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阵沉默。
「咦?你们干嘛都不说话了?」白雩左看看右看看的,最后还是决定先打破安静。
三个师兄弟互相对看了一眼,有犹豫有怀疑,最后由向来多话的断筝代表发言,「呃……你的话很难让人接下去,师父。」突然就告诉他们,要他们下山?接下来要说什么?跳崖学飞如何?
「哪会?」歪着头,不解。
「就是会。」蓝海接着说下去,「师父,你确定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先经过两次大脑吗?」莫名其妙被整太多次了,他们现在会怕。
他们师父向来说话不经大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有时还会漏说一两句,但是内容已经足够让三个徒弟弄得人仰马翻、啼笑皆非了。
白雩瞪着他,「既然都说了,当然是已经想过了。」
「那在想的时候有没有睡觉?」断筝提出另一项疑问。先确定他是不是在梦游,接下来的才好说。
「当然没有!」这两个不肖徒弟!
「那好,我不走。」断筝率先笑吟吟的说道。
「我也不走,师父你要赶我们了?」蓝海眨着眼说道:「是因为二师兄常常欺负师父,所以师父生气了吗?」
啪!
断筝从他的后脑打下去,「臭小子,别牵扯到我这里来。」
「明明就是你,每次都欺负师父!」
「你们两个,闭嘴!」在一边一言不发的皇朝沉了声音。谁都看的出来,他的怒气已经变成乌云在头上飞呀飞的,「理由是什么?」他看向坐在旁边的那人。
见场面总算安静了一点,白雩微微笑着从桌上拿起茶杯,「你们来到这里多久还记得吗?」他问,然后慢慢的喝了一口茶。
很香,是第一季的春茶。
「大约十年吧!」断筝看向旁边的师弟,「小蓝应该此我晚了三年,对吧!」
「是呀!皇朝应该更久一些。」他看了一眼乌云罩顶的大徒弟,那人正以极为可怕的目光瞪着他,「我只想问一句,你们可还记得自己应该背负的是什么?」
没料到他会突然有这一问,其他三人都楞了一下。
「记得吧!我想你们应该也不会忘记。」他叹了一口气,「我前几天见了星象,冰山已经不能再提供你们作为隐逸之所,若是我继续强留你们也会犯了天法,那些命运会更加迅速的找上你们。」
「所以,你要我们下山去解决自己的事?」皇朝瞪着他说。
「是的,也有许多人等着你们归去,你们应该回到你们原来的生活才是对的。」他稍稍偏过头,白色的发遮住他大半的表情,「你们将会发现,那里喜欢你们的人会比现在多很多……」
砰!
「我不去!」发出很大声响的断筝站了起来,然后带着琴往屋外离开。
「我也不离开这里,我不想和大家分开。」第二个站起来的蓝海同样也表示他的抗议,然后便尾随在断筝之后离开了屋子。
留下屋内两人。
那皇朝的目光还没自他的身上离开。
「你知道,我们不会走。」他说,「当你将逆天法用在我们身上时,便表示今生我们将与天抗衡,为什么还要我们离去。」
声音低沉的,包含了许多许多的控诉。
「皇,你在我身边最久的,还不懂就算是我也不能不顺应天命吗?」白雩避开他的目光,害怕那眸中的愤怒,「你们,包括断筝和小蓝,每个人都牵系着更多人的命运和生活,你们应该回去将这断线连接起来。」
「我不懂,也不想懂。」皇朝发出低吼,「你觉得我们不懂事,不知道你的苦心,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就这样要我们走?」他紧紧抓着他单薄的肩膀。
「这样对你们好,你们原来便不是这世界的人……」
「那你就不应该将我带来这里!」
白雩愣住了。
大约也察觉自己的话伤了他,皇朝松开手,那方才给自己紧紧攫住的地方已经擦红了一片。
「对不起……对不起……」他说,双手捂在脸上,「对不起……」
皇朝霍地站起身来,他不敢看他是否手上已经掉下泪水,「我走,你高兴的话我就走。」语毕,他便扭头离开。
