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沉甸甸地像被千斤重担压住,压得他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
很难受的感觉,但他并不讨厌,也不急着让自己脱离这样的痛楚茫然。如果可以,他甚至是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不必清醒,也不必在乎自己身在何处……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还是逐渐清醒了。被一些声音扰得想在昏茫痛楚中多耽溺一会儿也没办法,因为那些声音实在太吵人了,几乎可以把死人吵得不得不再活过来……
「……妳在干嘛?这样随便对人毛手毛脚不好吧?虽然他是个男人,但盛莲国的男人是女人不可以乱碰的不是吗?妳别再乱摸他的脸了啦!」有个懒洋洋的女声在侧方扬起,口气高扬,听起来是相当不耐烦了。
有人在摸他的脸……随着那女子的声音,周夜萧很快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被无礼地碰触。不要!不要摸他的脸,他讨厌别人碰他的脸!尤其更恨别人对着他的脸说——
「子熙……我的子熙……」
是的,就是这样的话。许多人、许多人,总是看着他,在怀想子熙。当子熙不在,而他们又挂念非常时,就会来看他,摸摸他的脸,从他的脸上去思念子熙……
「子熙已经死了,不要对着别人胡乱叫!妳这样是想侮辱子熙还是侮辱那个不幸被妳毛手毛脚的人啊?」花灵受不了地说着。
是啊,就是这个词儿——侮辱。
也确实,也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是侮辱了谁。
周夜萧整个脑袋迷迷茫茫……
「妳给我闭嘴!不要以为我不会再揍妳!」
「妳已经……唔!」揍了。最后两个字被迫以闷哼声取代之。
随着一声重击声扬起,就听到有人闷痛的哼声。不必睁眼看也能知道,那个说子熙已经死掉的人被打了。
周夜萧缓缓张开眼,由于房里的另两人正忙着——一个打人、一个被打,所以没人发现他已经清醒。
花灵发现自己最近跟「奄奄一息」这个成语很有缘。如果教育部要编新版的成语典的话,就别那么崇洋媚外地拿那捞啥子「三只小猪」来凑字数了,起用她的大名不是更好?至少更具本土认同的教育意义是吧?如果「三只小猪」的注解是「很勤劳」的话,那她花灵两个字,根本就可以直接挂在「奄奄一息」下面嘛。
从十七岁那年被痛扁过之后,没想到事隔多年,早就洗心革面、漂得比太白粉还白的现在,却还是遭受到这样的事!而且还是被富裕琴这样的一个疯子打,教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麻烦请尊重一下被殴打者的选择权好吗?
妈的!暴力这种东西,真该重重被社会国家谴责声讨并消灭!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讲,非得要弄得打人的手痛、被打的重伤?太莫名其妙了!
而她嘛,则是第一百零一次的后悔不已——自己怎么老是管不住这张嘴,都这么惨了,还没事讨打?身为男人被吃几百次豆腐又不关她的事,而且对她来说,男人的豆腐又不值钱,被摸摸捏捏几下反正也不会少块肉,她有什么好帮忙出头的?
就在花灵自暴自弃自骂时,富裕琴打趴了花灵之后,火气仍然很旺盛!吼道:
「他是子熙!他是!他有子熙的脸,而且很快就会是子熙!不想再讨打,就给我住嘴!」
「妳的视力有问题!明明长得完全不同的人,妳还能把他当子熙叫,自欺欺人也不是这样!」嘴巴啊,你就行行好,闭上了吧!花灵在心中悲惨地对自己管不住的大嘴巴呼吁着。
「妳才有问题!妳自己好好看看,她是子熙的双胞眙弟弟!他们一模一样,所以他是子熙!」
「妳既然说他是子熙的弟弟了,又怎么会是子熙?我以为妳只是疯了,没想到妳还傻了。好奇怪喔,原来盛莲国的疯病与傻病是一块儿发作的耶!」嘴巴啊,别再一言九「顶」下去了!求你了——花灵的胸口正无力抽搐中。
「妳给我住嘴!」
富裕琴气得又想揍人,但这个叫花灵的女人,虽然被揍时会哇哇大叫,但却永远学不乖,老是出言招惹她!真是个无赖到让人无力的女人。她打得手都痛了,可这女人不留着点力气呼痛,却忙着顶嘴——真是个怪物!
