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女人是如此脆弱,面对男人的拳打脚踢只能以无言的哀号来作回应。也许男人心中已经没了爱。
相处四年了……四年对她而言是很长的时间,长得让她想不起生活在这小房间里的点点滴滴、甜蜜回忆。
床头矮柜上的相框中陈列着初识当年亲密相拥的照片。
她低着头掩面啜泣,泪水一滴、两滴……渐渐泛滥。
满身的伤已非首度,但她下定决心让它成为最后一次;她实在不甘心自己这么死心塌地爱着某人,得到的爱却如同施舍般少得可怜。
翻着衣柜里的衣服,她将手伸到最里处摸索,取出一包以塑胶袋层层包裹的白色粉末。就是这东西碍了她,让她无法与心爱的人白首终老。
高纯度的海洛英……
她所爱的人是贩毒集团的一份子……
她兴起一个念头,拿着那些价值不菲的粉末走到厕所,缓缓地打开封口,将粉末尽数倒入马桶中,狠狠地按了冲水键,冲走往日点滴。
有种自私的想法,若就此离去,时间将会冲淡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情记忆,什么残渣也不剩;但这一刻她做了这件事,那男人肯定会恨她一辈子,而且永永远远地记得有过她这么个女人。
她真的不甘心,她是那么地爱着他,为什么他只会践踏她的心,让她在失去自尊、渴求爱情的痛苦里苟延残喘着?
她要让他知道那种椎心刺骨的滋味并不好受,即使因此付出最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她的心早就残破不堪,就算是死,也无所谓了。
没再多做停留,她随即离开男友所住的房间。不……应该说是前任男友才对,就在他动手打她的那刻,她就已决定提出分手了。
关上熟悉的公寓铁门,将他给她的备用钥匙留在鞋柜上,什么也不带地永远离开,事到如今,再没有挽留的理由了。
走在飘散着薄薄雨丝的街头,夜色太暗,路灯驱不走她心底的阴寒;十字路口红绿灯交替闪烁着,夜已深,路上没有半辆车行驶。
为了阻隔冷冽的夜风,她朝地下道走去。
跨入地下道的那一刹那,她隐约感受到一道强烈警戒意味的目光,循着来人的视线望去,她见到一个少年的身影。
她有些惊讶,因那少年竟是一个和她一样全身伤痕累累的人。
不作他想,奕铃靠着另一边墙缓步而过,她无意打扰他,只因双方都已疲累不堪,都需要休息;怎知,她不经意的目光因这片刻的停留,而被少年残破不堪的衣衫和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所震住。
那少年,正巧也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这个由他身旁经过的女子。
同样际遇的两人,因此有了些许讶异。
奕铃忘了自己是怎么搭上少年的,她只记得心口涌起一阵疼,就在那一瞬间丝毫不考虑地……
“如果不介意……”奕铃弯下腰来邀请他,绝丽的唇角勾勒出完美的弧度,脸上虽带着伤却不减她笑容中所散发的魔力,“如果不介意,就和我一起走吧!”
在少年看来,那是这世上最美的笑容……
冬阳难得露脸,午后的气温回升许多。
从睡梦中幽幽转醒,缓慢地由床上起身,凝视着墙壁上的挂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发觉已日上三竿。
“铃?”习惯性地由惺忪睡眼的缝隙中寻找她的身影,后来才想起奕铃出门上班去了。小房间内只有他孤单一人,睡到肚子饿就自然醒。
晓得铃通常会在厨房冰箱内留些东西,好让他随时微波一下来吃,但还是提不起劲。忘了从何时开始,只要少个人陪伴,空气里沉寂的气息便可轻而易举地抹杀掉他进食的欲望。“铃,快点回来……”
躺在床上的他望着时钟,心想不知得等多久时针才会走到六的位置;听着齿轮转动发出的滴答声,不一会儿他的眼皮又开始变得沉重,重得令他闭上眼,再次优游于梦乡。
五点多,今日提早下班的奕铃很快地回到她的窝。屋外冷得不得了,又是风又是雨的,外加强烈冷气团,但这些仍碍不了她的好心情。
“WOW……WOW……WOW……晴空啊陷入海般蔚蓝……晴天它绽放和煦之爱……太阳底下你要放声哭泣……”刚领到薪水的她轻松地哼着不成调的歌,高兴接下来的生活费有了着落。浴室里传来莲蓬头冲水的声音,大概是时在洗澡吧!趁着这空档,她拿起客厅的无线电话拨了一组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哔!(我是奕然,有事请留言。)“喂,阿然,是我。你汇过来的钱我收到了。”在弟弟的语音信箱中,一向辩才无碍的奕铃却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而支吾着,“最近我找到一份新的工作,薪水……省点花都还过得去。嗯……我过得很好,别担心……过一阵子出来吃顿饭吧,很久没见了……”“铃!”浴室内出声叫唤的,是她现任的同居人。
“啊!时,洗完澡要擦干才能出来,地毯会湿掉的。”
奕铃急忙挂上电话,冲进卧室拿出一条大毛巾,把时整个人包起来。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有段时间了,她也只知道这寡言的少年叫作“时”。
他的名字之上,缺少了姓氏。每回奕铃想问却又碍于他那已舍弃的过往,只好强忍着再将疑问吞下肚,始终没有问出口。
只是时湿淋淋的身上布满的细碎伤痕,让她怎么看都无法习惯,更无法相信竟有人如此狠心,对这么可爱的孩子下毒手。
“铃……”时丝毫不解她突如其来的哀伤,他身上的伤早就愈合不疼了。奕铃紧紧地拥住他,接着放声大哭。也许是那日地下道内,见到满身伤痕的他,致使她怜悯之心油然而生的缘故;更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是不被疼爱的可怜人,相同的境遇使他们紧紧地牵系在一起。
奕铃发觉她对时的感情与日遽增,有种想照顾这少年一生一世的感觉。
“为什么?”时显得困惑。
“别理我,让我哭啦!”她哽咽着,泪水不断地滑落脸庞。
时打了个喷嚏,屋外寒流来袭,气温骤降至十度左右,而他身上只裹了件湿冷的浴巾。拍拍奕铃的头安慰她,看来短时间内她没有哭完的打算。
“时,永远在一起吧!”
