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浩浩西来,水面云山,山上楼台。
上水相辉,楼台相映,天与安排。
诗句就云山动色,酒杯倾天地忘怀。
醉眼睁开,遥望逢莱,一半烟遮,一半云埋。
──折桂令赵禹圭
言子虚提早一天到达马家,他到达时,都已是子时过半的时刻。
守更的门夫帮言子虚开的门。
“您是?”
“言子虚。”英挺伟岸的男子翻身下马,报上名号。
“言大爷!您怎么这个时候来?”门夫连忙敞开大门迎接。
“途中出了点里,本来预定的行馆出了问题,所以,只好日夜兼程地赶来。”
言子虚将马匹交给随从,自己则跟着门夫走进马家。
“我去告诉老爷、夫人,说大爷您来了。”门夫急着去通报。
“别忙,他们既然已经睡了,就别吵他们,明儿个再告诉我姊姊、姊夫也就是了。你现在只需告诉我,我的房间在哪儿就成了。”说真的,他言子虚向来不是个很讲究排场的人。
“小的这就带大爷过去。”门夫必恭必敬的领着言子虚走到西院。
“我带来的细软全到了吗?”言子虚问道。
“到了,今儿个早上就到了。”
“那么,我带来的人日后住哪里呢?”
“夫人将西院那间大院落空出来,占地有九亩八分,有轿厅、花厅、大厅共二进,内宅十上十下走马楼,并且还有下房五间,这样的房数够吗,言大爷?”
门夫仔细的数着。
九亩八分!十上十下的走马楼!
“姊姊跟姊夫不必这么费心张罗,我这次来是办案的,并没有打算久留,不需派给我这么大的宅子。”言子虚一听这么大的排场,吓得连忙婉拒。
“老爷、夫人说,舅老爷难得来一趟,务必得让舅老爷住得舒服。”
“可我儿带了一个随从,这么大的屋子就这么让给我,实在显得有点浪费。”
言子虚打从心底不喜欢这么奢华的排场。
“这是老爷跟夫人的一片心意,舅老爷就收下吧!”门夫笑笑的替自家的老爷、夫人说情。
此时,他们已来到西院。
门夫推开门,先进去将所有的灯点燃,再请言子虚进去。
言子虚一踏进西院大门,再进过穿堂、过厅,最后一进是正房,上下两层楼。
“大爷的房间在二楼。”门夫特着烛火,请言子虚上去。
言子虚信步走上楼。
二楼回廊的墙面上镶着夜明珠,言子虚不需烛火就可以行走无碍。
门夫把言子虚带到最好的厢房。
青子虚推门进去。
厢房内的摆设是奢侈华丽的,而那些名家字画则挂满了墙面,但这些看在言子虚的眼里,全成了俗不可耐的装饰。
赶明儿个他一定要叫人把这些全都拆下来,他不喜欢故作风雅的造作行为。
言子虚拂袖往内走去,赶了一天的路,他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个大头觉,却没料到他的床上竟躺着一个小姑娘!
“这……”言子虚指着床上的人儿问门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门夫也不知道,只道是哪个丫头失了规矩,贪图爷儿的床舒服、好睡,所以,趁言大爷人还没到,偷偷的来睡上个一晚。
门夫赶紧上前,想去叫醒那名不懂规矩的丫头,可他上前一看,这才晓得那名不懂规矩的丫头竟然是红叶!
“红叶、红叶,快起来,爷来了,你醒醒啊!”门夫不停的摇着红叶。
但红叶花了一天的时间去打扫这间大宅子,又挑灯夜战的将这宅子里的书画作品一一看尽,现在的她可是又累又倦,所以,纵使现在派十条牛来拉她,她都醒不了的。
言子虚瞧她衣衫上净是脏污,一张小脸上也全都是灰灰的,心中料想,她铁定是收拾这大宅子给累坏的,当下,他使让门夫别再吵她了。“既然睡下了,就让她睡吧!我换间房也就是了。”
“言大爷,这怎么成呢?”这间房可是马老爷、夫人专门空出来招呼言子虚的,明儿个马老爷、夫人若知道是红叶这丫头睡在这床榻上,不剥了她的一层皮才怪。
“没什么成不成的,反正都是一张床、一张榻,睡哪儿还不都是一样的。”
言子虚折身出去,转向隔壁房走去。
门夫手里捧着枕头、被糯,要帮言子虚铺上。
言子虚却说:“我来就好,你别招呼我了,去歇着吧!”
