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站著的夏午汗流浃背的看著白少东家,越来越觉得他正在嚼的是自己的肉。
虽然已经是晴朗无比的清晨,但夏午无论站在那个地方都有阴风吹袭。
昨天晚上到了最后,少东家都没有告诉他生气的原因。
他承认自己驽钝,怎么也猜不到原因,不过到了早上少东家的脸色明显好了,只是看到自己的时候还是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悠闲地把昨晚没吃的枣子一个个地丢到嘴巴,白允盯著那个惴惴不安中的男子,内心也是同样的困惑。
他生气个什么劲啊?
以前就算有人肯为他赴汤蹈火都不曾诱得他皱眉,但眼前这个普通得绝对是普通的男子却轻易地让他动容……
到底是为什么呢?
身为宴客楼的少东家,他阅人无数,也遇人无数。却从来不曾有人能比得上眼前这个男子那双眸子的清澈如山涧清泉。也从来未有人如此简单直接地对待他……
要是想问自己到底想怎么样的话……
他啊,想一直一直一直将这个钝人留在身边……保留欺负他的特权!
嗯,是喜欢上他了吧?
也许还不至于深深的爱上,但就是在乎,就是想要,就是……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就是吧?
他期待著,去挖掘。
他不是庸人,不会自扰。
心是怎么想,就要怎做。
如果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他不会拒绝,只会认真的面对。
白允嘴边浮现出一丝艳丽的笑意,虽然旁边的夏午不是那么认为。
「夏午,转个身来看看。」
「啊?」听到古怪的命令,夏午还是遵从了,在白允面前转了个圈。
完整的看完自己喜欢上的男子,白允评头品足起来:「样子太普通,嗯,不会有粘花惹草的麻烦……腰不够细,不过算了,这样比较有力……臀太窄了,哦,那样会更紧吧?……」
对于他的话完全不明所以的夏午困惑的问道:「少东家,你说干什么啊?」
「没什么。」白允柔和的问他:「夏午,我问你,你可有妻子?」
声音是柔和的,但眼神却充满了恫吓的成分,好像只要夏午应是有的话马上就要血溅当场的样子。
只是夏午没有注意到,老实的摇头回道:「没有。」
「很好。」得到满意的答覆,然后白允又问:「那么,可有心仪的姑娘?」
「心仪是什么意思啊?」
心里面添加了一个没墨水的小缺点,又增加一个不懂写休书的大优点,白允耐著性子解释道:「就是喜欢的意思。」
红色像潮汛般铺天盖地从脖子到额顶没有遗漏的让那张黝黑的脸更加深色。
「啊,那个……那个……」
支支吾吾的心虚样子让白允怀疑这个老实巴拉的家伙难道早有心上人,脸色顿时臭了起来:「快说!」
很艰难的从喉咙里突出话来:「没有……」
「很好!」白允几乎是欢呼起来了。
夏午瘪了嘴,少东家真是坏心眼,别人没有心上人他居然那么高兴,虽然眉飞色舞的样子也很好看啦……
「那么,你喜欢怎么样的人呢?」他故意忽略调女孩子这个词。
从脑袋里挖了好几个示范的模样,但就是没能说得上喜欢的感觉,夏午搔搔脑袋,看到白允那张他想像中的仙女脸颜,于是脱口说道:「就像少东家那么漂亮的人!」
才刚说完,就想起很久以前小李哥提醒过他少东家最讨厌别人说他像女人那般漂亮,如果谁说了,一定比死还难看……
「呵呵……很好……呵呵……」
「……」难道少东家气疯了?好可怕……
夏午认真思考著如果再看到白允爆发的话不会再像昨晚那般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定用轻功逃跑,师傅说过那时只要用了就没人追得上,逃跑应该不成问题吧?
