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外是热闹、繁华的东区夜景,而巷子内是冷清的、孤单的,停在角落的那辆脚踏车大有种遗世独立的味道。
站在那里,就像站在世界的交接点,繁华的、冷清的,过去的和现在的。
“岁月小站”那盏仿中古世纪的古铜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自玻璃窗中透出来的光线照在冷清的巷道中,看起来真的有几分家的味道!
说来好笑,若换成是过去,她会毫不犹豫的飞奔过去,为的只是那份温暖,那份亲切的笑语,而今夜,她却踌躇了!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令她久久不能移动脚步!
曾经有许多次,当她实在耐不住寂寞时,她站在那里,望着“岁月小站”的灯光发呆,好像毒瘾患者一样,想戒掉,却又那样的痛苦!
她终于是办到了!
而现在,她要进去吗?
故事必会再度重演!
即使这半年多以来,她对自己的心理建设已那样有信心,但她知道,自己仍是个无法承受感情冲击的人!
承认自己是个懦夫十分艰难,但在感情上,她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为什么不进去?
她猛然回头,邹烈半倚在路灯下深思地望着她。“看着你快十分钟了,你一直呆呆的站着,这么困难吗?”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阴魂不散?”她微怒地问道。
他微微耸肩,“我一直在猜你会不会来,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只好过来看看。既然你已经来了,为什么还要犹豫?那里不是刑场,据我所知,他们是你的一票至交好友。”
“不懂的事最好闭上尊口!”
“你害怕!”
房俐华微微一僵,恶狠狠地盯着他看,口气却是冰冷的。“激将法对我无效!我爱进去不进去都与你无关,这里并不属于你,你没资格问我任何问题!”
“很可惜下午杜亚辞已邀请过我了,我是他的客人。”
阿俐脸一绿,在心中诅咒杜亚辞,在大部份的时间里他看来无嗔无喜,但有时候他激怒人的本事真可以叫人恨他入骨!
“要一起进去吗?”
“你这是在向我挑战?”
邹烈微微一笑,走到她的面前打量她冷若冰霜的表情。猜想若真正激怒她,她会有什么反应。“我不想和你打仗,我这一生已打过太多战争,不论输赢,那都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那你到底来干什么?”她有些怒气,瞪着眼前一直平静如昔的男人,一股粉碎他假面具的冲动在心里不断成形。
“陪你。”她一愣,他的表情平静,但眼神是认真的,仿佛他只是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而已。
邹烈望着“岁月小站”,眼神里透着些许的落寞,那是种深沉的悲哀,不被了解、也不愿诉说的伤心!“如果换了我,我也会想要有人陪我的。”
“就这么简单?”
“还应该有什么其他的吗?”
她是想了一想,可是何必去怀疑太多呢?再胡思乱想下去就不像她了。
不是立志做一个洒脱的人吗?不是一再表明自己是个活得多么潇洒、多么淡漠的人吗?可以活得过第一次,那么就算再来一次也死不了人的!
“怎么样?”
房俐华微微一笑,是自己太傻、太放不开、太会胡思乱想了吧!“走吧!带你认识一下我那一票疯得无法无天的朋友们!”
“阿俐不是说要来吗?人呢?死到哪里去了?她再不来我们就不等她了。”阿V闲闲的抽着烟,趴在柜台前问道。
杜亚辞一迳地擦着他的咖啡杯。“她没说要来,也没说不来,她只是说:看看吧!”
“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不知道她在搞什么东西!”
“你管我那么多!”
“阿俐!好久不见!”
“岁月小站”坐着的几个人纷纷微笑地对她打招呼。半年多不见,大伙儿并没有什么改变,在踏进来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迅速地倒转回到过去!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曾经犹豫的一切都暂时抛诸脑后,能快乐多久就快乐多久吧!“好久不见,大家都还活着?真是世界的大不幸。”
“什么话!我们这些人是世界的栋梁呢!少了我们,地球大概会忘了要怎么转。”阿V惯有的表情看在眼里居然熟悉得有些令人感动!
那总带着一点点流气,一点点不屑和狂傲的气质使他看起来总有那么一点与世界对立的味道。
有段时间里,她和阿V几乎形影不离,是一对关系奇特的好朋友,那种类似情人、兄妹、姊弟、和至交的感情是最令她眷恋的,或许今生今世想再找到像阿V这样一个人是不可能了。
也许正因为他们的关系过于清朗却也过于暧昧,既无法升华无法证诸于任何一种感情,所以显得特别珍贵,而结束得也特别快!