“是的,言大爷。”门夫就要退下去。
“慢着。”言子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大爷还有事吗?”
“刚刚睡在我床榻上的那位小姑娘没枕头、没铺盖的,我怕她睡到半夜曾着凉,还请你帮那位小姑娘准备一床铺盖,让那小姑娘睡得安稳些。”
言子虚叫住他,想吩咐的就是这个?
门夫当下显得有些错愕。
言子虚以为他交代的事在执行上有困难。“是不是府里头的铺盖不够?要不,我这一套拿去给那位小姑娘用吧!”
他是个习武的人,身体比那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可是强健多了,更何况,这些年来,他四处走访民间,也有夜宿野外的经验,少个枕头、被子的,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大事。
转眼,言子虚就要抽掉它的被儒让门夫带走。
“不!不是这样的,言大爷,您误会了,咱们府里还有很多备着的被子、枕头。”他刚刚愣在那里不动,是因为看了言子虚体贴下人的行为,而想起今早红叶叮咛他们的那些“浑话”。
红叶说这舅老爷跟马夫人是同一家“字号”制造出来的,铁定也不是什么好人,要他们能避则避。可照他跟言子虚相处的这一炷香的光景看来,他不但不是个刻薄下人的主子,他还是个体恤下人的好爷儿呢!
“怎么了?”言子虚看到门夫脸上的表情有异。
“没事,奴才这就去帮红叶准备铺盖,爷,您早点歇着吧!奴才下去了。”
门夫掩上门,退了下去。
言子虚重新铺好床后,倒身睡下,而睡前的记忆仍停留在门夫走前提的那一个名儿──红叶!
这是那位小姑娘的闺名吗?
若是,那还真是个有趣的名儿呢!
红叶难得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大觉,却不知打哪里来了个不识相的人,不停的在她的房里走动,兼翻箱倒柜的!
本来红叶是不想理会那吵人的声音,拥着暖暖的被子想再睡,可那声音实在是细碎得很,烦得要死。
讨厌!
红叶被气醒了,她睁开眼便想骂人,却没料到眼睛才一睁开,落人眼帘的竟是个大男人的背影!
该死的小偷,偷东西竟然偷到马家头上!
他不知道马家的东西都是她要偷的、都只能由她动手偷吗?可恶!这没品的贼人竟然敢跟她抢饭碗!
红叶偷偷的溜下床,抓了把椅子,便偷偷的潜过去。
言子虚翻箱倒柜的在找他的衣服,实在是今儿个早上一起来,他老闻到自己的身上透着一股汗臭味。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可独独对身体清洁的这一件事,他无法大而化之,当个三天不洗澡的男人。
如果他出生在富裕人家,曾经养成了什么恶习的话,那就属爱干净这一项了,他是个一天不清理自己,便会感到浑身不自在的人。
昨儿个,他到马象的时候都已经是子时了,所以懒得让人备洗澡木给他洗澡,他心想,今早再洗也可以,可做一早起来想洗澡,却发现他的行蓦全不在眼前,他思忖着,想必是马家的家丁把他所有的衣物全都送往被小姑娘霸去的那间房了吧?
于是,他使过来要找衣服,只是,他在门外喊了老半天,也没人理他,他还以为是那个小姑娘早就离去了,所以,他才会不请自入。
没想到他进来后,看到红叶还拥着被子睡得香甜,看着她的睡容,言子虚的眉眼忍不住也染着笑。
他没吵醒她的好梦正甜,想拿了衣服就走人。
而红叶却以为他是小偷,举高了椅子,便想狠狠的往言子虚的头砸下。
但那贼人长得实在是人高大了,所以,她只能砸到他的肩!
言子虚吃痛地闷哼出声。
“是谁?”他转过身想找出偷袭他的人。
红叶不等他回头,伶俐的身子一跃,便跃上他的背,整个人像一只八爪鱼似的巴在言子虚的身上,不但对他拳打脚踢不打紧,她还不嘴一张,用力一咬,恨不得硬生生的把他肩头上的肌肉给咬下一块来。
言子虚甩都甩不掉这只不知打哪儿跑出来的小野猴。
“放开我!”他沉声警告道:“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一直以为在他背上的是个小男孩,因为,只有小男孩才可能这么粗鲁。
“不客气?哟!当贼的还这么嚣张啊?”