「呵呵……呵呵……」
一整天,经过后院小阁楼的人都听得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掌柜们私下商量著,要不要请个道士来驱驱邪。
不过还是算了,反正已经由祭品上供了……
阿弥陀佛,天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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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戳自己的肚皮,夏午觉得似乎比以前要柔软了好多。
以前要干很多很多的活计才能得到的银两,现在只需要站在少东家身边就能在月底的时候拿到。
硬硬的腹部现在好像有点松的样子,而且还变得发胀了。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生了什么病,然后娘亲说,他是有点胖了。
胖这个词,好奇怪。他从来不曾胖过,原来胖就是身体的肉松动了,还有发胀了啊!好有趣哦!
娘亲听完,很难过的看著他,好像他说了什么悲伤的话……
白允左手拿著朱笔,右手拨著算盘,但眼睛却没有碰触桌面的账簿,从眼角射出的视线一直盯著站在一旁发呆的人。
就算知道他帮不了自己什么,但在小阁楼内的空气里感觉到夏午的气息,总能让他精神百倍。
注意到夏午从来不曾皱过的眉头有堆积的趋势,白允怎么能让他为自己不知道的理由伤脑筋?
「夏午,过来。」放下手中朱笔,白允放下早就没用心去做的账簿,招呼道。
「哦!」夏午乖乖地走过去。
「在想什么?一脸呆相!」
这是什么关怀问话啊?看来饱览群书的白少东家就唯独缺看了《礼经》……
不过幸好受到他特殊「关怀」的是迟钝得连被别人骂了还要第二天才弄懂的夏午,所以完全不再理解的范围内。
「我告诉娘亲最近身体好像柔软发胀了一点,然后娘说我胖了。」
「胖了?」白允上下打量了夏午,比起初次见到他的那副粗糙干瘦的苦力模样,现在的他确实稍微有肉了一点,不过比起其他人……「还不是猴子干!李子那竹竿条也比你胖。」
质恶的评语没有打击到夏午,反而让他更高兴的问道:「真的吗?我没有胖?」
「你讨厌胖?」他可没听说有人不喜欢长肉的,不过眼前这个人,也是不好说。
夏午摇摇头:「胖有什么好?我从来都没试过……娘亲知道了就好像很难过,她说对不起我……」他很困惑的问白允:「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少东家,你这么聪明,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笨!天下哪有娘亲不愿把自己的儿子养成白白胖胖的啊?
不过,如果这样告诉这个笨人的话,一定会让那张无忧无虑的脸露出难过的脸。
他才不要看到已经很不可爱的脸变成烂番茄呢!
「笨蛋,你娘亲怕你继续胖下去会变成猪。」
「胖下去?」夏午歪著脑袋,努力的思考著,「就像王大厨子?」
「……」想像到瘦瘦的夏午变成那个整天蹲在厨房试吃各种山珍海味现在像两脚走路的猪一般的王御厨,白允有种被什么压到透不过气来的感觉,然后十二万分肯定的回答:「没错!」
完全没有逻辑,明显是瞎掰的道理,但经由白允说出来,就能让人信服。
所以,几乎没有分辨瞎话能力的夏午,很认真的点了头,下定决心不要在胖下去。
「夏午,你饿了吗?」白允很「关心」的问道。
夏午摸摸肚皮,想起今天早上吃过的两个硬馍馍似乎已经消化掉了,脸上不自觉浮出「我的肚子好饿」的明显表情。
圣洁的笑容让白允看上去更为高贵,他将刚才李子捧进来的羹盅挪向夏午:「这个是王厨子新做的雪霞羹,是试做的,铺面还没再卖,要不要尝尝?」
从漂亮的青瓷羹盅里面飘出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夏午禁不住探头看去,只见雪白的豆腐丸子和红艳艳的桂花朵儿在霞色的羹汤中浮浮沉沈,像一个缩小了的池塘上落花和珍珠浮沉在晚霞之中,美伦美唤。
「好漂亮噢!这个……真的可以吃吗?」这些那么好看的东西,真的是用来吃的吗?
