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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会初雪 寂寞落雪时 作者:神祈
    若论神鬼之术,当朝显赫有两家,其一是为王朝占卜天运的闻天阁,其二便是以驱鬼闻名天下的皇甫一族。

    皇甫一族,历代以驱除恶鬼、保天下苍生为己任,不管是寻常百姓,还是皇亲国戚,凡为鬼魂所扰者,为求夜能安寐,莫不对皇甫一族躬身相敬。族里虽无人位列朝堂,却有其超然地位,鲜有人胆敢犯难。

    自然,此等显耀,势必得付出相当代价,而皇甫一族所奉出的,便是族人的性命。

    驱鬼之驱,既指驻除,亦有驱使之意。

    要驱使鬼,须以生人之气饲养,皇甫族人驱鬼之力越强者,被族中所饲之鬼吞噬的生命力也越多,因此族中能力出众者无一不是短寿之人。

    而我,便是这皇甫一族最直系的血脉。

    我名唤炽,名中带火,是上天的责罚。据说初代族长曾悖天而行,此后历任族长名中皆须带火,意味生前必铭记罪过,死后必受地狱业火。

    我生来带病,父亲曾为我卜过一卦,卦上说我活不过九岁。

    我讨厌冬天。那样冰冷的季节,漫天雪花飘零,世间仿佛死一般沉寂。

    小时候因为体弱多病的关系,族人们总忧心我能否捱过。虽然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整年都没什么温度的身体,一到冬天更是又冷又僵,让我很不舒服。我常想,与其这样被病痛缠身,或许还是死了轻松。

    不过,现在已经不会了。

    推开门,我将沾了厚厚一层雪的披风扯下,一双冰冷的小手便接了过去:“你回来了。”

    淡淡的语调,看来才七八岁模样的孩子费力地将披风挂好,雪白的小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冰雕娃娃一般。

    我冲他笑了下,问:“只有你在吗?小十呢?”

    “在这里!”屏风后探出一张圆圆的可爱小脸,同样稚嫩的声音朗朗应道,“你回来啦!不是说要去书肆吗?”

    “去过了。今儿个雪有些大,就赶紧回来了。他怎么样?”

    尚不及我腰间的孩子仰头望着我:“还是老样子。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和小一出去玩。”声音虽稚嫩,眼里却有些大人的成熟。

    “好。”我点头。

    于是,他不由分说牵过小一的手,也不加些衣裳,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儿就这么走了出去。

    我关上门,绕过花鸟屏风,来到床榻前,将新买的书搁在一旁。

    素色的被捂得严严实实,淡淡的白金色的长发散在枕上,雪般的容颜纯净剔透,长长的睫覆在颊上,美得不似真实。只有平稳轻浅的呼吸,说明他是活着的。

    我开朗笑道:“我回来了,初雪。今天又买了几本书,等下念给你听,好不好?”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我不以为意,俯下身,轻轻啄了啄他的唇,好一会儿才起身。

    他的唇和他的人一样,冷淡而微温,让人不舍。

    抚着他白皙的脸庞,我微笑着低声叹道:“初雪,再不醒来,小心我哪天忍不住,将你吃干抹净哦。”

    无视我的威胁,床上的人径自沉睡,于是,又不由想起那一天……

    那一天醒来,使知道自己大限已至,虽然早知有这么一天,却不像原先那样看得开。

    我想陪在初雪身边,可却束手无策,好不甘心。人说死后饮下孟婆汤便会忘却生前种种,那我绝对不会去喝。我不要忘了初雪,即便转世,我也要记着他、找到他、守着他一辈子!

    ……可,那时的初雪,还会记得我吗?

    对拥有漫长时间的初雪而言,这一季的记忆会不会就像白驹过隙,很快就被抛在脑后?

    我很怕。我不怕死,我只怕他忘了我,怕得难以自制。

    初雪睡在我身旁,一脸沉静,丝毫不知我的心思。

    于是我吻了他,虽然只是一瞬间,唇与唇相触的刹那,我在心中疯了般祈求:别忘了我!别忘了我!千万千万别忘了我!