她是可以再揍花灵,但花灵的身体状态实在也禁不住更多的痛揍了,她掳这女人来,可不是为了杀死她。所以富裕琴只能气得将花灵一把揪起,扯她到床榻前,让她好好看一下周夜萧的长相——
「他是子熙!妳看清楚了没有!他是!」
这还是花灵被抓来这间房间里一个小时以来,第一次有机会这么仔细看着周夜萧。而且——
还是个清醒的周夜萧哟!
「嗨,你醒了?初次见面,你好,我叫花灵。」
虽然整个人被富裕琴拎得很狼狈,而她美美的脸也始终保持在猪头的肿样,还有还有,她身上又脏又臭,已经八天没有换洗了……不过,花灵还是努力以最完美的微笑示人,在尽可能的情况下,留给初次见面的帅哥一个良好的印象。
她喜欢看帅哥,对超帅的这款尤有偏好。
至于这人,是周夜萧,是她该讨厌憎恶、也本来就讨厌憎恶的人——这件事,在许久许久以后,当她好不容易从美貌的迷障里清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不过,在现下,她什么都忘了,只着迷地看着眼前的帅哥,觉得他好好看,超级好看!额心那点朱砂痣,更是美得让入神魂颠倒啊——
所以她不由自主地开口道:
「哇,你真是我见过长得最美的男人了!子熙虽然长得也很优,但他太偏阴柔了,必须扣一分,只能当个九十九分的帅哥;而你则是俊美得刚刚好,既柔又刚,简直是『刚柔并济』这四个字的最佳注解啊!一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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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周夜萧啊……」花灵看着周夜萧,虽然决定不喜欢他,可是却忍不了对他满满的好奇心。
所以在富裕琴出去办事停止对周夜萧性骚扰、把他们两人关在这里之后,花灵想,闲着也是闲着,便仔细地打量起这个认知中的「坏男人」。这一打量,就是几个小时过去了,而这人也真强,醒着跟昏睡时没两样——反正都是一动也不动的。
他很沉默,很不快乐,眉宇之间有着浓重的愁绪与抑郁——虽然这样让他「忧郁王子」的形象瞬间高涨到破表,帅得让人好想咬一口。可是,这不对吧?这完全搭不上她心中属于周夜萧该有的形象啊!
她以为——
周夜萧应该长得比子熙丑。
周夜萧应该长得一副趾高气扬的嘴脸,嚣张得人人想扁。
周夜萧应该因为长年嫉妒着子熙,所以看起来很丑恶猥琐。
周夜萧应该在成功把兄长陷害、取而代之后,全力享受着荣华富贵,并染到一身庸俗铜臭……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未免也太不象话了吧?不仅有违她的期望,还让她半年多来累聚的气与恨,一下子像被针戳爆的气球,就算找得着一点痕迹吧,也发作不出来了。
怎么可以这样啊?这样让她很为难、很闷耶。
「喂,周夜萧。咱孤男寡女的被关在这个空间,身为一个男人,你都不表示一下喔?至少也该对我出声警告几句吧?」见他还是不言不语,花灵有点挫败地接着说;「那至少至少的至少!你该问我是何人?为什么会被抓来跟你关在一块儿吧?人家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而我们这样,好歹也有五十年的因缘,才会一同被关不是吗?」
被吵杂声音所扰的周夜萧终于稍稍从魂游天外的空洞里,拨出一点冗来应花灵:
「嗯?什么?」
噢!好低沉的声音!花灵没种的当下拜倒。虽然这样的低沉是来自昏迷太久、也太久没有喝水的关系。可是好好听喔!又低沉又有磁性,在她印象中,也只有以前的李季准伯伯才有这样的声音啊!
