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很好奇李玄霸究竟是怎么摸进薛府做花匠的,可惜这家伙一路上不言不语,三缄其口,任由我怎么打探也探不出半点口风。
他一如既往地沉默,甚至不解释他为何出走。而我多次锲而不舍的努力追问也得不到任何答案的情况下,最终也只能放弃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解药送到李世民那里,以解燃眉之急,其他的事情也只能以后再说了。
感觉有些心灰意冷,一路上我也不想跟他说话,原本我以为这样的状况会一直延续到长安,谁知在我们到达关中泾州那一带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
“拐过那个山道就到达泾州了,休息一晚我们再上路吧!”
几天下来,这是李玄霸开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赌气地不应声,抬头看向天际。
眼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盘算着到达泾州怕也要后半夜了。
我看了眼神色淡漠的李玄霸,不由起了怄气作对之心。我翻身下马,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
“我不走了,就在这里露营。”
李玄霸淡淡看了我一眼,竟也不反对,沉默地翻身下马。但他却是找了块离我比较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气得直咬牙。这该死的家伙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从那天莫名其妙的拥抱,再到不辞而别,他就真的不给我半点解释吗?
黑暗,一点点地降临了,天边的月儿也渐渐升了起来,照出了一片柔和的光芒。
我无聊地把玩着我的音乐吊坠,打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再打开,《Departure》的乐曲声也被我弄得时断时续,让我更加心烦起来。
李玄霸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我去找些野果。”
又躲我?他还要避我避到什么时候?
怒火猛地蹿上心头,我站了起身,急步拦在他的面前。
“我有话问你。”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跟一个人说话,我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不然我真会疯掉。真的会。
月光下,李玄霸那双琉璃似的眼眸闪过了一丝迷离却又寂寞的光芒,语气却很冷漠:“但我没话跟你说。”
他冷然推开我,便朝前走去。
“你是不是要把我让给李世民?”我终于说出了心底一直不敢问出的话。
他的逃避,他的躲闪,他的冷漠……这一切的一切让我不得不往坏处想。
他停住了脚步,背影显得有些僵硬。半晌,他冷冷地开口:“你忘记了吗?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需要你了。”
这一句话让我痛彻心扉。
是啊,那天在潇湘别馆的后花园,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他说,他不再需要我了。
他说,我可以走了,不用再待在他的身边。
原本我以为那是他的气话……难道……不是吗?
心中的怒火霎时化为了寒冰,冷却了心头,也冻结了温热的血液。
我自嘲一笑,抬头看了眼天际的冷月,将即将流出的泪水硬是逼了回去。
“是我自作多情了。真是抱歉。”
他背对着我,僵立在月光下许久,最终却只是轻轻地吐出了一句:“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摘些野果来。”
我没应声,坐回了刚才的石头上。
野果?我现在还有什么心情吃野果啊?而他也是不想面对这样尴尬的气氛,才找了这样一个烂借口离开吧?
我紧咬着唇,有一下没一下地拔着眼前的野草,只想找个东西发泄一下。
我才不会哭!
不就是被拒绝嘛,大不了我把所有的感情都埋藏起来,一个人自由自在,没有牵挂不是更好?
这正是我以前的观念啊!反正总有一天我是要回去的。
我相信,我一定会回去的,到时这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的情感,都与我无关!
我不断地自我安慰着,但心底的疼痛却骗不了自己。越想漠视,就越是一分分地加深疼痛,甚至一分分地直痛到灵魂的深处……
天际的冷月似乎也感受到我此刻的心情,竟拖了一片厚重的乌云将自己牢牢藏了起来,大地顿时暗沉了下来。
“该死的李玄霸,你去死啦!”
我盯着地面上那一道道斑驳的黑影,再也忍不住低咒了一声,忽然,我的眼前竟多出了一双脚。我错愕地抬头,迎上那双熟悉的琉璃黑眸。
“你摘回野果了?这么快?”