单看那小巧玲珑的豆腐丸子就知道费了厨子多大的功夫,才能从一碰就碎的豆腐脑里剜出一个小团,还得在羹汤里滚泡,稍微看漏一点都会融化掉。
「想试试吗?」白允递了个白瓷汤勺给他。
「嗯!」直愣愣地瞪著那盅羹汤,夏午完全没有注意到白允脸上坏坏的、有点卑鄙的笑容,接过汤勺的他,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勺淡色的液体,犹豫著不敢破坏这完美的东西。
「怎么了?」
「嗯……吃掉了就不漂亮了……」
「笨蛋!!快点吃!!」
在凶恶的少东家胁迫之下,夏午只得比上眼睛,忍痛将漂亮得他佩不上的东西吞进嘴巴。
甜丝丝,柔嫩嫩,滑溜溜……
滚动著进入嘴巴马上融化掉的豆腐丸子,流过喉咙的清香甜汤让味道都溢入身体每一个毛孔,好吃得让他几乎连舌头都想吃下去了。
「好吃吗?」
「……」仍然感动中的夏午还没有回过神来。
一旁的白允乐呵呵的看著他那双因为失神而迷朦的眼睛,平时没有姿色可言的夏午此刻看上去居然可以用秀色可餐来形容,让他不禁佩服自己过人的阅历。
呵,可挖到宝了!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白允的话饶了院子两个圈之后终于进到夏午的耳朵里。
「真的很好吃!」
见他紧握著勺子,用尽全力的点头企图说明那盅雪霞羹有多好吃,白允暗自打算以后把这东西当成午后甜点之一,而这些甜点,当然就是夏午变胖了的主要原因了!
「少爷,你也吃吧!」
某一个程度上来说,夏午还算是个粗人,所以他没有忌畏的用自己吃过的勺子舀了羹汤,就这么递给身为少爷的白允。
就白允来说,他是酒楼的少东家,大少爷,而且还是个绝对爱干净,甚至有点病态的爱干净。如果有人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餐具给他用,一定会死得很惨。所以基本上宴客楼上下,锅碗瓢盆皆是洁净如新。
如果今日递羹的人不是夏午,白允已经一脚将他踹到外面的池塘里去了。
但……
「咕噜……嗯……好吃。」毫不动容喝掉夏午所用的勺子递来的羹汤,白允舔著嘴唇,觉得似乎比想像的好吃,比想像的要甜。
嗯,御厨不愧是御厨,手艺越来越精进了,下个月给他加一两工钱。
「很好吃吧?」像跟朋友分享了好吃饼干的小孩子,夏午很是快乐,「少东家你吃吧!」
白允嘟嘟嘴,骂道:「你想撑死我啊?」
「啊?那我去厨房拿套碗勺!」
「麻烦死了!等你回来都冷掉不好吃了!一块吃了啦!」
「哦!」
没有察觉到你一口我一口有多暧昧,夏午就这样跟白允分享了那盅雪霞羹。
然后,他坚决打算不再发胖的信念,完全敌不过白允的诱惑,看来他还是得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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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少东家有点奇怪。
夏午蹲在房梁上,拿著鸡毛掸子仔细的拂去躲藏在房顶角落的蜘蛛网。
常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著他看,让被盯的他背脊毛毛的……想问,但又不知道怎么问……
好烦恼……
「咳咳……」一边打扫一边发呆的后果,就是吸入了被自己扫下来的灰尘一个劲的咳嗽。
「夏大哥?你没事吧?」
站在下面的小侍婢连忙问道。
「啊?没事,没事,咳咳……刚才不小心吸到灰尘了。」
来到打扫少爷阁楼的是下面这个叫兰儿的小侍婢,看她娇小的身子打算攀上高高的梯子去打扫屋顶,刚进来的他马上就自告奋勇代替她了。可是边打扫,边又发起呆来,耽搁了兰儿姑娘的功夫可不好。
夏午在房梁之上如同猫儿般轻巧的走动著,这等武林人士艳羡不已的绝代轻功却是打扫之用,要是让哪位自认孤高的侠士看见了,铁定激愤过度而吐血一盆。
兰儿在下面看著那个矫健的身影,脱掉了上衣免得弄脏而仅著薄薄一件衣服的夏午显露出后背坚实的肌体,被那挽高了衣袖的强壮手臂紧搂的感觉能令多少女孩销魂啊?