不行,口水擦一擦,快快振作起来!
「你跟子熙一点都不像。」花灵道。
「我跟他很像,但我差一点。」周夜萧很实际地说着。
「才不。子熙的外表太阴柔、内在太软弱,这样的人比较适合当女人啦!」
「……女人?」疑惑的声音。「子熙是最完美的男人。」忍不住辩着。
花灵走到周夜萧面前,两人近到只有半公尺的距离,而她还逾越地半弯着腰,整张脸几乎要贴在周夜萧脸上。这让凡事都不在意的周夜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然而他本来就靠坐在一张躺椅上,能后退的空间也实在是有限了。
所以他后脑勺抵在椅背上后,便没有再退,整张美丽绝伦的脸正对着直勾勾打量他的花灵,没有半丝闪避。一般盛莲男人在面对女人大胆而无礼的盯视时,通常会低下头规避这样的无礼,也应该会被看得手足无措、局促不安才是。但他没有,他就这样直直面对,不管别人这样看他是为了意淫还是挑衅。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可现在,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子熙已经不在了,而他什么也不会在意了。
两人就这样相望了许久许久,周夜萧没有开口的欲望,对于子熙以外的人……或者还加上曾经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知己好友莲瞳吧——除了这两人以外,任何人对他而言,都没有意义。
花灵也不寄望他会花容失色或开口斥喝什么的,主动开口结束这段漫长的凝视,说道:
「告诉我,你是恨着子熙,还是爱着子熙?」
周夜萧看向花灵的目光终于有些不同,从空洞冷漠转为一丝丝不解的探索。他完全不在乎眼前这个陌生女人是谁,也不在乎疯狂的富裕琴把他掳来是何原由。可是……这个女人在跟他谈子熙,问他:是爱着?还是恨着子熙?
是爱着?还是恨着?
多好笑的问题,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周夜萧是恨着周子熙的!恨到容不下周子熙,恨到非要他终生不得回到京岛,恨到要周子熙沦落风尘当歌伎……
「每个人都知道我恨子熙。」平淡而冷漠地说着。
但花灵捕捉到周夜萧在说到子熙的名字时,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与柔软。这同时也让她的心情当下复杂起来……
以她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人审美观来说,周夜萧整个人的形象无疑是俊美中带着刚毅的,这让他虽然长得非常美,却一点也没有娘娘腔的感觉。
虽然说,这不太符合盛莲女人的品味,让他与子熙一比,便成了世人口中的次货。可是以花灵的眼光来说,却是再顺眼不过了。总觉得男人就该长得如此!就算她其实满享受处在这种女权至上的国度,但不表示她二十五年来养成的审美观会因此而转变得跟盛莲人相同。
「我管别人在自以为是什么?他们的『知道』就是你真实的想法吗?我看你也不是那种人云亦云的人,你就别拿别人的话来搪塞我的问题了。」花灵又问了一次:「说吧,你怎么看待子熙?」
「我为什么要告诉妳?」周夜萧冷淡反问。
「耶?!」这是身为温良恭俭让的盛莲男人所该回应的话语吗?花灵又一次发现这周夜萧与子熙真的是太不相同了。「你怎么能这样回堵我?你是不是盛莲男人啊?」好惊讶喔!她还以为会用这种口气说话的,全盛莲除了李格非外,找不到第二个了呢。
而这周夜萧也够胆识,是她所看过的第二个!不错,她开始有点欣赏了。
周夜萧还是一径的冷漠。
「请妳退开。」
「我不要!」很干脆的拒绝。
「……随妳。」无所谓。
然后,两人僵持着。
不过花灵很快地败阵下来。因为她静不下来,而周夜萧似乎可以一路静坐到进棺材的那天。所以花灵叹了口气,又开口道:
「我不是无关紧要的人,我是花灵。也许你不知道花灵是什么人,但子熙是在我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或许你更觉得我没有资格过问你与子熙之间的恩怨……好吧,我是没有。可是,周夜萧,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因为我需要你的答案。」
「为什么需要?」子熙……周夜萧终于正眼看向花灵,无情无绪的眸子终于有些波动。这人……竟是最后见到子熙的人……
一个陌生的女人,居然是把子熙抱在怀中,亲眼见到他死去的人!
