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昨儿喝多了还起不来。」徐白波蹙眉一笑,「你也知道他那性子。」
「他什么都好,就是贪杯。」穆雪松道:「他打的是侧卫的位置,是冲锋的护持助力,可少不了他。」
「待会来了,咱们再好好修理他吧!」徐白波说着的同时,便瞥见姗姗来迟的孙真,「唷!才说呢,就来领罪了。」
穆雪松往孙真的方向望去,发现他身边还有一名面生的男子,心想便是他之前说要带来见识的京城友人。
不一会儿,孙真与那男子来到帐子前。
「雪松,白波!」孙真热情地打招呼。
看着他那有点虚肿的脸,穆雪松确定他昨晚肯定是喝了不少。
「孙真啊,小酌怡情,豪饮坏事。」穆雪松神情有点严肃。
孙真知道自己耽误了练习,涎着笑脸赔罪,「雪松,你别生兄弟我的气……对了,给你们介绍个朋友。」孙真热络地把在他左后方约一步距离的男子往前拉。
男子身材高瘦,面如冠玉,看来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这位兄弟是京城来的。」孙真转头看着他,「放天,他们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穆雪松跟徐白波,你自我介绍一下,都自己兄弟。」
那男子抱拳一揖,「穆兄,徐兄,在下安放天,京城人氏,初来乍到,还请多多指教。」
穆雪松跟徐白波起身回礼,「好说,阁下自京城来,是为了生意?」
「是,也不是。」安放天一笑,「我家里是从商的,但因我是庶出,生母身分低微,因此家中事业全操持在嫡出的兄长手中,我到受天城来是想瞧瞧有没有出头的机会。」
「受天城的机会俯拾皆是,安兄是来对了。」穆雪松说。
「你们聊聊,我先下场了。」孙真说着,便到一旁由随侍帮忙着装。
不一会儿,他便上场去热身练习了。
安放天跟着穆雪松及徐白波在场边看着,他们没说话,他也不好攀谈。
谁知没多久,场上传来惊叫声——
孙真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大伙儿涌上前去关心摔在地上动也不动的他,他人清醒着,但大概是摔得不轻,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擅长医术病理的徐白波蹲在他身边,神情凝肃地看着他,「孙真,看着我,能说话吗?」
孙真看着他,努力想挤出笑,表情却更是扭曲了,「疼……」
「疼是好事,就怕不疼。」徐白波先对他稍作检查,确定移动无碍后,才领着其他人将他移动到帐里。
大伙儿围拢在帐边,七嘴八舌地。
「白波,你看孙真伤得如何?」穆雪松问。
「死不了。」徐白波卸掉孙真的鞋,进行更细部的检伤,当他轻摸到孙真的膝盖时,孙真喊了起来。
「疼呀,白波……」孙真疼得眼尾都开泪花了。
徐白波将他的裤管撩到膝上,发现他的膝头伤得不轻,得立刻固定,「初步看着是骨头裂了,不至于残废,但最坏的打算是至少有半年时间都别想骑马了。」
腾风队的其他成员一听,眉心就是一皱。
「半年?那练习跟比赛怎么办?」
「是啊,孙真的位置可要紧得很。」
「白波。」孙真一脸忧虑又自责,有气无力地问:「以你的医术难道无法缩短治癒的时间?」
「我是大夫,可不是神仙。」徐白波斜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喝酒误事?」
「我……」孙真一时语塞,惭愧地闭了嘴。
「可以……」此时,在帐外传来声音,「让我试试吗?」
大伙儿往声源看去,说话的人正是孙真带来的朋友——安放天。
安放天神态自若,气定神闲地上前两步,「在下在京城时也常竞马,若不嫌弃,就让我试试能否暂代孙兄的位置。」
「你行吗?」胡成庵看他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半信半疑地道。
安放天唇角一扬,眼底闪过精芒,言语却极为谦逊,「就让在下献个丑吧!」
没想到,安放天看似斯文,但骑术精湛,在场上攻守皆可,令人惊艳。
他性情飒爽,与队友合作无间,很快地便与大家打成一片。
练习了几场后,大家一致同意在孙真受伤的这段期间,由他暂代孙真为侧卫之一。
练习过后,豪爽又喜欢结交朋友的胡成庵邀大家吃酒,于是一行人便前往天香楼一聚。
一、二十人上到天香楼二楼,立马将整个二楼占满。
叫了酒菜,四人一桌,各自聊天说地。
胡成庵热情,对新来乍到的安放天很是好奇,立马将他拉在一桌,与穆雪松及徐白波同席。
知道他出身京城商贾安家,却遭父兄驱逐,进而来到千里之外的受天城,胡成庵很是疑惑。
「你做了什么,你父兄为何对你如此无情?」他问。
「说来这是家丑,也有损商誉……」安放天一叹,神情无奈,「我是姨娘所出,生母身分低微又不擅争宠,从小就被其他几位兄弟们打压。」
