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会在每日晨间唯一共处的用餐时光里,分神看公文、回讯息。
……
她终于分析出,那股说不出的异样是什么了——
亲密、专注,以及——独一无二。
那些如常的互动里,抽掉了这些元素,所有带点纵容的、宠爱的、任何一丝丝隐含暧昧氛围的举止,全数避掉。
他还是会对她好,但就是——
会把车留给她开,但不会与她同进同出。
会关切她的近况,但不会与她深夜谈心。
会满口戏谑调笑,但不会再乱吃她豆腐,趁乱告白。
会体贴地帮她开门、倒水,但不会温柔地轻揉她发心、帮她吹头发。
把持分际,抽掉了那分只给她的娇宠,距离感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将自己的定位,由一个倾慕的追求者,转变成关怀的男性朋友。
他在淡掉。
移开目光,不再专注、不再凝视、不再独宠。
她恍然明白。
男人的感情,本来就毫无逻辑,来的时候没有道理,就像他当初的一见钟情,走的时候也不需要有太冠冕堂皇的理由。
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了,就像她父亲,从大妈到她的母亲,每一个都是曾经真心喜爱过的,但感觉会渐渐淡掉,然后再有另一个人,去点燃火花。
很简单,也很好理解,他只是淡了,逐渐没有热情而已。
她原本没有很确定这一点,直到有一天在书房找资料,不经意看见夹在里头的书签,直面写着一行字——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那是他写的,字迹不难认,长年习书法的人,写出来的字有一种别人仿不来的气韵,端雅俊秀。
她后来认真思索了一下,终于想起那天吻他的人,是联旭千金谢盈盈,还多事去探查了一下那段过往。
原来,是这样啊。
看见书签上的字痕,懂了他淡掉的原因。
倒也不意外,他异性缘本就很好,她也从来没有给过他明确回应,他会离开一条无人作陪的感情单行道,也是意料中的事。
他的选择很多,从来就不需要吊死在她这树上。
她轻轻吁了口气——
思索出结论了,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她本就不曾期望,男人独一无二的爱情。
以前,姥姥曾说她性情偏冷,比较慢热,要遇到很有耐性的人,才能温暖她。
在余善谋之前,并不是没有遇到过条件不错的好对象,可是往往总在她觉得「好像还不错,可以试试看」以前,对方就已经先冷掉了。
没有人,耐得住性子,一点一点、慢慢捂热她的心。
如今隐隐的失落,或许只是因为,她曾经以为,他会坚持得更久一些,让她更明确感受到,或许可以燃起一丝火花。「予独爱莲之出于泥而不染」,她是真的有看进眼底了,也开始思考在一起的可能性,可是——
没有什么独爱,如今只剩那一水之间的盈盈佳人。
他没来得及,等她思索出答案,就先淡掉了。
这样也好,她就不用纠结合不合适的问题。
他先淡掉了,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了。
她深呼吸,再吐一次气,试着将胸腔之内,莫名的沉窒感一回吐出。
她没有觉得难过,只是有一点点失望而已。
只有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的失望,很快就会好。
也许睡一觉起来、也许这杯咖啡喝完、也许一部电影看完……
啊,她想起,唯一一次跟他出来看电影,就是在误会他有妻小那一回。
事后她又正式道了一次歉,他说:「没诚意。把我赶出家门,一句对不起就算了?」
这是趁火打劫,但因为自己理亏在先,他提出赔偿条件,她就履行了,何况只是跟他看个电影而已。
电影看完了,还没淡掉。
沿着上回走过的路线,又走了一遍,反而想起更多他那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回到家,客厅留着小灯,书房透着光。
听到开门声,他出来打招呼,顺便喝水。「今天好像比较晚?」
「嗯。去看了电影。」
他动作一顿。
她以为他会问:跟谁?
但他没有。
淡淡地哼应一声,倒水,转身要回房前补上一句:「对了,明天丞皓生日,我会在家陪他们,晚上就不回来了。」
「我知道,小舞有邀请我。」
「这丫头,」他叹气。「以后她再这么没分寸,你不用理会。」
可是我答应了——
「这是家聚,她没搞懂状况。」家庭聚会,不是家庭成员、或成员的另一半,不适合参加,小舞以为他们还在暧昧中,想替他制造机会,但他已经很清楚知道,不可能了。
「……」答应的当下,她并不觉得为难,也没有多想,但此时再多言,好像她也跟着不懂事了。
他现在,把线画得好清楚,没有一丝模糊地带。
她不发一语,回房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生日礼物。「替我跟丞皓说声生日快乐。」
「谢谢,让你费心了。」
不费心,至少比起他为她做的,准备一点小礼物,费不上什么心。
余善谋看着她回房,冲动地想叫住她。
她……怎么了吗?为什么又露出那种迷路小女孩的表情?
她自己可能不知道,每当她觉得自己被弃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表情——天地之大,茫然不知何处可以安身的表情。之前被父兄同时出卖,她就是这样。
不确定该不该相信赵之寒,会不会再被丢掉一次时,也是这样。
她只是被舍下来的、不重要的选项。
小女孩又受伤了?
以为她最近应该还不错,工作上没有什么大问题,家里这头,跟赵之寒互动也还不错,前阵子一起加班,熬夜查赵之骅的陈年烂帐,也熬出些感情来了,不管是战友默契还是迟来的兄妹情谊,总之看起来,状态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一度想前去敲她房门,又硬生生压下。
没有那个身分,就别做那样的事,给自己太多暧昧错觉。
他不断地,提醒自己这句话,放下超出尺度的挂念。他的位置,能说的也只是一声「晚安」而已,并不适合再分享她过多的私密心事。
她只是寂寞,他必须学会放手,她也必须学会面对、消化自身的情绪,他不会永远在她身后守护,他做不到那么伟大,于是,他强迫自己转身回房,不去过问。
知道的愈多,会愈放不下。
剩不到两个月了。
他一天、一天在倒数日子,也一点一点在拾掇。
当初撒的网,慢慢在收网中,赵之骅必然会是网中鱼,跑不掉。
当初撒的种子,慢慢在发芽,赵之荷一步步站稳脚跟,没有他也能走得稳。
当初任性落下的情根……也慢慢在收回,回收不了她的,就收拾自己的,等到要离开的那一天,干干净净,杳无痕迹,
什么也不留下。
一如,他未出现前。
赵之荷不是没有感觉到,他一步一步在远离她。
到最后,连给她的笑,都与一般人无异,是那种精密计算过弧度的制式笑容,他愈来愈淡、愈来愈淡,淡到最后,甚至有几分疏离。
每日的早餐之约,从偶尔缺席,到常态缺席,最后,不了了之。
除了工作上的事,他们几乎已经没有话题。
原来,男人爱与不爱时,差异会这么大。
没关系,只是又被丢掉一次而已,她没有很在意。
一天晚上,她与赵之寒在公司查帐,所有赵之骅经手过的建案都一笔一笔地循线往回追查,手头握有的筹码愈多,愈能一击毙命。
赵之寒是铁了心,要扳倒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