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清露稍微调节呼吸,躬身行礼,「皇后娘娘,我有要事要面见陛下。」
「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把这样一个奇怪的女子弄进宫来也就罢,到现在都还学不会规矩?您封了她官职,她却连个「微臣」或「卑职」都不会说:」
皇后连泪痕都没有擦乾,盛怒之下便拂抽而去。
凤皇却始终不发一语,只是带着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瞅着尹清露。
「尹姑娘,朕是给了你金牌,但不是让你这么个用法。」凤鹏举摸着自己手上的七彩指环,似笑非笑道:「如果你凭着金牌这样随意擅闯,倒像是情宠而骄,朕的皇宫之中还要不要规矩?」
「陛下,你我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陛下的真实身分,今日我要求见的也不是凤皇,而是妖王!」
她的话似是丢在这大殿石板上的一颗石子,响亮又铿锵有力,让人不由得一震。
凤鹏举斜睨着她,「想清楚了?你若是要见妖王,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你想得到的结果,可能也未必能得到。」
尹清露心头一紧,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来得太鲁莽。妖王与凤硫桐是势不两立的两派,而她则是妖王为了打败凤疏桐故布疑阵找来的帮手……一个猎妖师竞成了妖王的帮手这本来就是个大笑话,如今她又转投凤疏桐这边,妖王必定是看透了,否则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她现在居然想为凤疏桐求一线生机,妖王焉会答应?
她陡然的沉默,让妖王冷冷地一笑,「怕了?是怕凤疏桐死?还是怕你自己死?」
但他的话却反例提醒了她——凤疏桐都能以他一命换得她的平安了,她尹清露为何不能同样一命换一命?
于是她手静地问:「陛下,您愿意做个交易吗?」
「交易?」妖王哈哈笑道:「还真没有人敢和朕做交易。朕凭什么答应你?你又能拿什么和我交换?」
尹清露大着胆子,小心推论,「陛下,您到凤朝皇宫来,将凤皇取而代之,并不仅是为了凤朝的疆土,而是另有原因,对吧?」
妖王的眉心似是挑了一下,「凭什么这样猜?」
「因为以陛下您的实力,在妖界既已称王,就不会在手这小小的凤朝皇位。凤皇所能做到的事,您在妖界同样能做到,而且不只如此。妖王拥有比凤皇更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天下生灵只要在妖界管辖之内,谁生谁死都由您一口断定,无人敢置像。可凤皇……终究是凡人一个,要靠群臣辅佐,不过几十年寿命,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让您羡慕到非要取而代之不可。」
妖王也沉默不语许久,才缓缓说:「你错了,凤皇当然有让我羡慕的东西,否则我也不会坐在这里。」
「所以我才要和陛下做交易。」她谨慎措词,知道自己的成败在此一举,「陛下想在这里得到的东西,必然还没得手,不然您早已离去。何况,做凤皇必须日理万机,并不是轻松的事。您没有达成的事情,我可以帮您完成,只是若我的确做到了,您要帮我救一个人。」
妖王眨眨眼,看了她半晌后笑道:「真是有趣,我没有做到的事,你竞然以为你可以做到?难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不知道。」她的坦诚更让他大笑起来,「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你连我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却敢夸下海口说能帮我达成?普天之下,那么多的妖灵邪魅我不将重,倒要来将重你一个小小的凡人?凭什么?」
「若是妖灵邪魅能做到,陛下就一定能做到,你们都做不到了,大概万固你们是妖,而我……是人。」
良久的静默,说明妖王果真被她这毒话所撼动,他灰色的眸子里泛着奇妙的雾气,凝视着她那张单纯无畏的面容时,嘴角扯动了一下,似是想嘲笑,却又没有笑出来。
「你,一想和我交换什么?救一个人?救谁?」他懒懒的三个问话,表示态度已经有了动摇。
尹清露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沉声说:「凤疏桐。」
