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镜中的自己扮了个鬼脸,苏清欢背起白色的小书包,一手提着形影不离的小提琴,冲出公寓,天空很蓝,浮云很白,街上熙熙攘攘的人都是笑容满面,无论认不认识,见面都愉快地打着招呼——一切都是如此完美,只除了——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而已。
苏清欢无奈地叹了口气,没错,她基本上是不懂日语的啦,她从国内到东御音乐学院进修小提琴,虽然已在语言学校学了四个月日语,可是,以她奇差的语言天分,她还是不能明白这些满面是笑的人在叽咕些什么,唉——
尽管如此,她还是知道自己要快快赶去学校,第一天上课,迟到总是不好的!
可惜天不从人愿。
刚转过街角,一阵嘈杂的争吵声传入她的耳朵,苏清欢奇怪地探头——没办法,她总是好奇心过剩——大约十余名身穿黑色西服的高壮男子正围着一人在激烈地吼着什么。
“黑社会!抢劫!”苏清欢脑中立刻闪出这种概念,怎么办?这帮人人多势众,而且个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还是快走吧,就算她上去帮忙,只怕,不,肯定是于事无补,而且,她快要迟到了,而且,她第一次穿上这么漂亮的新制服,而且——
不管了!好管闲事的天性在最后一刻占了上风,没办法!苏清欢在心里大声叹气,脚下却不停,冲进人圈里拉住那个被困的倒霉蛋的手,用她仅会的几句日语尖声大叫:“快逃!”边叫边就往街道另一头直冲过去。
一紧张,嘴里立刻变了调,结结巴巴的日语被丢到了爪洼国,一连串流利的中文愉快地跳了出来:“你是笨蛋呀!那么多人抢你,你打不过也就算了,你没长脚呀!为什么不跑——”嘴里叫着,还不忘回头看看追兵,追兵——咦?苏清欢脚下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然后停下了。没追来?竟然没追来?这——差太多了吧!
身后的倒霉蛋说了句话,苏清欢自然是听不懂,可是——就算她听不懂,她还是听得清他语气中的不耐烦和冷淡,心头立时火起,苏清欢转身叉腰瞪他,也不管什么语言障碍,开口便骂:“你有没有搞错呀,是我救了你哎,你竟敢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你知不知道——”
声音好像被剪断了,苏清欢有点茫然地抬头仰望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多的男子,好——好出众的脸——肤色白净,眉毛很长,一双无比漂亮的眼睛,好像冬天最闪亮的星子,但此时这双眼睛里却满是不耐,俊美的薄唇也紧紧地抿着,显见得此人心情十分恶劣,很像是一不耐烦就准备一巴掌拍死眼前的女人的样子。
长得好看了不起呀?苏清欢迅速武装起自己被伤害了的自尊心,鄙夷地看着他身上只扣了几颗扣子的白衬衫,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以及那头散在肩上的半长的黑发——不务正业,她毫不犹豫地在心里下了个结论。
男子又不耐烦地说了句什么话,转身就走,苏清欢更加火大,几步抢到他面前,努力回忆了半天才用日语说道:“道谢!你必须道谢!”
男子冰冷的眼中露出一抹奇异的神情,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指她肩上的书包,又叽咕了一句,便不再理她,将手插进裤袋,转身走了——
“天哪!”苏清欢这才反映过来,忍不住大声哀叫,“我还要上课——”
她终于还是迟到了。
“苏清欢同学,”戴着眼睛的训导主任脸色严峻,“本校管理一向严格,迟到,是本校绝对不能接受的行为,你——懂吗?”他说得很慢,时不时还加上手势比划,显然与她交流不是一会半会了,已经很清楚面前此人的日文水平。
可是苏清欢的眼睛还是睁得很大,美丽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每天放学,你要再补两节语言课!”训导主任终于忍无可忍,吼声震天。
然而灾难还远远不止这些。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转学生苏清欢?”一个长相很甜的苹果脸女生走到她桌边坐下,声音傲慢无礼,“你很哦,第一天来上课就迟到。”
苏清欢自然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她,就算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但眼前的女生显然不是友好睦邻那一种,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反正跟她说话也一定是鸡同鸭讲,只好不去理她。
“别这样,小葵。”旁边一个瓜子脸的秀气女生拉住她,低声说道,“听说,她是中国贵族的后代呢,要不然,学校怎么会收她,你想,她今天还迟到,都没有受罚——”
那个叫小葵的女生显然是怔了怔,骄气稍稍收敛了些,“蓝,你懂中文,问问她。”
瓜子脸女生拍拍苏清欢的胳膊,满脸带笑,声音温和友善,正是日本女生最崇尚的温顺的嗓音,“苏同学,请问你的父亲是从事哪种工作的?”