说着,他眼底有着一抹惆怅,续道:「我一直努力学习,希望能为娘亲争脸,无奈嫡母及几位姨娘手段高明,紧紧地将大权抓在手中,教我毫无出头的机会……」说着,他幽幽一叹。
听着他那不至悲惨,但也绝对称不上安好的成长故事,穆雪松、徐白波及胡成庵对他投以同情的眼神。
「家里的生意几乎都操持在几位兄长手中,我只能沾点皮毛。」他说:「可去年我发现药材铺子的药材受潮严重,品质极差,向掌柜提问此事,并要求他销毁这些劣质药材。没想掌柜向我兄长禀报此事后,兄长却要我假装不知情……」
「什么!」徐白波一听,惊讶地道:「药材受潮变质,可能导致食用者的病情加剧,更糟的是可能致命呀!」
安放天眼帘一垂,懊恼又无奈,「我反应过,可是兄长仍执意将药材放在铺子上贩卖,我看不过去,便将此事说了出去,结果如何,你们应该猜得到……」
「于是,你父兄便把你赶出家门了?」胡成庵问。
「也不算是。」他抿唇一笑,耸了耸肩,无奈却又认命地说:「只不过父兄厌弃我,恐怕会连我生母都遭殃,为了让姨娘能过上安生日子,我便决定离开安家、离开京城。我曾经不只一次听闻受天城是个充满希望的地方,于是我就来了。」说完,他眼神一亮,露出积极又乐天的笑容。
胡成庵听了他的事,很是佩服,「放天,你有这等抱负及胸襟,一定能在受天城闯出名堂的。」
「承你贵言,若能有成就,我便立刻将姨娘接来共享天伦。」安放天说着,话锋突然一转,虚心求教,「对了,不知道几位能否给小弟指个路?我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往哪里寻活路……」
徐白波望向穆雪松,「雪松,你穆家的商行分号那么多,能塞个人吗?」
「别!」安放天急急出声,「投石问路讲求的也是个缘,千万别勉强了穆兄。」
穆雪松淡淡一笑,声音和缓地道:「粮行的钱掌柜前几天说缺了两个人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试试?」
安放天一脸喜出望外,「真的吗?我愿意,千千万万个愿意!」
「那你明日便到东大路上的北隆粮行找钱掌柜吧!我会吩咐下去的。」穆雪松说。
崇儒院着人来请,说是穆夫人有些失眠,让周学宁过去给她扎几针。
因为已经晚了,周学宁也没让小单跟着,独自前去给穆夫人扎针。完毕,她信步踱回小筑。
忽地,她见穆雪松沿着墙边往北侧而去,这么晚了,他往北边去做什么?
一时好奇,她便尾随而去,到了北侧院子,她发现穆雪松跟一个不知名的男子站在墙边说话。
他们的神情看起来有点严肃,似乎在谈着什么重要的、不想被知道的事情。
偷听别人说话非君子所为,她自知不该久待,想着要不动声色,悄然无声的离开。
这时,却见那不知名的神秘男子一个纵身,豪不费力地跳上了墙,然后一瞬间便消失在墙头上。
就在她心中惊叹此人轻功了得之时,穆雪松开口——
「「这么晚了还到处走?」
闻言,她陡地一惊。原来他早发现了她呀!她尴尬地走了出来,「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
穆雪松蹙眉一笑,「你知道也无妨。」
「咦?」她微顿。她知道也无妨?是什么事?
「那个人是?」她好奇地。
「老雷。」他说:「做的是寻人寻宝的行当。」
「寻人寻宝?」她疑惑地问:「所以你找他是为了……」
「寻一个人。」穆雪松道:「你可记得我上次同你说过,我小表妹似乎已有婚配对象?」
闻言,她陡然一震。所以他要寻的便是她安师兄?寻他做什么?
「寻他何事?」她嗫嚅地问。
他神情凝肃地说:「不瞒你说,在事发之后,我请白波动用他徐家在京城府衙的人脉,帮我查了一下姨父跟表妹的事情,发现其中有可疑之处。」
她心头一抽,「可疑是指……」
她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记不起大火之前的事?她只记得那天傍晚她与她爹一起吃了师兄带来的烤鸭,之后的事任凭她如何努力回想都毫无所获。
那段记忆像是掉进海里的一根针,再也寻不着了。
如今这根针,穆雪松寻着了?
「徐家在京城府衙里的熟人查看了当时仵作的验屍记录,发现姨父他们的屍体其实并未严重毁损,两人的屍身呈现平躺状态,亦无因痛苦或逃避而有的挣扎迹象。」
闻言,她一愣,「你的意思是?」
「他们在大火前就已经死了。」他说。
她陡地一震,惊疑又恐惧,「什么……你说他们……」
「若是大火发生的当下他们活着,怎么可能会不逃不挣扎?而是平躺在厅内等死?」
这就是她对大火一点记忆都没有,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被烧死身亡的原因?不是因为什么创伤导致的失忆,而是因为……在恶火烧身之前她已经死了?