那是她对男女之间的友谊真正开始感到失望的理由!
“你们今天晚上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节目非把我找来?”
“没事儿!”阿V笑嘻嘻地回答。“反正大家都无聊嘛,独无聊不如众无聊,当然是把所有无聊的人都找出来才会有聊。”
阿俐翻了翻白眼,在最接近柜台的一张小桌子边坐了下来。“你真的和以前一样死命无聊!真不知阿杜怎么会受得了你,居然可以忍受你这么久?要换了我早在你的咖啡里下毒。”
杜亚辞仍是斯文地笑了笑,“反正他每天都是这个样子,久了就习惯了,世界上要想再找比他更无聊的人也很难了!”
“唱首歌来听听吧!我的耳朵养尊处优半年多,现在大概可以承受你可怕的噪音了。”
阿V怪叫起来:“噪音!平常人还听不到!你叫我唱我就唱,那我算什么?”
“还不是一样?噪音。”阿冷慢吞吞地开口,自墙角拿起他的吉他扔给他。“爱唱不唱?平常你求我听我还不屑。”
阿俐大笑!
阿冷向来温吞吞的,别看他人高马大、力气大得吓人!其实阿冷脾气一向温和,有种朴实无华的气质,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却时常语不惊人死不休,可爱的紧!和不多活的妹妹是十分令人艳羡的一对!
或许,只要是专情的男女能在一起都是令人艳羡的!
阿V挤眉弄眼地和他瞎闹一阵后,终于还是拿起了吉他准备唱歌。
“妹妹呢?”
“还没过来,大概晚一点会来。”
“你们最近好不好?”
“还不是一样。”阿冷平淡的回答中有种幸福的表情。
谁说爱情一定要轰轰烈烈?平静无波的感情是一种长久培养的默契,在平淡中得见的青鸟往往最真实!
她拍拍阿冷的肩,有些人是珍惜平淡中的感情的!
“阿俐,你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来?”
“笨阿宝!你管我那么多!小孩子不念书尽管些大人的闲事。”她含笑揉揉男孩的头发。半年多没见,阿宝长高了、也更壮了些,孩子气的脸仍稚气未脱,仍是个讨人高兴的开心果!
“我这是关心你!怕你太寂寞了,一个人躲在家里哭多可怜哪!”阿宝煞有其事地叫道。
“谢谢你喔!你就看准我没人要!”她笑骂。
“你啊!太难了!”
“死阿宝!看我不把你打烂才怪!”她跳了起来,不客气一阵打,阿宝嘻皮笑脸地跑着让她追。
“喂!喂!喂!放尊重一点好不好!一代歌王--”
“你不必了你!我们肯听已经很给面子了!”她大叫:“再不唱我们要开汽水了!”
阿宝登时发出开汽水的呼啸声。
“你这也太扯了吧!开汽水哪里是这种声音!应该是这样--”另一个爱玩的小鬼小林叫了起来。
阿俐含笑回到桌边,邹烈正好玩的看着他们。“好玩吗?你现在和他们还不熟,等熟了之后你就知道这群人有多神经了!”
“你很适合这里。知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开心的笑!很难得!”
她端起杜亚辞调好的饮料啜了一口,望着仍在笑闹中的朋友们,“所以我才会在这里那么久,他们是一群没有话说的好朋友,帮了我很多忙,在我困难的时候帮过我无数次。”
“那又为什么舍得?”
“谁告诉你我舍得?”
“舍不得都离开了这么久,要真舍得,我们大概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杜亚辞倚在柜台边上说道。
她没有回答。阿V已开始唱歌了,唱的是一首流行歌曲,谈的无非是男女之间的情爱。再次听到他的声音,那种阔别多年的感觉特别明显!
她是舍不得,但舍不得又如何?
阿V曾对她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朋友原本就是一票交过一票,谁也无法控制这世间的变数!
她曾说过他人情淡薄,她总相信必有些事,任世间变数再多也不会有所异动,但走的却是她!
因为她伤心,而且害怕再次伤心。在感情上她是个懦夫,而曾经她以为自己是勇士,却在当过一次烈士之后无法再度尝试!
