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午蹲在后院子,手里拿著锋利的斧子一下下劈著柴火,提出多日来藏在心里的疑问。
对于这个不著边际的问题,一旁小休中的李子奇怪的回答道:「我咋没听过啊?不会啊!听说护院都是男的去当。」
「咦?那为什么大少爷跟少东家说,我因为是男的,所以不能当护院?」
「大少爷这么说吗?」
「嗯!」夏午用力的点了点头。这些天来,少东家都很不开心的样子,虽然他在自己面前还是有笑容。但那种笑容怪怪的,好像有种硬挤出来的样子……他想了很久很久,最后猜测可能是因为白大少爷的那句话,让少东家不开心了。少东家不开心,他也觉得很不开心。所以他一定要弄清楚那句话的意思,然后想办法让少东家快乐起来。
「奇怪耶……我都没听说过有女人要当护院的……你是不是听错了啊?」他李子纵横食肆楼面那么多年,呃……两三年,从来不曾听说过女护院,如果有,那大概也是个给老爷当小妾的幌子吧?
「听错?」夏午歪著脑袋努力的回忆著那晚的对话,然后说道:「嗯,白大少爷是这么对少东家说的,『你的护院,并非女子。』」
「嗯……我也不明白了。少爷们之间的对话我们这些伙计大概是很难懂的吧?不过我想护院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女人是做不来的。」
「咦?打打杀杀?!护院不是只是保护宴客楼的吗?」
「笨蛋。你是运气好,来了之后都没遇到什么恶客人,所以就不用出手。我们这些酒楼啊,最受那些喜欢生事的武林人士欢迎,他们啊,常常邀朋引伴来咱们这里,一语不合即大打出手,完全不顾其他客人,打烂了东西随手丢下几锭银子就算了,看准了我们不敢跟他们要。通常这种时候,如果有你的武功就能让他们乖乖地赔偿损失。」
「咦?那我不是跟恶霸一样了吗?用武力让客人屈服……」
李子没有注意到夏午越来越阴暗的脸色,一个劲地说下去:「也差不多了!毕竟有些客人太蛮不讲理,持著有几手功夫就吃霸王餐,如果不教训一下怎么行?」
「可少东家说这是见义勇为的好事啊!!」
李子扑哧一笑,道:「小午你还真信少东家的话啊?他是蒙你的!」这个人还真是傻得可爱,虽说少东家不是个恶少爷,不会仗著自己有财有势身边跟著个武功高强的护院就四处欺压,但护院毕竟是得听主子的话,主子要他揍谁他就得去揍。
「蒙我?……」粗浓的眉毛紧紧的皱了起来,他一直一直都是相信著那个笑得很美丽的人啊!从来都不曾怀疑过他的话,为什么要欺骗他?!是因为他很笨,很好骗吗?……
心的地方好疼,好像被挖了个大洞……空空的,虚虚的……
「夏午,你怎么了?」李子终于注意到夏午古怪的神情,莫不是他说了什么错话?
夏午苦著脑袋,低声问道:「小李哥……少东家……他真的……真的在骗我吗?」
还是不要跟他说太真的话吧?李子尽量挑好的话回答:「呃……大概吧……不过啊,商场上那有人不说谎的啊?少东家也是不得已!不是常有人说无奸不商的吗?……」
但他后面的话已经进不到夏午的耳朵了……
脑中只知道他被少东家骗了。
少东家告诉他这个工作是好事,因此他才答应去做。娘亲早告诉过他不许打架,不许伤人,虽然一直以来都没有遇到这样的事,但以后难保不会……他并不是未曾被骗过,他的性子从小被骗的次数已经多不胜数,有很多时候他是知道自己被骗了,虽然需要经过很多的时间他才能理解,但他都能理解那些人,原谅他们,毕竟他没有什么损失。
今日,虽然他被骗了,但他不止没有损失,还有得到比平日更多更多的工钱好处……
可是,他却觉得好生气!!
为什么呢?明明应该习惯了的啊……
可是,还是……还是……
突然不想看到那张漂亮的脸。
明明是在骗人,却笑得那般动人……
再看到的话,也许还是会被骗吧?
他不想再被骗了。
也不想,再有这种心被挖个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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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著为什么一整个下午都看不到那个总是跟随在左右的人影,白允甚觉不自在,问及身边匆忙而过的伙计,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夏午所在。
以前也不是不曾发生过,向来大概是夏午家里有事来不及说的缘故吧?