留下那独自的白色身影。
**
「你又和师父吵架了?」
才一回到房间,便被身后传来的声音给挑起一肚子不满,「别烦我。」
断筝悠悠哉哉的晃进房里,然后自动自发的在椅子上坐下来,「你们刚才吵的挺大声的,而且师父还被你弄哭了。」他放下手上的琴,轻轻的拨弄出干净的音符,「你不应该这样对师父说话。」他虽然也常常欺负师父来玩,但绝对不会这样向他说话,也不会弄哭他。
「不干你的事。」他回了一句。
「哟哟,真凶,我可是来告诉你我和小蓝的决定喔!」他继续弹着琴弦,皇朝能听出那是他常常弹的一首曲子,「我们呀!只要将山下的事情都解决完之后就会再回来的,这下师父绝对没话说了,况且冰元和脚都长在我们身上,我们爱来便来爱去便去不是吗?」
那目光朝他看来。
「当然,我们是牛皮糖嘛!要给他甩掉不就白白浪费这名声。」断筝又是笑吟吟的不正经表情,「你想,我们都是没有家的人,既然现在家在这里,没理由办完事情不回家的呀!另外,还要记得带点纪念品回来。」他眨眨眼,顽皮的说。
对吧!这里吃穿不愁过的又自由,他还宁愿一辈子待在这里当作闲人哩。
下山之后必定得面对以往纷纷扰扰,到时候肯定要回忆冰山的好。
「别拿我和你做比较,我不像你没什么脑子。」皇朝冷冷的嗤了声,但表情上明显的和缓许多。
「真过分啊!师弟我的心灵会受伤哪。」断筝夸张的叫道。
「哼!」看不出来。
那身为大师兄的人连理都不想理会他。
「对了,我记得师兄阁下您是出身于塞外的某个族吧!」他说,「带着大汉宝藏之钥的关键人,当心你回去之后那些人又要开始找你麻烦了。」这次是出自于师兄弟共同生活这么久的关心。
在几个岁月中,自然也明白其他师兄弟为何而来,又是为何而存在,就如他一样,与他传说终究得对上,然后将之延续下去。
「我不是当年的我了。」皇朝冷冷的勾起唇角,思绪赫然回到那时多年前的黄沙滚滚、苍鹰飞天,「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该付出的代价。」算一算,那些『代价』要是带回冰山来,应该够他们用很久了。
他开始用灵光的脑子计算着。
「真好,我肯定不会带回比你多的东西。」他就是没这种做生意的脑袋,「我和小蓝约好半年后,也就是八月十五月圆的时候在我以前被烧光的旧家碰头。」那里曾经死了不少人,应该也是废墟-片了。
「等我吧!我们一起走。」他不用到半年就可以解决这些烦事,其余的时间可以用来找一点东西。
「好啊!你可别玩得忘记时间。」
京城
退出了皇帝所在的大殿,几近休息时刻。
「老二。」
一听见那没大没小的声音,左岳反射性的骂道:「叫二哥,浑蛋。」转过头,看向那宫里向来人烟稀少的园地。
「这样顺口嘛!」跟着声音出来的是一个青年,有着和他极为相像的脸但却年幼秀气许多,他的脸上看来有一点狼狈的旧伤什么的,但仍不减眼中那股玩性,「好久不见啊!三品官职好玩吗?」
「你想死早点吗?小子。」左岳勾住那青年的脖子,「混小子,你最近到底去哪哩,大哥派了很多人都没打探到你的消息。」他这小弟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年也难得见过他几次面,过年那几天除外,因为他们一定都会回去陪着母亲,这是兄弟们之间的默契,也是对亲人的一份孝心。
「我最近发现一个好玩多的地方,所以跑到关外去了。」左弓笑嘻嘻的说着。
「关外这两年不是驻了军和外族僵持不下,你没事到那里干啥。」他这弟弟一定是出生时脑子没整顿好,老是做些奇奇怪怪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玩哪,你不知道关外有趣的人可多了,我就认识好几个有趣的家伙。」他说,脸上飞扬着漂亮的神采。
「是啊!留我在这里受苦受难的,外加还对你们这些人忌妒的要死。」他渴望自由,可望的要命哪!
