后主使者,又免去被逼婚迎娶当朝公主,主子假装中毒伤了双腿,坐着轮椅装瘸回京,一回大将军府便称病休养闭不见客,连皇上要看他一眼还得亲自上大将军府,直到数日前他家主子才解禁出关,还答应来晋王府参加赏花宴,算是给晋王一个天大的面子。
没想到,竟然会撞见半个月前那一夜救他的姑娘?
这三个月来他家主子闭不见客假装休养,大将军府谢绝任何探病访客,一方面是为了要对皇上表达不找出幕后主使者绝不轻易罢休的决心,另一方面却是为了让主子可以替永平王办一些私密事而不被有心人察觉。
唉,如果这姑娘不小心泄了密,主子这几个月来的苦心不仅白费,还可能因为欺君之罪被满门抄斩,照常理判断,毋须犹豫,这女人……必杀!
可,她是主子的救命恩人啊!
赵信觑了他家主子好一会,却摸不清主子的意向如何。
「主子,晋王请您过去那边赏花喝茶呢。」李承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他不像赵信总是守在一旁,神出鬼没是他的长项,这样才好陪他家主子偷偷出门办事。
厚,现在主子哪有心情陪那居心不良的晋王喝茶?赵信没好气的瞪了李承一眼。
李承一脸无辜的微笑,耸肩,一副不干他事的模样。
「走吧。」
「是,主子。」赵信推着轮椅往前方的赏花台行去。
晋王府的赏花台和一般的亭台不同,不仅盖在一片樱花林中,还环湖而建,环湖的回廊长达数百丈,每一处都是赏花盛地,沐浴在一片粉樱花海之中。
王府举办赏花宴时,回廊内处处都摆上了桌椅和茶点,大家随意而坐,或品茗或赏花或聊天说趣或赏人,这头的回廊还可以望向对湖的回廊,位置更好一点的,譬如晋王所坐的这处,几乎可以一眼览尽众宾客,只是或远或近的距离而已。
耳闻丝竹之声,飘飘欲仙。
有人趁兴吟起诗来——
嫣然欲笑媚东墙,绰约终疑胜海棠。
颜色不辞污脂粉,风神偏带绮罗香。
园林尽日开图画,丝管含情趁艳阳。
怪底近来浑自醉,一尊难发少年狂。
那吟诗声随风飘荡,随花而落,虽未见其人,那吟声低沉悦耳,尽现风华。
诗方落,众人纷纷击掌应和。
「这诗好!应景!」
「樱花花下作,果真一绝!」
乐正轩闻言大笑,玉扇一挥,「来人,替本王赏樽酒过去,七皇弟果真是才子,让本王这赏花宴更是名符其实了!」
众人一听,方知吟那首诗之人正是敏贵妃所生,今年二十岁,刚封王的七皇子襄王乐正宸,忙不迭争相赞赏,敬酒敬茶,让本来很低调坐在湖边角落的襄王瞬间变得忙碌起来。
乐正轩微笑,亲自替墨东倒了一杯茶,「墨大将军,要不也随兴吟上一首?」
墨东把茶端起在鼻尖闻了闻,徐徐饮下,方道:「在下是个战场鲁夫,不懂得如何吟诗作对,还请殿下见谅。」
见墨东将茶饮尽,一旁的宫女忙再替墨东添上新茶。
「说什么见不见谅,你今儿能赏光来晋王府赏花,陪本王喝茶,已经是本王莫大的荣幸,不懂吟诗作对又如何?这千里沙场上谁能与墨大将军争锋!」乐正轩举茶相敬,「本王敬你一杯,愿你早日康复,为我东旭王朝再战沙场。」
「谢殿下。」墨东恭敬的举茶回敬。
此时,邻座的太子乐正齐一手持壶一手端着酒杯起身走了过来,晋王欲起身相迎,却让太子给挡下——
「别别别,今儿算私宴,哥哥跟弟弟之间不必那么客气。」乐正齐自己找了个空位便坐了下来,「不过哥哥倒的酒,你们却一定要喝。」
太子乐正齐,今年三十,曾任安北大都督多年,也曾带队出兵征北,封太子回京建太子府后便没再带过兵,但因其个性好大喜功,飞扬跋扈,不喜读书爱打架,擅骑马射箭,是个脱缰野马,待在京城进宫议事的文人日子对他而言简直度日如年,所以除了进宫议事的时间外,他最爱的还是到野外打猎射箭,不然就是到酒楼茶肆饮酒做乐,太子府里正妃侧妃都齐了,还纳了几名妾,已经育有数子数女。
虽说太子喜饮酒玩乐的个性常让大臣们上书参奏,说有违太子体统,可比起晋王这总是面带微笑却笑里总要藏刀的主,墨东还比较乐意亲近些,但话虽如此,太子那派,尤其是郑国公,因皇上特别倚重他之故,可是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平日自然是能闪多远是多远。
但平日闪得过,今日却难。
墨东端起酒杯,也不推辞,「谢殿下,臣先干为敬。」
这酒一干,太子大笑说声好,又替他倒上一杯,晋王却替他挡下了第二杯——
「皇兄,墨大将军有腿伤,不宜喝酒,所以臣弟才一直陪他喝茶啊,这杯就由臣弟替他喝了吧?可好?」
乐正齐一愕,拍了拍自己的头,「瞧我这记性,怎就忘了墨大将军的腿伤呢,是我不对,我自罚三杯吧。」
说着,他便连喝三杯,又天南地北的寒暄了几句,这才回座赏他的花去。
这头的动静,收进很多人的眼底,却无人多言,就算耳朵竖得再尖,但目光却定落在那片花海中。
乐千晴就坐在转弯处的回廊里,距晋王和墨东所坐之处刚好是很近的斜对角,中间只隔着太子乐正齐,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却可以将他们看得很清楚,同样的,他们只要抬眼望过来,也可以跟她们眉对眉眼对眼的。
乐千晴的目光一直落在墨东那张俊如雕刻的侧脸上,不时地又落在他身下的那张碍眼的轮椅上,就这样来来回回,郁闷的灌了几杯酒。
真不知那该死的杀千刀是谁,竟然把她的墨哥哥弄残了,要不是墨哥哥残了,此时他早已是父皇钦赐给她的驸马,她何须在此借酒浇愁!早仗着是晋王亲妹子的身分过去与他同坐喝茶了。
可现在呢?虽然她一样可以过去跟他同坐喝茶,但她却怕自己越陷越深,爱不得已经很苦,她现在只能祈求自己可以早点把他的英姿俊颜给忘掉,哪还敢再凑上前去又添上一抹回忆,徒增日后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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