……虽然样子是普通了一点,但是老实啊!这样的相公对自己的娘子也会很听话的吧?……呀,真不害臊……
害羞的小兰儿情窦初开,看著心爱的情郎为自己攀上爬下的,感动不已的脸蛋红的跟苹果一样可爱,闪动著的大眼睛也充满了爱慕之情。
「你在干嘛?」
被冰冷的声音吓了一跳,兰儿慌忙回过神来,看见白允站在门口冷冷的看著她。
天啊,她从来没看过少东家如此恐怖的眼神,那是一种狠辣得让人心寒的眼神,仿佛她是个窥视他口袋里瑰宝的贼人。
「少、少东家……我……我是来打扫的……」
白允看了看上面还在打扫没有察觉到自己到来的夏午,又问:「那他呢?」
「夏、夏大哥……在帮我打扫……」
少女颤颤巍巍的可怜声音没有让白允软下心肠:「既然有人替你做工了,我还留你作啥?滚。」
「不要!求求少东家不要解雇我!」兰儿尖叫起来,跪倒在地拉著白允的裤腿苦苦哀求,「少东家,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让人帮忙!求求你!」
白允扯回自己的裤子,毫不留情地说道:「不要弄脏我的裤子。」
「怎么了?」夏午从高高的房梁上一跃而下,奇怪的看著刚才还笑得很开心的兰儿怎么就突然哭花了脸。
见求少东家无补于事,兰儿慌忙拉了夏午,解释道:「少东家,不关我的事的!是夏午,夏午硬是抢了我的担子,不关我的事的!」
「是这样吗?」白允冷冷的声音里,不难察觉里面隐藏在冰块里熊熊燃烧的怒火。
只是迟钝的夏午没有察觉的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是我说要帮忙的。」
「是这样吗?」没有太暴烈的表现,白允依旧无情地对兰儿说:「你连抢都抢不过这个呆子,白家留你何用?你去找张掌柜让他算好你的工钱,以后不用再来。」
「少东家……」
「滚。」
兰儿哭哭啼啼地捂著脸离开了好一阵子,夏午才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要解雇兰儿?」
「为什么?」白允冷冷一笑,「你不懂吗?」
难得他因为生气而有点气粗,夏午大声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啊!是我要帮她的,你不能平白无故就解雇她!」
「平白无故?只懂得偷懒看情郎的侍婢我还要来干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兰儿没有偷懒啊!她一直在擦你的桌子!」
「兰儿?」白允的语气有点酸酸的,「还真亲密,你是喜欢上她所以才帮她干活的吧?」
「啊?」夏午愣住了,脑袋对他的话短时间理解不过来。
但这种表情却被白允认定是不好意思的表现,登时惹恼早就怒火攻心的少东家:「我就是要解雇她!」
「不行!你不能!」虽然还不能理解他所说的意思,但凭著本能夏午觉得一定要纠正他的错误。
「呵……」艳丽的笑容浮现在白允脱俗的脸庞上,但感觉上却那样无情,「夏午,你要搞清楚,这里是谁在当家?我要解雇一个人,就算毫无理由,也是随我高兴!」
「你──」要是论口才,夏午就算是再修炼二十年也不是白允的对手,翻遍了整个脑袋,好难才榨出一句:「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我无理取闹?!对!没错,我是无理取闹!她就是碍了我的眼,就是惹我烦了,就是让我讨厌极了!所以我要她滚得远远的,滚出白府,滚出临安城!」
「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让吵闹的空间顿时停滞了下来,寂静,填满了整个阁楼。
夏午,震惊地看著自己那只腾出来了的手掌。
刚才他干了什么?手,不受控制的刮上白允的脸。
他是有武功的人,而少东家却完全没有习过武……就算没有用内力,那张白嫩得像棉花般的脸蛋也受不了自己这粗大的手掌啊!
