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不断翻飞那女人这么说时的神情和口吻,手里轻抚着一件极为稀有的银狐裘帔子。
「启禀摄政王,南方水患已止,船牧太守竟敢未上奏朝廷便开官仓赈济,大耗国库公帑,实在是罪加一等,请摄政王明鉴。」
议事厅里,宰相说得口沬横飞,坐在堂上的李凤雏懒懒移开眼,瞪着原本是亲皇帝一派的宰相。
「摄政王?」被看得浑身发毛的宰相,战战兢兢地问着。
「开官仓赈济,哪来的罪?」支手托腮,狭长美目慵邪地瞅着眼前人。
「这……」宰相微愕,瞥见众文武百官皆将视线投向他,只好硬着头皮续道:「但摄政王不是说过,大事不上奏,或越级上奏,皆属目无纲纪,罪加一等?」
一个月前,集广殿设宴,由国师主持,三品以上的官员皆知那场筵席有鬼,聪明的识相官员全都告假不前往,只因国师早已多年未踏进宫里,那日主持筵席,必定是针对摄政王,结果果然如他们所料,惨事发生了。
集广殿内数人惨不忍睹的死状有如杀鸡儆猴,把每个官员全都制得服服帖帖,即日起,一律朝摄政王靠拢。就连他这个有个贵妃女儿当靠山的宰相,都忍不住想悄悄投靠。
「本王脑袋还清楚,需要你提点吗?」他哼了声。「本王问的是,开官仓赈济,何罪之有?」
「呃……」厅外春意渐浓,厅内却如暴雪肆虐,逼出他一身冷汗。
「说不出来?」李凤雏漾笑。
堂下,有人在发抖了。
摄政王的必杀笑容既出,必定见血。
「摄政王恕罪!」宰相说跪就跪,根本不管男儿膝下有黄金,只知道此时不跪,往后也没机会跪了。
「恕什么罪呢?」李凤雏悠闲的问,见宰相脸色刷白趴伏在地,觉得乐趣依旧,却不再能如往常那般让他打从心底大笑出声。
不够,这么点程度,一点都不好玩。
「臣知错了。」
「你哪来的错?」重拍椅旁的矮几,矮几震裂破碎,众目全倒抽口气,却不敢出声。「既然有错,为何又要明知故犯?!」
无趣,全都是一堆饭桶,全都是一堆只会对他逢迎拍马屁的家伙!
「臣、臣……」宰相吓得一口气上不来,竟厥了过去。
可怜的是,一朝宰相厥在殿上,竟无人敢去探视,最后还是兵部秦尚书出面求情。
「摄政王,宰相厥了过去,依老臣所见,先请御医进厅吧。」
「厥了?」李凤雏哼了声。「把他拖出去。」
「摄政王。」
可他压根不睬秦尚书,只是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想看他到底能装昏装多久,直到侍卫将宰相拖出去,他才冷冷别开眼,瞧见秦尚书依旧站在原地才问:「还有事?」
「启禀摄政王,已近个把月不见皇上早朝了,皇上他……」
「你不知道皇上龙体微恙,就连春搜都提早回宫吗?」
他刻意要贵妃和刚被册封的社尚书千金杜昭仪以色相诱,如今皇上正乐得当神仙呢,哪里会睬这些国家大事?
这种事,是你情我愿,并不是他强迫,而是皇上偏好此道,怪谁?
「可有请御医探视?」皇上病体早已不是秘密,但一连个把月未上早朝,这就有异了。
闻言李凤雏,侧过脸,笑得轻佻,蓦地,凛目生威。「大胆!秦尚书,你这话是拐着弯在说本王不让御医探视皇上,害得皇上病体加重?!」
「不,老臣是以为……」
「来人!」
百官无人敢吭声,等着外头侍卫入内,把秦尚书给拖到午门靳首示众。
这种事不是没有过,但自从集广殿惨案一事之后,已经没有人敢如此大胆地挑战摄政王的脾气了。
「把秦尚书拖——」话到一半,他突地想起有人说过——王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于是莫名地在下一刻改口,「拖出议事厅!」
话落,随即拂袖而去,留下个个面面相觑、觉得很不能理解的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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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觉得快乐的事,现在却变得烦闷;以往觉得有趣的事,如今却变得乏味,烦透了!