红叶放开嘴,整个人气呼呼的直用鼻子喷气,她头一伸,便在那贼人的耳朵旁叫嚷道:“你不客气?哼!等我抓你去见官的时候,到时候,你再去跟官老爷说说你要怎么的不客气法吧!”
说完,她又往他身上的另一处咬上去,她之所以换个位置咬,实在是她刚刚选的那一块地方好硬,不太好咬。
该死的!她咬到他的脖子了,那是个的敏感带。
言子虚的体温陡地上升,一张睑红得像关老爷似的。
他急得将手背负在身后,想扯那名“男孩”下来。
但红叶死都不放。
要知道她抓到小偷,在马家而言可是大功一件,虽然她并不奢望马老爷、夫人会因她立下汗马功劳而犒赏她,但是,最起码他们会给她几天好脸色看。
红叶紧紧的攀住言子虚,就是不肯放手。
从“他”的叫骂中,言子虚知道这“小男孩”只是误认为他是个贼,事实上,对他并没有多大的恶意,于是他好言解释。
“这位小兄弟,你误会了,我不是贼,我是……”
“什么不是贼?不然,你是神哟!”红叶截断他的解释,不让他说下去。
“这全天底下,没有哪个当贼的被抓到后不喊冤的,你说你不是贼,我就得相信你不是贼哟!”
拜托!他当她是个傻子啊?贼人说的话,她怎么可能会信。
“来人啊!有贼啊!快来抓贼啊!:”红叶大声嚷嚷的叫人来帮忙抓贼。
言子虚也不去阻止“他”,他想,也唯有招来姊姊、姊夫,才能还他的清白了。
一听到府里有人大喊“抓贼”,马老爷、夫人连忙带着大批的家丁赶到。
到了西院,进了内宅,上了二楼,他们看到红叶骑在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身上,她左手揪着那名大汉的头发,右手攀在那人的脖子上。
大汉脸红脖子粗的就快被红叶给勒死了“言大爷!”昨晚带言子虚的门夫失声惊叫。
言大爷?
红叶一听,忍不住在心里叫糟,她眉头一皱,还想把这人的身分厘得更清楚些时,又听到有人在喊:“子虚老弟!”
那是马老爷的声音!
“主子,您怎么这副德行?”跟随着言子虚四处闯荡的随从跟在马家人的后面走进来,却看到自个儿跟了十几年的主子,竟然是这副狼狈的模样。
“红叶,你还不快下来!”
红叶终于听到有人叫她了。
她连忙回过神,看着四下的人群。
他们各个表情各异,而红叶立即有一种大难临头的不好预感。
完了!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门夫宝爷爷叫这人言大爷,两老爷叫他子虚老弟,如此推敲下来,那──这人会不会就是她们家夫人本家的小弟,就是那个了不得的舅老爷──言子虚?
“我在作梦,我一定是在作梦,所以,红叶,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她吓得低声安慰自己。
言子虚听到红叶在自我催眠似的安慰自己,他先前恼它的情绪全在她的喃喃低语下化为大笑。
他的笑声轰隆轰隆的,红叶还以为她听到了雷声。
完了、完了!舅老爷疯了!他不是疯了,也铁定是气炸了,不然,在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还有心情笑?
红叶的想法就是马夫人的想法。
马夫人直觉得认为红叶得罪了她一向敬畏的弟弟,气得立刻将红叶从言子虚的身上给泄了下来,张手就是一个巴掌落下去。
言子虚来不及阻止,我儿红叶硬生生的挨了一个耳光。
“你这贱丫头,你没脑筋啊?竟敢说舅老爷是小偷!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马夫人愈说愈气,眼看第二巴掌就要落下,言子虚及时出手制止了马夫人的施暴。
“够了!姊姊,她又不是故意的。”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刚刚一直骑在他背上的不是个小男孩,而是昨晚霸住他寝房的小姑娘。
“可是,她太没规矩了啊!”马夫人原本就看红叶不顺眼,这下子,红叶又冒犯了她的财神爷、她的靠山,无论如何,马夫人都觉得该给红叶一顿毒打,好消她宝贝弟弟被红叶骑在头上的屈辱。
马夫人又忍不住伸手拧了红叶一把。
红叶痛得皱起眉,却哼都不停一声。
“我就看在舅老爷替你求情的份上,饶了你这一次,下一次你招子给我放亮些,别再替我惹麻烦了,知不知道?”