坐在弥漫着晨间咖啡香味的餐厅内,隔着一扇落地窗,洒满冬阳暖和气息的桃木制餐桌上,奕然翻着早报闲适地阅读。
系着风铃的大门被接着到来的客人推开,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你上班就快迟到了,怎么还到这里吃早餐?”同行的两位客人中,年纪较小的少年问道。“我和人有约……”
奕铃望了望四周,找到了熟悉的身影。她拉着时往餐厅角落走去,停驻在优雅的巨大植物盆栽旁,带点中性气息、蓄着利落短发的弟弟面前。
“阿然!”轻唤他名字,脸上堆着笑容的奕铃带着时坐入奕然对面的位子。奕然扬起头来,发丝不安分地落至前额,笑意在他典雅的脸上漾开,“好久不见!”
“这是我和你提过的时,先帮我看着他一会儿,事情忙完后我会来带他回去。”奕铃压着时的头对着弟弟点了下,接着又说:“时,乖乖的知不知道?”
奕铃叮嘱着时,他也点了头,但目光却不自觉地锁在奕然身上。
穿着随意而优闲的奕然天生有种植物般的气息,他没见过有谁长得如此俊美。奕然线条柔和的脸庞总是挂着浅笑,略微消瘦的修长四肢就如同画里才有的一般教人着迷。坐在散发芬多精的大盆栽前,绿色的叶子宛若将奕然包裹其中,猛地一望会让人产生看见天使的幻觉,天使的翅膀是淡绿色,会惑人心弦,让人目眩神迷。
他分不清天使的性别。
时沉吟了一声,突然指着奕然道:“妹妹?”
“弟弟!”奕然的声音并不像成熟男子般低沉,而是一种听起来令人心醉神驰、骨头酥麻的磁性嗓音。
“妹妹!”听了奕然柔和的声音后,时更加肯定地说。
然而,奕然却只是笑了笑,并无生气,“铃,你这小朋友还真好玩。”
“很可爱吧!我也这么觉得。”捏了时稚嫩的脸蛋一把,奕铃笑着亲吻了弟弟,随即又吻上时的薄唇。
时只有逆来顺受的份,他一直觉得铃是把他当成宠物来养,排解寂寞用;只是,接触到奕然含笑的温柔眼神,时的心里竟无由地升起一股莫名悸动。
奕然的唇沾上铃的口红,时觉得自己仿佛可以闻到他唇际的香味。
“哎呀!就快来不及了。”
看了下表,奕铃将时丢给弟弟,没耽搁太久,就告别两人往店外走去。
被留下来的时开始显得有些不自在,奕铃走后,对面的气氛就沉闷了起来。奕然和善的眼神下似乎隐藏着什么,虽然总是笑着,但时却能感受到他散发出的淡淡落寞;尤其在铃离去后,奕然追随着她移动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
那不是弟弟看着姐姐会有的眼神,而是如同被抛下不理的废弃物,失望却又无法跟随弃置者而去的神情。
顷刻,奕然回过神来望着时,掩饰的笑容让时更觉他的刻意隐藏。
奕然点了份晨间套餐给他,是一份有牛奶、柳橙汁、土司、双份太阳蛋、热狗、火腿、热汤的豪华餐点。
时楞楞地望了奕然一眼。奕然眼前只有杯黑咖啡和半片吃剩的土司,这些丰盛的早餐可能是点给他吃的,但对时而言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时不是怀有戒心,只是纳闷他与奕铃如出一辙的毫无防备、毫不在乎,轻易地便接受他这个偶然介入他们生命中的存在。
“怎么?”接触到时的目光,奕然抬起头来面对他的疑问。
时仅是摇头不语,对奕然和铃之间的事还有些不解。
发觉自己的唇间仍残余口红的特殊味道,时伸舌舔去,然后体内的躁动益加强烈。在他惊觉自己竟是因为对座绝美得令人屏息的男子坐不安席之际,那个人已经错开他的目光再度回到报纸上头。
“有一天,铃在三更半夜打电话来。她开头就哭着说自己有了很重要的人,现在过得很幸福。”报纸后头,奕然缓缓说道。
“是吗?”和铃住在一起已好些时日,当初也没想到会相处这么久,时原本只想暂时待个几天,但是铃身边出乎意料温暖的归属感竟让他改变了主意。
“你今年几岁?”奕然问。
