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他匆匆赶回局里去忙,方子博则继续待着,空对无言的自己。
他不懂,为何总是如此,第一次决定要爱她,他却亲手把给她推远.,第二次下了同样的决定,死人的镰刀却无情挥下……死神?他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一套了?突然,病房的门又被推了开来,他本能望去,以为是护理师。
“阿姨?”
居然是周昕瑞的母亲。两人见了彼此,眼底都是满溢的惊讶。
周母率先露出了微笑,道:“这不是子博吗?好久没看到你了……前几趟过来都没遇到你,原来你都是晚上来呀。”
方子博顿时如梦方醒,连忙回答,“是啊……白天我要工作,所以都是晚上才来看看她。”
周母有些蹒跚地走到床边,方子博拉了一张椅子让她坐。她说了声谢谢,笑容依然如他记忆里那般和煦。
“我听昕瑞说过,说你在刑事局上班?”
他点点头。
周母笑了笑,从提袋里拿颗橘子出来递给他,“要吃点水果吗?”
他摇摇头,拒绝了。
然后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周昕瑞的身上。周母低头,剥了橘子,仍是把半颗推给了他,方子博只好接过手。
“你知道昕瑞不是我亲生的吗?”
毫无预警抛来的一句话,令方子博怔愣住。他转过头,有些傻愣地看着周母,彷佛是在确认自己刚才不是幻听似的。
周母笑道:“你没听错,昕瑞不是我亲生的女儿。”
“我——”他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确实,他有留意过这家人的互动很奇怪,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周母低下头,笑容渐渐转淡,她回想起这个女儿得来的经过,以及全家南迁的原因,接着说下去,“当年我们夫妻俩生不出孩子,正好有一对年轻未婚情侣养不起,就把昕瑞送给我们。昕瑞这个小孩很奇怪,很少哭,很懂事,很早熟,一开始我们没有多想,后来我们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方子博一时没听懂,以为是很常见的儿童心理层面问题。
周母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往哪里联想,反正他铁齿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她笑了一笑,转过头来睇着他,道:“昕瑞跟我们说过,你和她的上辈子有些纠葛还没解决呢。”
他愣了下,有些困窘,不自觉地避开了周母的目光,干笑,“啊……是,她是有这么说过……”
“所以你什么都不记得?”
“啊?”他又愣住了,他怎么可能记得什么?方子博尴尬地笑了一笑,道:“我想那应该是昕瑞看了什么星座书,或是哪个算命师让她产生那样子的认知——”
不料,周母却打断了他的推论,“不是哦,你误会了。”
“欸?”
“昕瑞并不是像一般女孩子,拿着你的生日或姓名什么的去配对,然后说你是她上辈子的情人。”说到此,周母顿了下,迟疑了好一会才继续道:“她很小、很小的时候,甚至还没读过书,她就对我们说她是带着记忆来到这个人世间,因为她要来找一个很重要的人。后来过了几年之后,有一天她拿着一串地址,告诉我说她终于找到那个人了、她一定要搬到他的身边去,因为那是她唯一亲近他的机会。”
周母注视着方子博,“那串地址,就是你家的地址。那一年她才十二岁。”
听完,半颗橘子滑出方子博的掌心,咚的一声掉落在地。他骤然醒神,连忙弯身去拾起。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接下来,他一直处在震惊的状态,周母没坐多久就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在那儿愣愣地发呆。
我要你想起我是谁。
你到底是谁?他都快分不清楚周昕瑞究竟是谁了。他丧气地垂下头,埋首在掌心里,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浓雾中的孤岛上,前方是一片白茫茫,身后亦没有退路可走,他就只能死死站在原地,被迷惑缠身。
突然,生命监视仪器传出尖锐的鸣响,他吓了一跳,猛然抬头朝仪器望去——她的心跳停止了!
瞬息之间,他的世界似乎也跟着停止运转。
“护理师!来人!”
方子博激动地喊来医护人员,惊惶地看着一群人在周昕瑞身上施行急救、在混乱中将她推进了手术房。
然后,他茫茫然地坐在手术室外,看着那红色的手术灯,手里握着她时时刻刻都要挂在身上的怀表,心急如焚,却莫可奈何……
他不信神,也从不拜神,但他此刻却诚心祈求上苍能助她顺利度过这一关。时间一分一秒流过,他想起了许许多多有关于她的回忆。其实,光这辈子就够他回味了,哪里还需要什么前世?
岂料这个念头才刚闪过,他掌中的怀表竟然淡化了,变得有些透明。
方子博愣了愣,以为自己眼花看错。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再看仔细点——没有,不是他看错,那怀表居然就在他的凝视之下,渐渐化为一朵艳红色的……
彼岸花。
他震住,吓坏了,差点跌下椅子。
那朵花的美丽没有持续太久,只是绽放了几秒,就在他的掌中瞬间凋零枯萎,成了一朵枯黄干燥的死花。
刹那,一阵淡淡的花香,拂过他的鼻尖。
你送我的时候,它不是表,是花。
她的声音,就这么溜进他的脑中;那片经常入他梦里的彼岸花海,就这么浮现在他的眼前。曾经,他搞不懂梦里的自己为了什么理由而摘它,现在他想起来了,他是为了她而摘。
因为她在等他。
在那遥远的城镇上,有一个姑娘苦苦地在等着他回去。
他想起来了,就像是漆黑的房间里突然摸到了电灯的开关一样。
他,全都想起来了。
记得我的话,就把我找出来!
那是他在来到这一世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没有食言,死守着承诺。可他却是一次又一次地亲手把她推远,一次又一次地令她失望。
鼻一酸,泪水骤然迸出方子博的眼眶。
他突然溃堤了,低头无声痛哭,紧紧捏着那朵枯萎的花,一如他曾经也这样捏碎她的心。他是如此自责,为什么他无法早点想起这一切?为什么他不肯放宽心胸去相信她所说的话?
第9章(2)
十分钟后,手术灯熄了。
医生踏出了手术室,宣告周昕瑞辞世的不幸消息,并遗憾的问道:“你想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吗?”
方子博却摇头拒绝了。
“不用,我知道该去哪里见她。”而且不该是最后一面。
语毕,他断然旋身离开了手术等候区,留下满脸错愕的医生。
疾步踏出医院,方子博立刻拿出手机,拨了徐裕盛的号码。
“喂,裕盛。”
“嗯?”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八成是正在吃晚餐。
“医院附近有一座高架桥,横跨一条溪,记得吧?”
“知道,干么?”
“你现在开车到那里要几分钟?”
“十分钟吧,怎么了?”
“那就十分钟后见。”
“啊?”
“十分钟后到桥下打捞我,你慢个两分钟我就Bye了。”
“嗄?!等等、等一下!你、你别干傻事啊?!喂!你——”
他挂了电话,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是,他是在干傻事,可他不得不赌这一把。除了这条路之外,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她带回来。
所以,他决定在生与死的弥留之际,把自己送进地府里,去找生死簿的掌管人谈一笔交易。
方子博花了五分钟火速开到桥上,他下了车,跨过生锈的栅栏,毫不犹豫地纵身向下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