“知道了。”红叶低着头,细声的回答,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一点都不像她的脾性。
“还不跟舅老爷道声谢。”马夫人用力的推了红叶一把。
红叶连忙曲膝,朝言子虚跪了下去。“谢谢舅老爷的不怪之恩。”
说真的,言子虚还真的挺不习惯这个小姑娘低声下气的模样,面对于她刚刚的泼辣与不畏强权,誓死要跟贼人把命拚的模样,他倒还顶欣赏的。
“起来吧!不知者无罪,我没怪你。”
红叶跪在地上没敢起来,因为在这个家里,马夫人说的话才算数。
马夫人见红叶对她宝贝弟弟的话置若罔闻,气得上前拎起红叶的耳朵。“你这贱丫头是聋了不成?舅老爷叫你起来,你还摆谱啊?”
“我没有。”
“还说没有!罚你今儿个一整天不准吃饭,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红叶小小声的应着。
言子虚本来想要替红叶求情,但现在他是寄人篱下,马家有马家的规矩在,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而马夫人一摆平了红叶这个碍眼的家伙,连忙转身热络的招呼起言子虚,与他寒暄起来。
红叶见马夫人饶了她,一张委屈的小脸马上变亮了,她一点都不在乎马夫人要怎么罚她,反正,这种施虐的场面她早就见多了,要是少吃个一、两天的饭,她便会饿死,这十年来,她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只是──她真的满讶异舅老爷会是这副模样!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毕竟,马夫人长得那么福泰,她当然会以为舅老爷是个脑满肠肥的人,怎么会晓得他一点都不肥,反而身形颀长,个头高,五官也长得挺正点的。
真搞不懂,坏人怎么会有一张刚正的脸孔?
不过──也难怪啦!这个舅老爷要不是有这么一张骗死人不偿命的端正面容,那皇上老爷怎么可能让他当二品官呢?
“红叶、红叶。”常春扯着红叶的袖子。“你傻啦?主子们全走了,你还跪在地上做什么?”常春扶红叶起来。
红叶拍拍自己跪痛了的膝盖,不期然的听见常春吃吃的笑声。
“你笑什么?”红叶侧头去问常春。
常春像是个小寡妇似的,平常不太爱笑,这会儿是怎么了?怎么不只嘴角上挂着腻死人的笑意,就连眼角、眉梢都仿佛沐浴在春风里似的,写满了喜悦。
常春拉着红叶到旁边说话。
“你觉不觉得舅老爷是个好人?”
“好人!”红叶一听这字眼,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好人可不光只是看外表的,他的长相虽然无害,不代表他不是个坏人。”
“可你刚刚对舅老爷又踢又打的,舅老爷不但没有惩罚你,还替你求情,这不就代表──”
“代表他心机深沉,不像老爷、夫人那么好对付。”红叶根本就是认定了言子虚与马老爷、夫人全都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舅老爷犯得著作假,来讨好我们这些下人吗?”红叶的意思是,舅老爷他想在马家扮白脸,可这没道理啊!
常春的质疑令红叶起了疑惑。
说得也是,言子虚对他们这些下人好,是没有什么道理,除非是──他另有所图!
吓!会不会今天早上这一出戏其实是马老爷、夫人跟言子虚特意安排的!
目的就是要让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对舅老爷失去戒心,然后,再暗中监视他们有没有什么不轨的行为举止?
吓!若真是这样,那言子虚就真的是一个深沉、阴险的人了,不行!这种人可是要谨慎提防的。
“常春姊姊,舅老爷是好是坏,咱们再观察观察,但是,咱们的计画,大伙可别泄漏一丁点的口风,不然的话,看错人事小,坏了咱们的计画,那就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这人间地狱,这才是大事一桩呢!”红叶赶快提醒道。
“我知道,大伙也全晓得你防着舅老爷是小心行事,不想坏了大伙的幸福。
我们会守口如瓶,不会对外人提起咱们的计画的。”常春信誓旦旦的保证着。
红叶这才放心的去干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