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问家里两个女儿的婚姻大事。」穆夫人说:「这是我家两个女儿的生辰,还请仙姑先过个眼。」说着,她将两张红纸交给何仙姑。
听见穆夫人说「我家两个女儿」时,尹碧楼的心窝又是一阵暖。在穆夫人心里,不管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还是从别人肚子里出来的,都是她的女儿。
多好的一个人呀!好到让即使不想跟穆家人有太多感情联结的自己,都忍不住想接近这个母爱泛滥的好人。
她爹虽气恨着穆家人,可老实说,就算当年穆知学真做了什么强横蛮干的事,也罪不及妻儿。
何仙姑接过红纸,先是看了其中一张,然后闭上眼睛,稍稍摇头晃脑了几下,接着微歪着头,像是耳边有人跟她说话一般。
不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穆夫人。
「你家这位二月下旬出生的姑娘,性情横得很啊。」何仙姑说。
「是呀是呀,她是我的大女儿。」穆夫人说。
「若你要问她的姻缘的话……她会二嫁。」何仙姑铁口直断地说。
闻言,穆夫人大喜,「所以还有姻缘?」她一度很担心雪梅再也没机会出嫁了呢!
「有。」何仙姑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穆夫人微怔,「这是什么意思?」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何仙姑摇头一叹,「她的正缘一直在身边,其他的,我就不说了。」说完,看向另一张红纸。
穆夫人忖了一下,正缘一直在身边?
「难道是……」她一惊,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人——胡成庵。
胡家是归化汉籍的胡人,到了胡成庵已经是第三代了,穆胡两家因为生意买卖之故,算得上是世交,两家的孩子也是自小打打闹闹着长大的。
他行事粗莽,但性情爽朗又善良,穆家两老看着他长大,是挺喜欢这孩子的,早些年也曾想过让雪梅嫁到胡家,可无奈他一直不得雪梅的缘。
胡成庵至今仍未婚配,跟穆雪松及徐白波三人可说是受天城最值钱的单身汉,如若是他,那真是太好了。
就在她内心暗自欢喜的时候,何仙姑拿着另一张红纸看着,然后突然表情一沉。
「夫人。」何仙姑神情凝肃地说:「另一位姑娘是你的小女儿?」
「是的,她……」穆夫人笑盈盈地正要问她的姻缘。
「她已不在人世,夫人要问什么?」何仙姑却直视着她,打断她的话。
何仙姑此话一出,穆夫人陡地一震,脸上的喜意瞬间消失,「什么……」
听见何仙姑这句话,尹碧楼也同样的震惊。不在人世?她是说周学宁命数已尽?
「你……你这是……」穆夫人向来和颜悦色,此时却难得地露出愠色,可因着她的好修养,却也没开口骂人。
她铁青着一张脸,倏地起身,「豆儿,给赏。」说完,她转身拉着周学宁便夺门而出。
一旁的豆儿速速给了十文银,便跟另一名丫鬟双福急急忙忙地跟了出来。
穆夫人出了门口,气呼呼地说:「胡说八道,真是触楣头!」
她们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在车里已等得有点不耐烦的穆雪梅见她们来了,忍不住咕哝道:「总算是回来了。」
看母亲铁青着脸,一副被谁踩了痛脚的表情,穆雪梅微顿,然后有点幸灾乐祸地问:「怎了?说了娘不爱听的?」
「不说了。」穆夫人紧紧地拉着周学宁的手,一脸气呼呼地道:「她居然说我们学宁是不在人世的人,真是胡说八道!」
闻言,穆雪梅秀眉一蹙,「学宁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儿?」
「可不是?所以才说胡说八道!」穆夫人懊恼得很,「早知道不问了。」
穆雪梅噗哧一笑,「行了,我的好娘亲,别气坏了身子,赶紧上车吧!」
「真想回头来撒把盐米。」穆夫人边嘀咕着边上了车。
回程的马车上,穆夫人已经不想提那何仙姑的事了,而穆雪梅也没兴趣知道那何仙姑又说了什么。
倒是尹碧楼一路想着何仙姑的话想得出神。
何仙姑一看见周学宁的生辰,便铁口直断地说她已不在人世,如若周学宁已不在人世,那意即她们两人并未如她所想的交换身体。
周学宁不在了,所以她宿上了周学宁的身。那么她呢?她的魂魄不在了,她的身体还在吗?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生起一股的恶寒。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对于自己如何宿在周学宁身上,她毫无记忆及印象?
她最后的一段记忆是那天的傍晚……那天傍晚,她师兄带来一只烤鸭孝敬她爹,因为当时还有患者在,她跟她爹是在闭馆后才一起吃了那只又肥又香的烤鸭。
之后呢?为什么她的记忆到这里就全部没有了?后来的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得想办法打听京城那边的消息才能解开她的疑惑,可她该如何打听京城那边的消息呢?
