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哥哥,大伯母真会给我们留饭吗?”她不傻,只是平时不把人想得太坏。
当然不会。他在心里回答。“照容妹妹饿了吗?”
叶照容摸摸扁扁的肚子,憨憨一笑。“不是很饱,它们在肚子里打架,叫得很大声。”
她指的是腹鸣声。
毕竟两个人分吃一颗鸡蛋哪会饱,何况又是正在长个子的年纪,只喝了半碗稀粥的他们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了。
所幸是饿习惯了,两人也还能忍,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就这么手拉着手,一块往野地里走去。
“照容妹妹先忍着,一会儿哥哥摘几颗野果子给你止饥,我上回发现河边长了些小芋,等等挖了烤给你吃。”他也很饿,可是他是男孩子,他忍得住,妹妹还小,得先照顾她才行。
“真的吗?”小小的脸儿顿时亮了起来,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这可爱的贪吃模样让陆四郎看得莞尔,忍不住又揉揉她的头发。
“四郎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他由着她拉住他的手直晃撒桥。
“喔,太好了!我要吃果子,我要吃烤芋头,四郎哥哥,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你不可以丢下我,不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要跟着你。”她的声音甜甜的,有着小女童的稚气。
“好。”他笑着,眼眶有点泛红。
这才是他的家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陪在他身边,一直一直陪着他,他发誓要对她好,好好的保护她。
此时暗下决心的少年并不晓得人的永远并不长,他信誓旦旦的许诺要靠一己之力给媳妇儿过上好日子,可惜世事无常,他们两小无猜的情谊即将面临考验,而离别亦不远了。
第2章(1)
“哎哟!这天杀的老天爷还要折腾咱们老百姓多久,到底给不给活路,再这么旱灾下去,人都别活了。”
“是呀!前年来了个大涝,冲毁了辛苦大半年的庄稼,以为雨停了否极泰来,大伙儿咬咬牙也能撑过去,盼着来年有个好收成,风调雨顺作物大丰,多少补得回来,哪里知道……”
“唉!这鬼天气何时才能结束,瞧这土地都晒干了,长不出一粒米,这个寒冬怎么过呀!”
天热、心冷。
望着炎炎烈空,红红的日头挂在天际,一张张脸色比黄连还苦的农夫,个个愁眉苦脸,眉头打了好几个死结,望天兴叹直摇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每个人一碰面,问候的第一句话不再是“下田了吗?”,反而是无声的叹息,互视一眼又看看天,心想着老天什么时候会下雨,天气再这么热下去,人都要晒成干,何况是庄稼物。
可惜老天爷心硬如铁,没听见老百姓的苦苦哀求,出了冰封三个月的酷冬后,开春只下了几场小雨,脚都没湿了,初化开的冻土又哪里吃得到雨水滋润。
民间流传了一句话,大涝之后是大旱,旱涝相依。
果不其然,翌年春雨未来,反倒迎来了十数年来最炎热的干夏。
雨,一滴也没下。
土地干裂了,直一横、竖一横的,裂得好似棋盘。
稻作枯萎了,稻子一株株垂头丧气,叶子枯黄了,花穗结不成果,根苗更是因高温而热死了。
放眼一看,原本连成一片的稻田成了死气沉沉的干枯野草,看不到一丝丝的生气,就连土地公庙前的百年榕树也奄奄一息,枯了大半的叶子。
没有收成,靠天吃饭的庄稼汉要如何过活?
因此连着数月,老百姓的哀嚎声不绝于耳,虽然米行照样开张,可翻涨了好几倍的米有谁吃得起,如今根本是被逼得只能嚼草根、树皮了,生活一日过得比一日刻苦。
其中也包括种了几亩水稻的陆家。
“老二家的,你家还剩下多少米粮?”这贼老天存心要坑死人呀!热得全身都在冒汗了。
一见朱氏愁苦的神情,脸色同样不佳的田氏也苦着脸摆摆手。“还有得剩吗?咱们是一道收的粮,我屋里有多少存粮你哪会不知情,真的要把腰带束紧挨饿了。”
其实她床底下还藏着一口粮一口粮省下来的半袋米,还有些腌菜、腊肉之类的杂粮,够一家人吃上个把月了。
这世间谁能不存点私心,一看到大嫂苦哈哈的脸,她话带七分保留,绝不把家底给掀了。
不过再藏着掖着有什么用,两家人的底谁不清楚呢!尽管前些年丰收时还存了几两银子好应应急,但是遇上了连河水都干涸见底的旱年,那些银子有屁用,光是买价格飞涨的粮食就足以掏空了家底。
这会儿她们俩都愁得很,不知该上哪儿筹下半年的粮食钱以及来年开春要播种的种子,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光想人都蔫了。
“老天爷到底何时才要下雨,都快把人逼死了,再热上一、两个月,咱们老百姓只有等死的分。”瞧!刚换上的衣服又湿了,明明没干活却热得汗流浃背。
“呸!呸!呸!别说胡话,我是一天也受不住了,哪能再热上一、两个月,大嫂你别吓我,我都要挖出咸菜配面糊了,如今没一日能吃口饱饭,你瞧我的腰又瘦了。”
田氏挥着汗,满口抱怨日子难过。
“别提了,家里的鸡又热死了几只,连着几日连颗蛋也没下,我真担心咱们那几口粮撑不到寒冬。”朱氏倒是看不出瘦了半分,嘴边还有点偷吃的油渍。
说苦,其实他们还不至于苦到没饭吃,但是荤食确实少了不少,她偷偷藏了不少好料的,一家人躲起来吃不肯拿出来,只是嘴巴上仍装出有上顿没下顿的样子。
“大嫂,田里的稻子都枯死了,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家里还有几张嘴要吃饭呢!我这心里发苦,不知抹了几回泪……”她假意拭泪,其实眼眶压根没有一滴眼泪。
“我哪晓得,我也在发愁,还有老三家那两个要命的讨债鬼,我愁得头发都发白了。”自家孩子都快养不活了,谁还顾得了别人家的小孩,她能不犯愁吗?
一提到如今已十二岁的陆四郎和他的小媳妇叶照容,妯娌俩面上都闪过厌恶和不耐烦,巴不得将这两人甩得远远的。
平时养着不碍事也就罢了,多几口饭而已,至少还能做上一点事,省了帮工的工钱以及充当做杂务的人手,对她们俩而言的确省多了,又不愁没人可使唤,毕竟这种任劳任怨的傻子哪里找。
但在荒年,他们就显得累赘了,田里的事儿做不上,家中的琐事也就那几样,两人整日晃来晃去相当碍眼,真正是越看越心烦,心越烦越暴躁。
妯娌俩有志一同的想着如何省下侄子和他的童养媳仅剩的一点口粮。
要不是怕担上虐待侄子的恶名,日后儿女不好说亲,她们俩真想活活饿死陆四郎和叶照容,任其自生自灭。
“对了,大嫂,你听说了没?”忽然想起什么,田氏一脸兴奋的压低声音问。
“听说什么?”好奇心人皆有之,朱氏也不例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说闲话正好。
“我听我娘家的三婶娘说了,城里来了贵人要到咱们村子收人,据说是这个价。”她比出两根手指头。
“二两呀!”不算多。她意兴阑珊,二两又换不到一斗米。
田氏夸张的咧开嘴笑,笑得像发上插了一朵大红花的媒婆。“是两百两呀!大嫂,这可是白晃晃的银子。”
“什、什么?!”闻言,她倒抽了口气,两眼睁如牛目,差点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