李凤雏离开议事厅,下意识朝后宫方向走去,一发现自己往何处走,又停下脚步。
他这是在做什么?竟想去见她?!
垂眼瞅着依旧抓在掌心里的狐裘帔子,想起那女人单薄的肩上没半件帔子保暖,也想起她傻气地把帔子让给草丛里的雏鸟,他的心,慌动着。
为什么偏在这当头,出现了个能够左右他情绪的人?
眼看金雀皇朝的江山就要落在他手中了,他岂能因为一个小小才人自乱阵脚?
为了取得皇位,他韬光养晦多年,如今他操弄皇上成为他的傀儡,慢慢折磨,等皇上一死,他就可登上帝位,这是他多年来最期盼的事,现在为何压根不觉雀跃?
为什么?
阖上眼,他蹙眉沉思,直到肩上有股极轻的力道覆上,才侧眼探去。
「王爷,下雪了。」与他形影不离的侍卫则影,轻轻将披风披在他肩上,替他打上绳结。
李凤雏抬眼看向灰蒙的天际,雪花如丝,他压根不觉得冷,但那丫头怕冷怕得紧,在雪地里走的时候总是缩着脖子,双手扒紧袄口,微驼着背,像个小老太婆似的。
想起她,唇角不由得微勾。
「则影。」
「在。」
「你想,那丫头现在人在哪里?」缓步向前,他迎着薄雪踏进后宫的围墙,守门太监不敢也不能制止他进入。
则影守规矩地走在他一步之外。「依属下想,冉才人或许又在后宫到处走动了。」不需言明,他很清楚主子说的丫头是谁。
打春搜以来,王爷便一直忙于政务,无暇到后宫走动,只能偶尔差他到后宫探采佳人行踪。
「是吗?」他笑弯唇角。
「自从王爷当着贵妃的面带走冉才人后,后宫佳丽都认定王爷在找冉才人麻烦,所以不敢与她太过接近,怕被牵连,没想到冉才人压根不以为忤,更乐得到处乱晃。」说着,则影清冷的神情微带暖意。
察觉他话中极浅的笑意,李凤雏微回头看他一眼。「怎么,本王要你去探探她,你很开心?」若不是舂搜那日发觉后宫有人欲对她不利,他不会要则影特地到后宫保护着她。
「不,王爷误解了,属下笑的是……冉才人方向感奇差无比,老是在几个宫院里头绕圈圈。」说完,努力抿紧唇角。
「是吗?」那傻丫头已经不是第一次迷路了。
「王爷,属下对冉才人绝无非份之想。」走上前,则影难得为自己平反。
李凤雏蓦地停下脚步,眸色诡谲难辨。「你以为本王对那丫头有兴趣?」否则一个平常那么寡言的人,怎么今儿个变得这么多言?
「属下不敢揣测王爷的心思。」
不甚满意的哼了声,他朝旁瞧去,瞥见树上竟系有黄色丝带,顺着一列梅树探去,竟每株上头都系着,一直延伸到底。
谁这么大胆?
在树上系丝带,是在招冤魂,这是宫中的一大禁忌,除他以外,谁有胆子在宫内举旗造反?除非是个不懂规矩的——
「那个蠢丫头!」
他足不点地的沿着系丝带的树列而去,在拐上两个弯后,找到了在绑丝带的冉凰此。
她压根未察觉他的接近,只是很专注地把丝带系上,走个几步之后,再绑一条。
再走近她一点,李凤雏甚至可以看见她笑得有几分得意,甚至还哼歌,看起来心情相当好。
「妳在做什么?」然后他悄然贴得更近,自然地将手中的狐裘帔子往她肩上披。
冉凰此吓得原地跳了下,然后肩头立即无力垂下,连看看身旁有没有人都嫌懒,也不挣扎,反正那只是浪费她的力气。
「王爷今儿个怎么有空?」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丝带,心跳得很快,呼吸好乱。
听说,那晚,她喝醉了;听说,那晚,她喝醉之后,是摄政王抱她回良鸠殿的;听说,那晚,她被摄政王抱回良鸠殿之后,他还在她寝房里陪了她一会……鹂儿说一会,隽儿说约一个时辰。
母子俩时间观念大不同,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对她做了什么?又为什么他们眼睁睁看着她落进恶狠手中却不救她?