啊,刚才那句话不知道他听见没有?我的脸不由微红了起来。
“跟我走。”李玄霸的神色有些凝重,一把将我拉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察觉出了异样。
“这里有埋伏。”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走到我的坐骑旁边,帮我扶上了马背,低声说道:“一会我让你走时,你立刻走,不要回头。”
我心里不安起来,“我才不走。”刚才他说有埋伏,却让我一个人走,他想留下来独自应付吗?
“潇潇——”李玄霸低喝了一声,神色很冷,“如果你不想拖累我就听话。”
我紧紧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就在这时,就见李玄霸眼中神色一沉,连我都感觉到了四周那渐渐冷凝的杀气。
“我不会走。”
不理会李玄霸错愕的神色,我翻身下马,目光坚决地望着他。
“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走。”
“你——”李玄霸脸色顿时铁青,然而,他还来不及叱责我,山道的拐角处忽然窜出了数十道身影。
他连忙将我拉至身后,警戒地注视着四周。
这个笨蛋,分明是紧张我的,为什么总是口是心非?
我紧张之余,心底也微微升起了一丝暖意。
“三弟,没想到你真的还活在世上。”
黑暗里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听到这一声“三弟”,我的整颗心都寒成了冰。
李建成?!
似有轻风吹过,月光忽然间又倾洒而下,照出了一片明亮,但这一次却是冰冷至极的光芒。
月光照出了一张分外熟悉的脸,但那目光却也阴沉得让人心底发寒。
我看着李建成一步步朝我们走来,不由紧张得手心冒汗。
忽然,我的手被牢牢地反手握住,我感受到了他那温热的掌心中传来的力量,心也为之渐渐安定了下来。
是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既然我们三番四次都可以逃得出李建成的魔掌,今天当然也可以。
我紧紧扣住了吊坠旁的机关按扭。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李建成伤害玄霸了。
绝对不会了!
“三弟,你看见大哥竟是这样一副戒备的神情吗?”李建成状似叹息地看了眼李玄霸,然后,那双冰冷犀利的眼眸冷冷地扫过了我的脸庞。
“你竟然相信一个外人,而不相信你大哥?”
李玄霸微微垂下眼帘,淡淡地道:“大哥,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李建成冷笑,刚才眉宇间的叹息已然一扫而空,“三弟,看来你是被这个丫头蒙了心窍,已然是非不分了。”
我怒不可遏,不由出声:“李建成,真正害你三弟的人是你,现在你恶人先告状吗?”
李建成轻扬了扬眉,月光下那双眼眸显得分外阴沉,“萧潇,你不仅身份来历不明,而且居心叵测,心怀不轨。先是指使我三弟刺杀父皇,继而称秦王为万岁,你该当何罪?”
指使李玄霸刺杀李渊?!他是指上次玄霸进宫,被李渊误伤一事吗?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怒极反笑,“李建成,你要杀我们何必找这么多借口?”
李玄霸将我的手紧握了握,示意我不要出声。
他抬起头,看着李建成,“大哥,萧潇并未指使我做任何事。而且,我也不会受任何人指使。”
李建成阴沉一笑,目光直直射向李玄霸,“三弟,看来你是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护着这个丫头了?”
李玄霸沉默了。
这一刻,我感到他的手冷得出奇,直冷进我的心底。
李建成一字一字地道:“三弟,既然你如此固执,为了父皇,为了我大唐江山社稷,就别怪大哥我手下不留情了。”
终于露出了狼子野心了吗?
我冷笑,扣动了吊坠上的机关。就算是拼了我的性命,我也不会再让玄霸受伤了。
“有机会就走。”耳畔传来李玄霸低而淡漠的声音。
“不可能。”我想也不想就反驳。
“你是要我死在这里吗?”李玄霸这一声低叱让我心中不由一颤,然而,还未等我回神,忽然腰间被人一托,已腾空跃上了马背。
“玄霸,你干什么?”我大惊失色,正想下马,然而马儿后背被李玄霸猛地一拍,马儿吃痛,嘶叫了一声,疯狂地向前冲去。
“玄霸——”
我措手不及,只能下意识地抓住缰绳。
尘烟扬起的同时,我听见李建成在身后大声冷喝:“给我拿下,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
这个该死的笨蛋!