虽然不是很高兴他没有来求助于自己,甚至连说也不说一声,但白允一想起那张粗线条的傻脸,却就怎么也气不起来了。
于是乎,这样过了一夜,稳定的现实开始慢慢的波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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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手里拿著一个用裹著一大堆散碎银两的破布包,白允难以置信的看著将东西送来的男人。
那男人开始的时候还为能亲手将东西交到如花似玉的宴客楼白少东家手里而欣喜若狂,谁料看到那犀利如剑的双眸好像能杀人般。可怜将他没有老虎大的胆子吓得活蹦乱跳,再加上那句几乎是怒气爆发的问句,差点让他屁滚尿流。
想转身逃走却又像被狠利的眼神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得乖乖的回答道:「是……是小午、小午让我拿过来还给少、少东家您的……」
看了看里面银两的大概数量,应该是夏午这几月当护院拿到的钱,不好的预感在白允的心中盘旋不去。
「他还说了什么?」
「他……他……」
「快说!!」
呜……到底是谁说宴客楼的白少东家艳丽过人直逼临安第一花魁的?骗人的……他好害怕哦……
「我说、我说……小午把、把这包东西交给我让我还给您,然后还说以后都不要再来上工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而且他跟他娘亲昨晚已经搬走了……」
「什么?!」
那个迟钝愚笨的家伙居然敢落跑?!在他白允白少东家手下可从来不曾有过,一个下人伙计敢在未请示他的情况下离开宴客楼的!况且那个人还是他的地下情人!!!
手里那包东西是什么意思?!是一刀两断,划清界限的意思吗?!
难道说,他终于觉察到自己的感情,所以忍受不了逃跑了?……
可恶!!
狠狠的将包裹甩在地上,一个个很珍惜著收藏多时的铜钱四处飞散,吓得周围的伙计都呆住了。每个人心里都猜测著,夏午难不成夹带私逃去了?又或者是骗了个婢女的身子所以逃走?不然的话,怎惹得少东家大发雷霆?!不过,那个笨得钱掉在地上也不懂得捡的护院……怎么想也不可能会懂从钱柜拿钱……再说,那有婢女看得上,那个普通无聊的穷光蛋笨小子啊?
叮叮当当的声音让白允得以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正在楼面,虽然不至于影响到客人,但已经很是失仪。敛起怒容,眼光流转之间注意到李子似乎惴惴不安的神情。
「李子,过来。」不放过一丝的痕迹,白允压下怒火将李子叫了过来。
本来就已经有点发抖的可怜李子,被少东家一点名,顿时双脚发软,都不用问已经全招了:「对、对不起!少东家不关我的事的!」
果然是你!白允压抑著狠踹他的冲动,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如实的说,否则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不,应该是脚下不留情!!
「是、是……我、我不小心让他知道做护院是要打架伤人的工作,所以……」
白允紧皱著的眉头松开了。
原来是这个小问题啊!还害我以为是他讨厌那种禁忌关系呢……真是的……
心情不自觉的放松了,比起那种原因的逃离,这个误会只不过是一碟小菜,摆平只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但是让夏午胡思乱想还离楼出走之事,还是不能轻饶这个嘴多的家伙。
「李子,待会你去找张掌柜,说你自愿半年不休假并且不要年终双薪。」
「是、是……」呜……他好可怜……他只不过是说了句老实话而已嘛……呜……沉默是金果真是千古名言……
垂首看向那散乱在地上的散银铜钱,白允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危险的笑意。
想逃出他的五指山,呵呵……阿午啊,你还缺几千年的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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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宴客楼的少东家突然丢下所有的事务四处奔走找人!
听说宴客楼的白小少爷经常流连一些贫民居住和找工作的地方!
听说是因为宴客楼有一个下仆卷席逃掉,所以才让白少东家到处找人!
听说白少东家在下著雨的夜晚到郊外去找人了,回来的时候病倒了!
听说白老爷请了临安城内所有出名的大夫,但个个都是摇著头出来的!
听说白大少爷已经去造访林家棺材铺,好像打算预定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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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后面的一个僻静的小庭院,月光小心的洒在中间的小小石桌边上那两位人兄。
石桌上放著几碟精致的小炒,一个小巧的炉子上烫著一壶绍兴花雕,里面似浸有话梅,尚未温透已是甜香四溢。
桌边其中一个便是谣言中的主角,白允,白少东家。只见他左手抱著个小暖炉,右手也不闲著的烫著酒,小小的火光映得他的粉脸更有神彩,哪有半点病色?!