妖王蔑视般的微笑重新浮现在脸上,「你难道不知他是我此生的劲敌,我还巴不得他早点死呢,岂会救他?」
「陛下若是想让他死,轻而易举就能做到。您第一次攻击得手后,他本已不堪一击,但您却没有继续下杀手,这说明了您其实并不是真的想他死,对吗?」见他并未立刻拒绝,表示希望颇大,她不禁热切地望着他,「在世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好,您既然认为他会是您的劲敌,何不趁机施以援手,有恩于他,这样他将来便不好再与您为敌了。」
「凤疏桐会对我感恩戴德?」妖王挑着眉梢问:「他那个死顽固是用了什么花招,竟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尹清露被妖王这么一调侃,红着脸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他忽然起身。
「但你罗唆了半天,倒有一句话说对了——我若救了他,自会有人对我感恩。走吧,我也很想看看他快死的惨样。」
妖王和尹清露连袂回到涵王府对,寂明道人也不禁万分吃惊,急忙躬身下拜,「小妖参见大王。」
「今天学伶俐了,居然知道拜本王?」妖王料眼猫他,「凤疏桐找你来做帮手真是瞎了眼,两千年里,你曾帮过谁?」
冷嘲热讽之后,他无须任何人引领,直接走连凤硫桐的房间。
看到躺在长榻上的男人,连他也不住皱起眉,「他不是最怕受伤?做了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寂明道人亦步亦趟地跟进来,低声回答,「是阎君的意思,要他以心头肉换回那丫头的元神。」
「阎君那个小心眼,还在记恨当初和凤陵君的那点小小恩怨?」妖王嘴角的嘲讽之意更深了,「身为仙家之人,心胸如此狭窄,真不知天帝看中他什么?」
说完,他一只手掌手放在凤疏桐胸前,一道血红色的光芒倏然自他手掌喷涌而出,笼罩在凤疏桐的伤处。四面八方响起呼啸的风声,所有人的衣摆在风中乱舞,天地仿佛就要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吞噬万物。
站在旁边的尹清露紧张地抓住老道士的胳膊,「他真的是在救人吧?」
寂明道人叹道:「事到如今,你除了相信他之外,还能怎样?你这个丫头也真是胆大,连妖王都敢找。」
「总要试试吧,不然,难道要我和他一起去死吗?」她紧咬嘴唇,贝齿几乎要将唇辫咬出血痕来。若凤疏桐能度过这一劫,她才能算是活过来了。若是他熬不过去,她岂能独活。
妖王终于收回手,红光在顷刻间消弹,风声也渐渐沉寂。
尹清露想走过去采视,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因为方才过于紧张,僵硬得几乎抬不起来。
榻上阉目许久的凤疏桐无声无息地张开眼,看到站在自已面前一脸傲然的凤鹏举,他的眼睛眨了眨,接着略微低头,又看到自已胸前完全干涸的血渍,立刻明白了活坦一切。
「妖王出手救我,不可能……」他轻声开口,「但无论如何,这是事实了,我该说声尸多谢日。」
「不必。我只是来看看你将死的惨状,然后施恩于你。」妖王露出了阴沉的冷笑,「免得你自以为是,老在我面前摆出无畏的样子,让我看了恶心。」
「救我,是因为她吧?」凤疏桐浅笑了下,「她若知道了,必会感动感激的,她的一句谢胜过我此刻的千万句。我是不是该后悔,给了你这个向她邀宠献媚的机会?」
「哼!要你多管闲事!」凤鹏举龙袖一卷,通身而去。
这时,尹清露双腿才恢复了知觉,她歪歪外斜地扑倒在床边,一脸的泪,却又咧着嘴笑,「还好,将你救活了,否则我这条命也要被你给吓没了。你若是因我而死,教我怎么有脸再活着?」
凤疏桐淡笑,伸手帮她抹去泪水,轻叹道:「先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了,我累了这几日,又元气大伤,实在饿坏了,你没听到我肚子在叫吗?」
她顿时破涕为笑,「讨厌,你以为我肚子不饿?还不是被你害的,一天一夜也没吃到东西呢。」
「东街流云居的春卷我最喜欢,还有这家的小米粥,配上咸菜丝更是美味,要不要去尝一尝?」
他的声音轻柔,每说出一道吃食都仿佛带着极大的蛊惑,尹清露心上大石落下地,也立即觉得饿了,再被他这样一说,恨不得立刻将美食吞到肚里去。
忽然想起寂明道人还在房内,她回头说:「老竹子,辛苦你了,要不要——」
语声蓦地止住,房内已没了他的影子。
她正纳间时,凤疏桐拉过她的肩胯,手臂搭在她肩上,试着站起身,轻笑道,「他是竹子的化身,有晨风和露水就够了,不吃凡间的食物。」
「那他人呢?」不吃也不必急着走吧?