好难过……
夏午不敢抬头去看白允脸上的伤势,鸵鸟地死垂著脑袋等待他的宣判。
白允的声音,是凝滞的,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夏午,你要搞清楚,谁才是主子。」
话里面好像蕴藏了一种让人的心脏发哮的东西,让夏午的心酸酸的,软软的,好难受……比以前好几天没有东西吃,冬天没有棉袄穿,还要难过好多好多……
当他慌忙抬起头要去道歉的时候,只看得到白允离开的淡兰色背影。
想追上去,脚却不受控制地死钉在地上,不肯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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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整个蜷缩在被窝里,让怒骂的声音封闭在里面,白允就像一只虾米一样蜷在自己的床铺上。
身为宴客楼的主子,他不允许自己在下人面前失控,将事情交待了张掌柜之后,憋著一肚子的气往白府冲。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确定窗户门房已经锁好了之后,就躲到被子里面大声地喊起来。
到最后,被棉被憋得透不过气来,白允才气喘吁吁地探出脑袋。
发泄了一阵子,心里的火气稍微减弱了一点,这才感觉到脸颊上热辣辣的刺痛感。
从小到大,白府里所有人都将他当成宝贝儿般呵护,别说打,就算不小心摔倒也会有人牺牲当垫背。受伤,对于这位白家小公子来说可以说是陌生的名词,但近日却变成了生动的动词。
找了块铜镜仔细看了,才发觉平日光滑的脸此刻肿了一大块。
「可恶!夏午你这个死呆子!居然下那么重的手!!」
不懂得处理的白允只好开门唤来仆人,打算让他们找个大夫来。
谁料根本不用去找,他老爹,白老爷子早就抓了两个临安城有名的大夫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原来张掌柜早就让人回来通知白老爷白允负伤离开的消息。
两个大夫仔细检查了白允的脸,把脉之后,一脸无聊表情,看他们的样子大概是见到白老爷慌慌张张的表情以为是白家公子身染恶疾,谁料居然是这等小事。
给了白允一些散瘀的药膏,又开了些消肿的药方后,两位大夫承受不了白老爷的前恩万谢,随账房先生离开了。
「爹,我没有那么严重啦!」
感觉到药膏涂抹在脸颊上散开的阵阵凉意,白允终于感觉到有那么一点舒服了。
「好可怜!我的允允啊!可爱的脸居然变成这样!」
受不了白老爷那种从小听到大都没变过溺爱语气,白允无奈的说道:「没事的,爹,你放心吧!很快就好了!」
「嗯嗯!」白老爷抹著眼泪,突然醒悟过来义愤填膺地质问道:「允允!到底是谁竟然那么大胆,打我可爱的允允?!」
「啊?」反应过来的白允慌忙止住脱口而出的答案,如果让爹知道了是夏午做的好事,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白允装傻的笑道:「爹,不是谁,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所以……」
「明明是个巴掌印!允允,告诉爹,爹给你做主!!」宴客楼的老板到底不是吃素的啊……
不过少东家也不见得是善男信女,只见白允笑眯眯的说道:「爹,您就放心好了!谁要是打了我,我定要他百倍奉还,难道我做事您还不放心吗?」
「说的也是……」白老爷笑呵呵的点著头,然后过了一阵又醒悟过来:「对了!!」
「又怎么了?」白允开始有困倦的感觉了。
白老爷指指放在桌子上的一堆画卷,笑道:「允允年纪也不小了吧?」
熏香的画轴一看就知道是某个没事找事做的媒婆拿来的相亲画,白允连忙说道:「爹,我已经有心仪之人了。」
「咦?真的?」白老爷哭丧著脸控诉著,「那为什么不告诉爹,爹又不是外人……」
白允一脸神秘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能说出来。」
「啊?难道是清楼女子?!不行!允允要娶一个身价清白的才行!!」
「只要身家清白就行了吗?」
白老爷忽略了儿子的陷阱,连忙道:「对,没错!」
「那好,一言为定!」
笑呵呵的白老爷开始幻想著一个小家碧玉的漂亮女孩跟自己俊美的儿子共偕连理的美好景象,完全没看见旁边笑得跟狐狸一样的白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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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医的药膏果然是良方所制,第二天早上就让白允的脸恢复了昔日的光洁。
可是,这并不等于他心里面就舒坦了。
回到宴客楼的第一件事,白允抓住李子问道:「夏午呢?」
「小午?」李子想了想,回答道:「他不是辞工了吗?」
「辞工?!这是怎么回事?」
白允惊讶不已,那笨笨的家伙居然懂得畏罪潜逃?!