另一个跟他有七分相似,却较为稳重的白大少爷一边挑著碟子里佐酒的炒花生仁,边笑著调侃道:「我说允弟啊!你也太损了吧?知不知道外面已经开始传你已经死掉了,老爹去林家办你的棺材坟地哩!真不吉利……」
「哼。你没听说过谣言至于智者吗?爹只不过是去林家炫耀自己刚买到的檀木屏风。」白允把温得差不多的酒到进杯子里,浓厚的酒香顿时沁透整个院子。品尝著弟弟亲手伺弄的酒,白许笑道:「外面的人也是夸张。正确的传言也只到你到处找人那儿,说什么淋雨生病,他们也不看看这几天也不过下了点连地皮都湿不了的水滴!还有那些大夫哪是因为不治之症而束手无策啊?!每次老爹过分紧张找他们来之后,不都是摇著头回去的吗?真是受不了!」
白允无动于衷的又为他哥倒了杯酒:「我看到明天就要传白小少爷入葬的消息了。」
白许晃了晃手中透明无色的液体,凝视著里面倒影身影的月光:「允弟,你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分了?再怎么说,你也不该那么逼他出来啊!」
「不然你以为我一介未曾习过武的凡夫俗子,能找得出那个逃之夭夭的武林高手?」纤美的手指轻轻撩起鬓间垂落的丝发,艳丽的笑容比月间的嫦娥更为妩媚,连他那个当大哥的也忍不住脸红起来。但跟他所说的话却完全搭配不起来,「我只不过是用比较简单省事的方法而已。」
白许叹了口气,他这个弟弟向来做事为了用最省事省银两的方法达到目的,都是很不择手段的。唉,不过允弟未免太自信,若那夏午根本无心于他,这种方法根本就无效……咦?!院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定定的站在那里,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盯著他们看。
「允弟,时候也不早了。我回去了。」识相的喝光了杯子里的酒,白许便飘然离开,免得阻碍了弟弟的好事,他不怕被马踢死,也得怕被他可爱的允弟踹死……
小庭院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白允自斟自饮的杯瓶碰撞声和纯酒入喉的吞咽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个定定的身影发出了低沉的声音:「你……又骗我……」
背对著院门一直没有回过头来的白允手中杯子一颤,满满的酒溢湿了他的手。
「不这样你又怎会乖乖回来?」
看见白允站起身来缓缓向他走去,那人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我……我不会再做你的护院了……」
「所以你把工钱都还给了我?」
那人沉默不语。
白允已经走到了那个人的面前,月光之下,他看清了那张粗糙的脸上憔悴难过的神情,想必这老实人必是为那些谣言担心得多晚未眠……
纤细的手指抬起,抚上颦著的浓眉,他似乎又在不自觉中伤害了这个朴实的男人。
早已想好上百个理由为自己的欺瞒辩护,以他白少东家的口才不难说服这个倔强的人,甚至可以让他再也不怀疑自己。但此刻,被那双透彻毫无污垢的眼眸紧紧的凝视著,狡辩的谎言却怎么也吐不出口……
明明什么都看不透,看不懂,看不明,却澄清得仿佛透视人心。让白允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在他面前说谎。
「阿午……我不会解释些什么,因为解释的话,又是多说了一个谎。我只想告诉你,以后再也不会骗你,可以吗?你可以原谅我吗?」
他白允一生中,何时试过妥协于人?!而面对这个普通得只能是普通的男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上一辈子,一定是欠了他很多钱吧?
「少东家……」
因几日来担忧不已的心终于平息了下来。他早就后悔了……就算少东家是在骗他,也一定是为了他好,因为少东家从来都不曾让他吃过亏……被娘亲骂了……娘亲骂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有那么好的人照顾著自己居然还离开……想回去,但已经是不可能……后来到处都传少东家病入膏肓……好害怕,好害怕就这样再也看不到那个很漂亮很刻薄的人……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少东家的院门外了。
「少、少东家……我、我可以回来吗?」
「笨!我啥时候赶你走了啊?」
笑了,笑了!
