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你的好娘子?”夏九娘一见韦不群逼近,拾腿便踹。
“哎哟……”韦不群一脸悲戚地睇着她,跛着脚退到一旁,无奈地道:“整个南京城里的人全都知道你要嫁给我了,还说你不是我的娘子。”
他算是蚀本了,碰都没碰夏九娘一下,挺多偷了个香,她便栽着要他娶她,而她同文字觉两人在天方大亮之时衣衫不整地独处一室,若说两人之间清白无事,谁会相信?
“还没成亲哪!”
夏九娘坐在窗台旁的软榻,直瞪着窗外的大街,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潮,却始终看不见她心里想见的那个人。
文字觉真是不吭声哪,压根儿不在意她要嫁给别人。
那浇薄的男人,说什么要担起责任、说什么坏了她的清白要迎娶她。然而她不过脱口说要嫁给韦不群,想藉此逼文字觉说出真心话,他却依旧什么都没说,更别说要解释什么,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就连品酒宴也悄悄地落幕了。
都这种情况了,文字觉不来就是不来,彷若那时说要娶她是随口说说的,如今她这烫手山芋说要嫁与他人,他碰巧可以脱身。
可在那当下,他可是惊愕得很,却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离开。
惊愕什么?不是惊愕她要嫁给别人,而是她要嫁的人是韦不群,只因为他长得酷似利悉……
难道文字觉真是喜爱男人吗?但他若是只要男人,为何偏又要了她?
若文字觉是对她有意,藉着酒意对她使坏,为何在她说了要嫁给韦不群之后,他却又不见踪影?
老觉得文字觉对她并非那般厌恶,毕竟他给了她不少特权,可他偏又从不正眼瞧她,好似那些特权,不过是看在利悉的面子上才特别给的……
是啊,在他心里,倘若没有利悉就没有她。
啐,她居然吃起利悉的醋了,真是可笑。
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该在那当头因一时的意气,将自己逼进这般无奈的境地;答应他不就得了?她不是老早便想要巴住文府大少夫人的地位不放吗?如今他开了口,她却潇洒的拒绝。
唉,真是失策!可话都已经说出口,她又能怎样?
如今,盼着他来,他却又不来。
“你在想什么?”
正思忖着,韦不群迷人的脸已凑到她面前,还带着灿亮的笑意,教她心中泛起了淡淡的罪恶感。
可恶,他没事长得那么像利悉作啥?
每每见着他,她总觉得心虚。她不爱这种感觉,只因利悉死得早,教她没机会吐露心声,好似一辈子都得背负着不能诉与人知的罪恶与愧疚过活。
“觉得对不起利悉?”韦不群突道。
夏九娘蓦地拾眼,浓密如扇的长睫微眨了下,柳眉缓缓地蹙紧。“你……到底在说什么?”不要拿那张酷似利悉的脸同她说话,会教她觉得自己是个不贞不节的荡妇,尽管她并不是。
她不算是背叛利悉,因为她从没爱过他,她不过是顺着爹娘之意罢了,她也想待利悉赴考回来再和他说个明白,可谁知道,他却一去不回。
“这种事还想瞒谁呢?”韦不群没好气地道,大刺刺地在她身旁落座,“我帮你吧,就同你收个媒人红包便可。”
“嗄?”
“别等了,字觉是不可能会来的,与其要待在这儿等,倒不如主动去找他。”韦不群侧眼笑睇着她。
“我……”夏九娘顿了顿道:“你要帮我?”
“帮啊,利悉临死前将你托给了他,他却置你于不顾,就是违背了对利悉的允诺。”韦不群一派悠闲地道,见她瞪大眼,他不禁又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她怎会知道?
她又不在场,那混蛋不说,她要找谁对质?
“大概是他那八股守旧想法所致吧!”他喃喃自语。
“咦?”
文字觉为何从未对她说过这些事?他是在隐瞒什么?
可恶!她老觉得他古怪,好似嫌恶她、又好似对她有意,但却又对利悉好得教人匪夷所思?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要去找他。”夏九娘蓦地翻坐起身。
“现下?”韦不群瞧了瞧外头纷飞的细雨。
“就算是下雪了,我也非走一趟酒肆不可。”不把话给说清楚,如何扫除她心里的阴霾,怎么抹去她心底九年的纷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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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呢?”
两人跑到醉翁酒肆,顿然发觉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只见顶上飘下纷纷细雨,刮起萧瑟冷风,酒肆彷佛无人烟的废墟。
夏九娘怔愣地瞪着如此寂寥的酒肆,不由得扁起嘴来。
时限还未到,不是吗?