鹂儿说,她怕~嗯,这种说法,她可以理解;隽儿说,他认为摄政王不会欺负她……谁保证啊?说不定她睡死了,被那样这样,而后翻过去又那样这样的,说不定又……
「想本王?」她檀发挽成髻,露出细致雪白的颈项,诱得人想要亲近,而他不想与他人分享,所以将帔子再拉高些,彻底隐藏那秀美的颈项。
「谁、谁想啊?」她吓了一跳,突觉颈项上头印着古怪的触感,微温带着些许湿意,那感觉,像是他的唇。
意识到这一点,她粉颜烧烫,就连耳根子也红了,脑袋乱成一团。
李凤雏看着她红透的耳根,长指轻撩起她几绺落在肩上的发丝,凑在鼻间轻嗅。「本王倒是挺想妳的。」
「想、想我?」她声音陡尖,发现头上多了把伞,撑伞的是则影,而肩上不知何时多了件好暖好柔的帔子,李凤雏正准备替她系好绳结。
这是什么状况?她朝他身后的则影探去。
「怎么,当着本王的面勾搭男人?」李凤雏深沉的黑眸直瞅着她,眸中的不满显而易见。
「我?」她一头雾水。「我勾搭谁了?」
「妳喜欢则影?」他不答,反问得像是漫不经心。
「嗄?」
「妳忘了妳已经是皇上的人了?」
冉凰此这才听清楚他到底在问些什么,不禁气闷。「王爷也知道我是皇上的人吗?这么说,不是在自打嘴巴吗?」
「妳侍过寝了?」视线落在他结的绳结上头,底下是她白皙若云的肌肤,指尖轻滑过时,上头还残留着细腻如缎的触觉,是男人都会着迷,不会放过。
李雅那色欲熏心的昏君,会放过她吗?
「……没。」没那么倒霉好不好。「只是人言可畏,王爷还是别和我靠得太近。」
不过,现在说这些好像也已经太迟了。春搜那日,托他的福,她突然成了后宫最不受欢迎的人,但也无所谓,她乐得轻松,随时可以在后宫走动,不用到处串门子。
「本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谁管得着?」他哼了声,轻柔地替她系好结绳。
冉凰此被他突来的温柔举动慑住,伞外,细雪如银丝,伞下,两人相依,他的大手在她的颈项边上游移,有意无意地掠过,力道非常轻柔,而他垂下的长睫浓密,将他那双有神炯亮的大眼衬得更加有形深邃,而他的目光,落在她风平浪静的胸口上。
她突然觉得有点羞,偷偷把襦衫的襟口拉紧一些。
「王爷为何要送我帔子?」太安静了,她不得不发出一点声音掩饰过急的心跳。
「因为有个傻子脱了帔子。」
他送帔子,就如同她把帔子送给雏鸟避寒,只是如此罢了,也只能是如此。
呃……难道春搜那日,他都看见了?冉凰此看左看右,就是不看贴得很近的男人。「可是,这帔子是王爷随身携带的——」
「因为本王记得有个傻子老装成小老太婆,好像本王多亏待她似的。」他继续哼,更加逼近她,逼得她非得要把视线落在他脸上。「妳好大的胆子,本王看着妳,妳竟看着则影?」
真是教人太不快了!
「哪有!」只是没东西好看,视线刚好落在则影身上而已好不好。
「是吗?」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在心头的古怪重量,不知在何时减轻了不少。「则影是本王的贴侍,没本王的命令,绝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冉凰此皱起眉,很认真地咀嚼他话中的意思。「他动不动心,关我什么事?」
「妳没喜欢他?」
她眼皮抽动着。「我哪有!」他到底是凭哪一点判断的?