那么美丽的笑容,就算是隐藏著谎言,他也好想一直一直的看下去……
「看什么看啊?」澄清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绚丽的欲望,将白允看的是满脸通红。
「没……没……」冷淡的少东家很漂亮,生气的少东家也很漂亮,刻薄的少东家还是很漂亮……不过,笑著的少东家最最最漂亮!!可他是个俗人,又没读过书,所以只想到「漂亮」这个词而已,说出来的话一定会被少东家骂的……
白允瞪了他一眼,却不知平时锐利的眼神此刻早就失去了那种魄力,反增添了许多的妩媚,简直就跟抛媚眼没啥区别了。
「疼……」呜,那个地方又疼了……每到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想起少东家的时候,胯间的那个部位都会疼疼的、酥酥的、麻麻的。他以为大概是太想念少东家了,所以才会这样,可为什么现在见到了,居然还变本加厉的疼起来?
「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月色昏暗,白允无法看清夏午的神色,只道是他离开的期间受伤了,慌忙拉住他关切的问道。
柔软的手接触到他粗糙的皮肤,让他回忆起那疯狂的一晚,夏午顿时整个人蹦起来,使用他那绝世的轻功跳到楼顶上去了。
「干什么啊你?」不解的看著那个又逃之夭夭的男人,他白允可是整个临安城的人花尽心思去接近的美男子啊!可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人居然给他用逃的?!
楼顶上的人不敢再下去,只得蹲在瓦片上向地面喊话:「少东家我先回去了,娘还等著我哪!我明天一定会来上工的,放心吧!」说完身形一闪,连个影儿都没有了。
「夏午!!」剩下那个跺著脚的白少东家,难得的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
若是让那些长年吃他苦头的下仆们看见了,恐怕会集体笑岔气。
白少东家,你也有今日啊……
****
如胶似漆。
找不到比这句更贴切的词去形容宴客楼那两个几乎让人觉得碍眼的人了。
也真是太碍眼……
「少东家,渴不渴啊?」
「嗯,有一点。」
「我倒杯茶给你可好?」
「笨。去厨房取盅百合莲子羹到小阁楼吧!」
「哦,知道了。」
……
「阿午,饿不饿啊?」
「不饿。」
「才怪!今天不是晚了吃午饭吗?怎会不饿呢?」
「嗯,有一点点饿,只是一点点而已!」
「桌子上那锅人参炖鸡我吃不完,你帮我吃一点好吗?」
「可以吗?」
「快吃。」
……
「别动,少东家!!那东西重,我帮你拿吧!」
「才几叠账簿,很轻的。」
「让我来!!」
「好吧好吧……小心点,很高的!」
「知道了。」
……
唉,宴客楼的伙计们都很像假装看不到那么黏黏溺溺的景观。
自从那个夏午出走回来后,少东家是变本加厉的宠溺他,眼神中的怜惜更是表露无遗,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猜测白少东家是不是眼睛有问题,看上了那个平凡到底的下仆。
别人说小别胜新婚,大约就是说这等情形吧?
渐渐的,宴客楼白少东家跟他的平凡护院对上的消息传到了白老爷子的耳朵里。开始的时候白老爷子也只是当句笑话,听听也就算了。反正用脚趾头想,那个挑三拣四挑剔刻薄的小儿子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没钱没势还是个男人的破护院啊?!
但谣言传了又传,再看到他那个宝贝小儿子跟那个令他讨厌的护院走的那么贴近,都是形影不离的模样,就不到他不信了。他问过自己的大儿子,白许只是说了句「随缘」之类的话,让他更加疑惑不已。
开玩笑!!小儿子白允是他的心头肉!他还等著抱白白胖胖的孙子哩!
