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激地想,她会吃这些苦头,都是因为汾素素,当她知道本来要被送往虎口的妹妹因祸得福,得到太子的百般宠爱,那一夜,她几乎咬碎了银牙。
气归气,却也没想到她跟右宰相的儿女情长会被利用成政治上的勾心斗角,进而搅出这许多事情出来。
相帝蹙了蹙眉。这女子有错在前,现在又把事情的全部责任推卸给妹妹,没一点慈悲心响。
「那么,你确实是汾家的福星?」
「是。」毫不迟疑。
相帝转向从进来就一直罚跪着的汾玺玉。
「你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
汾玺玉不明所以,可还是遵命地抬起了头。
与汾善善九分神似的脸蛋,但是眉目间多了一种洁净。
「朕问你,你要从实说,不可以有一点欺瞒。」
「是。」
「你是汾家的灾星?别急着回答,你要知道你的回答攸关许多人的性命,要有差错,赔上的可不只有你自己。」
汾玺玉看着相帝郑重其事的脸,她点了点头。
「谢皇上。」
相帝脸上掠过宽慰神色,这女子跟她姐姐大不相同啊,一点就通,竟然明白他的用。
「玉儿,别认了不该认的。」君无俦知道她会说什么,他不能让她说出口。
汾玺玉微笑,这大殿上有她的亲人,有她最爱的人,也有视她如仇寇的人,她的一生何其短促,她好舍不得,舍不得太子殿下。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短,就连蜉蝣都比她强。
「民女上禀万岁爷,民女是灾星。
她的承认令汾善善松了一口气,汾少麒则是满脸不敢置信,怎么说他的心底对这妹妹仍旧是有着许多矛盾的。
他一时百感交集,居然软了下来,双膝着地,无法言语了。
至于燕宰相和他的女儿脸上也没有半分喜色。
燕宰相在庙堂多年,怎么会不知道皇上对这东宫太子的喜爱,若是太子能保住,他得考虑提早告老还乡了。
「你想保我儿子周全?」
「民女爱他,在皇上面前不敢有任何谎」
「不恨你的亲人?」
「民女想,要是他们没有把我往宫里送,我就没办法遇见太子,可能一辈子只能在小
院里面终老,我对他们有怨有爱,复杂的感觉,一时也理不清了。」她的视死如归反而呈现了那些人的污浊。
「你是不能留在宫内了……」相帝立即就要做出总结。
「父王,」君无俦重新跪下。「儿子愿意用自己的政治前途担保她!」
「不要,太子!」汾玺玉纷乱地摇头。她变成了他最大的软肋,她不要!
「你这为爱昏头的蠢蛋!就算保住她,她也不容于世了,你以为皇帝真的可以一手遮天?你的冷静理智还有你的帝王业呢?你都把它摆哪去了?」如果不是一心偏颇,他何必耗费这么多力气维护他?又蠢又笨的儿子!可曾几何时,他的生命中已经没有这种义无反顾的爱情了?
他老了吗?
「都怪我心软,看在玉儿的分上忘记要斩草除根,要不然怎么会有空隙让你们在苟延残喘的时候,还有兴风作浪的一天。」君无俦直白又狂妄地瞪着那群想毁灭他的人。所有人皆不寒而栗。
他们机关算尽,就是忘记偏心的皇帝,还有可以为君无俦做到那个地步的汾玺玉。
「别说朕不懂人情,你们两个回去,有什么话就趁剩下的时间好好说个够吧。」
这么做会让儿子恨他,可是,留下这被
众人扣上罪名的弱女子,往后天下的口诛笔伐会少吗?王宫大臣的声浪只会一波多过一波,那些对太子有微言,想趁机倒戈的,他头痛啊。
第10章(1)
灯熠熠,却无一丝的暖意。
尔雅殿里的下人都被遣了出去,包括小喜子。
「你瞧,父王赏给我凤袍呢,他还允许我可以叫他父皇,我好髙兴,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皇帝是爹呢。」抱着那件只有太子妃能穿上身的翟凤含珠攒金芙蓉袍,汾玺玉爰不释手,虽然触手的金线粗糙得像是会割人的手,她还是摸了又摸。
她一生无名无分,却在现在得了这么件东西,那表示她那公公是认了她这儿媳的吧?跟着凤袍一起来的,还有她已经吞下的毒药。
一手毒药,一手赏赐,帝王作风。
「要这种东西做什么,想收买人心,已经来不及了。」抽掉她手里的衣裳,蹂躏,丢在地上。
汾玺玉也不看那件袍子,偎在君无祷的肩颈窝里,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好像快被抽光了,额头如炭,身体如冰,手脚快要不听使。
她的身子一点一点变沉。
「跟你在一起我好幸福,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替你生下一男半女,我们甚至连培养感情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她叹息。
怎么听起来像是遗言?