“我父亲?”苏清欢呆了半天才发现眼前的瓜子脸说的竟然是中文,乍然听到熟悉的母语,她兴奋地握住瓜子脸的手,丝毫没有注意瓜子脸满脸的不自在,自顾自地叫道,“太好了!终于有人懂中文了!你不知道我都快被闷死了,你叫什么名字?”她的眼睛快放出光来了。
“我——我叫东川蓝,”瓜子脸满脸僵笑,“那个——苏同学,你的父亲也来日本了吗?”
“哦——我父亲在中学教书,他是个很棒的老师哦,好多他教过的学生都会提着礼物回来看他呢,他没有来日本。还有我妈妈,她在一家医院做护士,打针的技术一级棒!以后,你要是生病了,让她给你打针,一点都不会痛哦——不过,”苏清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也没来日本哎。”
“这样啊,”瓜子脸勉强笑了笑,抽回自己的手,僵僵地说,“那也没什么啦,你可以飞回去看他们呀!”
“没错!”苏清欢一点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大声说道,“我明天就要去打工,赚够了机票钱暑假就回去看他们,天哪,我好想吃妈妈做的铺盖面,还有狮子头——”等沉入梦幻的苏清欢终于回到现实——现实果然很残酷,本来围了她一圈的日本少女们竟然都聚到教室一角与她保持着一个相当安全的距离,瓜子脸正在和苹果脸她们叽叽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边说还边不时地看她,那眼神倒像是见到了一只活恐龙——现实,真的很残酷。
“怎么回事呀?”苏清欢无辜地睁大了眼睛,“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怎么就都走了?日本女生都是这么奇怪的吗?”
她确实说了很奇怪的话。
东御音乐学院是世界闻名的古典音乐的殿堂,据说创始人是一户历史悠久的日本贵族世家,他们办这所学校的目的就是培养最优秀的音乐家,而事实也正是如此。近五十年来,日本音乐界名人竟有一半是出自这所学校——可想而知,时至今日,能够进到这所学校读书的,无一不是日本巨贾富商、政界名人家的公子小姐。
当然,这些,苏清欢都不知道,她只是很自然地来进修学音乐而已,而事实上,她也并不是很想来这里,这一切的起因,就是她那头脑简单又可爱的爸妈——
“欢欢,你爸一辈子都没去过日本哦,你才十几岁就可以去读书,而且,还有人资助你,这么好的事哪里去找啊——”
“是啊是啊,你在那边住久了,妈妈也就有机会来日本玩了,富士山、樱花、温泉——”
……
于是,她就来了,苏清欢无奈地再次捧起桌上的日文语法,“富士山、樱花、温泉”——哪有这么好的事呀?她天天猛K日文,眼睛都快被这些像蝌蚪又不是蝌蚪的东西给弄得老花了,结果还是只能听懂简单的日常对话,真是的,日本文字不是仿照汉语创造的吗?怎么不干脆学得彻底一点呀?苏清欢发了一阵牢骚,觉得有点累了,于是,她就和以往每一个夜晚一样,趴在桌上与周公喝茶去了。
“苏同学。”瓜子脸笔直地走到她面前,看来,她已经在这条路上等她很久了。
苏清欢头痛地皱眉,她又有什么花样啊?这两个月,以苹果瓜子为首,一堆女生没完没了地找她麻烦,难道她们就不会觉得无聊吗?
“苏同学,”瓜子脸看她不理她,更加傲慢地走上一步,“昨天你逃课了哦。”
苏清欢大翻白眼,昨天有一节古典小提琴特别课,她没去上,原因很简单——她又被训导主任抓到办公室去教训她的语言问题了。
“狄老师的课没有人可以逃,你不懂吗?”瓜子脸白净的脸上尽量地维持着大家闺秀的典雅风范,口气却傲慢得没话说。
架子搭得真高呀!苏清欢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我昨天去训导那里了,没能赶回来上课,这样可以了吗?”