邹烈望着她,从她苦涩的眼神中看到的太多,懂得的却是太少!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是深情还是无情?
被火烧伤过,终其一生都会怕热,而他呢?
她是否和他一样是将自己的感情藏了起来?
“凯波对我说过,不是每个人都会打开自己的心让别人看的,像我这种傻瓜摆明了是要受到伤害,最糟的是即使别人并无心要伤害我,而我仍感到受创。”
“这里的人给你这样的感觉?”
“所以,其实我并不适合生活在人群之中,别人的善意无法持续到永远,我太滥情、太敏感,连气温的些微变化我都受不了,很多的后果是我自找的,我必须去承受。”她幽幽一笑,望着小咖啡屋中的朋友们,“我并不后悔,不再到这里来生活即使是无聊也是安全的。”
邹烈凝视着她,仿佛看到一年前的自己,曾经也以为生活在孤独当中至少是安全的,但那样的生活不是人过的!所有的梦魇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夜幕中无情的袭来!毫不留情!
寂寞是生命中最可怕的敌人!
“不寂寞?不孤单?不害怕吗?”
阿V正唱着一首关于爱情的歌曲,低低哑哑的嗓音非常感伤,有种令人动容的魅力。
“那又怎么样?活在人群中就不寂寞、不孤单、不会害怕吗?”她冷笑二声,环视小小的咖啡屋,生活在他们之中的确是十分快乐的一件事,但那能持续多久呢?
阿V说得没错,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散场之后的冷清常常才是更令人伤心的时候。
“喂!唱完了!没有掌声啊!”阿V放下吉他叫了起来,一份无赖的专横写在他男性化的脸上。
“你想我们喝倒采吗?”
“什么朋友!”他瞪着她,笑意纵横在他的脸上。阿V是懂得使自己快乐的人,“那么久没出现还是一样死性不改!”
“彼此彼此?”她笑嘻嘻的。“阿艳呢?”
“没来。”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不怕到时候又被打烂?”
“谁打烂谁喔!”他怪叫。
阿俐和其他人心照不宣地一笑,其实阿V和阿艳是十分合适的一对。即使分分合合、吵吵闹闹许多年,但他们对彼此的深情却是一直不曾更改!
人世间的爱情要怎么说呢?
“晚上大家想出去鬼混,你去不去?”杜亚辞突然开口:“等人到齐了就走。”
“这么稀奇!你居然不需要人苦苦哀求就肯移动尊驾了!”阿俐发现新大陆似的大睁双眼,“你发生什么意外而我都不知道吗?”
“什么话!阿杜和我们是为了庆祝你的归来才去的!敢不去你就知道!”阿V怪叫。
“真的!”她大笑,“什么时候开始那么居然变得这么有良心,我都不知道!”
“真的啦!去不去嘛?你不去就不好玩了。”阿宝又蹦了出来,“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少来!小鬼想骗我?只要有得玩你还会有什么问题!”她笑骂,阿宝是个孝顺的孩子,对母亲百依百顺,即使出来玩也怕母亲担心,常三更半夜偷渡出来,而在他妈妈发现之前忙忙赶回去。
她喜欢阿宝的可爱和小小的体贴。
“那有什么问题?我一定奉陪到底!”
“我就说嘛!还用问?我们不说她也一定会吵着要出的啦!”阿冷温吞吞地说着。
“你怎么这么了解我?真是讨厌!保留一点形象给我嘛!”
“你还有形象?不必了吧!大家都太了解了!”阿V揶揄。
“你大概是很久没被追打了是吧?”
“没有!怎么会呢?”他大笑着闪开。“好不容易过了一阵子舒服的日子,不会的!”
“阿V就是欠揍,你不在都没有人打他,他太无聊了,很怀念被你追打的日子!”阿宝说道。
“那有什么问题?”她一本正经的起身:“我一定不负众望--”
就这样,在笑闹中,过去的日子、蛰伏在心中那份快乐的回忆又占据了这个夜晚。
等她再度想起来,邹烈已经离去了。
一股淡淡的失望轻轻袭来,生命中总没有完美的快乐!
她微微黯然,自己不也曾被世界遗弃了如此之久吗?她可以了解他的心情。
“你男朋友?”在阔别已久的擎天冈上,阿V坐在她的身边这样问道。
“当然不是。”
“我想也不是,你怎么会有人要?”