「哈哈。」这时候要努力的装做什么都没有听到,「我这次是特别回来找你的。」要不然会继续听那哀怨无道的声音不停下去。
「找我?终于打算想和我交换身分啦!请啊请啊!三品官让你当。」他很快乐的拱手,然后将身上的金牌御令扔给小弟,仿佛那东西会烫死人似的。
「想得美。」这烫手山芋是谁接谁倒楣,他将那个黄澄澄的牌子扔回兄长身上,「我认识一对有趣的兄弟,那弟弟有一点方术给我们做卜着玩。」
「算命的?」他不吃这一套。
「不是,仅止跟自己人卜的。」他说,「所以我请他另外给我们家人做了点卜卦。」既然都要算了,还不如一起算,不过也只是多点八字而已。
左岳叹了口气,「老弟,你怎么退化到连神鬼之说都相信了,他有没有算出说其实你脑子没装好。」还是根本脑子没装进脑袋里。
一抹绿光滑过他的颈侧,但被另一剑刀稳稳的档下来。
「你到底听不听。」左弓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竟然拐弯骂他脑子坏掉,「亏我还千里迢迢的跑回京城要同你说说这一件事,算我白好心了我。」他收回剑,动作快的只让人见到绿色一闪而逝。
「好吧!对不起。」看他的神色认真,左岳也收起玩笑的心态。
「你最近是不是奉命要去取回不属于你的东西。」见他一楞,左弓便知道自己所说的无误,「是兵器,足以影响朝纲的东西,你不但要将它带回来,还要杀了原来持有的人。」
「是这样没错,你朋友的确有一手。」他发出点点的叹息,「皇帝要我去取日轮。」
「真贪心啊!他有了江山还不够吗?」不以为然的说着,「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可能为因这把剑而死,相信吗?」他说,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我会死?」左岳怀疑的看着他,「你朋友没弄错吧?」
「我希望他错,但是小破从来不出错才叫人担心,你非去不可吗?」谁希望自家兄弟真的随随便便死掉,至少要死也要老一点再死。但是长期相处下来,以往所说过的准不准跟了时间就知道。
「放心啦!你二哥我哪有短命相,说不准真是出了错。」他用力揉乱小弟的发,「与其烦恼这些有的没有的,你还不如帮我想想看关于日月守护一族的事,我昨晚偷偷溜进皇帝的书房和书院找了半天都没个头绪,我想你应该会知道点什么。」那皇帝挺细密,将所有相关的档都销的干干净净,连一点短简纸片都没有留下。所以他想这动不动就跑的远远的小弟应该会知道更多事情。
「我知道一点。」左弓说道:「不过我想你听到这件事可能会不舒服,因为十年前守护一族一个晚上就被杀得精光,整个大宅也给放火烧掉。」
「谁下的手?」要是和他所想的吻合……
「你上头,皇帝。」
果然如此。
「我听说那一晚在附近的前辈们说,进去的虽然都有着过谨慎的打扮,但是身上却配着大内的刀剑相权杖,没半炷香的时间里面便传来人的叫声和哀嚎声,最后整座宅子便给火烧的一乾二净,连到了现在附近的人都不敢到那片废墟,说是闹鬼什么的。」左弓顿了顿,「日前我们有经过那地方,里面可惨了,都是一些骨头什么的,他们连尸体都没人敢收。」就可怜那些骨头,有被东西压住或遮住的还好,其余的不是风吹日晒就是给猫狗吃的不象样子了。
「莫怪那日他会说漏嘴,原来是他自己做成的。」左岳摇摇头,这样屠杀也不过是为了一个传说中的东西,有什么价值意义?「那后来为什么皇帝没得到那东西?」
不是派人来夺去,怎会失手?
「听说是给抢啦!那一年有一个利害的强盗寨叫石牙的,他们没半时辰就将那些运货的人给杀的精光,然后将日轮取走了。」左弓环着手,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那头子嫌那种有名的东西太碍事了,所以便将日轮给扔到山里面去了,我想现在得到的那人一定是碰巧给拾到的,挺走运的家伙。」这可怎么说,天理循环一报一报吧!
不过他对那个强盗头子还挺有兴趣的,哪天有时间有机会应该去会会这个人才是。
照理而言,夺得如此神器应是高兴保存都来不及了,哪有人要随便将它弃置山野,还嫌麻烦占空间的。不然拿去卖给收废铁破烂的也好,不是一样可以得一点钱的。
「我知道了。」还真是曲折不少,「总之,我想先到那废墟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线索,再转向日轮的所在地去取剑。」自然是,由源头开始追查的好,至少可以多得一点情报也教人安心。
「嗯,你可要当心一点。」那帮着说消息的小弟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听说日、月是不分离的,既然日轮都已经现世,你要格外当心带着月见的人。」日轮剑的传说是比较精采没错,但是相对的与它互补的月见刀一定也不是什么简单东西。
「别贫嘴了,我可不想再多一个麻烦,最好日月都别出现。」开玩笑,一个日轮就有人诅咒他死了,那另一把出现还得了,他大约也魂飞魄散别想投胎了吧!
左弓耸耸肩,「好吧!祝你好运,我该回去了,我可是偷溜出来的。」想于那些帮他偷溜顶住上头的家伙们,可能频频在后头抱怨了吧!
「路上小心……等等!」突然想起来,左岳叫住正想溜开的小弟,「你要回去哪里?」不趁机会知道他的行踪,又要等过年才见到人了。
像是早知道他要问这问题,左弓一脸躲不掉的表情,「你别同老大说,我现在在塞外的军营里。」然后,他捂着耳朵。
「什么!」左岳果然如他所料大声吼起来,「你这该死的家伙!你二哥我在当差当的死去活来的,你竟然帮都不帮忙就算了,还给我跑到塞外那地方当兵!」这是怎样,宁愿当外地差也死不当京官就是啦!