「除夕那晚,妳极亲热地抓着他。」
「那是因为他长得很像我大哥!」随便怀疑别人,很差劲耶!「哪里亲热了?」
「是吗?」他唇色勾得又弯又邪,一手接过则影手中的伞,一手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没来由的,觉得心情很好。
冉凰此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见他打伞挡在她前头,替她掩丢大部份的雪,从这角度看去,还可以看见他微弯的唇角,漆黑瞳眸恍若微绽光痕,她的脸莫名其妙的热了起来。
「那个……王爷,你可以放开手,我不会迷路了。」
「喔,妳怎么知道本王就是在猜,妳八成又找不到回良鸠殿的路?」话落,他低低笑开,手依然紧牵着她。
「哪会呀!」真以为她有那么笨吗?瞪着他,回头,而后又抹上几许得意的笑,指了指身后的树。「王爷,你瞧见了没?」
他轻勾着笑,视线落在她眉飞色舞的脸上。「那是什么?」
「记号!」怕了吧!
「记号?」
「没错,绑上这丝带,从此以后,我就不会在宫里迷路了。」她是不是很聪明?「我原本是想要用刀子在树上刻记号,但怕被骂,所以就想到用绑丝带作记号,往后只要我转到这头,就知道这条路我来过了。」
李凤雏直盯着她,胸口由轻渐重地起伏,最后情难自己地放声大笑。
冉凰此扁嘴瞪着他,不懂他的心思,但看着他的笑脸,真的觉得他像个孩子,压根不轻佻放荡,亦不邪气阴冷,而是很暖很暖的光芒,又像阵让人觉得安心又舒服的风,只是……
「王爷,冉才人有事要忙,恕冉才人先行告退。」笑得很舒服是一回事,但当他是在笑她时,又是另一回事了。
「慢,那妳现在可知道,待会要怎么回良鸠殿?」他扣上她的腕,使着巧劲,将她拽回怀里。
「我知道。」没瞧见她系丝带了吗?「请王爷别靠得这么近,这样于礼不合。」
李凤雏轻嗤。「怎么,那日醉酒,整个人都贴到本王身上时,怎么就没听见妳说于礼不合?」
「贴?」她震愕。
「还跨坐在本王身上呢。」他俯近,用只有她听得见的柔魅声音,在她耳边暧昧厮磨着。
冉凰此粉颜红透,「我、我真的、有、有……」那晚的记忆只停留在她喝酒之前,之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甚至严重怀疑他喂她喝的根本不是酒,而是某种迷药!
「有。」他笑得黑眸闪闪发亮。
「是喔……」她问得很虚,不敢相信自己喝了酒之后,竟然会那么失态,那么瞎眼地扑上他。
「嗯。」他笑意很浓地点头。
「……」无言的闭上眼,冉凰此没勇气再问跨坐之后的后续了。
「怎么了?想不想知道后头发生什么事?」
「不要告诉我,我不想听~」呜呜,她的清白,她的名誉,她的人格……通通不见了~
推开他,她摀着耳朵快步离开,但照惯例,跑没两步便再次被擒,塞进他暖暖的怀抱里,手被拉下,耳边听见的是他很没礼貌的大笑,明明笑得很嚣狂,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讨厌,甚至想跟着笑。
不妙,真的不太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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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带着丝带出门的冉凰此,再次迷路了。
她傻眼地瞪着后宫每一棵树,因为树上都系上了一条丝带,不管她跑几座宫院,过了几座曲桥,所看得到的树,全都一样,她的得意之作,被彻底破坏。
所以,现在她严重迷路中,还很想哭。
因为,她很饿,从早上迷路到黄昏。饿到一个不行,原本是打算到其他宫院请其他娘娘赏她一顿饭,但她们近来都不太喜欢她,又加上,这里好像离后宫院落太远……
「了不起,妳居然可以跑到这里来。」
凉凉的嗓音透着戏谑,不用回头,冉凰此也知道会笑得这么没良心的人到底是谁。
她回头狠瞪,却瞥见李凤雏身后还跟着一票穿官服的大臣,赶忙收敛神色,乖巧地久了欠身。
奇怪,她没跑出后宫范围呀,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大票人?