花灵边打量着周夜萧复杂的神色,边道:
「子熙到死之前,还在对你道歉。并祝福你与莲瞳的婚姻,这让我不能原谅。人可以善良,但不应该善良得失去理智。一味的善良,其实说穿了不过是种懦弱。我喜欢子熙,但讨厌他到死都还坚持要祝福他的仇人。我不希望每每在怀念起子熙时,除了想到他种种的好之外,还要带着这样的埋怨。所以我在找一个理由,希望有一个充份的理由可以让我对这件事释怀,并且认同子熙的选择。」
伸出食指,点向周夜萧的眉心红痣。淡淡笑着:
「周夜萧,既然我又回到盛莲,并且还遇见了你,那么,我想我有两件事得办:一,得到答案;二,实现子熙的愿望——要你跟莲瞳幸福。」
周夜萧的神色在花灵的话语中逐渐变得复杂,几乎是不由自主、耽溺着迷地搜括着花灵口中说出的每一个与子熙有关的只字片语。
子熙……子熙……子熙啊……
在短短三十几年的岁月中,兄弟俩一别就是十六年……
是他造成的,是他害的,是他让一切变得如此不可收拾,是他!
都是他!
「周夜萧,你怎么了?!」花灵发现周夜萧脸色变得很糟,青中带灰,气息抽抽,像是空气进不了肺部,随时都会死去。她惊得摇他,但别看周夜萧人又瘦又文弱,还真是不容易摇呢!
这人力气似乎还满大的,又一个跟盛莲男人不同的地方……花灵边摇心中边闪过这个模糊的疑问。
「别、别碰我……」周夜萧努力想发声,想要花灵住手,可是头痛来得太迅速,让他只能以双手紧紧捧着头,再也没多余力气做其他事。
「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到啊!」花灵看也知道周夜萧可能是什么病症发作了!
「天啊,别跟我说你有气喘、也别跟我说你有心脏病,更别告诉我你有脑癌!我不会CPR、不会开刀,什么都不会啊!所以我想老天爷让我穿过来一定不是为了这一刻的英雄救美。这位大哥,求您就别玩了吧……」惊得语无伦次,完全挫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啊,对了!快对外敲门,求救!
随想即行,她火速冲到紧闭的门板前,狂拍门、放声大吼;
「喂!外面有没有人?快来人啊,这里有人生病了,快找医生来!」
她大叫没多久,突然大门从外面被狠狠推开,顺道将花灵给推退倒地。
富裕琴第一个冲进来,而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两个稍具年纪的中年女子。这两名女子虽然看起来像五十几岁的地球人,但花灵知道当盛莲人开始呈现老态,通常已经有一百五十岁以上的年纪了。
「子熙怎么了?!」富裕琴奔到周夜萧面前,惊怒地看着周夜萧已经陷入昏迷,于是扬着拳头就要找花灵算帐——
中年女子之一闪身到富裕琴面前,轻轻松松压制住富裕琴的拳头:
「我要的是活人,不是死人。再说,妳要是把她打死了,谁帮妳完成心愿呢?」
心愿?她能帮富裕琴达成什么心愿?花灵心中暗自警戒。比起动不动就对她暴力相向的蛮女富裕琴,花灵直觉眼前这两个看似慈眉善目、但其实深不可测的女人,对她更有威胁。
「可是,她把子熙……」
「他没事。」另一个女人早已走到周夜萧身边,不知用什么特殊的方式,反正只看了一眼,便这么说着。更接着说:「眼下他心绪混乱、六神无主、意志溃散,正是助长我等施展『易魂大法』大好时机。」
「真的?!」富裕琴瞬间亢奋起来。「那还等什么?事不宜迟,快走吧!」不由分说,一把将周夜萧抱起,率先往外冲出去。
两名中年女子倒不急着跟上,蓄意在房里停了一会儿,冷淡打量花灵,那别有深意的目光,让花灵不由自主地打了好几个冷颤。
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吧,花灵想。
总算,那两个女人打量够了,对外头的武卫道:
「把她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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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每个用来装神弄鬼的地方,通常都会搞得阴森黑暗,弄得烟雾缭绕,仿佛电力严重缺乏,连根最便宜的蜡烛也买不起。这是花灵被挟进这间二十坪大的斗室、好不容易适应这里的光线与空气后,所扬起的第一个悲惨的想法。
这个又暗又乌烟瘴气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个临时办事处,因为四方空空如也,家具物品也极之简陋,所以花灵很难猜出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人、被何方妖孽给作法宰了。唉……
此刻,花灵坐在斗室正中央的椅子上动弹不得,也没瞧见别人对她做了什么,但现在她就是不能动,只能像个木头人似的坐着。她严重怀疑自己一定是被点穴了!
不过,至少她是坐着的。比她更惨的人恐怕是周夜萧——因为这位美人老兄被放在她正对面的祭台上,让她不由自主地频频投过去悲悯的眼光,为自己可怜的同时也帮他可怜一下。
那祭台就如同她看过的每一部恐怖且怪力乱神的电影相同,每一个被定在似床非床祭台上的人,通常接下来的场景八九不离十是这样的——
邪教大法师出现,摆出一脸神圣穆肃的表情,一手拿开山刀捅人、一手拿碗接血,然后,没有意外的话,那美丽而可怜的祭品就会顺利被宰掉。
当然,如果祭品是主角,那他就不会死,会有英雄跳出来救美;可,若他只是配角,那就只有乖乖待宰的命了。
那,英雄呢?我们的英雄躲在哪里?眼下正是掳获美人心的太好时机,还不快快出来!想想看,连史瑞克那种家伙都可以被提拜为男主角了,其他拐瓜劣枣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快跳出来吧!
花灵左顾右盼,不知道在这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情况下,没有配备卫星导航系统的英雄会不会正在遥远的天边迷路中啊……
总不会是要她当英雄吧?花灵暗自苦笑地在心底咕哝。一起被抓来这个地方,她还能有命逃出去吗?搞不好周夜萧还能活,她则是肯定完蛋。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另一个通道传来。
神经兮兮大法师要出现了吗?花灵心里自语。
走道那端,出现了四个身穿黑色祭袍的中年女子。在她们身后,跟着两排手持各式法器的年轻女子。
其中两名中年女子就是一同带花灵回来的人;而另两个女人,则罕见的满头白发,看起来苍老得不适合问她们的高寿。怕问了之后,得到黑山老妖的结论,落得自己被惊吓的下场。
而白发,同时也让她们显得威严,加上她们的面色沉冷,像是这辈子都没笑过似的,不只可以用来吓小孩子,若是想吓大人也是绰绰有余了。够吓人,于是便形成了一种让人不敢造次的威严气势。
四名老女人站在花灵身前约两公尺处,她们不急着瞧祭台上美丽非凡的祭品,反而专注于打量花灵,花灵被看得全身寒毛都直立了起来。
「就是她吗?」站在中间、看起来地位最高的那名白发老女人开口。
「是的。」黑发的中年老女人恭敬应着。
「她看起来很糟。」另一个白发女人轻哼。
「这样的人,身体内不可能流有尊贵的血!」充满轻蔑、不屑的否定语。
「是,她不配!」
无法动弹的花灵在这些议论纷纷之下,只能沉默地装死。听之任之,随便她们去讲。眼下她比较在意的是这些老妖婆想对周夜萧做什么?又想对自己做什么?