“皮痒?讨打?”
“开玩笑的,我只是开开玩笑嘛!”他笑道。
“你和阿艳怎么样了?”
“还不是那个样子。”
还不是那个样子。
在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中包含太多的感情!
曾经有一阵子,她见到阿艳,心中总莫名其妙的有股心虚的感觉,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她和阿V一直不曾发生过什么,但凭心而论,她是曾迷惑过的……她和他到底算什么?
阿V曾是她生活的全部重心。
每天和他在一起,打球、钓鱼、看MTV、打电动玩具,像两个孩子一样玩在一起,偶尔说说知心话,就这样颓废地过着日子。
她曾占据阿V的一段生命,即使不是很长,但在爱情的眼中原容不下一粒沙子。
那天阿V告诉她,如果她和他的生活、他的女友发生磨擦,他会选择他的生活。
很诚实,也很残忍,但若没有阿V的那段话,或许她会身陷其中而不自知。
她不会玩游戏.对一切永远都是认真的。在友谊和爱情指尖,她似乎找不到分界点,正是因为如此,她能交到几个死心塌地的朋友,但也因为如此,她常会受到伤害!
房俐华是个投入热情就会不顾一切的人!
和阿V之间,她是认真的喜欢这个朋友,用了全部的心想对待,可是……是阿V的坦白让她知道自己是个怎么样的大呆瓜!
男女之间原很难有友谊。
阿V不是她可以交的朋友。
知心难寻哪!
曾经多么希望阿V会是那个意外!
望着擎天冈上的夜雾,天气好冷,远方的一切在雾中显得那样的模糊,是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好久了!以前在这里看过星星、看过月亮、也看过日出,再一次坐在湿冷的草地上,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一段疯狂的年轻,那是段狂热地沉浸在欢乐中的岁月,但距离现在的她却仿若前生的岁月,属于前世的记忆!
“好久没来了。”
阿V点着一枝烟,火星在雾中闪动,烟和雾融在一起,忧郁的风微微吹来。他们曾是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不问我为什么消失这么久?”
“干嘛问?世界上的事本来就是这样。”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阿俐无奈地笑笑。阿V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不会流泪,不会伤心,在某方面,他是比她成熟许多,也冷漠许多。
世界上真的有谁可以改变谁吗?
回到他孤独的房子里,夜已经很深很深了!阿俐现任大概正和她的朋友们在一起吧!
孤单和令人痛恨的寂寞无情地侵袭着他。他是不届于那里的,仿佛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地方的孤立感一直存在于他的生命中。
偌大的房子,除了钟点女佣偶尔会过来打扫,和山下那间餐厅会送来食物之外,他在里面生活一年多,几乎不曾有过客人。
钟司非常不喜欢到这里来,他总说这栋房子给人一种不愉快感,过去夜夜笙歌,而今却空洞得仿若一座死城!
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在这种地方孤独地生存了一年多!
外面的繁华喧嚣比起这里的凄冷,是有点不甘寂寞了!
坐在大落地窗前,大台北的灯火在远方闪烁着,那是人间,充满了人类的喜怒哀乐,不管风风雨雨,那里总还有偶尔伸过来的友善的双手,或丑陋的嘴脸,那是人间!
三十岁的男人不能算老,却也不是年轻。
他早已过了可以说孤独、忧郁、可以风花雪月的日子,而他现在的心情到底是什么?
即使用颓废来形容都嫌太奢华了!
或许是行尸走肉吧!
承认失败,被那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现实所击败,是他毕生想都不会想到的事。
而他承认了!
承认自己的失败比被打败更加令人痛楚!
所有的辉煌,所有曾有的狂放到头来都只不过是过眼烟云、一场会回过头来露出狰狞笑靥的恐怖回忆!
“你根本不肯去求她!”
“慧慧,妈不是不肯,你也知道阿俐的脾气,妈只是……”
“只是舍不得。我早就知道亲生的女儿当然比我这个后来的好对不对?”李慧慧刁蛮地瞪着她,“整天阿俐长、阿俐短,她那么好,没人叫你不可以去接她!”
唐秀娟委屈、无奈,却是无言以对!
慧慧和进瑞是李荣祖的一对宝,自幼失去母亲,而他们的父亲大字不识得几个,对这两个子女却是极尽呵护之能事!