「冉才人,妳的表情变化也太大了一点吧。」李凤雏哼了声。
忍住!她不想在别人面前跟他牵扯上关系,省得害自身日子更难过。
看着没有反驳的她,李凤雏明白她没回嘴的原因,不甚开心的道:「本王送妳回良鸠殿。」
「摄政王,待会不是要到后宫殿外巡视,查清到底是谁在树上系丝带的吗?」某位大臣上前一步,斗胆开口,「这兹事体大,不可不查呀!」
「本王倒不认为有什么好查的。」他朝始终低着头的小女人看去,非常、非常不喜欢她想划清界线的态度。
「王爷,在宫中内院树上系丝带是招冤魂,此乃宫中大忌,有人在恶意滋扰宫廷内院,摄政王岂可坐视不管?」
闻言,冉凰此不由得瞪大眼。
不会吧,系丝带是招冤魂的意思?这么说来,他们要追查的对象是……她?
李凤雏回头,神色妖诡慑人。「你以为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
「……王爷?」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给本王滚远一点。」语气轻淡如风,眸色锐薄如刀。
众大臣闻言,没人敢再上前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回头,握着那冉才人的手,目无法纪地带着皇上的后宫佳丽走。
冉凰此甩开他也不是,不甩也不是,重点是,她想甩也甩不掉,只能等过了一个弯,出了拱门才出声。
「王爷,这样不好吧。」
「哪样不好?」他倒觉得两人没有距离很好。
「王爷这样牵着我的手,真的……」那日集广殿上瞧见她陪侍的人,除了杜尚书外,其余皆已不在人间,所以勉强没事,可他如今又在他人面前这样……会不会太挑战皇上的尊严了?要是有人看他不爽,到皇上面前参他一本,他岂不是很麻烦?
「于礼不合?」他嚣狂地冷笑,垂眸瞅着她。「那又如何?本王明天就改礼教。」
「真霸道。」她扁嘴咕哝,没发现自己已经很习惯回握他的手。
一路上,有宫女经过,他毫不避嫌,有采女经过,他毫不在意,难怪人家都说,摄政王才是金雀皇朝真正的主子,当今皇上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罢了。
他真的是……「哈啾~」她打了个喷嚏,冷得直打哆嗦。
刚才跑得满身大汗,现在慢慢走,冷风迎面吹来,冻得她鼻子发痒。
李凤雏闻声,侧瞪着她。「为何没披上本王送的帔子?」
「我想今天有太阳,应该没那么冷。」真是的,这什么鬼天气,都春天了还这么冷。
「那是妳以为。」他哼了声,动手扯掉身上的外袍,盖在她肩上。
「咦?」她傻眼的看着他的动作心头一暖,但马上意识到不对。「这绣袍不是官服吗?良鸠殿就在前头,不用了。」
说完赶紧要扯下,他大手却往她肩头一按。
「妳嫌弃本王的官服?」绛纱绣袍,后头精绣凤凰飞姿,盖在她肩上,下襬都拖到地,沾上了雪泥,他却压根不在意。
「不是,只是这样子,会让人家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暧昧。」虽然她很喜欢他不言明的体贴,可她也明白,在这里,这样的举动已算踰矩了。
「那又如何?」
他就是故意,就是要每个人都瞧见,看看到底还有谁敢动他的人!
冉凰此觉得自己解释到很无力。「王爷,我是后宫才人耶,你知不知道这样子会把我害死?」虽然她不承认她跟未见过面的皇上是夫妻,但名义上是如此时,总是要留点好名声嘛。
「没本王下令,谁敢要妳的命?」他黑眸微瞇。
难道她也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话不是这样说的,就好比……」她突地想起方才那群大臣说的事。「在树上系丝带是招冤魂的事,王爷怎么没告诉我?若要查办,那我岂不是……」
「那是本王系的,谁敢有异议?」他哼。
她呆掉。
这是……在替她解围吗?