又这样把我甩了吗?
笨蛋!笨蛋!笨蛋!
我心痛如刀绞,猛地放开了缰绳,也不管就这样跌下马背会有什么后果,我只想回到玄霸的身边,与他一同并肩作战。
马儿依旧疯狂地向前冲着,而我却被那股惯性狠狠地甩下了马背。
我紧闭上双眼,等着剧痛来临,却意外地落入了一具温暖的怀抱。
“潇潇,你是疯了吗?”
那熟悉而略显无奈的低叹让我猛地睁开了眼。
熟悉的剑眉星黑眸,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张时刻带着七分轻佻,三分玩世不恭的笑容的薄唇。
“颜清?”我惊喜万分。
“你真是疯了啊!丫头,就这样放了缰绳摔下马背,不死也会残废啊!”颜清语气里虽带着笑意,但眼神里的责备却是显露无遗。
我知道他是生气了。
“啊——玄霸——”想起李玄霸,我也顾不得他生不生气了,立刻跳下他的怀抱,惊慌地就要跑回去。
“别急!”颜清连忙拉住我,指向前方,“你看看!”
不远的前方,一队队穿着黑色盔甲的骑兵已将山道团团包围,至少有好几百人。
我震惊得目瞪口呆。
那不是黑甲精骑吗?李世民的黑甲精骑。
历史上似乎也只有李世民的骑兵穿黑色的盔甲。
“世民也来了。”颜清指了指黑甲精骑的领头之人。
黑甲精骑之前,一名风神俊朗的男子正骑在白马之上,目光淡定地注视着早已脸色大变的李建成。清冷的月光,在他那一身黑蓝色的盔甲上折射出一道道幽冷的光芒,令人为之炫目,也令人为之心折。
——竟真是李世民!
场面显然已被黑甲骑精给控制住了。
李玄霸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神色淡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而李建成早已骇得脸色苍白。
“二哥——”我惊喜地冲过去。
“潇潇。”李世民翻身下马,面带微笑地看着我,那从容淡定的神色让我莫名地安下了心。
“二皇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建成脸上终于稍稍恢复了些人色,“竟然私自带出黑甲精骑!”
李世民淡淡地微笑,“皇兄,世民只是听闻最近泾州一带有流寇闹事,所以才带领三百黑甲精骑前来巢灭寇贼。”话落,他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皇兄难道不是因为流寇而带兵前来泾州吗?”
李建成脸色微变了变,唇角却牵起一抹轻笑,“没想到二皇弟的消息也这般灵通。不错,我也是接到探子回报,这一带有流寇生事,才连夜奉了父皇之命赶来巢寇,如今大唐江山初定,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李世民微微颔首。
他们二人一来一往地交锋,竟是只字不提李玄霸。
我搞不懂这些宫廷争斗之间的暗潮汹涌,只能看了看颜清,却见他朝我轻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出声。我无奈地翻翻白眼,又看向李玄霸,他依然站在那里,月光照出了他一身的寂寥与落寞。
我的心又不由隐隐揪痛了起来。
李建成显然看出形势不利于自己,朝李世民道:“既然这里有皇弟的黑甲精骑坐镇那为兄也放心回宫赴命了。”话落,他利索地翻身上马,但那冰冷的目光却淡淡扫了眼李玄霸。
他冷哼了一声,然后举手一挥,“回宫。”
扬鞭策马,带着那些心腹绝尘而去。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摊开手心,才发现自己满手的冷汗。
看来李建成和李世民二人虽然暗斗激烈,但谁也不想这么快就捅破李玄霸这一层窗户纸,只要捅破了,他们二人怕就要正面交锋了。
是时机还未到吧?
想到这些事我就头痛,皇家权利的争斗说不上谁对谁错,但最可怜最无辜的却是李玄霸。我忽然觉得当初自己不应该救回他,如果当初他就这样死了,反倒还落得一身轻松,而不是像现在处于这种令人心痛心寒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