那白老爷子平日虽然过分溺爱自己的儿子,但毕竟也是一手创办宴客楼的老商人。一日,他单独将白允找来,将一堆画轴放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白允打开其中一卷,赫然看见里面是画师精心绘画的妙龄少女肖像。他假装不懂地询问他那个一看就知有所图谋的老爹。
白老爷子呵呵笑的指著他手上的画轴,道:「这是何家老爷的女子,妙龄十八,女红出众,温文娴熟。儿子啊,你也过弱冠之年了,爹啊是时候给你寻个好媳妇了!呵呵……」
「爹……」将那画轴像烫手山芋般快速扔开,白允猜测著今日到底是吹了什么风让他老爹突然兴起替他寻老婆的念头。
见一轴不成,白老爷子马上展开其他几幅介绍道:「不喜欢不打紧,还有其他的好姑娘啊!瞧瞧赵家姑娘多水灵,还不到十八岁哪!听说弹得一手好琴,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啊!还有还有,孙小姐虽然年龄大了些,但知书达理、大方得体,是个好娘子的人选哦!不过啊,我最看得上的,还要算是苏家的小女儿──苏如纺。她可是临安首富苏老爷的掌上明珠哦!要是娶了她,白家当上二富的地位是唾手可得!」
「爹。」
听到白允淡淡的呼唤,白老爷子这才从美妙的幻想中回过神来,还道他儿子终于开窍,连忙问道:「允允,你看中了哪个女子?」
「爹,」白允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才笑看著他道,「你觉不觉得自己像扯皮条的啊?」
「你!!放肆!!」再怎么纵容,也不能对他如此放肆吧?!白老爷子难得拿出当父亲的威严,一拍桌子怒道:「允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的好事!!今日你怎么也得给我交待清楚了!」
面对著勃然大怒的父亲,白允还是一脸的从容不迫:「爹想要我交待什么?」
「你别给我装傻!外面的人都知道你跟那个护院好得不得了,对女子却看都不看一眼,难道说你有那种剪袖子的癖好?!」
「爹,是『断袖之癖』好嘛?」
「哼!我管你是短袖还是长袖!总之你今日就要给我选出个儿媳妇!否则你就别跟你爹我姓白!!」
「这样啊?……」白允表情很是苦恼。
白老爷子看到他这副模样,以为他是因为被亲情感动而终于放弃了那什么袖的东西,心中自是欢喜。
怎料白允一句话就打破了他的幻想:「既然如此,我以后就从夏姓好了。」
「什么?!你居然、居然还从、从姓?!」白老爷子两眼翻白,几乎要昏过去了。
那白允还不收敛,继续刺激他:「宴客楼以后就交给大哥打理好了,长幼有序,本就该是他掌管白家。爹也不必担心我,夫家那边会待我很好的。」
白老爷子都快口吐白沫了,他很努力很辛苦的振作精神,喝道:「你休想!!只要有我一天,你都休想跟那个夏什么的男人在一起!!来人啊!!」一声呼唤,几个强壮的家丁从门外冲了进来,迅雷不及掩耳的一下子夹住了白允。
「爹!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哈哈哈!明天我就替你上苏家提亲,你就在房间里乖乖的等著娶媳妇吧!!至于那个护院,我自会处理!哈哈哈!!」白老爷子挥一挥手,示意那些家丁,「你们把小少爷送回房间,好生看管,若是让他出去了,别怪我家法不留情!!」
「是。老爷!」
几个忠实的家丁无视白允的拼命挣扎,将他带了去。
白老爷子看著他们的背影,眉间忧郁未去。
还有那个护院……要快快打发才是,免得夜长梦多……
****
照理来说,被强行关在房间的白允应该是使尽办法逃脱牢笼笼才对。
但据门口几个日夜看守的家丁所说,那白小少爷除了被关的那日挣扎了一下,之后都乖乖的坐在房内,要么看看书,要么画个画,要么托著下巴发个呆。没有闹脾气,没有留难下人,没有扔东西发泄,更没有绝食抗议……有时实在太过安静,以为他已然逃掉,打开门的时候却见他卷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完全不似被囚之人。
总之就是没有任何企图逃走的动作,弄的外面看守的人好生无趣。准备好的绳子、盾牌都完全没派上用场,本来以为以白少东家这种个性,绝对没那么轻易放过他们的啊!
这是为何?!