“你又做坏事了?”苹果脸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你干吗了?迟到?偷东西?打架?”
苏清欢还来不及反驳,一个温厚的声音从她身后轻轻响起——
“西野同学,怎么能这样对同学说话呢?”
“老师——”好像一阵强风吹过,苹果瓜子一齐低下头,温顺地叫道。
翻脸比翻书还快呀,可以去表演变脸了,苏清欢好奇地看着苹果瓜子粉红的脸蛋,什么人这么有魅力——
“是你?”脖子差点扭到,是那个人,开学那天她在上学的路上碰到的忘恩负义的臭男人,几个月来积累的怨气此时一齐爆发——“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都是你,要不然我才不会迟到,你还对我凶,你还有没有公德心呀?”如果不是第一天上课就迟到,她也就不会长期受这些人的特别“关照”了。
男子困惑地皱起了眉,却没有打断她,一直等她叫完,才温声问道:“这位同学?你——你以前见过我?”
“啊?”苏清欢呆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她认错人了?
白净的脸,长长的眉,亮亮的眼,薄薄的唇,清瘦修长的身子……初看很是相似,但是不对,眼前的人与那天的混蛋完全不同,他的眼睛要温和许多,神色要安详许多,而且,他身上雪白的衬衫很合身,头发虽然也是半长的,但是很服帖——她真的认错人了,他们只是长得很像而已,可是——也太像了吧!
“这位同学?”男子眼神更是迷茫,好像遇到了很大的难题。
“没有,没有,”他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犯了罪,苏清欢莫名其妙地想,嘴里连声道歉,“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还好,她的日文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应付日常对话已经没有问题了,否则,她恐怕要因为无法对他道歉而内疚得一头撞死,这个男人,实在太有魅力了。
男子明显地舒了口气,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是这样啊。”顿了顿,才又问,“我刚才听说,你昨天有节课没上?”
真是温柔啊,连“逃课”都不说,苏清欢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这么好的人,她当然不可以让他担心了,立刻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古典小提琴,没多大意思的课,没关系,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这么安静?她又说错什么了?
“苏清欢——”苹果干脆连同学也不叫了,指着她的鼻子气急败坏,“你——你竟敢——”
瓜子也同声讨伐:“你说狄老师的课没意思?我看你才是没品味呢!”
苏清欢当然不会服输,嘴巴上她从来不输人:“没意思就是没意思,要是真的那么重要,干吗两个月才开一堂课?这种老师根本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你觉得重要你自己去上啊,我上不上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虽然是自己不对啦,但是这种场合绝对不能向苹果瓜子低头,否则明天不知道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花样要用在她身上。
“你——”苹果瓜子气得说不出话来,本来,像她们这种千金小姐,生来就没有人教过她们该怎么与人吵架。
“好了,”坐山观虎斗的人终于开口了,“西野同学,东川同学,你们先回教室去吧,快要上课了。”
“可是,狄老师,苏清欢她骂你——”
“狄老师?”苏清欢僵住了,眼前这个温和的男人,竟然就是那个被她骂了半天的无辜的人?他,他就是那个“不负责任”的老师,她竟然把他当成了斗嘴的炮灰?
“没关系,”炮灰不紧不慢地说,“我跟苏同学谈谈,你们先回去吧。”
苹果瓜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边走还边不停地回头恨恨地瞪向苏清欢——
“苏同学?”一只手在她眼前乱晃。
“有!”苏清欢终于回魂,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跟他坐在了一条长椅上,“这个——老师,我不是有意要骂你的,我——”这种事,怎么解释呀?
“我叫狄仲玄,”炮灰体贴地解开她的疑问,声音低沉动听,“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狄老师——”他这样说,她岂不是更加无地自容?
“苏同学——”狄仲玄迟疑地开口,好像有什么重大的难题需要解决一样。
“狄老师,有什么事你尽管说!”苏清欢豪气干云地拍拍胸膛,“你放心,我最讲义气了,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狄仲玄惊异地看她,“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你保密?”
