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会影响到你休息吗?」
「不会,我很好睡,七级地震都摇不醒我。」他随口唬烂。
于是她安心地埋首奋战,打算熬夜把资料消化完。
他翻身侧躺,脑袋枕着手臂,挪了个角度,守望着光影下那专注投入的美丽剪影,深寂夜里无声相陪。
有几次,她不经意回头,撞进他温存的凝注目光。
「别理我,我只是在放空。」
「……」要在以往,他会大剌剌毫不遮掩,顺势调戏她几句。
那张嘴,轻狂无极限,但分寸会拿捏好,不沦为下流。
以前,很讨厌这种登徒子作风,现在没听他时不时吃她几口豆腐,反而觉得缺了点什么,太不像他。
后来,她顺利拿到标案。
这是第一个她自行负责的工程,她作了很多功课、花了很多心思在上面,重拾弃置许久的建筑法规、工程管理、营造业的各种眉眉角角,遇到不懂的就问……
一回,又一回,她每每回头,他总是在。
不必费事找寻,他的身影,会在她看得到的地方,稳稳落入眸心。
赵之寒也默默用了点资源照应着,不然她一个初入行的菜鸟,多容易跌坑。
这是她跨出去的第一步,她不能跌。
余善谋已经为她筹划到这地步,连赵之寒都在帮她,身边的人替她做了所有能做的,她不允许自己成为那个败笔。
她每天都很忙,但,过得充实。
她只要,一直地往前走就好,走在那个他所指引的道路上,一步步走出属于她的人生。
余善谋安静看着、默默陪着她走,在身后稳着她。
她的眼底,开始有了光。
她有方向,不再茫然,像个迷路小女孩,频频回顾。再更久以后,不再需要回头的她,或许也会渐渐遗忘他的存在。
但他不会后悔,这个自信的赵之荷,很美,也应该要是这样。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殡仪馆外。他刚送完兄嫂最后一程、他的妹妹还在医院与死神拔河,身边还有不足两岁的小侄儿等他照顾……那是他人生最痛苦无助的日子。
他还记得,那天下着细如牛毛的雨丝,淋不湿也干不了,衣服的湿气粘在皮肤上,透入阵阵刺骨的寒意。
他留意到她时,她已经撑着伞,站在他身后好一会。
那时他以为她也是要等公车,他们就站在公车站牌下。而后,公车来了,他上了车,她却没有。
透过车窗,看见她收了伞,走向后方那辆高级的私人轿车。
她在替他撑伞。
他瞬间领悟了这点。
如果他不曾回眸,永远不会知晓。
那张清丽脱俗的秀致脸容,映在心版上,在他人生最黑暗的谷底,曾经短暂地为他撑起伞下晴空,给过他一个陌生人的善意与温暖。
再次见到她,他一眼就认出来,他甚至不知道,五年过去,他还将她模样记得如此清晰。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然而她眼底没有光,那双美丽的眸子里,透着幽凉死寂。
她很不好。
他一直在注意她,一整晚。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视线落点。
她的父亲过来跟他说:「联旭能给你的,我也能。赵家也有女儿。」
联旭,他刚花了一年,从并购危机中解救出来的中小企业。合约刚结束,联旭老董不止一次提过,要将独生女嫁给他。
老董没有其他孩子,只有一个独生女,换句话说,是要将女儿和家业,整个交给他。
他没有同意。
本来,结束联旭的合约,他已经准备要脱离这种生活了,才五年,已经耗得他身心俱疲,他快要不认识镜中那个面目可憎的自己,再下去,他不知道会扭曲成什么模样。
最初,生活陷入困境,他回学校办休学手续,辞掉助教工作,遇到以前的学生,家里是开公司的,寒暄客套了几句后,说他们家需要有个「客观的第三方」,协助处理一笔款项……
不就是洗钱吗?说得那么迂回。
他答应了。这成了他堕入泥足的第一步。
一旦决定了,就没什么好纠结,跨出第一步,第二步就会容易许多,再来的第三步、第四步……逐渐麻木。
他的名声,在圈子里也会口耳相传,办事可靠稳妥、又能守得住秘密,找上门的生意,「档次」只会更高,他成了政商名人的白手套,操弄权术,以合法漂白所有的非法活动。
涉入深水圈中,摒弃道德与良知,经手过的肮脏事,连他都不堪回想,看着自己一步步泥足深陷。
大哥说,他是他们家最聪明的孩子,要让他读很多、很多的书,成为他们余家的义傲。但是兄长一定没想到,最后他会用他的所学与专业——去做知识罪犯。
那个时候,他没得选择,只要有丰厚的报酬,能纾经济困境,他什么都可以做。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家中的生活已经渐渐回到正常的轨道,趁着心中最后那一点是非观尚未泯尽,他想要收手,做回原来的自己,陪着心爱的家人,日子不必富裕,只要不必再算计人心、步步为营过日子,那样就很好。
但是赵恭那句话,让他停下脚步,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不好。
要探查她的事,太容易。
她读企管、学建筑法,比谁都努力认真,但是没有人在乎。性别,让她在起步点就输了一大落,不屑于玩弄权术、阴谋构陷那套,更是吃亏到天边去。
这年头,没点手段和心机,如何存活?更别提她在那样的环境,身边亲人个个如狼似虎。
她一日日心冷,对亲人失望,对未来迷茫。
她的父亲,没有看到她的价值。这朵清雅高洁、孤芳自赏的荷,会凋零在赵家这池不懂得珍惜滋养她的枯井里。
所以他来了。
那些个权谋心计,她不必懂、不必会,让他来。他会不计代价,让她娇妍盛开。
五年前,她为雨中的陌生人,持伞而立,五年后,换他来,为她撑起一片无雨晴空。
深夜回到家,玄关留了盏昏黄灯光。
未进门,就见她趴坐在沙发扶手上熟睡,他放轻动作将钥匙搁在玄关柜上,无声地关上门,移步上前。
怎么连头发都没吹,也不怕感冒。
从浴室拿出吹风机,插上插座,调到适当的风速,轻轻拨动长发,一绺一绺、耐心地吹干。
吹风机的声音一启动,她就醒了,一时懒懒地不想动。或许是暖风烘干头皮的温度太舒适、也或许长指穿梭在发间的动作太温柔,没扯痛她一根头发……她不知道,总之第一时间,没有拒绝这透着一丝亲昵氛围的举动。
「醒了就起来,换边。」
她撑开眼皮,慵懒地坐起,只略略侧了侧身。
要不要赖皮得这么理所当然?
完全认命了自己的奴才地位,他好笑地自己移到另一头,不敢劳烦他们女王移动大驾。
长发吹到八分干,他关掉吹风机,以指为梳,顺了顺发丝。「晚餐有没有吃?」
「有……吧。」草草啃了一个菠萝面包,算不算?
就知道。光看她的表情,便知又是随意打发。
他起身拎来刚刚随手搁在柜上的纸袋。「赏你的。看你可怜,忙到饭都没空吃。」
她探头瞄一眼。纸袋上印着某家很知名的私人招待会所名称,是不少政商名流出入的地点,她家里那些父兄也没少去过,
听说餐点颇精致——不过那不是重点,男人的场子,主菜从来都不是摆在桌上,而是坐在腿上。
她打开餐盒,挖了匙炒饭入口,脑子里不由得想——所以他是跟女人炒饭时,还不忘帮她外带炒饭?还是忙着吃腿上的主菜,没空吃桌上的,干脆打包回来给她当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