思忖着,她不自觉地满面忧忡……
「学宁?」穆夫人见她神情凝肃忧虑,关怀不舍地握着她的手,「想什么?」
她回过神,摇了摇头,蹙眉一笑,「没什么……」
穆夫人满脸歉意,「那神婆的话,你可别当真,都怪义母,我真不该去问的。」
「义母也是关心我跟雪梅姊姊才会去找那何仙姑,有什么错的呢?」她安慰着内疚不已的穆夫人。
「话虽如此,但听了那触楣头不吉利的话,谁能不在意?」穆夫人说着,又忍不住地叨念着,「还说她铁口直断,料事如神,根本胡说八道……」
坐在对面的穆雪梅笑叹一记,「神婆说的话,娘别往心里去了。」
「我是……唉呀!」穆夫人话未说完,马车突然急速地往前一顿。
车里的她们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外面传来狂躁的狗吠声,接着拉车的马匹忽地急奔了起来。
「快走开!快走开!」车夫似乎控制不了马匹,只好扯开嗓门对着路人大叫,提醒他们闪躲,以免受伤。
第二章 仙姑的话(2)
马车在路上飞似的奔着,晃得车里的主婢五人东倒西歪,惊声尖叫,两名丫鬟尽职的抱紧了主子,生怕主子摔伤。
尹碧楼捱着车门边,瞥见一条大黄狗正追着她们的马车跑,马的后腿似乎被大黄狗咬了一口,那应是它发狂疾奔的主因。
眼见车夫已拉不住马,车子也可能因此翻覆,又可能会波及无辜路人,她当机立断地爬到车外。
见她爬到外面,车里的穆夫人跟穆雪梅尖叫喊着,「学宁,你做什么!」
她没时间向她们解释,因为她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使马匹冷静下来。
「拉好缰绳!」她用坚定的语气对车夫说着,然后尝试稳住自己晃动的身子,接着便一鼓作气地跳到马背上。
她一跳出去,车夫跟车里的主婢四人也同时尖叫惊呼。
她一把抱住马脖子,整个人紧紧地巴在它身上。她被它震得上下跳,却还是牢牢地环住它,然后在它耳边说:「好孩子,不怕,我在,我在……」
她一边对着马说话,一边揉弄着它的脖子,接着她伸手摀住了它的眼睛。
马看不见前路,又听着她的柔声安抚,竟慢慢地缓了下来。
可马车一慢下来,那条大黄狗便随之逼近。
眼见着它又要扑上来攻击马匹,为了保护马匹并避免它再次狂奔,尹碧楼双手抓住缰绳,往马的侧边溜了下来,以自己的身子去抵挡大黄狗的攻击。
她脚才落地,大黄狗已扑了过来,开口便往她腿上一咬……
「啊!」见状,车里的主婢四人惊叫出声。
「该死的畜牲!」车夫见那大黄狗咬着脚不放,抓起身边的长棍便要打狗。
「别!」尹碧楼大声制止他。
忍着痛,她蹲低,双手捧着那大黄狗的头,两只眼睛直望进它疯狂的眼底。
「好孩子,松口。」她说。
这大狗脖子上套了圈,还拖着绳,肯定是有主子的。
大黄狗两只眼睛瞪着她,呜呜地低吼。
「松口,你是好孩子,是吧?」她忍着疼,柔声安抚着它。
渐渐地,她感觉到它咬合的劲道轻了许多。
她揉着它的两腮及脖子,不断地安抚它。这时,路人纷纷围了过来探看瞧热闹。
终于,大黄狗松开了嘴。
大黄狗的主人喘嘘嘘地追了过来,见它伤人,又惊又急又愧歉地说:「姑、姑娘,你没事吧?」说着,他赶紧拉住大黄狗的绳子。
这时,车上的穆夫人跟穆雪梅主婢四人已下车,见她脚上鲜血直流,吓坏了。
「老天!学宁,你受伤了!」穆雪梅气呼呼地质问那狗主人,「你为什么纵狗伤人?」
「姑娘,不、不是的,我……」狗主人一脸懊悔歉疚,「我这条狗两三个月前被一匹大花马踢伤并受到惊吓,没想刚才见到府上的马车经过,就突然发狂挣脱了绳子,我绝不是存心的。」
听见狗主人的解释,尹碧楼这才知道黄狗伤人的原因,再看那黄狗被狗主人紧紧拖着,垂着耳朵、夹着尾巴,一副害怕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
路人们围了过来,见黄狗伤人,议论纷纷。
「你那黄狗咬过人,以后肯定还会伤人的。」
「是呀!怎么可以养这么危险的狗呢?把它弄死吧!」
围观群众的挞伐声浪让狗主人无地自容又不知所措,他看着那条彷佛知道自己闯祸而发抖的黄狗,无奈地说:「你这畜牲为什么要伤人?」
见这几名女眷的穿着及出门的阵仗,狗主人心知必然是富贵人家,如今狗咬伤人家的闺女,他哪里赔得起?唯有交出这条狗的性命才能平息了……
他下了痛苦又不得已的决定,「怪你自己吧!」说着,他抬起脚就要往黄狗的头上踹。
「不要!」尹碧楼见状,立刻伸手护住黄狗。
狗主人见她脚上鲜血直流,竟不慌不惧,还制止他教训这只不受教的恶犬,不禁一愣,「姑娘,你这是……」
「它不是存心的。」她说。
「姑娘,这狗尝到了血的滋味,以后就野性难驯了。」一旁看热闹的路人说着。
「是呀,要是它下次又伤人该怎么办?这狗留不得!」