她只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不懂得体贴,更不知道什么叫体谅,只知道索取和要求,而她所求的却不见得是别人能给的!
“我会再去和你姊姊说说看,你先别急,也许过一阵子阿俐就会肯的。”
“那是什么时候?你根本没有心要帮我!什么姊姊!我才不会叫她姊姊!男人婆一个,什么嘛!”
“慧慧!你不可以这样对阿姨说话!”李进瑞在一旁喝止自己的小妹。“阿姨已经说了会尽量帮你,你不要强人所难。”
慧慧微怒地横了他一眼,“你就只会替她说话,吃里扒外!”
唐秀娟一愕!
快两年了!为了讨好她,她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到头来却只换得了一句“吃里扒外”。她仍把她当成外人,甚至一个敌人来看待!
在李慧慧的心目中,她只不过是个贪图她父亲的财产而下嫁的女人而已!
可笑的是,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如此的想法,她是这样的为她们所不耻!
一个到了她这种年纪的女人,难道不能为自己追求-小小的幸福吗?
“慧慧又在吵什么?没事不要老是缠着你阿姨要这个要那个的,她的身体不好。”李荣祖自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一个小纸袋。
慧慧不悦地噘起了唇,“我那有吵!你们全都向着她,好像我就真有那么坏似的!”
“你本来就是孩子气。”进瑞说道,“看人家阿俐年纪不比你大多少,可是思想就成熟多了。”
“对!对!对!她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干脆把她娶进门了!”
“说这是什么话!你这小鬼是真的!说话之前也不会先用脑子想想,说出去不怕人家笑!”李荣祖来到妻子的身边坐下,宠溺地轻斥爱女。
“慧慧只是直肠子,你们也别老是训她。”唐秀娟打着圆场。
慧慧只是冷笑一声转身腻在父亲的身上,完全不领她的情。“爸带了什么东西回来?是不是给我吃的?”
“是给你阿姨的补药,听人家说这--”
“我就知道!”慧慧忿怒地跳了起来,“你们都去疼她、宠她好了,还要我做什么!”
“慧慧--”
她一扭腰奔上楼,忿怒的脚步声和甩门声重重地敲在唐秀娟的心上,她咬着唇不知该如何以对!
慧慧对她的敌意一直无法消除,似乎不管她如何努力,她都不肯接受她存在的事实!
“别理她!那丫头只是太爱吃醋又被我宠坏了,其实心肠还不错,过一阵子就没事。”荣祖将纸袋放在她的膝上。“听我嫂子说,这是大陆很有名的药,身子骨不好吃了最有效了,花了我不少钱!你吃吃看,要是有用的话我再叫人去替你买。”
唐秀娟默默接过纸袋,这是过去房健国绝不会做的事,而李荣祖都做了。
或许在别人的眼中,他是庸俗,是没水准,是粗枝大叶,但他却是个懂得疼惜女人的丈夫!
在所有的责备声中,她嫁给了他,女儿不谅解她,丈夫憎恨她,娘家的人也觉得没有必要,但她所要求的,真的只是那一点点可以感受到的爱和温柔!
这是错吗?
女人到了她这个年纪真的就不能再追求幸福、不能再追求爱情了吗?
她是自私!
但在她无私的奉献了那么多年之后,她连这一点要求都不能奢望吗?
“不要想那么多啦!你就是太会胡思乱想身体才会这么不好!”
唐秀娟对他微微一笑,仍能自他的眼中发现深情!
就算是错吧!
这样的错她也永不后悔!
回到自己小小的公寓前,一条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逸玫!什么时候来的?等多久了?”
“还好。你的电话一直没人接,我不太放心所以过来看看。”曲逸玫不太自在地笑了笑:“你又出去疯了?”
打开门,阿俐将自己丢在地毯上。“坐吧。刚刚从阿杜那里回来,好久没发这种神经了,乱累的!”
“阿杜?为什么?你不是已经很久没去他那里了吗?”她讶异地说道。
曲逸玫和“岁月小站”那票人很熟,曾经也跟着他们疯狂了好一阵子。但她一离开,她也就不再到那里去,她比凯波还要了解她和他们之间的一切!
“是很久没去了,昨天突然想去看看,后来阿V打电话过来我就过去了。”
“不怕再来一次?”
