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跨越长夜的值班工作,沈静尹离开急诊室后,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搭上电梯,来到院长室。
“早安,梅秘书,我母亲上班了吗?”
沈静尹有一头微卷的波浪中长发,一双得天独厚、充满灵气的大眼睛,小巧的菱角嘴透著饱满瑰丽的水泽,即便身上只是套著急诊室医生的制服,那不施脂粉、浑然天成的美丽,依然是如此的动人心魄。
别说是男人,就连同样身为女性的梅秘书,有时都不免因为贪看这张绝色丽容而恍惚。
回过神,她赶紧起身,“早安,沈医生,院长还没有进办公室。”敛去目光,藉以掩饰自己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恍惚。
“我方便进去里面等她吗?”
“当然。院长预计在十分钟内会抵达。您先请进。”梅秘书领著她走入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要不要喝杯咖啡?”
摇摇头。“你忙吧,不用管我。”一夜没睡,沈静尹现在只想休息,并不期望精神被再次振兴。
“好的,如果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喊我一声。”
“嗯,谢谢你。”沈静尹终于扯动嘴角,露出今天的第一抹淡笑。
“宽仁”是爷爷一手创立的医院,用的是曾祖父的名字,以玆纪念。
独生子的父亲为了自己行医天下的浪漫理想,从继承医院的责任里逃开,可怜身为媳妇的母亲,只得不负公公的期望,咬牙挺身接下院长的职务。
将来这个棒子,势必也会理所当然的交接到她手中。
前提是,如果,她没能替大家找一个,足以担任起院长职务的夫婿的话。
啧,多令人窒息的如果!沈静尹打从心里的蔑斥。
梅秘书离开后,她拉开办公桌前那张气派又昂贵的人体工学订制皮椅,拣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将需要休息的脑袋枕上椅背,双脚不甚庄重的跷上前方的办公桌,放肆的想要寻觅一段眠憩……几分钟也好,在母亲来到,她面向她道声再见之前。
几个小时后,她得代表母亲出发到葡萄牙,参加即将在里斯本召开的国际医学会议,想要在飞机上好好休息这件事,对一向浅眠的她来说,一直都是天方夜谭。
她知道,如果她够聪明的话,就应该要把握现在,然而,不管她怎么努力,一双圆大的眼睛依然苦无睡意。
“Damn!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练就随睡随醒的好睡功?”沈静尹对著空气懊恼的嘀咕。
突然,桌面下一截意外露出抽屉的纸张,拦截了她的注意,她缩回双腿正坐起身,拉开抽屉。
那是一封信,上头的字迹厚实而潦草。
彩映吾妻,静尹吾女: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
短短的几句话,仿佛一株名为痛苦的藤蔓,恶劣的缠上沈静尹,缚得她措手不及。
双手颤抖的紧抓住信纸,仓卒又狼狈的目光飞快的扫过所有内容,因为高度怀疑,她甚至反覆再三确认,直到脑中所留下的讯息清晰得不容错辨……
死了!怎么会?
痛楚来得剧烈又狂猛,叫人喊不出一声疼,偌大的眼睛充满血丝,沈静尹整个人足足僵硬了好几分钟,直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你不是该准备出发到机场去了?”
走进办公室的苏彩映,见到女儿的第一句话,没有嘘寒问暖或惊喜,而是一如往常般屏除所有情绪的冷淡口吻。
望著母亲高贵孤傲的身影,沈静尹顿时被激怒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扬起手中的信件,声调微微颤抖。
眉心皱拧,苏彩映丽容瞬黯。
静定的凝视女儿脸上的愤怒,一会,抹去自己心里的灰愁,笔直的走上前去,取过她手中的信,“那不重要。”
三两下就撕碎纸张,随手往字纸篓扔去,冷漠而无情。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沈静尹的询问里,有著一时无法消化的情绪哽咽。
“我并不认为需要告诉你。”
“难道我不是你的女儿?”
看了她一眼,“我以为这是再肯定不过的事实。”
须臾,苏彩映伸手将女儿搂进怀里,低声哄抚,“只是个不相干的人的来信,我早该扔了的,那一点都不重要。乖,听妈的话,忘了这些,回去整理整理,你该出发到机场去了。”
母亲的拥抱,让心思纷乱无措的沈静尹暂时被安抚了。
然而下一秒,她还来不及沈溺于这份温柔,母亲已经用不容小觑的力道狠狠推开她,态度坚定的鞭策著她走回自己的方向,面对她一如既往的人生。
连诉苦的机会都没有,踉跄后退三两步后,沈静尹忍不住回头,“爸爸他……要怎么办?”