君无俦紧绷的脸突然龟裂,猛然撬开她的嘴,嘶吼,「你刚刚支开我的时候吃了什么?」
「你吼人,还这么大声,我都要耳聋了。」
「现在还管它耳不耳聋,我去宣太医!」他连声音都是抖的。
「不要。」她拉住他的衣领。
一动就痛不可遏,她好怕痛啊,可是为什么这时候却希望可以痛久一点,那么她就可以多看他几眼,把他的脸镌在心底。
无力阻止的痛像成千上万蚁虫啃啮着君无俦,他眼眸暗沉,极是动怒,太阳穴上的青筋几乎快要爆裂开来。
「我一定要让太医把你治好,你……不可以,你忘了我们一起咬嘴巴的快乐了吗?」
她脸上浮起一抹虚弱的微笑。
是啊,那日子真美。
「我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你下地狱,我也要追下去。」
「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我会下地狱?不过,无所谓了,不管去哪都比这里好。」他们都说她是灾星,可是她做了什么坏事?
她是恶人吗?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没有对吧?
真正的灾殃是叵测的人心引起的,跟灾星本身无关。
那么她可不可以化成一缕无忧无虑的风,只要能看顾他就好?
「不要救我,不要……记得我……」
「偏不,你一走,我马上下去陪你,咱们从一开始就拴在一起了,那就别想再扯清楚,这辈子谁都不许走。」
他要恐吓她,威胁她,甚至让她不安心,那么……今生多欠她一些,来世才容易寻她。
承认留不住她,这比什么都让他心如刀割。
她伸出无力的手掌掴了他,却又无力地滑下,她已经气若游丝,眼神也失去焦距。
她……听到铁链拖曳的声音……
「不要忘记……你是……太子……你有你的责任,得把责任尽了,才许你……来找我。」说完,她静静地合上了眼。
所有的爱恨都在这一瞬间落幕了——
君无俦听见自己心上皮肉绽开的劈啪声,压抑、沉痛、狂癫的哭声旋即从尔雅殿里传了出来,穿透夜空,令人不敢倾听。
后来、后来,整个皇宫盛大地办了一场禳灾、祓模水陆法会,祈求皇宫无灾无难,百姓安居乐业。
至于效果如何,是真的祭慰鬼神还是安抚人心,这对君无俦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他遵照了以前的诺言,将她葬在皇家陵墓,旁边留着他百年后的位置。
他不会死,他会听话,会把汾玺玉临终的话一样样实行后再去寻她。
他恢复得很快,表面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即便燕宰相真的惧怕他的追杀,趁乱递上折子告老还乡。
即便,燕兰熏日日恐惧他的秋后算账,夜不成眠,已经略带疯癫。
即便,自己连根拔起,已经从銮城销声匿迹的汾氏一门。
君无俦只是瞧着,毫无追杀的意思。
可是,他的模样让人无端端地,打从心里头惊骇。
他的人仿佛挟带着无声的悲鸣,带着一种清醒的疯狂,他笑的时候不是真的在笑,他,再也不会有真正的表情了。
相帝在此时下令要他领西北兵马,去守东南边关。
他一丝考虑都没有,欣然答应。
临走那天,他去见君昀常,开门见山就说:「把那幅横条字卖给我,随便你开价钱。」
看着他那已经被折磨到消瘦憔悴的脸,君昀常咬着牙,「可以,可是我有条件。」
「说。」
「你登基以后,要保我一世平安。」
大哥的疯狂已经清晰可见,他得替自己找到免死令牌。
「成。」
他的身边没能留下玉儿的任何墨笔,他没有给过她任何自由舒心的日子,可是不管他如何自责,她都不会回来了。
这是唯一可以看出她曾经在人间的痕迹,他不能把它留给一个外人。
又是那空洞的眼神,君昀常连忙去书房把他已经裱褙过的字帖拿出来。
君无俦三两下拆掉边框,把字帖卷成卷,就走了。
他走得坚决无情。
