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我绝对不会相信的!”雷声隆隆,连奥德赛的咆哮声都无法盖过这诡谲的一切。
不可能的,事到如今,要他如何洗清身上的罪?
尽管他不断忏悔与告解,恐怕也洗不去他日积月累的贪念所造成的污秽!
“我倒是没想到,说出光芒这一种一般人都不会相信的事情,却凑巧地让你完全相信我说的话,实在是令人讶异。”特洛浅浅地笑着,内心却不断为这一段像是注定好的命运狂笑。
真是太巧了,若不是这个样子,只怕他还难以让奥德赛信服他所说的鬼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奥德赛怒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抵住特洛的喉头,悲愤难言,红了双眼。“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不为什么,只不过看你那么虔信着看不到的上帝,令我觉得碍眼罢了!”特洛冷酷地说着,丝毫不在意如此尖锐的话语,可能会让自己在下一刻里便坠落地狱。只因……若能死在他的手中,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是一种爱丽丝享受不到的幸福,只有他能品尝,只有他能够理解。
“你说什么?”奥德赛怒目欲裂,不敢相信他是因为如此肤浅的原因而打算毁了他。
与他相识已有十多年,尽管特洛不说,他也知道理由不可能会这么单纯,然而他为什么不与他说个明白?
难不成——
“难道你是因为我救不了爱丽丝,才对我采取这种报复行为!?”
特洛望着他狼狈的侧脸,不禁悲切地狂笑,令奥德赛错愕地松了双手。
他以为他是那么地疼爱丽丝,真以为他和爱丽丝断决往来只是纯粹担忧她的身子?奥德赛实在是愚蠢得过了头!
不过,既然他是那么想,就依他的意思告诉他又有何妨?
“你所信仰的上帝救不了爱丽丝,你所信仰的上帝容不下我,所以当我看到你如此愚蠢的虔敬,更令我觉得怒火中烧,忍不住想要撕掉你这一张伪善的脸!”
他的伶牙俐齿刺穿了奥德赛最为脆弱的防线。
他不愿再与爱丽丝联络,是因为爱丽丝与他都心知肚明,明知道他喜爱奥德赛,她却和他纠缠,将奥德赛自他的身边抢走,然……终究他还是原谅了爱丽丝,不只是因为她是他唯一的亲人,更因为他很清楚,即使今日没有她,奥德赛也不会爱上他!
不管他恁地祈求,上帝的恩典也不会赐予在他的身上,因为他已经被逐出了天堂!
“你为何说我伪善?”奥德赛咆哮着,不容他诋毁他近三十年的信仰。
“你说,难道当爱丽丝的身子不好时,你不曾因此而求助于上帝?当爱丽丝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你没有为爱丽丝祷告?”特洛扬起浓眉,声色俱厉,一句一血泪。“但是请你告诉我,上帝是否为此而帮助过你?它是否听见你的祈求而延长爱丽丝的生命,给了你神迹?
没有,什么都没有,不管你怎么祈求,你的祈祷根本传不到上帝的耳中。因为你对信仰起了矛盾,并因此颠覆你的思想,然而你却不敢质问这一切,选择默默接受向命运低头;你选择任由信仰摆布你的人生,而不敢向命运抗争到底!”
那就是当年的他,不管他如何向上帝询问自己污秽的情愫到底从何而来,它只是笑而不语,没有给他任何答案,只是不断压迫着他的灵魂,要他与常人一般,可是到底什么才是正常的轨道?
没有答案,一直找不到答案,于是他不再问上帝,他利用自己去找寻答案,再由自己的心中找出属于自己的真理,那便是蜕化的他……
他不受信仰拘束,不受上帝囚禁,不受道德钳制,更不受他人眼光的压抑,他要活得自由,活得开怀,尽管知道自己与他人不同,也不愿意折辱自己,这是他的洒脱,他的真切,然而,却也是奥德赛避之唯恐不及的那一面。
“我……”奥德赛颓丧地坐在铺着毛毯的地板上,两眼无神地注视地面,为特洛的一番厉词震慑不已。
是的,当他知道爱丽丝将永远离开他时,他曾有过疑问,但是却找不到答案,于是他告诉自己,会有这般的想法是因为他对信仰不够坚定,所以才会胡思乱想。但是,每当夜深人静时,他还是怨怼,只是说不出口。
他也曾经怨恨过无能的自己,痛恨懦弱的自己。
但,他现在已经犯下大错,又该要如何去弥补?