哼,他以为就这么简单他白允就会放过他吗?太天真了!!
「少东家……」
看著白允阴晴不定的脸色,李子心里祈祷著千万不要殃及池鱼才好。
「他住在哪里?你知道吗?」
「啊?」难道夏午犯了什么大过错竟让少东家追杀他?
白允不耐烦的瞪了想入非非的李子一眼:「快说。」
「啊!夏午的家就在城西五里铺,看到最破的那一间就是了。」
「最破?」
当白允看到一间摇摇欲坠的破茅屋独立于寒风之中,他明白什么叫作最破了。
站在几乎档不了风的木门前,他犹豫著是否该去敲门。
忽然,门自里面打开了,一个佝偻的老婆子缓缓地走出来。当她看见站在门前仿佛天仙降临的丽人儿,顿时愣住了。
「啊,那个……」白允不好意思的问道:「请问夏午是否住在此处?」
「阿午?姑娘是来找阿午的?」
对于一个贫穷的普通老人,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天人居然认识自己的儿子甚至不惜曲尊降贵前来寻人,这可算是无上的光荣。只是昏花的老眼错看了这位脾气不大好的天人的性别。
姑娘?!白允脑门上的青筋在跳跃不已,他按耐著性子解释道:「老人家,我不是姑娘,我叫白允,是夏午的东家。今天见他没来上工,所以来问问而已。」
老婆子啊呀一声,拼命睁开眼上下仔细打量了白允一番,慌忙赔笑道:「抱歉啊,公子,您看您看,我这老眼可真是瞎掉了!」
你也知道啊?冲口而出的恶言在对方下一句话中生生的咽了下去。
「我那孩子起了个大早,不知到哪里瞎混去了。」
咦?原来是未来丈母娘啊!