“那又怎么样?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我了,不会再犯过去的错误。”
“我看很难。”
阿俐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
“看你这么累,到床上去睡吧!我不吵你,先走了。”逸玫道。
“你没事不会到我的门口来等门,说吧!”她起身。随意靠在墙上,点起烟:“又发生什么事了?”
曲逸玫有些黯然,勉强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心情不好,想看看你,和你聊一聊而已。”
“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啊!”
阿俐翻了翻白眼,吐出一口长长的烟柱。“你就不能爽快点吗?聊到后来还不是要说?何必浪费唇舌去谈一些明明不想谈的事情?”
“就么明显?”
“对!”
和逸玫相识远比凯波来得早,凯波是高中同学,而逸玫是在国中就同班的朋友,二人在中学时在学校都是风头很健的人物,或许是一份惺惺相惜之情吧,连她北上求学之后,交情都一直没变。
曲逸玟也是她的死党,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逸玫变得极度依赖她的存在,甚至在言行上都致力于希望活得和她一样!
关于这一点,她们讨论过许多次,从不曾有过结果,或功今生今世都不会有结果。
“其实也没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让你这副模样,那要真的有什么,我看你大概要哭着来找我了!”
“哪有那么惨!”
“就有这么惨!认识十多年我还不知道吗?”阿俐撇撇唇,“反正还不就那么一回事!是公司又不顺利?”
逸玫烦燥地掠了掠头发。“对啊!他们一个人要当十个人用我怎么受得了!”
“真是好笑!你和凯波一个是抱怨工作太累,一个是抱怨工作太轻松,拜托!能不能均衡一下?”
她苦笑二声,“我也很希塑可以均衡一下,可是好像满难的!”
“什么工作嘛!工作又累,薪水又少,烂公司一间,不如不做还好一点。”阿俐咕哝。
“没办法。”
阿俐望着她无奈的脸,这已不是第一次发生问题了,逸玫在工作上一直不是很顺心,在爱情上也一直维持着一片空白。
她的理由很好笑,因为她说世界上找不到一个和她一样的男人。
阿俐每每听了是又好气、又好笑,要找一个和她一样的男人何其之难!
连凯波都大叹若她是个男人,她早飞扑到她身上了!
问题是阿俐自己却觉得,若自己真是个男人,她们很可能早就被她吓跑了!
如此的专情和狂热谁会受得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换工作?我建议你换掉算了,不过下一家公司的情形会好到哪里去我是不敢保证的,谁叫你能力强嘛!当然是能者多劳罗!”
“是吗?什么时候你的水准降得这么低了!连我这种人你都觉得能力强!”
阿俐轻笑。“没有办法!和你们这些人在一起,我的水准要不调低点,我大概会吐血而亡!”
“谢谢你喔!你可真懂得安慰人!”
“不客气!反正是事实嘛!”阿俐屈起腿,突然一本正经起来。“你并不喜欢你自己的选择,但选都选了,除非你想走回头路,要不然就不要抱怨!”
“我知道!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能做的选择只有这些!”
曲逸玫沉默半晌,阿俐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又硬生生地将话吞了回去,或许是因为一分不自觉的优越感,或是逸玫真的过于依赖她,她对她总是不很温柔,反而常常是声严色厉的指责和不耐!
她们是对奇特的朋友,但这样的关系到底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逸玫总认为自己比不上她,总以为永远也没有赶上她的一天!
但她知道其实逸玫在很多方面的才华和敏锐度是自己永远也无法比得上的。人各有自的一片天空,何必一定要和别人一样?
逸玫似乎永远想不通这一点!
“算了!不谈这些了,反正都是一些老掉牙的问题了,谈谈你和阿杜他们吧!”
“我和他们怎么样?”
曲逸玫摆了摆手,“就是和他们见面的情形啊!好久没和他们见面了,大家都还好吧?”
阿俐抽了口烟,挑挑眉,耸耸肩。“老样子,我猜再过十年,那里也不会有什么变化,阿杜那个人就是那样,想有什么大改变我看很难。”
“关于这一点你们倒是很像。”
“所以我和阿杜一直很合得来,虽然有时候我很想叫他去死!”
逸玫望着她,半晌不开口说话。阿俐熄了烟望着她,再度挑了挑眉。“又怎么了?”