上帝会不会原谅他,体恤他只是因为一时思妻太甚才会铸成大错,而仁慈地宽恕他?
“你这样诱惑我,只是为了这样子吗?”奥德赛苦笑,似乎有点嘲讽他的大费周章。
特洛怔愣了会儿,随即回道:“没错!不过,我是贪玩的那一个,也是享受的那一个。”
他不会说的,尽管要鞭笞他的身体,他也不会告诉他真正的理由;他不会告诉他,只因为在修道院时见到他那憔悴落魄的身影,他感到心酸不舍,才会临时起意用了这烂方法。
可是,若不是因为爱他,他又怎会愿意当爱丽丝的替身?
他做的够多了,但很显然的,奥德赛并不明白他的苦心。既如此,就让这一份痴恋放在心底,永远地搁在回忆里,让他带着这绮丽昧影,随着他坠入地狱吧。
这样子,即使身处地狱,他也不会感到寂寞。
“你真是污秽到连地狱都不愿收容你!”奥德赛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轻浮模样,不禁怒不可遏。他是如此看重他这位朋友,尽管心中的杂思早已凝成一份渴求他的想望,他仍是强硬地控制自己的灵魂,绝不允许恣意妄为的行为迫害自己最爱的朋友与自己,而他居然堂而皇之地沉浸在肉欲里?
为何同样的脸庞却有两个云泥之别的灵魂?恐怕是眼神流转间的爱意与唇角边的笑语,让特洛在他的心中变成了恶魔,让他亟欲逃离他,逃离心中不安的悸动。
奥德赛的思绪掠,回到青涩的时代里,回到自己荒唐的行径里,倏地……
天——他直到现在才想起一切!
他多么不愿意承认,他是曾经那样地爱着他,却又那样恐惧落入他编织的魅惑密网中,所以他才会逃向爱丽丝的怀抱,利用爱丽丝的纯真与包容,逃进她为他所展开的臂弯中,抚慰他的灵魂。
他是爱特洛的!
甚至直到现在,这一份隐藏于心房中的爱恋从不曾停止过,更因为爱丽丝的存在,而让这份爱恋变得更加强烈。
但,那是一份多么亵渎上帝存在的罪孽,所以他恐惧,仓皇地逃避。而特洛一定是看出了他的本质,才会……
他逼自己想清楚、看清楚自己最渴求的是什么,不再假藉其他理由来掩饰自己的罪行!
他嘴上念着上帝的名讳,心底却渴望着一副男人的躯体来满足自己的欲念……他简直无地自容。
“我不要再见到你了,你走吧,你走吧!”奥德赛突地大吼,不愿意再见到特洛,那抹坦荡荡的灵魂,只会更突显谁才是最污秽的人!
“还是朋友吗?”
“你永远不再是我的朋友!”羞赧与愧疚蒙蔽了他的理智,在他的心中围起一道墙,充他再也看不清楚事情的真象。
特洛紧咬住牙,将所有的眼泪留在眼眶中,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脆弱。他身子一扭,不声不响地穿上衣裳,静默地走出他的房门,走出了他的世界。他没有说再见,是因为没有打算再相见!
???
一个月之后——
奥德赛总算将原本脱序的事业再次打理完整,而这一趟拜访麦隆叔叔,则是为了仓库里头眼看就快要发霉的玉米。
他打算廉价卖给叔叔,从中赚回成本即可。
不过,来到麦隆叔叔的私宅前,却发现一辆马车,上头的康乃馨徽章令他浑身一震,就连他身下的马儿,都能感觉到他的不安。
特洛!
该死,这不是罗穆鲁斯堡的徽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在他的印象之中,他记得特洛与麦隆叔叔并不熟识,会找上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奥德赛快速地在脑中思索一下,唯一出现的答案便是——货物交易!