“十五。”他早料到若碰着铃家里的人,会被问及许多事情,包括自己为什么会同铃住在一起,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等。但过了一会儿,时发现奕然却又回到新闻纸张中。“你不继续问下去?”他以为奕然会有许多疑问,甚至要他离开铃。因为他的缘故,已到适婚年龄的铃目前仍孤家寡人一个。
“问什么?”奕然微侧着头,疑惑之际,他眼底浮现迷惑不解的色彩,这样的他脸庞也有些诱人。
时登时怦然心动。
“我是想告诉你,铃十分在意你。”奕然浅浅一笑,“你和铃住在一起很开心吧?”“嗯……”抿着唇压抑自己的情绪,时应了一声。为什么他会在奕然的笑里感觉到一股哀戚?宛若是他占据了铃,夺去了他的东西。
“那不就好了,吃东西吧!都凉了。”
“铃的一些朋友说我不应该和她在一起。”时试探般地问着奕然,总觉他的态度极为矛盾,让人难以捉摸。
“一些朋友?是那些想追铃的男人吧!应不应该在一起不是由别人来说,而是由你和铃来决定。”
“你不反对?”
“反对并无意义,何况铃那么喜欢你。”
“谢谢……”
又是一抹由他笑容底下流露出的孤寂。时心底动荡不已,他觉得自己双颊似乎火热得快烧了起来。这个人令他坐立不安。
“吃吧!”
奕然望了眼前的少年一眼,将属于他这个年纪独有的青春气息收入眼底。皎白的肌肤漾着水般的光泽,黑瞳在不安中闪烁色彩。这样的时有些可爱,让他想起老家那只老是受他欺负的黄金猎犬。
那只总爱绕着他团团转的狗儿淡色的毛发蓬松而柔软,老是无忧无虑却又爱逞强的傻样子,让人看了就会忍不住兴起凌虐它的念头。
他笑了笑,铃为什么捡他回来?他知道。
用完餐点,时间也接近九点多。待侍者收净桌上杯盘,奕然已经阅毕报纸,改翻起书本来。“你不赶去上班吗?时间很晚了。”时喝下最后一口果汁。
“我没上班。”
“没上班?你还是学生啊?”铃却说奕然每个月都会汇钱至她的户头?
“你猜我几岁?”抬起头,奕然眯着眼微笑地看着他。
“你……二十几岁吧?”他看来是个性稳重之人,温和儒雅的外表让人猜不透他真正的年龄。
“失礼了,我才大你四岁而已。”见时听完之后惊愕不已的反应,奕然点点头微笑地拍拍他粉嫩的脸颊。
“十九?”
“我早熟。”
隐藏在那绝美容颜下的奕然不易让人察觉出实际年龄,但他似乎更擅长始终如一的应对笑颜,教人无法读出他内心的想法;只是,十九岁哪有能力每个月给铃零用?更何况那笔钱多到可以把他和铃两个人养得白白胖胖,不用烦恼下一餐。
不过相差四岁,自己的际遇却和这个人落差如此之大,除了不可置信外,时心中交杂着不平与羡慕。相对于奕然,他只是个身无长物、一无所有之人。
“其实……”
奕然开口,逸出柔和舒爽的嗓音将时的思绪瞬间拉回。
“原本铃是打算事情定案后才让你知道的。”
“什么事?”他好奇,以为铃不论何事都会告知他,没想到他也有被隐瞒的时候。“这一阵子她都为了你的事在忙。她想收养你,让你当她的孩子,所以正努力取得你的监护权。”为了铃的请托,奕然透过关系聘请私家侦探和律师全权助阵,在当事人不知情的状况下已打了几场激烈的战争。
据调查,时的母亲在他出生不久后随即嫁给了时现任的父亲,也就是他的继父;但是时的继父却因长期酗酒而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时和他的母亲常常被打得遍体鳞伤。一年多前,时的母亲不堪长期虐待,精神濒临崩溃,而被社区义工发现送入疗养院,时也在确定母亲的安全无虞后,逃出了那个家。
“咦?”时惊讶非常地站起身来。当铃的孩子?他从来就没想过。
“今天是开庭的日子,大概待会儿就会有结果了。”铃老早请了事假,特地出庭应讯,事先也没向时透漏这些事。她大概是不想时做无谓的担心吧?
对她而言,时的事就是大事,只有时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