「查不到妳头上,放心吧。」他瞅着她沉声安抚。
就这样看着她,心里的渴望就益发明显,当他的举措愈来愈无条理可言时,他也慢慢发现,心,已经遗落了。
再怎么挣扎抗拒,也取不回。
冉凰此望进他润亮的黑眸里,明白他这说法,是在帮她,心,怦跳得厉害。
他爱逗她,而她爱听他笑,不介意被他逗……当愈来愈习惯一个人的存在、愈来愈期待一个人的出现时,那就代表,她真的大事不妙了。
因为这里没有她的归属,时间一到,她终究得要离开。
不细想内心深处的情动是为何,她赶紧转了个话题。「真的好怪,为什么系丝带会招冤魂呢?在我们那儿,系黄丝带是希望心爱的人,不管是人还是魂魄都能回来看我们一眼的,为什么在这儿却是一大禁忌呢?」
李凤雏看向她,瞳眸闪过异采。「心爱的人?你们那儿?」
「是啊,为什么……」话到一半,她猛地打住,发现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不小心说出了什么。
李凤雏没兴趣逼问她其他的事,黑眸灼灼地直视着她,一开口,话中就是只有自己才懂的试探。「在你们那儿,系丝带还真是贴心,若他日本王死后,肯定不会有人为本王系上一条丝带。」
「怎么这么说?」不爱他那种好似被抛下的自嘲口气,她想也不想便说:「若那时冉才人还在这儿,必定为王爷系上丝带,等王爷的魂魄入梦。」
虽然她不清楚他的人生经历到底是如何,但其实用猜的也猜得出来,那段路,他肯定走得艰辛,因此今日的他才会变得这么残酷无情,对她而言,他不是个坏人,真的不是,所以,这番话她也说得字字肺腑。
「真的?」他笑,异常开心。「冉才人,别忘了妳今天说过的话。」
被他的笑容迷惑,她好一会才回神。不自在的别开脸。「我、我不会忘,但也请王爷不要诅咒自己,说些触霉头的话。」
「是吗?」李凤雏俯得更近,唇几乎贴上她的。
冉凰此瞪大眼,心再度跳快,想离远些,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将双手交扣在她腰后。「王爷,别玩了。」这里可是许多人都会经过的地方,这动作实在是太超过了一点。
「妳道,本王在玩什么?」他沉喃,气息交融在彼此唇上。
她说了,她说会为他系丝带,她说在他们那儿,丝带是为心爱的人系的,所以他是她心爱的人……心爱的……
他不会让她收回这句话,不可能会了。
冉凰此心跳如擂鼓,这样看着他的眼,就觉得自己像是快要被勾了魂,直觉告诉她,再这样看着他,她会、她会甘愿醉在他怀里……
「别再闹了!」
突地,微恼的嗓音从前头垂花拱门边传来,吓得她以为奸情被发现……啐,哪来的奸情?没有!才没有这种事!
趁着李凤雏若有所思地看向垂花拱门时,她快快脱身,原本想要趁机逃回良鸠殿的,却听到——
「大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母妃是贵妃,你的母妃不过是个昭仪,你算什么东西?!」
那尖细的童音道尽苛薄话,让原来正在落跑的冉凰此中途转了弯,冲到垂花拱门,敛起向来和气生财的笑。
拱门外,三两个皇子正围着李隽轮流推着他,明明个头是李隽最高,可他就是不还手,看得她都急了。
「你们在做什么!」她不悦地开口阻止。
三两个皇子抬眼,眼色鄙夷。「不就是冉才人吗?妳以为妳是什么东西?敢管咱们兄弟的事?」
闻言,冉凰此惊讶的瞪大眼。
有没有搞错?才几岁大的孩子,怎能嚣张成这个样子?
「冉才人,退下!」李隽微哑的嗓音低喝着,表面上看起来像在斥责她,却不断对她便眼色,要她别蹚浑水。
「这怎么可以?」要是真怕了这几个毛都没长齐的皇子,她就不叫冉凰此!「你,是德妃娘娘的儿子,就不怕我到你母妃面前告你的状吗?」她指着其中一个,耍狠地威胁。
「我母妃才不会说我做错!」那皇子说得振振有辞。
「没错!」其他两个立刻附和。
「你们……」啊啊~真是教人生气耶!才几岁大的孩子,怎么想法如此偏颇,太师傅到底是怎么教学生的?
