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荷眉目一动,大门轻轻关上,那声轻响,微微震动她心头某根敏感的弦,有那么一瞬,她动摇了。
她竟然,想相信他。
没有什么道理,就只是女人的任性与直觉。
荷,在中国十大名花中,也被喻为君子花。
他一直、一直不断地告诉他,他喜欢她,可是她从来没有真正听进耳,以为他的喜欢,如同父兄那般浅薄,贪恋于美色。
她自小便是美人胚,多数男人,会在第一眼痴迷于她的容色,可她只觉悲哀,建立在美色下的喜爱,一朝色衰则爱驰,如同她的母亲。
所以她对那些男人,总是不假辞色,包括他。
那样的一见钟情,不要也罢。
可他用君子花来形容她,虽是不经意脱口的一句话,但说的是她的心性,清高自守,不蔓不枝。
回想这一路以来,他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精准掐着她的点,又掌握尺度不过了头,如果不是太会操弄人心,是否有几分的可能性……他懂她?
她目光落在沙发上、他刚从洗衣店拿回来的衣服,错落交叠着他与她的,莫名看了好久、好久……
隔天还是假日,余善舞一早醒来,看见兄长居然在家,不免有些意外。
不是大半个月前就不安于室包袱款款跟人跑了吗?男人养大了啊,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余善舞感叹归感叹,也很能屈能伸。人不用回来没关系啦,家用记得捎回来就好。
说这句话时,还被他白眼。「谢谢你喔。」原来他伟大的、了不起的存在意义,只在于那一张张「四个小朋友」上,真欣慰。
是说,昨天走了又大半夜折回来,不太寻常,八成是被扫地出门。
她倒没白目地真问出口,保持安静观察了他一上午。
他端坐在写字台上练书法,腰身直挺,几绺细发垂落额前,随风拂动,俊拔身形沐浴在晨光下,活脱脱就是一幕浑然天成、赏心悦目的美景。
余善舞不觉有些恍惚,坠入似曾相识的时空感。
有多久了?这分纯粹而干净的书卷味、温润儒雅的灵韵风华,是什么时候,被生活一层层掩盖,在现实中点滴消磨?原本的他,应该要是这样的……
她无声地滑动轮椅上前,捡起那张被风吹落地面的宣纸。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清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
周敦颐的「爱莲说」。
他最近似乎对这篇文很有感,都默写一早上了。
「二哥,你有喜欢的人了吗?」虽然他搬出去时,是用工作因素来搪塞,以前为了工作,确实有几回不方便常回家,但她就是知道,这回不一样。
二哥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余善谋一顿,墨色在宣纸上渲染出断点。
无法一气呵成的文字,就是败笔,怎么补救也不会自然。他果断弃笔,回头望向妹妹。
「从哪里看出来的?」
「很明显啊。」她浅笑嫣然,递还宣纸。「一朵莲?」
「还是最难摘的那朵。」他闷声低哝。
长在水中央,若要攀折,便得涉水而来,踩着那一池的烂泥,可能到最后,还没摘到,已染了一身污秽,即便有机会攀摘入手,也是踟蹰为难。力道轻了,采不得;力道重了,又恐伤它根苗。
或许,就不摘了,远远赏着那高雅身姿,清艳脱俗;或许,他还是适合当它根下的泥,供它养分成长,芳华盛开。
她,不是能被插在瓶中供养的俗世花卉,他也不愿亵渎。
余善舞被引出兴致。「说说看,是什么类型的人?」
他想了一下,给出评语:「高冷的女神踣线。」超难讨好的,他已经快没招了。
「噗——」
「要不要这么开心?」真有手足爱。
「不是……」她笑咳。「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只是想起,你大学时第一次对女孩子动心,认真追求的那个校花,好像也是这种型。」
他怎么老栽在这种女孩子手中,果然人的喜好是不会变的,那种端庄高冷的气质型美女,完全就是他的菜。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不过最后,他并没有追到校花,她被活泼外放、热情洋溢的学生会长追走了。
后来他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自己输在哪里而已。
她说,因为那人能讨她欢心。
口才好、人风趣、懂浪漫、会玩会读书,独特的个人魅力,掳获了那颗矜持的芳心。
有时候,前一秒才看她被气到不想理对方,但下一秒,又被逗得发笑追打他……他才知道,原来那也是一种撩妹手法,那个人能牵动她的情绪,而他不能。
那时的他,就是个沉静内敛、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的书呆子,与她撞撃不出火花。
于是他终于知道,追女孩子并不是只要殷殷实实地对一个人好、不断付出真心就够,还要一点点的小手段。
他一共也就心动过两次,但两次看起来,都很不妙。
他不想再步上前尘、犯曾经犯过的错,结果——赵之荷还是讨厌他,觉得他轻浮不诚恳。
温文内敛——被说无趣。
逗逗心上人当情趣——被说无礼。
怎么做都有话讲,他也是满肚子冤屈。
「你们女人真是残酷、无情又无理取闹。」
「不要随便Ctrl+C,有点自创性好吗?」她才不会随他起舞,反问他「我们女人哪里残酷哪里无情哪里无理取闹」。
余善谋揉揉脸,尽量不流露出太多的挫败。^不然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我不知道。大概因为,她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了我一把伞,帮我挡住整个天空的绵绵细雨。过了很久以后,再见到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时候才发现,原来我一直都记得她。」搁在心里,不刻意去想,却没有随着岁月模糊、淡去。
「一见钟情啊?」
「我想是吧。」
「那她一定很漂亮。」
「嗯,超正的。」只要是男人,都会忍不住驻足多瞧几眼的标致美人。
「呿!」男人就是肤浅。
「你什么态度,重点又不是只有美貌,还有伞啊。」
「你以为你许仙啊。」直接吐槽,没在客气的。「如果今天送伞的女生貌如无盐,你还会惦记这么久吗?」
「不会。」或许,还是会为她植一棵枝叶成荫的大树,挡风遮雨还报她当时的执伞之恩,应该不至于惦念萦怀,生出缕缕缠绵心思。
但美貌,并不是唯一的因素,这些年,他看多了黑寡妇、罂粟花,愈是美丽的事物,往往愈毒愈致命,可她依然是她,最初那一眼,她美丽灵净、出尘不染,然后这些年过去,她还是那朵清雅脱俗的出水芙蓉,没有变。
是那个「没有变」,触动了他,一瞬间生出怜意。
他已堕入尘泥,在这浊世中打滚,有时,连他都认不出镜中那个满腹城府、陌生的自己,可她还是她,仍守着心中那一点清明,他不想看着她,也被现实吞没。
「她知道你对她的心意吗?」
「她知道。」各种的趁乱告白,自己都数不清了。「只要没瞎,应该都听懂了。」
「她拒绝你?」
「只要没聋,应该也看懂了。」发的还不是好人卡,是坏人卡,谁能比他惨?
「……」算了,不要跟刚被打枪、怨念满满的男人纠正他的文字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