代她去巡视酒肆的韦不群快步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道:“里头没半个人,就连文字觉的房里也不见他的踪影。”
“怎么会这样?”夏九娘无力地跌坐在地。
她都放出风声说要嫁给韦不群了,怎么他却没放在心上,甚至人去楼空,说都没说一声?
是她逼过头了吗?
可……她都还没开始逼他啊!
“不过,后院亭子里还搁着酒,显示他肯定走得不远。”韦不群好心地提醒她。
“可是……”她突觉没力。
文字觉不要她了,他是真的不要她了,可不是?她和他之间,原本就连朋友都谈不上,若不是有利悉连系着两人……
而利悉都去世那么久了,她和文字觉也不怎么有往来,始终保持距离,除了文家的兄弟偶尔会上花满阁探探她,其余的,两人之间再无联系。
打一开始便是如此,他对她总带着几分嫌恶,总是不愿正眼瞧她,只不过基于她是利悉未迎过门的未婚妻,他才止于礼地同她客套问候。
说到底,只有她独自一头热,独自妄想……
“别坐着,咱们先去找他,先到码头,或者是……”见她傻愣地敛眼呆坐于地,韦不群不禁苦笑。“怎么?真是要由着他去?他现下若是一走,我可以跟你打包票,你绝对再也见不着他。”
闻言,夏九娘怔愣地抬眼,心神惴惴不安,浑身僵直得使不出半点气力。
“倘若你现下不想找他,那咱们走吧,我送你回花满阁,咱们两人就彼此凑合成亲算了。”就当他委屈一点,他就不同她计较她的年岁、她的清白。
“谁要嫁给你?!”夏九娘扯开僵硬的唇扬声道。
“要不呢?”
“我要去找他。”文字觉这混蛋,敢抛下她!就算只当她是故友的未婚妻,要定也得告知她一声。
“好,我陪你一道走,我往码头、你往驿站。”他够朋友了吧!
“不,依他的性子,他定会先去一个地方。”文字觉可以不知会她一声,但是他肯定会同他辞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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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觉肯定是在那儿,肯定是!
顶着细雨,夏九娘一手撩起裙摆,一手抓着韦不群,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始终不放慢脚步,快步地跑进一片杏花纷雨中;远远的,果真瞧见一抹颀长的身影倚立在利悉的坟前,她加快脚步,放声大吼:“文字觉,今儿个我要韦不群充当利悉,替咱们作证,咱们就在这儿把话给说清楚!”夏九娘气喘吁吁地拖着韦不群跑到坟前,不偏不倚地挡在他的面前。
哼!不给他机会逃,想逃……也得把话说分明。
“嗄?”
关他啥事啊?韦不群无奈地扁起嘴。
闻言,文字觉不解地回头,侧眼看着他,隐晦的黑眸带着淡淡的杀气,随即又隐没于眸底,缓缓地抬眼看向脸色苍白的夏九娘。
“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是已经决定要嫁给他了吗?怎么?带着他到利悉坟前,是想要告知利悉一声?”文字觉压抑担忧的心,撇唇谑笑道:“让给你吧,我想同利悉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谁说我要嫁给他?我带他来,是想要他来作证!”呸,她不过是随口说要嫁给韦不群罢了。
“作证?”
“没错,我要你在利悉的坟前把话全都说清楚。”她不要再拖泥带水地再过个九年,她没那么多的青春供他糟蹋。
“要说什么?”文字觉不禁微蹙起眉,“你不是说了要嫁给他?既是如此,我便随着之前的打算云游四海去,待我玩腻了五湖四海,再找个地方隐居,我已同利悉交代过了。”
往后不管她要做什么,他都管不着。
“你吃干抹净就想要走人?”无耻,亏他也算是高中进士的文人,他居然真打算对她始乱终弃!
“是你自个儿说要嫁给他的。”文字觉挑眉睇向一脸无辜的韦不群。
“我随便说说的,为的就是要逼你说出真心话,可你什么都没说,甚至悄悄地想走人,这不是始乱终弃是什么?”她偏是要将错都归咎在他身上。
“你!”他抿着唇,黑眸直锁着她握在韦不群臂上的手,不着痕迹地走近,一把扯开。“你想要怎样我都无话可说,但……往后也不陪着你玩闹了,你想要怎么着便怎么着!”