「而且,妳自个儿小心点吧,我母妃说妳沾上了摄政王,离死不远了!」
「什么?」她微愕。
难道说,后宫妃子近来不召她伺候,是以为她成了李凤雏下一个猎物,而不是把她当成后宫公敌呀?
「是谁这么说的?」李凤雏气定神闲地走到她身后,将她轻轻拉开,冷峻的黑眸一一扫过在场的皇子。
「摄政王。」皇子们见了他,全都神色惊恐地垂下脸。
「哼。」他冷眼扫过,视线落在李隽清雅俊秀的脸上,只有他神色不卑不亢,对他微颔首请安。「你们倒是了不起,不欺外人,专欺自己的兄长。」
「他才不是咱们的兄长,他是身份最低的皇子,咱们欺他是天经地义,谁要他自个儿出身低?」其中一个皇子不知死活的回嘴。
李凤雏闭了闭眼,唇色勾得邪魅。「喔?那你们说,本王有没有法子能够让他变成身份最高的皇子呢?贵妃,算什么呢?德妃、淑妃又怎样?她们若被废,你们还能站在这儿说话吗?」
闻言,仗势欺人的孩子们立即一哄而散。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李凤雏哼了声。
「多谢摄政王解围。」李隽赶紧走向前,拱拳道谢。
李凤雏看了他一眼,眸色很复杂,回头拉着冉凰此要回良鸠殿,岂料她竟走上前,一把挽住李隽。
「你呀,怎么那么傻呢?由着别人欺负,吭也不吭声?」她心疼极了。
从没听他提起被欺负的事,但照方才那情景看来,这事情肯定发生过很多次,而且已经有段时间了。
「我不想让母妃担心。」
「那可以跟我说呀!」她嘟起嘴。「虽然我只是个才人,在宫内没什么势力,但好歹跟那几个毛头小子的母妃有点交情,总是能说说的嘛。」
「我不想让妳卷入麻烦里。」李隽垂着眼。「妳最近麻烦也挺不少的。」
招惹上李凤雏,绝对是个麻烦。虽说现阶段,他看不出李凤雏对她有什么恶意,但谁知道未来呢?李凤雏是个阴晴不定的人,谁也无法保住他想杀的人。
「你这小子……」喔,就是这么贴心啦~
想要再摸摸他的头,才发现他长得好高了,记得去年她来时,他还比她矮一点呢,现在比她高多了。
突地,她整个人被往后扯。
「……王爷?」
抬头想抗议,却对上季凤雏略噙愠色的眸。「他是个皇子,妳在做什么?」竟敢当着他的面跟个皇子勾勾搭搭,成何体统!
「我?我就像他阿姨,我疼他不行吗?」她跟鹂儿像姊妹一般,鹂儿对她那么好,她儿子被欺负,她没道理不吭声吧。「你别看隽儿长得挺高大的,在我眼里,他终究是个孩子,我怎能不保护他?」
孩子?李凤雏微挑浓眉,思忖着她刚才的举动,勉勉强强地接受她的解释。
「皇子不需要妳的疼爱,妳的过份保护,只会让他往后走得更加艰难。」他意味深长地道:「在皇子尚未获得头衔之前,是子以母为贵,所以季隽虽贵为大皇子,却因为鹂儿的品阶较低,自然会受到兄弟排挤,他若有本事,这事得靠他自己排解。」
冉凰此听得一愣一愣,脱口问:「这是王爷的经验谈吗?」
话一出口,李隽瞬间刷白了脸。他在后宫长大,关于摄政王的诸多传闻,自然清楚,但从没有人敢找摄政王印证啊!
「冉才人!」抓着她,想赶紧将她拉开,省得她待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本王会吃人吗?」李凤雏冷扫了他一眼,再看向压根不觉有问题的女人,不禁有点想笑。「冉才人,想听本王说话,也该先请本王喝杯茶吧?」
这丫头就是有本事捋了虎须,还能让他一点都气不起来。
想保护她,这念头是恁地深浓,教他不得不承认,他真是栽在这傻丫头手中了。
「这有什么问题呢?」她大方做出个请的动作。
反正良鸠殿,他又不是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