「启禀容长老,富裕琴在外头不耐久候,正吵闹着要闯进来。」一名灰袍女子走过来禀报。
「挡住。」中年老女人横过去一眼。那名灰衣女便无声而快速地退下去了。
负责司时计辰的女子闪身进来,恭敬地对四名长老说道:
「时辰将王。月已上中天,且如长老神机妙算,正有一片乌云逐渐飘来,即将蔽月。」
立于中央的白发老女这才停止对花灵充满嫌恶的打量,转而冷笑一声,下命令道:
「准备进行易魂大法。」拂袖转身,大步定到祭台前。
而另一个白发老女却没有跟过去,她反而走到花灵的面前,也不知道怎么变的,就见她双手突然出现一颗约莫有哈密瓜那么大的圆形黑色石头,那石头黑中带红,红中又带了丝丝的金光,仿佛在流动似的。
感觉很不妙,非常不妙。花灵想闭上眼不再看这颗令她不由自主想躲开的石头,然而此时却连转动眼球的力气也没有,更别说动动眼皮子了,想都别想!这颗石头具有怪异的吸引力,紧紧将人的目光摄住,完全无力移开!
捧着诡异黑石的老女人虽然脸上也满是对花灵的不屑,但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却有些疑虑。就见她转头再次征询领头的那个老女人:
「容长老,真的要『开启』她吗?如果她真的是……」
「就算她真的是又怎样?!」被尊称为容长老的老女人威严斥喝,语气中是完全不掩饰的嫌恶与怒意:「是的话更好!我倒要看看,所谓正统的花家嫡女,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正统的花家嫡女?!
花灵心中一惊,有些明白这些人可能是谁了!她们是盛莲花家的人,而且肯定是权力核心的那些人!地位搞不好比起花吉莳还高上一点点——毕竟那么老了,总是靠着年纪占一点小便宜嘛……唉,都什么时候了还乱想这个!她快完蛋了耶!花灵在内心悲泣。
「别蘑菇了,时辰不等人,快!『开启』她!」
「……是。」
开启什么?这些人要对她做什么?!花灵在心中狂呼,却一点自救的办法也没有。
她努力要振作,苦苦抗拒着意志力被征服,不让自己失去意识。可这一切不过是徒劳!八个灰衣女人围着她念些不知名的咒文,手上的法器叮叮咚咚敲着,一记一记将她的精神给打散,整个人逐渐陷入昏茫。
花灵感觉自己还是醒着的,因为她看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她知道周夜萧被点醒,那名叫容长老的老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周夜萧睁开眼,只是睁开眼,但眼中完全无神。所以周夜萧其实也是在无意识的状态。
然后,老女人在念了一串咒文后,对周夜萧道:
「子熙子熙,魂归来兮;夜萧夜萧,趁夜而销。净灵入体,污灵散去!」说完,对花灵的方向一喝:「纪长老!」
持黑色石头作法的纪长老突然将石头往花灵眉心一点,喝道:「破!」
随着这一声大喝,花灵觉得有一股狂猛的力量冲破了体内一道无形的门,在身体里四处乱窜,将她的五腑六脏都搅成了稀泥似的,痛得她差点在地上打滚哭嚎——如果她能动的话。
然而这还不是最惨的,而是在她痛不欲生的当口,身体竟控制不住地往周夜萧的方向飞去,看似就要撞上那名容长老时,就见容老长只手一挥,她便被定在半空中。
「去!」容长老狠命一掌击向花灵的胸口。
「噗!」血如飞箭从花灵嘴里喷出,在周夜萧头顶上方聚集,很快化为炫风般红色血雾,飞洒了周夜萧满身。
然后,花灵在肉体的剧疼与精神的虚脱中不省人事。
然后,周夜萧也在另一串咒语中,缓缓闭上眼,沉睡一如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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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了吗?」望着祭台上的周夜萧,再看向与如一摊烂泥般倒在地上的花灵,中年女子打破沉默问着。