但是越安静,就越恐怖……反而让人不断猜想他何时会发难……
暴风雨前果然是平静的。每个人都在心里面求神拜佛,千万不要让自己踩中靶心……
正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儿,白允,白少东家轻松愉快的坐在自己的房内,悠闲的翻阅著一本精致的小书册。
忽然,他听到一个被锁窗户传来轻击之音,然后是小心翼翼的开锁声和有人爬进来的声响。
「来了啊?」被打扰了看书的兴致,白允有些许不悦,头也不抬的对那闯入之人打了个招呼。仿佛早就猜到何人会来,何时会来,为何事所来。
那人无奈的叹了句:「我说允弟啊,你就知道坑我……」
白允立即免费赠送灿烂笑容:「大哥莫要错怪了弟弟。」
「唉,你关在房间几日倒是落个清闲,可怜我整天对著宴客楼的那些账目还有那几个啰嗦得要死的掌柜……我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你知道我多少晚没有跟沁儿……那个了……唉,算作哥哥的我求求你了,拜托你快点把这摊子接回去吧!若是再过几天,恐怕就轮到爹去林家替我订棺材坟地了……」
白允还是没抬头,依旧聚精会神的看著手中的书册:「慢慢习惯就好。反正爹不同意我跟夏午的事,我们远走高飞也是迟早的事。宴客楼往后就劳您费心了。」
「允弟啊,你别这般害你哥哥啊!!」白许苦了一张俊脸:「若你不接回去,我四十岁前游历大江南北的梦想定要破产。你就快点说服老爹吧!」
「那哥哥,你不反对我们的事?」
「我啥时候反对了来著?!」白许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就算你喜欢的人是个男子,你还是我的允弟啊!不会因为今日知道了你喜欢的人并非女子,你便不是吾弟。你大哥我,还算是有点量度的人。莫要小看了你大哥我,啊,对了,还有你嫂子。她说如果我不认你这个弟弟,就拿张休书给她……唉……我上辈子大概是欠了你们好几千两银子没有还吧?」
「那你现在还吧!」
「臭小子!敢糊弄你哥……」眼角扫到白允手上那本小册,竟是一些绘画男人与男人之间如何行夫妻之道的春宫图,旁边还用小字附带了说明。「你、你哪来这本东西啊?!」呜,他漂亮可爱的小弟弟,清纯可爱的小弟弟……啥时候变成这般德行的啊……
白允扬了扬手中书册道:「买的呗!可花了我十两银子……不过,」嘴角浮现危险的笑容,「到时候就知道这是值得的!!」
白许从悲哀中回过神来,才想起此行的真正目的,连忙道:「允弟,你还是快点出去吧!若是耽误了时辰,恐怕远走高飞也只是一场绮梦!!」
「此话怎讲?」白允眉头轻皱。
「你以为老爹没想过你能逃出去的可能吗?他早就亲自拜访了夏家,更出钱出力替夏午找了门亲事。夏午的娘亲已经答应了,今晚就是他们成亲的日子。」
「什么?!」白允拍案而起,「爹手脚也太快了吧?!哼。他能想得到,我这个当他儿子的怎么可能漏掉呢?呵呵……大哥,你快去帮我把王厨子叫到铺面来,就说上次我要他准备的事现在就要办。」
王厨子?找厨子干吗?该不是想下毒吧?
猜测著自己弟弟危险的主意,白许小心的问道:「允弟,你打算如何?」
白允妩媚一笑,甚有颠倒众生之艳。
「呵呵……当然是──抢亲咯!!」
朴素的村落,洋溢著快乐的乐声和人们的欢呼声,象征著吉祥如意的大红颜色渲染了其中一座屋子,外面摆放著几张略为破旧的木圆桌和数十张板凳,一看就知道此家有喜事。
这家人看来人缘不错,客人们都捧著虽然不大之礼,但倾注了心意的贺礼前来道喜。
一位满脸红光的老人家招呼那些客人,被喜事所感染的满脸皱纹笑开了花。可不是,今天是她那孝顺儿子娶媳妇的大好日子,能不开心吗?本来还担心自己那个傻小子笨笨的,又没啥银两,她可能就抱孙无望了。怎料天官赐福,突然来了个有钱老爷,出钱出力替自己儿子找了门好亲事。虽说没见过那媳妇的脸,但她也不求了,反正夏家有后,不辜负她死去的老头就成。
「夏婆!恭喜了恭喜了!」
「呵呵……张伯要多喝几杯啊!阿午平日得你照顾啊!」
「不客气不客气!」
「夏婆,您可盼到儿子娶个漂亮媳妇了!」
「哪的话!托大家的福!」
「快点请我们喝满月酒吧!」
「就是就是!三年抱两哦!」
「对啊!对啊!」
小小的房子塞满了人,虽然没有精致的摆设,但穷人家的婚事就是热闹,大家吵吵闹闹的,很快就到了拜堂的吉辰。
只见媒婆扶著一个身著鲜红喜衣、头盖吉祥盖头的新娘子走了出来,虽然看上去胖了些,左拧右挪的臀部更是有点夸张,但这可是多子多孙的福相。早已站在龙凤烛前的新郎倌有点木纳,但大家都没在意,因为这家的小子本来就是个笨小子,说不定是被婚事的阵象给吓蒙了。
真是让人羡慕啊!可以说是傻人有傻福吧?