“没--”
“再跟我说没什么我就揍扁你,每次你说没什么后面都会有但是,什么‘没什么’?”
逸玫笑了笑。“跟太了解自己的人在一起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我只是在想,你再和他们在一起好吗?那时候你那么难过,很少看你那么伤心!”
是啊!凯波也曾说过相同的话,怎么自己就是学不乖呢?
阿俐自嘲地笑了笑,“那又怎么样!大家在一起那么久,说没感情是骗人的,我是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我就是学不乖,可是不在一起又如何?在一起又如何?人生不都是那么一回事,是非选择题做多了也没什么感觉,伤心吧!反正死不了人的!”
“你是真的这么认为?”
“我的感觉很重要吗?为什么一定要我做选择呢?我不能就只当个孩子吗?让事情自己去给答案不是很好?”她闪避地反问,这感觉好像回到一年前,她们也问过相同的问题,而她也给了相同的答案!
人是不是一定非要把什么都弄得一清二楚才能安然的活着!
她是那样的人,可是独独在这件事上,她十分不能理解自己的反应。这样迷惑,但她却仍是不肯改变!
曲逸玫想了想,无奈地笑了笑。“其实知道问了也不会有答案,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为什么你会对阿杜那票人这样认真?”
“你看过我对什么事情不认真?别人可以认为我混、我不负责任,可是如果连你也这样认为,那我们这十年来的朋友等于是白交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对他们那么死心塌地,换了过去,你是不会再踏进那里半步的!”
阿俐再度点起一根烟。
她也问过自己不下数十次这种问题。为什么会那样放不开、这样不潇洒?--但又为什么要活得那么极端、那么决绝呢?
只有黑白的世界对她来说已过去很久了。世界并不是极端的,过去的她不是黑的就是白的,但现在她的世界有了中性色,这代表她的成长吗?
许多认识她多年的人都说她变得温和了,对一切不再那么没有商量的余地,较懂得温柔和体凉了。
她也担心自己变得不再是过去的自己。
可是过去的不见得是好的、对的,或许现在的自己并没有所谓的快不快乐,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过去的房俐华活得并不愉快!
是阿杜他们教会她许多事!
也许正因为如此吧!对他们的感情深厚得连自己都有点震惊!
“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不愉快的童年,我辉煌的中学时期,我阴暗不值一提的高中生活,你全部知道,你全都了解,我在活过来的这二十多年里并不快乐,或者该说从来没有快乐过,但和阿杜、阿V他们在一起,我真的很快乐,对一个从来不知道快乐叫什么的人来说,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放弃吗?”
“可是你放弃过!”
阿俐淡然一笑,“你喜欢我这半年多来的样子?每天除了工作、吃、睡之外一无所有?”
逸玫摇摇头,拿起烟点燃,怎么说呢?
她从来没了解过阿俐,不管她们在一起多久,不管在别人的眼中她们是一对如何亲蜜的朋友,她仍是无法了解她。
渴望幸福和友谊是每个人都会的,但阿俐?
阿俐是那样的淡然、那样的冷漠,对其它的一切全都不当回事,甚至是违背社会的道德传统规范而活着。
曾经多么羡慕她的潇洒和孤傲。
曾经多么渴望能活得和她一样无视于世界的批判!
可是她永远无法变成她!
是因为这样才无法了解、才无法明白在阿杜那边的生存对阿俐有多大的意义吗?
她只是不想看到她受伤害!
在阿杜那票人的面前,阿俐是一座完全不设防的城市!
他们真的曾经试图了解而珍惜过她吗?
“你自己也说过,世界上没有永远不变的感情,而旦不变其实都很伤人--”
“那我是不是应该活在我自己的生命里!完全不要出去面对世界?”她嘲讽地笑了笑,“到底要我怎么样呢?我封闭,你们在外面死命敲门,而我走了出来你们又拼命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有多残忍冷酷,要我小心这个,小心那个,好像我没了那些忠告就活不下去,好像我仍是错的,能折衷一下吗?”
“我只是--”她无语地顿了下来,不知道要如何告诉她自己心里所想的。“或许我只是希望你活得很好,不要受到任何伤害吧!”
“可能吗?”阿俐笑了起来,笑容中尽是对世界的指控!
“我知道--”曲逸玫十分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我是太奢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