「他是个知趣的人,我们两个既然都好了,他就不必留在这里,肯定已回他的上清观了。」
「跑得倒快。」她嘀咭一句,回头看到他眸中的笑意,脸一红,低吟了声,「看什么?」
「看你这个丫头,害我为你几乎选了命,都没有半点歉疚吗?」
「怎么没有?但我就算是受伤,也没要你拿命去救啊?你这不是存心害我背负大罪,无颜苟活吗?」
他笑问「那我怎么没看出你道歉的诚意?」
听到这句没心没肺的质问,她气愤地吵嚷起来,「我可是也冒险去找妖王来救你的,这还不算诚意吗?」
「不算。」凤疏桐伸手勺住她的脖子,俊脸朝她俯近,唇也履上了她的。「这样才算……」
蓦然被他吻住,大难不死后的侥幸感在这一刻转化成甜蜜的滋味,她喜欢这种滋味,而且心甘情愿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他拥她拥得很紧,两人都刚从鬼门关前走回来,再见到彼此,竞恍如隔世,让他只想牢牢抓住她,不愿再松手。
他没想到自己竞会陷得这么深,为了这丫头连性命都不顾,原来人一旦动了情,就会变成傻瓜吗?
不,不只是人,仙也好、妖也罢,皆是如此,宁可倾尽生命,也不过只为博得那人的一笑……
幸好,即使沉醉在历劫重逢后的感动与温存中,他也没忘了正事——「重伤你的那个人是谁?」他的吻停留在她的贝耳上,「是该找他算帐的对候了。」
吃着流云居最著名的「春抽卷干层」,搭配上凤疏桐盛赞最好喝的小米粥对,尹清露真认为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也不过如此了。
她一口气连喝了三碗小米粥、吃了六个春卷,还不忘向伙计打招呼,「再给我来一份咸菜。」
「真是斯文扫地。」凤疏桐苦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这么能吃,日后要养你,每个月光是膳食大概就要花掉不少银子了。」
「呸,我才不要人养,我自己又不是没钱。」她瞪他一眼,拍拍自己的胸口,「当初下山时,师父给了我三千两银禀,足够我过好久了。我省着点花,一年也用不掉几十两。」
「你的同门现在都在哪里?」
「有的去了海外其他国家,有的不愿意出山,就继续在山中修炼。」她指着他盘子里剩下的一个春卷,「你还吃不吃?不吃的话,我可要吃喽。」
「贪吃得和猪一样。」
他小声呢喃,却是用她能听到的音量,自然惹得她又瞪了他一眼,伸长筷子将最后一个春卷挟走吃了。
「你的师父选了这么年轻的你做掌门,师兄姊妹们没有反对的吗?」
「本门门规第一条就是门主之令不可违。师父选我,不是因为他偏心我,而是固为同门这一辈里,我学艺最精、捉妖本事最高」说到这里,她忽然有点心虚地偷看他一眼,他明亮的眼神又让她不禁尴尬地笑,「再加上有本事比我高一点的师兄退出遴选,发誓一辈子不做门主,所以就只好选我了。
「其实你知道的,我们尹氏一门早已中落,这个门主也不如以前威风了,大家就算是想争门主之位,归根究底也只是想要争这两件东西。」她用腰上的碎邪剑碰了碰左手腕上的金铃。
「那么……你知道莫随园为什么要攻击你吗?」他抬起她的手腕,她袖口下那串金铃熠熠生辉。
刚刚地才说出,当她那晚准备从宫中逃跑时,忽然被人从背后袭击,虽然她极才反击,终固最初被偷袭时受了重创而不得不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他的涵王府墙外。
对方或许是因为畏惧他,后来收手离开,可那道背影却仍让她在神智昏迷前陡然认出了身分——居然是那个一直笑味味地跟在她身边、说要向她拜学猎妖术的莫随园?!
当他问她是否知道莫随园何以攻击她时,她努力想了想说:「我之前只是发觉他身上有妖气,却不确定自已哪里得罪了他?而且看妖王的样子……他应该也不会是妖王指派来杀我的。」
「妖王只对让你拖住我感兴趣,对要你的命没兴趣。他若愿意,要杀你就如担死一只妈蚁一样简单,不需要奋良之种人下手。」凤疏桐望着她,「你师父有没有和你提过「莫归林」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