新娘家似乎没有来人,所以坐上位的只有那位老人家。
媒婆让两人跪好了,张开那糊满了胭脂的大嘴叫道:「一拜天地!!」
「慢著!!」
就在新郎的腰正要弯曲那瞬间,一声嘶吼,越过人墙从外面传来。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三个蒙面黑衣人凭空掠过众人头顶抢进屋内,其中一人将吓蒙了的新娘抗在肩上转身要走。新郎见状,身形一闪企图阻止那人的妄行。但其他两人马上挡住他的攻击,三人在斗室之内缠斗起来。
若单论武功,那三个黑衣人似乎并非那新郎倌的对手,两人斗一个都无法占上风,反而时露破绽。但屋内挤满了人,新郎倌忌畏著害怕不小心伤到其他人,所以手脚未免放轻了许多。那个扛著新娘的黑衣人突然抓起媒婆丢了过去,新郎一惊,慌忙以流水卸力的手法将她接下来,毫发无伤的放回地面。
「好!!」那三人禁不住赞叹一句,趁著空当抱著那新娘越过人群逃之夭夭。
新郎也不含糊,双脚一点,飘忽的身影追了过去。
一群来喝喜酒的客人们面面相觑,只有一个比较冷静点的老头轻声总结道:「抢亲耶……」
月下朦胧,三条人影如同鬼魅般在无人的山林间穿梭。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三人同时停了下来,然后朝三个不同的方向奔了去。之后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在一个空旷的草坪上,明明是往不同方向奔跑的三人却又同时出现于此地。可见三人的心计与江湖经验比他们的武功更高。
草坪之上,立著一名蓝衫的贵公子。
月下,淡蓝色的丝衫随风飘舞,丝毫不受寒气的侵袭,仅看背影已能不分性别的让人迷醉。
再看那淡素娥眉,虽比少女更娇,比少妇更媚,却不落女儿娇态,眉宇间男性独有的潇洒足令世间男儿羡慕。
只是站在那儿,已经可以迷惑众生。
这是那三位武林高手此时此刻心中不约而同的想法。
可惜,现实总是残酷的。
「你们怎么这么慢啊?御前侍卫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过了半个时辰才回来?!」喝责之声,即便声音悦耳却因内容苛刻难以为人接受。
扛著新娘的那个人忍不住叫道:「我背的又不是猪,是人耶!而且是很重的那种!!能跑快吗?!」
贵公子看了他一眼,语气未见缓和:「才怪!是不是你们辞官归故后手脚迟钝了,还是你们老得动不了啊?」
「你!!」
另一个似乎是领头人的男人呵呵一笑,语气中流露的是老者的包容:「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白家小公子确如王大人所说那般有趣!呵呵……」
伸手不打笑脸人,那边本来就是求人家办事的白允此刻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一拱手,道:「山野闲人,哪有什么闻名不闻名的?老爷子见笑了!」
可能是因为一只扛著重物的关系,再加上刚才被白允奚落一番,一怒之下也忘了怜香息玉,将背上的新娘丢落地上。
「行了行了!这个给你!!我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白允看见趴在地上的是身著盖头遮脸,身著喜衣罗裙的新娘,顿时黑了半张俊脸:「我说你办事不力就是办事不力!!我什么时候让你把新娘给带回来啊?!」
「啊?你不是要我们帮你抢亲吗?」那人倒是奇怪起来了,委托人是个男子,那抢的当然就是新娘子啦!难道是新郎啊?
「笨!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比夏午还笨的家伙呢!」
「喂!你倒是说清楚了!!」怎么说他也曾是保护皇帝的御前侍卫,虽说现在已经解甲归田,但也不能任得眼前这个黄毛小子嘲弄!!