「这是我们第一次施展易魂大法,接下来的三天是观察期,妳们好生记录下来。三天后我要知道成果。」容长老对着下属说道。
「是。」下属们齐应。
「容长老,易魂大法需要的引子是花家宗主的心头血。就算花灵是我们花家人,其实也并不具备宗主身分。这周夜萧醒来后,可能仍是周夜萧哪。」纪长老摇头道。
对于这一点,容长老根本不关心,就见她道:
「那又如何?反正我们对周夜萧施法只不过是为了证明花灵的血缘而已。至于他是活是死、是痴是傻,与我们何干?」她走到花灵身边,以鞋尖点了点。冷笑地道:「两千多年前的嫡传,早已脱出盛莲,失去我家族传承的正统性。如今凭着那早已杂质染劣的血统,居然敢妄想接手我花家经营了千年的基业吗?哼。」一踢,就要走人。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轰轰然的喧闹声,随着一道道门被打破,声音愈来愈近,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向这个隐密的房间攻打而来。
突如其来的意外之事,让所有人都皱起眉头,年轻一些的,更是掩不住一丝丝惊慌。
「怎么回事?」容长老沉声问。
一名弟子已然飞快奔进来,顾不得顺过气,连忙大声禀报:
「启禀各位长老,外头是颂莲王!颂莲王领了数百名亲卫一路打进来,目前正与富裕琴和她的手下交手!很快就要打到这里来了!」
颂莲王怎么会找到这里?!她哪来的消息?!虽然这是大家一致的疑问,但眼下并不是发问的时机,先走人要紧。花家从来没有与当权者撕破脸的打算,更别说这个颂莲王疯狂起来是谁也不买帐的,得先避一避才行。容长老对所有子弟道:
「撤!」
「长老,那这两人?」一名弟子问。
「带走——」
碰,最后一道门被轰破,就见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富裕琴飞跌了进来。
来不及带人了!容长老咬咬牙,及时扯下花灵数根头发后,手一挥,与其他三位长老共同勉力施行移形术,将所有弟子一同带走,低喝:「走!」
当颂莲王挥剑而入时,这间小斗室除了血人一般的富裕琴外,就只剩花灵与祭台上的周夜萧了。
跟在颂莲王身后进来的,是因施法过度而脸色苍白的花吉莳。她不意外会在这里找到周夜萧——毕竟这是颂莲王请求她施法找人的原因。可是看到花灵也在后,她感到震惊不已,然而更让她震惊的是……这屋子里的气息,很明显来自花家。空气中还留下一丝丝法咒的味道。
那味道,非常非常的熟悉。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花吉莳心中浮现浓重不妙的预感。
「吉莳,妳快来看看他怎么了!」
莲瞳的大叫声唤回了花吉莳的沉思,她很快走到祭台前,发现周夜萧已经醒过来了,双眼仿若秋水似的,既清澈又纯真……这让花吉莳为之一楞。虽然她与周夜萧并不太熟,可是,印象中的周夜萧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周夜萧,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夜萧?」周夜萧微偏着头,迷惑而不解地看着花吉莳,带着一点怯生生的语气:「您是……在叫在下吗?可在下并非唤作周夜萧啊。」
莲瞳与花吉莳听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语气……这神情……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周夜萧居然说自己不是周夜萧?!
「如果你不是周夜萧,那你是谁?」莲瞳口气不善。为了找他,忙了一天一夜没吃没睡几乎没把整个京岛给翻过来,好不容易找到了,却还得听他胡说八道,让她满肚子的火气又扬了起来。
「我……我是……」周夜萧有些畏惧地看了莲瞳一眼,虽然很怕她,但还是轻雅柔和的说道:「在下周子熙,请问……妳们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