白允的脸色顿时一百八十度转变,恶煞煞的表情顷刻换上最最媚献的笑容,声音也甜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腻味……
「啊呀,原来是夏午的娘亲啊!真是老当益壮啊!不知大娘怎么称呼?」
「呵呵……」被哄得乐呵呵的老婆子果然不是八面玲珑的白允对手,「娘家姓徐,早从夫姓,附近的人都叫我夏婆。」
「这可怎么成?您看上去那么年轻,『夏婆』我可叫不出来,让晚辈称呼您夏大娘吧!」
「呵呵……哪还大娘哩!牙齿都掉光了!呵呵……」
天下的女人,无论是幼齿无牙或是年老色衰,都喜欢听别人的奉承,特别是年龄上的奉承。
老婆子热情拉过白允的手:「公子,如果不嫌弃这里简陋的话,不妨进来坐坐,阿午过些时候就会回来的了!」
「太客气了,不用了,夏大娘!」半推半就地跟了夏婆进屋,白允看到了一间虽然简陋但十分干净的屋子。
桌椅很破旧,甚至有几张瘸了脚,但看得出修理的人是个能工巧匠,让坏了的东西继续承托人的重量。
在没有门的壁柜摸来摸去,夏婆终于找到了尘封多年的茶叶。
看到都发毛了的茶叶,白允咽了咽口水,慌忙制止道:「夏大娘,您就不用忙了,我喝清水就好!」
「呵呵……真不好意思!瞧我们这里,连好茶都没有。委屈公子了!」
「别这么说!如果不嫌弃,叫我阿允就好!」
夏婆斟了碗凉开水送到白允面前。
「阿允啊,真多谢您这么照顾我家的阿午!他这个人笨手笨脚,没啥工干得长久,多亏了您让他在宴客楼做事!」
似乎跟这个毫无架子的贵公子一见如故,就像开了锅般,夏午的娘亲喋喋不休地说起话来,「不是我说自家小子的好,阿午那傻小子,没啥好,就是心肠不错,又勤劳。跟他那个老师傅学了一招半式也不曾到处欺压,但有时却又老实过头了……上回在官道捡了个钱袋,里面放了二两银子,他硬是坐在那里等了三个时辰,失主是找著了,但又被人说里面本来有的是十两银子,硬是坑了那笨小子。唉,这种事也好几次了,还是不懂吸取教训……真是个笨小子。」
白允冽嘴一笑:「想像得出来!不过这也是个好处啊!现下这世道,哪还有人捡到了钱不往自己口袋里放的啊?说起来,还是夏大娘教导有方!」
「呵呵……那可不是我自夸,这小子没啥好,就使性子老实、孝顺!」
「那可真是难得!」
「他啊,前些天我突然感染了风寒,那傻小子居然三更半夜地把人家大夫拉了来给我看病,吓得大夫以为是强盗虏人勒索呢!」
「呵呵……说的也是,他那身功夫可帮了我们宴客楼不少!」
夏婆摇摇头,道:「以前我就不赞成他去学什么武艺,正所谓万事以和为贵嘛!」
白允笑道:「大娘说的是!不过起码不会有宵小敢来打扰,也不会被人欺负啊!」
「话是这么说,但他总是受人欺负……就算一身武艺,回家的时候也总是灰头土脸的。」
「这不就是他听话孝顺的表现吗?」
「呵呵……阿允说得对!呵呵……他啊,总是把好吃的东西留给我吃,还特别挑选一些软口的,免得我这没牙的嘴巴啃不动,呵呵……就前天那个软软的肉丸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好吃极了!」
「……肉丸子?」白允突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绵绵的,有鱼肉的味道的肉丸子?」
「是啊!」
「……」白允暗自嘀咕,「这小子,怪不得一大碗斩鱼丸一下子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他用倒的呢……」
「阿允,你说什么?」
「啊,啊,没什么!」
正说著,门口传来放下重物的声音,然后一个人推门进来。
「娘,我回……咦!少、少东家!!你怎么来了?」
看到不可能存在的人坐在他们家瘸腿的椅子上,夏午登时像被点了穴般愣在原地。
「怎么了?我不能来吗?」
白允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但在夏午看来却像发现了猎物青蛙而开心的吐著信儿的蛇。
「不、不是……你……来……」
「是不是想问我来干什么啊?」白允站起身来,缓缓靠近他。
不懂危险正在靠近的青蛙诚实地点了点头。
靠到最近的时候,白允用夏婆那有点聋的耳朵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是来报一耳光之仇的!」
「啊?」
还不待夏午反应过来,白允一转身,奔向夏婆的身边,用近乎撒娇的语气拉著她的手说道:「夏大娘,夏午欺负我!」