“意思是说,你毁了我的清白也不以为意?”她睇着他即将离去的背影。
“由着你说。”
见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犹似真不把她放在心上,就连朋友也谈不上。“文字觉,我老早就怀疑你了,你说,你是不是对利悉有非分之想?”她咬紧牙,痛着心问道。
“我……”夏九娘尖锐的字眼穿透他的心头,猛地一撞,疼得教他说不出话,乏力地回眼瞪着她。
就连她也瞧出他的心情了?早在初见她的第一眼,他的心便教她给掳获了。身为利悉引以为傲的挚友,他的行径教自个儿羞愧地无脸见人。
“我猜中了?”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但见他低头不语,她近乎歇斯底里地道:“我就说了,不过是朋友,就算是知己、是莫逆之交,也不至于做到那种地步,如今真是数我给猜中了……”
“什么?”闻言,文字觉不解地抬眼。
“你还想要装蒜?”夏九娘不禁翻了翻白眼,“我老早就知道是你资助利悉上学堂,不管是玩乐、衣裳、行头,甚至是上京赴考的盘缠,还有住宿的费用,你全都包了,不是吗?”
就算是知心好友,也不需做到这种地步吧!
“那又怎么样?我欣赏他的才华洋溢、狂放不羁,遂我想帮他,这也不成?”利悉拥有他所没有的随心所欲,遂他欣赏利悉,不成吗?
“他是你的对手耶,你为什么要帮他?”这就说不过去了。
能少个敌手,对自个儿多少有些帮助,他可以选择不帮利悉的。
“我说了我欣赏他。”
“你已经不是欣赏,那已经算是爱了!”难不成他连自己的心思都不知道?
“嗄?”霎时,两个大男人不约而同地惊吓住。
“我不知道你和利悉之间……”韦不群不敢置信地捂起嘴。
“你在胡说什么?他是我的知心好友,什么爱不爱的,我爱的人是……一
“说不出口了,是不?”夏九娘随即截住他的话,“我问过你为何不成亲,你那时说,你想要成亲的人不能同你成亲;再者,你虽爱上妓楼,但你却向来不沾染花娘,表示你根本不爱女人,你要的是男人……
而过不久,韦不群就来了,你一见着他同我在一块儿,你就脸色大变,那是因为你怕长相酷似利悉的韦不群会爱上我,到时候你就……”
“你在胡说什么?”不等她说完,文字觉恼火地打断她的话。
他瞧起来像喜好男色吗?要不,她凭什么说得好似真有这回事?
“我说错了吗?”夏九娘仰起小脸。
“否则为何在利悉死后,你的变化如此之大?犹如照着利悉的生活模式一般蓄意模仿他的行径。”
文字觉的改变不就已说明了一切吗?
“我为什么会爱上利悉?他是男人啊,他和韦不群长得像又怎样?再者,我之所以模仿利悉的行径,是因为你!”文字觉恼火地咆哮着,深邃的黑眸来回梭巡眼前两人。
“我又怎么了?我又不爱酒!”他明知道她最不喜欢酒味了。
“可你却能接受利悉成天贪求杯中物,那不表示着,你爱他,爱得可以纵容他做你不爱的事……”话到最后,原本慷慨激昂的话语却变得细微,又见她不解地蹙紧柳眉,文字觉更加恼火地吼道:“你还听不懂?我怎么可能爱上男人?我爱的人是你呀,笨丫头!”
气死他了,她是故意装傻恼他的吗?
※※※※※※※※※
“咦?”夏九娘傻愣地眨了眨眼。
刹那之间,整个墓园静默了下来,夏九娘难以置信地瞪著文字觉光火却又好似极为羞恼的神情,又惊又喜,又觉狐疑。
“可是,你向来不沾花娘……”还是有疑点啊。
“我向来不沾花娘,这事儿你早该知道!”文字觉顿了顿,暗咬了牙才又道:
“想成亲不能成亲的人是你,不想让韦不群被人瞧见也是因为你!就因为韦不群酷似利悉,我才怕你……”
“利悉就像是我的兄长般,我见着酷似利悉的韦不群,顶多是觉得思念罢了,有什么……”虽说在利悉坟前说这种话是狠了些,但她却又不能不说清楚。
夏九娘从没想过,他对她有着特殊的情愫,却无奈于利悉的存在……
“我可没忘记你得知利悉死讯时的神情,那一阵子,你不说不笑,像是行尸走肉般;若不是用情极深,又怎会如此?”