「徐家私下请托府衙开棺查验,从棺中腐虫的体内发现一种来自疏勒的奇毒,名为海檬果。」他续道:「听说服下此毒,初时会像是胃痛,之后便会昏迷并死去,只需一两个时辰便能夺人性命。」
听到这,她更加震惊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一种说不出的恶寒从脚底往头上窜。
她跟她爹向来与人为善,不曾跟人结怨,是谁要置他们于死地?
凶手是如何向他们下毒,又是何时对他们下的毒?她死前的最后记忆停留在师兄带来的那只烤鸭……
倏地,一个可怕的念头像针一般扎进她脑门。
穆雪松说海檬果的毒性在一两个时辰内便会发作,也就是他们是在那一两个时辰内被下毒,而在那段时间里,他们除了烤鸭,什么都没吃……
怎么可能?安师兄是她爹的关门弟子,她爹视他如子,将一身武功尽传授于他,他怎可能恩将仇报?再说,毒杀他们父女俩,师兄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除了蹈武堂,他们什么都没有呀!
见她彷佛失了神魂般,穆雪松轻轻地碰了她的肩膀。
她陡地回神,惊疑地看着他。
「你的表情像是见鬼了似的。」他说。
「我、我只是在想这件事情听起来很可怕……」
「可怕不足以形容。」他神情一凝,「更奇怪的是,方才老雷告诉我,姨父意欲将表妹嫁给一名弟子,可他向街坊邻居查访,却没人知道在蹈武堂出入多年的这个弟子是何身分,只知道他叫小安,而见过他的人也说他在大火发生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是的,安放天是她爹的关门弟子,但因身分特殊而一直低调出入蹈武堂,跟其他师兄弟练武的时间也不同,街坊邻居虽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却都不清楚他的身分来历。
「我有个预感,此人是这件案子的关键人物。」他神情凝沉地说。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直视着她,「若他是姨父的弟子,又可能娶表妹为妻,与他们父女必然是十分亲近。自己的师父父女遭逢死劫,他却不曾现身,其中必有不为人知之事。」
穆雪松并不知道大火之前发生的事,可她知道。
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安放天确实有着嫌疑。但,为什么?
「总之此事我不会就此干休。」他目光冷肃而坚毅地说:「我一定会为姨父及表妹讨回公道!」
第九章 师兄的真面目(1)
东城门外,竞马搥丸场地。
其实这个场地既是平时的练习场地,也是赛场,场边有三面都设有看台及营帐,是为了方便观赛。
看台在下,营帐在上,营帐通常都是各家私有,穆家便有自家的观赛营帐,不需与他人争位。
穆家的马车直接抵达看台后方,周学宁跟穆雪梅下了车便往上走,进到自家的营帐里。
她们到东大路买衢州案纸后,本来要打道回府的,可穆雪梅却突然提议要过来看穆雪松他们练球。
此时,场上两支队伍正在捉对厮杀,互不相让。远远地,也看不清楚谁是谁,但从他们臂上的绑带可以分辨出队伍。
只一会儿,穆雪梅便认出哪个是穆雪松、哪个是徐白波、哪个是胡成庵。
看穆雪松一马当先,越过层层阻碍往球门处奔,她忍不住拍手,「是雪松,他快得分了!」
其实不只她,周学宁也认出谁是谁——尤其是穆雪松。
她是一眼便认出他的,即使他身在远远的场上、即使那场上驭马飞奔的人有近二十人。
就在穆雪松要举搥杆时,胡成庵自旁边杀出阻挠。
「这可恶的胡成庵!」穆雪梅看得入迷,激动地喊着。
就在这时,有个人骑着一匹马从另一边切入,拦住了胡成庵,并将胡成庵往旁边挤。两匹马蹭来蹭去之时,穆雪松已挥杆一击,将那颗羊皮缝制的球给敲进了球门……
「中了!中了!」穆雪梅兴奋地大叫。
同时,场上也传来欢呼声。
练习赛结束,腾风队又胜一场。
「那个侧卫是谁?孙真吗?」她问着一旁的随扈。
「孙少爷是打侧卫的,可看那身形又不似他……」随扈说。
此时,场上刚结束练习赛的穆雪松等人已发现穆家营帐里有人,两队稍作讨论便各自带开。
胡成庵跟穆雪松及徐白波虽是敌队,却是经常聚在一起的,自然也就跟着来到穆家营帐,一见营帐里的人是穆雪梅跟周学宁,胡成庵眼睛亮了,精神也飞扬了。
「雪梅,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抢在大家之前冲到了看台顶端,来到营帐前。
穆雪梅故意无视他,把脸撇到旁边,胡成庵吃了闭门羹,倒也没不开心。
「雪梅姊。」徐白波在穆雪松之后上来,笑视着她,「你好久没来看我们练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