「你误会啦!我当的叫做军医。」左弓简直要哀嚎了,他的耳朵痛啊!军医总比兵单纯多、好玩多、悠哉多,而且捣乱之后可以裁赃的方法也多。
「不都一样。」还不一样都是当差!
「不一样啦……」
**
琴声铮铮然。
望着几乎是可以触碰到的白色圆月,断筝像是嘲弄似的勾起笑容。
最后一个待在冰山上的晚上,与其说是有点突然,但他反而适应多了。要是师父要他们考虑十天半个月的,他一定没可能这么干脆想下山,毕竟他已经整整十年不再思考这问题。
那满是火焰的地方宛如地狱烈火。
每每午夜,总能惊醒于那一片热浪中,兄长的声中。
几乎已经要记下清晰曾经在那个地方过了几年的天伦。美梦破碎,换来的却是抹也抹下去的家仇伤痛。大火纹身,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却留下满心的悲愤。
「断筝。」轻轻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
已经习惯他师父无声无息的出现方式,「师父,赏月吗?」他指着大大的白色月亮,笑说。
「嗯。」白雩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的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生气吗?」想起那日皇朝所言,心中多了几分歉愧。
「我没事干嘛生气,又不是大师兄那种小气鬼。」从发生争执到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这两人连一句话都不说的,真是脑袋坏去,「不过我们要走了,师父你自己照顾自己应该……没问题吧?」他很怀疑,这个不知何为照顾自己的人,大约以后也没正常吃饭睡觉了吧!
「没问题啊!我以前还不是都这样下来。」没听出话中的揶揄,白雩很认真的说,「倒是,你还记得以前的仇恨吗?没放弃要报仇的决心吗?」三人之中他最担心的就是这第二的徒弟,虽然他这几年来都是一副嘻嘻笑笑不正经的态度,但没人知道他的心到底被仇恨遮蔽的有多严重。
「我记得。」知道瞒不过这看来迷迷糊糊实际上却相当敏感的师父,断筝也坦承不讳,「我还记得,当我出游回来之后,见到的都是尸体、火、尸体、火,那热和气味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这些只是为了两柄传说中的兵器。」
他不会漏掉了任何一个地方,当他大哥性命垂危的表情要他走……当那些火整整烧上他身的时候,那痛那伤他都不会忘记。
『活下去。』
是呀!他好好的活了下来,就待有一天能让那些凶手尝尝自己种下的恶果。
他说着,手中的琴声逐渐的加快,像是要将满腔的杀意全数发泄出来一般。
铮铮然,压迫人无法喘息,像是刀锋逼在眼前之般的杀气。
「断筝,住手!」情急之下,白雩按住他疾速舞动的双手,乍然停下的琴弦发出一声响绷断在两人的手上留下一道伤痕。
「我停不了、停不了,一想到一下山之后马上可以找到那些杀我全家人的禽兽,我怎么停的下手,我怎么可以放过这个报仇血恨的机会!」手上的红立即被冰冷给凝住,但那颜色在月光下格外的魅人,「师父,你说我怎么会停的下手?」他问,脸上全部都是嘲笑不已的表情。
「你必须停手,冰元不能染血;不然它的魂魄会减弱,你也会死的,这样子没有意义。」他不希望他任何一个徒弟双手染血,不然……不然的话……
他只希望他们下山之后能找回原来属于自己的一份宁静与幸福,并不是要他们继续以往的仇伤。他只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我死也好,除了师父和师兄师弟,我也只有这命,拿他来换我全家的血仇又有何不可。那些畜生本应该偿命,报应到了没有人可以躲得了。」他恨声说道,他用笑脸过了十年的日子就够了,剩下的时日也该用在家人的身上。
「你不该这么说……」突然,他被拥入温暖的怀抱中。
「我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师父就是这样让我哭的。」断筝抱着怀中已经比他纤细很多的冰凉身体,记的初到冰山时,白雩抱着小小的他,让那哭声慢慢的停歇,「不管我是否还活着,师父、大师兄和小蓝永远都是我的家人,冰山是我的家,只要不死的话我一定会再回来。」紧紧的抱住那一点也不温暖的身体,他慢慢的说着。
要是不死……要是能顺利报仇……
他知道那被他说的发颤的手慢慢的抱着他的肩,「别死,别死。」白雩闭上眼睛,才刚说要分开,他已经给两个徒弟弄得眼泪停不下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