面无表情。“不怎么办,我们还是会继续这样生活著,完全不会受他生或死的影响。乖,去把衣服换下,然后出发,希望葡萄牙的天气会不错。”
话落,门毫不留情的掩上,断绝了沈静尹希冀的援助。
总是这样,冷漠,几乎可以说是她感受最深的一种情绪了。
拖著蹒跚的步伐,她的心情还陷在那封捎来死讯的信件里。
沈静尹被迫假装没有这件事情—脱下医生袍服,著手穿回黑白横条纹的海军风针织线衫,白色窄版短外套、长裤,以及黑白经典仕女鞋,恢复她无懈可击的时尚装扮,孤单的拎起行囊,驱车前往机场。
她也想要和母亲一样的若无其事,可就在登机的前一秒钟,几乎辗平她胸口的激烈躁动,让她再也无法平心静气的假装没有这回事。
先是停止前进,下一秒,她无视那些催促,叛逆的选择转身离开。
抛下远在葡萄牙的医学会议,沈静尹心里唯一所想的,就是要用她所能付诸行动的速度,直奔那个叫做幸乐村的穷乡僻壤。
沈静尹缓缓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硬邦邦的病床上,满室的黑暗仅靠著一盏微弱的老灯,在力图抗争。
是一间勉强称之为病房的独立房间,老旧得过份,本该是雪白无瑕的墙面,斑驳脱落的油漆,显得好不凄凉。
支抵著沈重的自己,沈静尹正坐起身,一件盖在胸前的陌生男用风衣外套,顺势滑落。
谁的?打哪来的?她没有一点头绪。
只能用依然浑沌的脑袋,努力回想著昏迷前的一切……
对!有个男人。
因为她开启的灯光,引来一个陌生男人的突然出现,身陷痛苦思绪的她,竟然将对方误以为是爸爸!
天啊,多荒谬的奢望,爸爸怎么可能会出现?
身为女儿的她,都已经被忽略这么多年,况且,他都死了,而她脑袋里居然还会存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真是傻气得可怜。
摇头,沈静尹嘲弄异想天开的自己,同时也对依然渴望父爱的自己感到无限的悲怜。
她扯开身上的外套,慌张的下床想要马上离开这里。
才踉跄的套上鞋子,原以为已经消失的男人,竟然出现了……
微乱的短发下,有两道浓黑的眉,炯炯有神的眸子则显得侵略性十足,英挺的鼻、充满戏谑意味的唇,辅以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条,拼凑出眼前充满阳刚气味的脸孔。
他堵住病房的唯一出入口,姿态慵懒、饶富兴味的瞅著神情慌张的沈静尹,浑身散发的迫人气势,随著他的步伐,无声无息的朝她席卷而来。
“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宋东峻扯动嘴角,勾勒出一抹惑人的弧度。
他很高大,肤色黝亮的健硕身子,几乎要撑破他身上的棉T,休闲短裤下的双脚,大剌剌的站在这空间有限的简陋病房,让原本就窄小的空间更显局促压迫。
微弱的灯光在他身上形成庞大的阴影,随著他的走动,像一只巨大的野兽,不断的朝她逼近。
不发一语,沈静尹带著防备的看著他朝自己走来,紧绷的身体不自觉的往后退去,直到跌坐回病床上。
他想做什么?为什么还不停下?
苍白的恐惧布满她细致的瓜子脸,她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倘若这个男人有任何不礼貌的举动,她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的!
别以为她是娇弱的女子,而忽略了她骨子里的坚强灵魂。
宋东峻的目光,瞬也不瞬的锁定她。
眸光灵透、鼻梁秀挺、唇若玫瑰、肤色洁皙,带有卷度的中长发恣意的披散在肩膀上,柔软而亮丽。
不是没有看见她眼里的敌意,但他不以为忤,反而是赞许的露出一抹邪肆的笑容。
不错,这漂亮的女人不是空有外貌,还知道什么叫做危机意识!
“你睡了好久。饿了吧?我带了晚餐给你,来吃点东西。”说话的同时,他不忘高举手中的餐盒,藉以增加可信度。
单脚帅气的勾来一张老旧的桌子,宋东峻迳自打开手中的保鲜盒,食物的香气充斥整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