苏清欢嘿嘿一笑,他那种脸,明显就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难事嘛,这种察言观色的本事,在中国可是流传了几千年,比起日本人当然要精明得太多了。
“你——”狄仲玄犹豫半天,终于还是说了,“你以前见过我——我这种样子的人?”
“是啊,那个人跟你长得好像哦!”苏清欢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回答,“狄老师,你是不是还有个双胞胎兄弟?”
“不,没有。”狄仲玄很快地回答,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很迷离。
这种迷离的眼神,会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他——苏清欢莫名其妙地泛起这种感觉。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出脑海。
“你遇到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狄仲玄迷离的眼神没有落在她身上,不,他竟好像完全没有在跟她说话,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他被一群黑社会的人围着抢钱,我拉着他跑了出来,结果他连谢谢也不说,还对我凶!”苏清欢忍不住大倒苦水,“虽然他跟你长得很像,可是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人,而且——差太多了!”嘴里这么说着,心下却不禁嘀咕,难道,他真的有个不成材的弟弟?
“黑社会?抢钱?”狄仲玄的眼神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越发缥缈得让人心怜。
铃声响起——
“我要去上课了,”苏清欢连忙跳起来朝教室跑去,跑很远又忽然站住,回头朝他大声叫道,“你放心。”说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会保密的。
狄仲玄站起身来,看着她的背影静静微笑。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苏清欢火大地看着伤痕累累的课桌。不会吧,这些人竟然真的这么幼稚?
“你太嚣张了。”苹果洋洋得意的脸凑到她面前,“你以为你是谁呀?连狄老师你都敢骂!”叽里咕噜又说了一大通,虽然不知所云,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唉,苏清欢再次咽下一口恶气,算了,今天的事,也确实是她不对,想起狄仲玄那迷离的眼神,心头一动,就当是她骂他的报应吧!摇摇头,苏清欢拿出抹布擦干净桌上的污渍,打开课桌准备上——“啊——”惊天动地的尖叫从她嘴里跑了出来,这个蠕动的东西,是——毛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苏、清、欢!”忍无可忍的声音,训导主任!天哪,竟然是他的课,苏清欢忍不住暗暗叫苦。
“你最好有个好解释——”训导主任的脸臭得不能再臭,竟然有人在他走进课堂的时候放声大叫,难道他的课有这么无趣吗?被伤害了的自尊燎起漫天大火,这个学生——
“这个——这个——”苏清欢急得满头大汗,谁来告诉她,毛虫怎么说呀?
“出去,提两桶水站一节课。”
“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苏清欢愤愤地抱怨,仗着独特的语言优势,畅快地发泄心中的极度不满——不用说,此刻她的样子非常凄惨,两手各提着一整桶的水,在教室门口罚站,“死日本鬼子,这哪里是上学嘛,简直就是在打仗,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你怎么了?”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苏清欢惊讶地抬头,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微笑,“是你?”白痴,你笑什么?忿忿地在心里痛骂自己,可是——她还是在笑,没办法,眼前这人实在让人无法对他生气。
“你怎么没在上课?”狄仲玄手里拿着一叠乐谱,看样子只是路过这间教室。
苏清欢脸一红,不知为什么,她非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丢脸的样子,“我没什么事,你有事就先去忙吧,反正,也要下课了。”说着还象征性地晃晃手中的水桶,努力做出一副十分轻松的样子。虽然手其实好痛——
狄仲玄漂亮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复杂的光芒,伸出手,揉揉苏清欢的头发,轻轻一笑,这才转身离开了。
苏清欢张大了眼睛——
终于放学了。
苏清欢大大地松了口气,扯了扯身上污脏的制服——真是好笑,第一次穿上这身衣服还让她兴奋了好半天,可现在——最好明天就被学校开除了,那她就可以彻底解放了。
胳膊好痛,提着两大桶水呆站了半天,不痛才是怪事。
“苏同学——”苏清欢昏昏沉沉的,茫然地抬起头来,好久没有人叫她苏同学了。
“狄仲玄?”他,他不是学校的大忙人吗?怎么会有空在这里?