    那一天,我死在初雪的怀里。冬天虽然很冷,可是初雪的怀抱很温暖,暖得叫我忍不住想掉泪。我虽然舍不得,却只能离开。

    可是,初雪不让我走。

    他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灵力,硬是将我唤了回来。

    那天,雪下了整整一夜。那是那个冬天,最后的一场雪。

    我的初雪,就在那天,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初雪沉睡以后,由梅香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一切又回到原来的样子,回到初雪来伫雪院之前的寂静。

    一年后,梅香成了亲,又一年后,她生了孩子。那是个很可爱的男孩,满月时梅香抱着他来恳求我,求我应允给这孩子命名为“雪”。

    我答应了她的请求。

    那孩子慢慢长大,整日在伫雪院里跑来跑去,让这寂静的院落稍稍热闹了起来。

    我常带着他一起到访岁园,那孩子很活泼,园子里的人都很喜欢他,所以他总是满园子绕,捧着一大堆糖果点心笑得开心不已。

    他最常说的话是:“雪铭最喜欢幻菊了!”

    软软的,很认真的语气。

    没有人把这句话当成童言童话,稚雀揉揉他的发,淡笑着嘱咐:“那么雪铭,你要让幻菊幸福哦!”

    他每次也是答应得很干脆。

    稚雀说,那孩子与访岁园有缘,问我要不要收了他做义子。

    每年冬天,当第一场雪落下时,那孩子总会问我:“义父,初雪今年会醒来呜?”

    每年,我都笑着摇头。

    他倒也不气馁:“没关系,明年应该会醒吧!雪铭好想早点见到初雪哦!”

    “放心吧,你一定可以见到他的。”

    千篇一律的回答,我已分不清是说给那孩子听,或是自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看着雪铭从一个孩童长成少年,从少年长成青年。

    “义父,我要跟着你修道。”某天,他这么对我说。

    “怎么忽然想修道了?我以为你不感兴趣的。“

    “为了延长寿命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幻菊会活好久好久,可我是个人类,没有那么长命。如果我死了,他会寂寞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

    旁的人修仙求道,莫不是为挣出苦海、跳脱红尘,可他呢,煞费苦心却是为了纠缠住这段缘分……三千软红,情之一字……于我,又何尝不是?

    每每对着镜中的自己,连感慨都已不能。依旧年轻的身体、依旧乌黑的头发,全是依凭了初雪那时的力量,而生命,却是不这么容易便能延长。

    好不容易,初雪凝集回了些许灵气,由真珠渐渐幻化成人形,我已记不起其间花去了多少时间。岁月就像指间的细沙,挽不住,空余恨。

    不是不曾失望、不曾怨恨,可,只要一望见他剔透的容颜、只要一想起他淡淡的笑脸,再气再恼也不过是一声轻叹便作罢。

    只要他能醒来,我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一遍又—遍,我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乞求,希望他能睁开那双总是映着我的身影的眼。

    我们约定过,会一直陪在彼此身边,原是认定了食言的人会是自己,却不想变成了他,这才明白当初的自己有多自私……

    一个人,好寂寞。

    没遇见初雪以前,我从不知道,原来比起病痛,寂寞更叫人难捱。

    我坐在床前,透过半开的窗望着访岁园银白色的冬苑。苑里,两只雪白的小兔子在雪中相互追逐嬉戏,一如他当初所说的不离不弃。

    等明日天放晴,雪也会开始融了,今年的冬天即将过去。

    床上的人静静睡着,安然的神情不理会现实中季节的转换。

    他的梦中,会有我吗?

    我拉起他的手在颊边轻轻摩挲,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喃语:“快醒来吧,柳雪,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我不会再让你寂寞了,不会留你一个人,我会一直一直活下去,所以,快点醒过来吧……”

    我,是为你而活的。

    为了与你相伴而活着。

    我遵守了我们之间的誓言,那么,你呢?

    等到来年第一场雪落下时,你还会,让我寂寞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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