「什么?!」早就把这个玉人儿摆在心坎里呵护著的夏婆一听这话,马上凶恶的瞪著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夏午。
「昨天因为我解雇了一个懒惰的下人,他就无缘无故的扇了我一个耳光!」
可怜十足的指著自己的脸颊,白允一副我很受伤的表情。
看来就算宴客楼不幸倒闭了,这位白少东家也能成为当红的戏子混口饭吃吧?……
夏婆一边大声责骂夏午一边安慰「心灵受伤」的白允:「你这臭小子怎么下得了手啊?这么漂亮的脸!好可怜!疼吗?」
「我……」完全不懂得辩解的可怜夏午,垂著脑袋承受娘亲的责备,但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的瞟向白允的脸,在看到那美丽的脸上再也没有自己留下的丑陋痕迹,心中悬了一整晚的重物才匡当的掉落。
「还我什么?!快点跟阿允道歉!」
「……」可是倔得跟牛一样的夏午觉得自己明明没有错,居然要道歉,他不妥协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午?!」夏婆催促著。
夏午倔强的摇摇头:「娘。我没有错。」
「你!」夏婆被气得浑身发抖,一手抓起一条柴枝不由分说地就往夏午身上抽。
「啪!啪!啪!!」
柴枝抽打在身体上的声音十分响亮,就算用听的都知道有多疼了。
虽然这样很解恨,完全达成了白允报复的目的,甚至还利息都还了,但看见夏午站立在原地,倔强的咬著嘴唇不吭声任由加诸在他身上的责罚,他的心就像灌了醋般,酸酸的。
「算了算了!夏大娘,我不怪他了!你就原谅他吧!」
白允再也看不得心爱的人因为自己的恶作剧而受罚,慌忙拉住夏婆的手。
「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了。真是气死我了!」夏婆丢下柴枝,瞪了夏午一眼,颤颤巍巍的回内屋休息去了。
「……我没有……」倔强的嘴巴吐出不服气的控诉,夏午还是站在那里死死的盯住地面。
「夏午?」白允试探的凑过去,戳了戳僵硬在那里的人。
夏午没有理睬他,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白允第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男子除了老实得过分的品性之外,居然还倔强得要死的烂性子。
「你啊,真是笨蛋!就不懂得辩解吗?」
「……」
白允实在看不过他那种过软的个性,恶狠狠的教训道:「不辩解的话,没人能懂的!只有你一个觉得没有做错是不足够的,一定要告诉别人,你是对的,让他们认同你!」
终于抬起头的夏午,委屈的眼神让人看得怜惜。
「疼吗?」轻柔的抚摸那虽然隐藏在衣服之下但仍看得出那鞭打痕迹的手臂,白允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愧疚:「都是我的错……」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先打你的……所以你才……」
这个人啊,该怎么说呢?
刚才还倔强著,下一刻却原谅了。
这样宽敞的心,藏著谁谁就等于得到了幸福吧?
「你还疼吗?」夏午担心的看著白允的脸颊,昨天他因为害怕没能看到他的伤势,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重手伤了他。
「不疼了。」白允用力的摇了摇头,然后用手指戳著已经完好的脸,「看,完全没事了!」他并不想告诉他昨天肿成一块的脸有多恐怖,他不要他内疚。
夏午明显松口口气:「那就好……」然后试探著,「你不生气了吗?」
「生气!当然生气了!!你居然敢畏罪潜逃不上工?」才刚柔和的脸色下一瞬就恶劣起来。
「我是怕你……」瞄了眼前这个恶少东一眼,夏午犹豫著是否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怕我把你生吞活剥了对吗?」
「啊?」脸上写著你怎么猜得到的表情,夏午一如既往的傻傻的。
白允嘴角一翘,笑容中布满了阴险:「很好很好!明天给我准时上工!我会好好的对待你!呵呵……」
明天……明天可不可以下冰雹啊?
夏午抬头看看头,想跟老天爷打个商量。
不过很明显繁忙的神仙们没空听他这个普通的凡人那些普通的无聊愿望。
天空,一片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