白允瞪了他一眼,不再搭理。
突然,一个身影如同大鹏鸟般呼啸而至。
「小心!!」领头之人见来人正是被抢了新娘的新郎倌,顿时戒备的守住白允。眼光流转之处,但见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贵公子面对这种突袭场面居然镇定自若,此等胆量恐怕连普通武林人士也要自愧不如,赏识之意不禁跃然脸上。
白允亦不负众望,一身傲骨侠胆表露无疑,看他冷眼盯著那个比他厉害数十倍的男子,从容不迫地对那三人说道:「你们先走。」
「咦?你……」刚才还跟他斗嘴的男子似乎对他的行为不敢置信,他虽然没有跟新郎交过手,但看见其他二人的恶斗便知若是单打独斗的话,他们都不是那人的对手。而这个让人看不顺眼的公子哥儿不要说过招了,恐怕一只手指就能让他趴下……
倒是领头人见得多世面,想那贵公子可能并非如同表面上看到的那般虚弱,他恐怕是身怀绝技的吧?听闻武林之中有一门叫「般若神功」的武功,练者表面孱弱无力,实则以惊人内力,能以水伤人。说不定这位贵公子就是因为怕自己的武功太厉害了,伤人太多所以才委托他们几个吧?也难怪他如此有持无恐的责备他们办事效力了……
想当然一番之后,他倒是干脆的一拱手,给了手下一个眼神,便带著另外二人飞身离开。
本来吵吵闹闹的草坪,突然安静了下来。
冬夜寒冷,万物冬眠,世间顿显寂寥。
「……为什么?」
夏午再怎么笨、再怎么傻也懂,刚才那出闹剧是白允派人作的,扰乱了婚礼,吓坏了娘亲和附近的邻居,还掳走了无辜的女子……即使是他的少东,也不等于可以胡作非为!!
他生气了。
红色的夏午有点儿俊。大概是特地打扮了一番,头发比平日整齐了许多,大红的颜色居然如此的适合他……虽然不想承认因为婚礼的关系,但那个钝钝的男人今日确实有了一抹成熟稳重的味道。
没有注意到夏午的怒气,白允笑眯眯的走过来拉起他的手,道:「还好我及时阻止了,不然你就要娶个丑女人了!呵呵……本来我还担心那几个过气的御前侍卫不是你的手脚,看来还行嘛!」
「你特意找那几个人来的?」
他的声音低沉,压抑著什么。但快乐的白允完全没有意识到,还一个劲的说:「我让王厨子找来的。他以前是御厨,找几个侍卫不难吧?还好我早就料到爹会出这记狠招,预先让他准备了,不然你哪能脱身啊?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先出走几个月,让我爹担心一下,过些日子他屈服了就能回来了!至于你娘亲那边,我已经让几个小婢服侍,大哥也会关照著,你不必担心!」
「……」
「盘缠已经准备了,至于衣物嘛,路上买就可以了!我们走吧!」
拉著夏午的手突然被用力甩开,白允惊讶的看著那个从来不曾反抗过自己的男人,居然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著自己,里面隐藏著愤怒和不解。
「我不会跟你走的。」
「咦?……」他的话,白允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夏午压抑著怒气,免得自己在控制不住之下,伤害了眼前这个娇弱的少东家:「少东家,我不会跟你走的。你这次太过分了!如果刚才不是我处处小心,你派来的那几人差点伤害到无辜的人!就算你是我的少东家,也不等于可以为所欲为啊!!」
白允愣住了,他从小娇惯,从未被喝骂过,此时却被一个他视为最爱的人责骂。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理解到最重要的话:「你不跟我走?为什么?!」
「我不可以丢下娘亲,」夏午又看了看不远处差点被遗忘掉的新娘,「还有我未过门的媳妇!……我怎么可以丢下她们?」
这下白允可醒过来了,他不置信地紧握住拳头,问道:「你是说,你要娶那个女人?」
「男人不是都要娶妻生子的吗?」
凝视著夏午毫不做作的表情,白允突然明白了。
原来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夏午,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待他的感情已然超过了主顾或者是朋友的关系。他夏午,是个普通的男人,要普通的生活著,要普通的孝顺母亲,要普通的娶个媳妇,要普通的生些孩子,要普通的继后香灯……
是他误会了,一直都是他误会了……误会他对他的特别,误会他对他的情谊,误会他对他的所有……
是他强求了,一直都是他强求了……强求他对他的温柔,强求他对他的体贴,强求他对他的一切……
「呵呵……呵呵……」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其实他很想哭的,但是不知为何就是特别想笑。
站在一旁的夏午看见白允突然笑了起来,那声音不似平日的开朗,反而有著让人怜惜的悲沧。这样的笑,听得他好难受,好像伸手去捂住那溢出声音的嘴巴……但他不能逾越……
他无措的看著白允,直至他终于停止了种令人难受的笑声。
那双透明锐利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那种令人眩目的绮丽。
「回去了。」声音里充满著疲惫。
离开的身影仿佛要永远消失了般,让夏午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脏,要伸手去抱那散发著绝望气息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