今天下午,在苹果瓜子刻意大声的“耳语”中,她终于知道这个狄仲玄是个什么人物了——他就是资助这家学校最大股东狄家的第一继承人,日本有名的音乐天才,十六岁就在维也纳国际钢琴大赛上得了大奖,音乐界有名的“狄王子”就是他,对他来说,在学校授课只是一个幌子,他主要负责的,其实是狄家的古典乐团和狄家在日本庞大的事业——
“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狄仲玄的眼神非常温柔。
“去哪里?”她哪也不想去,她头很昏,她想睡觉,可是——她竟然答应了,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睛吧,那双眼睛让人无法拒绝。
“跟我来就好了。”狄仲玄牵起她的手,绕过两幢教学大楼,走进一幢小小的白色城堡式楼房,打开青色雕花铁门,他轻柔地笑笑,“这是我的办公室,因为不常来,门都是锁着的。”
她当然知道门是锁着的,刚到学校第一天,苹果带她参观学校的时候就警告她了。这个学校她哪里都可以去,这间楼绝对不许来。苏清欢是何等人物?自然是不死心地来探过险了,门锁着又怎么样?翻进去就好了嘛,不过——里面其实也只是精致了一点,没什么与众不同的。
他带着她走进一间房间,看来他虽然不常来,这里还是有人天天打扫的,屋里纤尘不染,甚至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刚一走进屋子,苏清欢立刻觉得眼前一亮,原来这整个房间竟有一整面墙装着巨大的落地窗,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架非常古雅的钢琴,一看就是价值不菲,除此之外,这屋里便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一大瓶雪白的百合花静立在桌上,那股清香就是从那里来的……
狄仲玄唇边带笑,轻柔地介绍:“这里是我的琴室,”边说边走到钢琴旁边揭开琴盖,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试了几个音,抬头看她,“想听什么曲子?”
“《天鹅湖》。”想也没想,这三个字就莫名其妙地从嘴里蹦了出来,听到自己的声音,苏清欢恨不得立刻咬掉舌头。她是十八岁的青春少女哎,怎么会想听这种老得要死,呃,不,是缠绵悱恻的曲子呢?太丢脸了啦!
狄仲玄似乎怔了怔,却没说什么,手指在琴键上游走,舒缓的音乐轻轻流泻,安详平静,匀称悠长,有如柳丝随风摇曳,温和中带着凄清的韵味,仿佛走进了夜的世界,美,但是凄冷。
“《忧郁小夜曲》?”苏清欢忍不住轻声道,这支曲子是一八七七年柴科夫斯基因为婚事的挫折到日内瓦湖畔休养时写下的曲子,曲风优美凄清——
狄仲玄仍然凝视着她,目光随着音乐越来越清冷,流泻的音符越来越哀凄,他的眼前,好像就有一片清冷的夜色,美,但是伤人。
苏清欢心里一痛,不由自主地就打开手边的琴盒,小提琴优美的颤音加入其中,引导着钢琴走出那种伤人的凄清,节奏明快起来,仿佛夜色中,美好的往事涌入心头,凄冷的音色变弱了,曲风越来越开阔,越来越舒畅,往事,往事,美好的往事,甜蜜的往事,赶走了夜的忧伤……钢琴声渐趋平缓,几个变奏后,小提琴开始重复主旋律,凄清,幽冷,夜色——
琴弓上扬,余音袅袅——
苏清欢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琴弓——刚才的曲子,是自己拉出来的吗?那时候,他的眼神很冷,她直觉地想要帮助他,然后,然后她就稀里糊涂地掺了一脚,然后,就是协奏,然后,然后——
“明白了吗?”狄仲玄仍然坐在原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轻敲,单个的音符跳出琴键,打破了一室的安静。
苏清欢点点头,她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她那么辛苦来到东京,进了这所莫名其妙的学校,她不是来游玩的,更不是来与那些苹果白菜斗气的——她是来学音乐的,她喜欢音乐,她想要演奏音乐,她更可以用音乐来说话——蝌蚪文算什么,苹果瓜子又算什么?那一刹那,整个世界好像都明亮起来,黯淡了一整天的眼睛,像是点燃了一把火。
“明白了!”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苏清欢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那就回去吧。”狄仲玄微微一笑,他的眼神,温暖得让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