“那是因为利悉就像我的兄长般,突闻他的死讯,我当然会万分震惊;再说,我有很多事要同他说,我想要同他说,我要和他解除婚约,我心里已有意中人了。”她羞怒地瞪著文字觉。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教她不知道该如何同利悉解释这一切,遂让她一知道利悉的死讯时,她才会罪恶感深重的放声大哭。
“意中人?”原来她另有……
“那个人是你!”呆头鹅。
“我?”文字觉不禁一愣,犹如陷入迷境一般,理不清头绪,“明明是你对利悉余情未了,我才会……”
怎会是喜欢他?怎会有这种事?
“我哪里对他余情未了?我不是说了,我一直拿他当兄长看待,有的也不过是兄妹之情,哪里来的余情未了?”他怎会这么蠢,听不懂她的话,“依我看,你八成是瞧不起我、嫌恶我!”
“我何时嫌恶过你了?反倒是你,你何时给过我好脸色瞧了?而且你曾在我怀里唤着利悉的名。”她倒是作贼喊捉贼,说得好似什么都是他的错。
闻言,她为之一愣,“哪有?”
“有好几回在后院厢房里,我故意带着酒意轻薄你,你总是会轻吟着利悉的名,教我……”好似当头淋上一大桶冷水,灭了他的想望。
“那是……”她瞬间羞红了粉颜,“我觉得愧对利悉啊,希冀他能原谅我的放肆,居然在他死后,毫不在意地倒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我好歹也读过女诫的,尽管对他只有兄妹之情,但我知晓他对我……”
“是这样的吗?”换言之,夏九娘对他……
“废话!倒是你……”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她不禁羞涩地敛下水眸,“你说你是藉着醉意轻薄我,那你肯定对我有情,是吗?”
“我……”
“他就是利悉,你当着他的面同我说!”夏九娘硬是将闪躲到一旁的韦不群拉到文字觉面前,逼著文字觉非说明白不可。
“他不是利悉。”文字觉闷声道,瞪着她扣在韦不群臂上的手。
“就当他是嘛!”不过是充当一下,非得要那般讲究不可吗?
“我……”文字觉手足无措地瞪着她和嘻皮笑脸的韦不群,全然没了以往潇洒又随性的神采,过了半晌,才无力地挤出一句话:“我确实是对你动了心……”还有说不出口的无边遐思。
“既然……”闻言,她羞红的粉颜更加火烫,有点羞赧、又有些激动。“既然你明明对我有意,而且利悉又托你照顾我,为何这九年来,你对我却……”
“因为利悉看穿了我的心思。”
文字觉侧过脸淡声道,但她依稀可见他发红的耳根子。
可恶,定是韦不群这大嘴巴说的,要不夏九娘怎会知道利悉的遗托。
“什么?”这又干利悉什么事?
“我不能在他已看穿我的心思下,又接受他的遗托……”
“为什么?”是她书真的读得不够多吗?怎么她老觉得听不懂文字觉到底在说什么?
“你还不懂?尽管利悉未迎娶你过门,但是……假使他没染病过世,你该是他的妻子,而你将会是我挚友的妻子,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戏。’我当然……”好歹他也是个文人,岂会连这点礼仪都不知道?
闻言,她不禁眨了眨眼,缓缓地瞠大圆眸,微颤的唇角蓦地掀起,一阵咆哮似连珠炮般脱口而出:“你这混蛋,利悉要你照顾我,你却置我不顾,这一放便是九年,你居然因为你的木头性子而弃我不顾长达九年!说什么朋友妻,不可戏!居然浪费了我九年的青春,你……我要杀了你!”
愧疚……他对挚友的愧疚竟然浪费了她九年的青春;而她则因罪恶感萌生,也教自个儿举步不前。
她到底该要恨利悉,还是恨文字觉的木头死八股个性?
“你听我说!”瞧她撩裙追着自己,文字觉赶紧跑进杏林里。
“我不听你说!”至少先让她打个五拳,要不至少也要三拳;不然,她吞了九年的怨气该要怎么吐?
“九娘。”
“你不要叫我!”
韦不群睇着两人在杏林里追闹起来,看似争执,但却又像是嬉戏,不由得靠在坟前墓碑上,睇着墓碑道:“根本就不需要我嘛……不过,真正最可怜的人是你。”
还好利悉已经升天,要不看到这一幕,说不准会吐血至死。“算了,一样都是死,早死早超生……咦?这样说到底对不对?还是要说寿比南山?可人都死了,哪里来的寿比南山,还是要说福如东海?唉……反正不关我的事。”
韦不群抬眼,睇向纷红骇绿又泼洒着细雨的杏林,看着那对冤家不知何时已如交颈鸳鸯般地纠缠在一块儿,教他不禁勾出一笑。
总算是真相大白,这也算是可喜可贺了。
《本书完》
(酒色财气)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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