路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让狗主人无所适从。
「大叔,这样吧……」尹碧楼直视着他,平静温和地说:「把它交给我。」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一惊。
「学宁,你说什么呢?」穆雪梅惊疑不解地问。
尹碧楼对着她一笑,然后又看着那狗主人,「它伤过人,想必大叔心里也有疙瘩,今天纵使带回去了,日后也是多有顾忌,于你于它都不是件好事。」
狗主人听了一顿,「姑娘说得有理,只不过……你不追究,不要求任何赔偿吗?」
尹碧楼一笑,「大叔就把它当做给我的赔偿吧!」
「姑娘,你当真?」狗主人难以置信。
「当真。」她给他肯定的回答,并伸出手,「绳子给我吧,它叫什么名字?」
狗主人迟疑地将绳子交给她,「……它叫熊宝。」
她接过牵绳,摸了摸黄狗的头,温柔地说:「熊宝,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吧!」
黄狗看着她,呜呜两声。
「大叔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的。」尹碧楼安着狗主的心。
狗主人点点头,感激地说:「麻烦姑娘了。」
「学宁,你这是……」穆夫人看得很是疑惑。
「义母。」她笑视着穆夫人,心意坚定地说:「让我把它带回去吧。」
穆夫人还在犹豫,但一旁的穆雪梅已果断地说:「娘,您就随她吧!她还在流血呢,咱们赶紧把她送到徐家的医馆去吧。」
女儿这一提醒,穆夫人回过神来,急喊着丫鬟,「豆儿、双福!赶紧把宁小姐扶上车,咱们快去徐大夫那儿!」
「是!」豆儿跟双福答应一声。
她们一到徐家开设的医馆健安堂求治,徐白波便着人前去通知穆雪松了。
健安堂由徐白波的父亲及他的三位叔父一起经营,四人分工,各有各的专长。除了医馆,徐家还开办医塾,培育英才,造福社稷。
徐白波跟几名族兄弟都在自家的健安堂做事,各司其职,从不争功也不竞夺,因着家族团结和乐,健安堂这块御赐的招牌也才能历久弥新,长存不衰。
一听到母亲跟姊姊进了健安堂,穆雪松立刻放下手边的事情,疾奔健安堂关心。
徐白波知道他会立刻赶来,早已在门口候着他。
「雪松,你可来了。」
穆雪松看见自家的马车停在一旁,马车旁绑了一条大黄狗,虽感疑惑,却没时间多问。
「在哪里?」他问。
「内室。」徐白波立刻将他领进内室。健安堂的内室非寻常病患使用,隐密又安静。
「我娘跟姊姊怎么了?」他急问:「我听你派来的人说她们乘坐马车出了意外,可我刚才见我家马车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徐白波先是一顿,然后啧了一声,「这个小金真是,怎么传话的……你娘跟雪梅姊无碍,只是受了点惊吓,受伤的是宁妹妹。」
听说母亲及姊姊无碍,穆雪松松了一口气,但一听到徐白波说周学宁受了伤,他也担心,「是皮肉伤?还是伤筋动骨?」
徐白波一笑,「她被狗咬。」
「……」闻言,他怔愣住。
「刚才你应该有看见你家马车旁绑了一条狗吧?」徐白波说:「就是它咬伤宁妹妹。」
他浓眉一蹙,「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之间我也说不清楚,待会儿见了你娘跟雪梅姊再问她们吧!」
来到健安堂后院,便见豆儿跟双福站在一间厢房的门外,见他来了,两人先是一怔,接着有点激动地喊了他,「少爷……」
两人迫不及待想跟他讲述刚才发生的事情,可穆雪松没有稍作停留的打算,直接进了屋里。
屋里,周学宁坐在椅子上,徐家专攻外伤治疗的徐二爷徐海青正给她包紮右小腿的伤,而穆夫人及穆雪梅则是坐在一旁,四只眼睛巴巴地盯着。
见徐白波跟穆雪松进来,母女两人先是一愣,旋即站起。
「雪松,你怎么来了?」穆夫人一把拉着他的手,急切地想将她们方才遭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他说。
「娘,您没事吧?」他先将母亲从头到脚地瞧一遍,确定她顶多是掉了几根头发,这才放心。
「雪松。」穆雪梅道:「多亏学宁,我跟娘都平安。」
他微顿。多亏学宁?她们能毫发无伤是学宁的功劳?她……做了什么?
他上前询问徐海青,「二叔,她这伤如何?」因与徐白波以兄弟相称,因此他从小便跟着徐白波喊叔叔。
「我已经敷了健安堂最上等的药,只要按时更换药膏,再服用紫雪丹跟至宝丹,应是无碍。」徐海青续道:「牙口最是狠毒,为免患部感染恶化,我给宁姑娘放了一些血,她可能会有点血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