依罗穆鲁斯堡现在的财务状况,要挽救顶多便是变卖有价值的宝石,或者是高级的貂衣,再不然便是他的衣裳。
毕竟,特洛也是个贵族,在尚未被教皇驱逐之前,倒也曾经接受过教皇多次的赠礼,而每一样物品皆是上品。那些东西若是要变卖的话,想必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不过,若是遇上麦隆叔叔这般势利的商场老手,恐怕待特洛走出这房子时,早已倾家荡产。
该不该去帮他呢?
可是,他都已经说过要与他断交,若是现在碰面的话,岂不是让彼此尴尬?
但,若是不帮他,是不是又显得他小心眼,没有再与他为友的宽宏肚量?
特洛……这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人啊!
待他离开埃尼阿斯堡,他才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心,才明白真正污秽的人是自己;也或许是因他早已经知道自己的想望,所以不断地压迫自己,不断地逃避自己的心,结果却让灵魂不安。
而爱丽丝,这一位可爱的女人,却成了他利用的棋子,让她在花样年华就此香消玉殒。对于她,他是多么地抱歉,却也无法弥补他伤害她的罪。
最可笑的是,他直到现在才发觉自己真正的心意,也才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自己心底的渴求。
所以,他佩服特洛,佩服他可以单枪匹马地对教皇质疑,毫不隐瞒自己的心,相对之下,他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去见他一面吧,尽管他仍然不愿告诉他,他是爱着他的,但是请容许他带着一颗朋友的心去见他罢。
尽管这一颗爱他的心已经疼痛不堪,就让他假扮成他的朋友,去见他,帮助他罢。
是的,只能是朋友的心,因为他还是无法违背教义。
一打定主意,奥德赛便将马儿拴在一旁的树下,径自走入屋内,却发现里头一个人也不在。
奇怪,难不成到后院去了?
当奥德赛这么认为、也正准备抬起腿往外走时,却听到楼上传来一道十分细微的声音,像是呻吟。
念头一生,奥德赛仿佛成了石人般,呆立在原地,无法让自己的脚步移动半分。
难道……
耳际又传来细碎的呻吟声,那声音……像是特洛!
奥德赛怒不可遏,拼了命似的移动双腿,一步步地往楼上走去,每走一阶,声音便更加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每走上一阶,便可以感受到身上的血液仿佛痛苦的逆流。
待他走上平台,转入二楼的长廊,便直接往叔叔的卧室走去,果然,自半掩的门里,他可以看见两人近乎赤裸的躯体交缠着。
其中一个是他最挚爱的叔叔,而另外一个,则是化成灰他也认得出来的特洛!
“该死!”
脱口而出的愤怒喝斥,让床上的麦隆露出惊诧的神色,慌乱而不知所措;反倒是特洛,在一闪即逝的错愕中迅即恢复他一贯的淡漠神情,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是他诱惑我的,我只是……”麦隆狼狈地穿上衣服,不等奥德赛问话,便急切地否认一切。
特洛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神色自若地套上自己的衣裳,推开占据门口的奥德赛,径自往楼下走。
奥德赛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怒目瞪向一脸慌张的麦隆,旋即掉头往楼下跑,追逐着特洛。
一到楼下,见特洛正准备驾马车离去,奥德赛眼明手快,迅捷地抓住他的缰绳,想把话问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奥德赛隐忍着怒气,双眼通红,失去原本灰绿色的柔和。
“我碍着你大少爷的眼了吗?”特洛淡漠地仿佛不认识他。
“说清楚!”奥德赛暴喝了一声,紧握成拳的手臂上青筋跳动。
“不就是以物易物?”特洛冷冷地瞅了他一眼,瞬即勾出一抹诡魅的笑。“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我?”
闻言,奥德赛突然地想到,自从特洛一离开埃尼阿斯堡后,他便断决自己与罗穆鲁斯堡之间的关系,所以……
他一时怔忡,特洛立即甩开他的手,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奥德赛倏地回过神,牵过自己的马,策马追去;他必须问清楚,他不能就此作罢,否则……
这一颗为他悸动的心,又将沸腾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