君昀常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径,浩然长叹,眼底满是萧索。
君无俦带着军骑营的两万兵马来到边关。
他与将士同饮同寝,得将士爱戴,另一方面治军严明,不动百姓一丝一缕,因为如此,将士发誓保家卫国,边境有了好几年的样和。
他还先后在青銮十八年、二十一年攻人琢、聱国,迫使两国签订和平条约,并招降边关数十游牧民族,更于二十四年再掀征战,夺镅,西方茸疆,统一了北南西了。
边关捷报频频传人銮城,战报被百姓们贴成了公告四处发送,举国都知道他们有一个骁勇善战的太子。
青銮二十六年,相帝薨天,他赶回来奔丧,并且在百日后登基为皇,称贞帝。
坐上帝位的他致力农耕,因为他知道税收与粮食充足,就等于掌握国家的经济命脉和国库空盈。
好几年后,四方粮草皆满,家家有余粮,国家富强康乐。
人人称颂他的功绩,却没有人明白他坐拥天下、却保护不了自己最爱的苦,没有人明白他权倾天下、却报不了仇的无奈。
漫长的岁月里,他就这样一个人独自孤独地走着。
他让后世津津乐道的,不光是他建立空前的宏图霸业,还有他的婚姻,他终生未纳妃,除了他登基后追谥的玉儿皇后,没有任何女人。
这样的男子,只有这点就够让历史记住了。
第10章(2)
现代。
东区里开着古董店,很格格不人,斑驳的店面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倒店指日可待。
它连招牌也没有一个,不小心经过的人先是发怔,然后看着橱窗摆着的笔墨纸砚,又一头雾水地走了。
这年头,所有的新新人类都在用MSN、聊天,就连信也没人会写了,谁还喜欢毛笔啊砚台这些老古董?
没人赏脸,老板也不甚在意。
不过一向只有迷路的蚂蚁会进来的店,门难得被打开了。
「我说无俦,门是门面,你好歹也上个油,客人上门听到这声音以为进了鬼屋。」
空气不脏,反而弥漫着一股典雅的墨香、书香,还有真正古董散发出来的风雅。
没有声音,没人理会。
这里,只有真正识货的人才会来。
那个叫无俦的男人占据了整家店阳光最充足的地方,他躺在凉席上,闭目养神,肚子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线装书。
他最特别的是那头比女人还要美丽的头发,蜿蜒着,如同活在悠久历史里的一个影子。
来人他熟到不行,熟到不理他都能在他的店里混个半天。
果然,狗不理的项元啸已经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自己泡茶喝了。
在无俦这里是没有咖啡那种东西的。
听着那只暴龙在里面乒乓翻搅东西搞出来的噪音,他转回头,却看见一张瓜子脸就贴在他的橱窗上,跟着另外一个女生一直指着橱窗里的物品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那眼,那眉,那小嘴……
他如遭魔障地起身,就连线装书掉了也没感觉。
「小绘你看,湖笔、徽墨、端砚、宣纸,文房四宝中的上品呢。」她的声音有着燕子呢喃的轻软。
「不会都是假货吧?这年头哪还有真的东西会摆在这里给人看,没保安,没防盗,更何况我听说像这些东西因为原料很难取得,很久以前就没有真品在市面上流动了。」
「可是我看起来都好亲切喔,笔筒笔洗墨床墨匣镇纸水注砚滴砚匣印章印盒……小绘我统统都好想买!」
「拜托,我的大小姐,今天难得公司休假,我们是要去KTV的路上好吗?要是迟到,那群青春老女人又要装模作样说我们没有时间观念,草莓、奇异果啦。」
尔雅正要被小绘拖走,然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就这么刚好地伸到她面前来,浑拿心托着砚台。
「广东肇庆的端砚,质地细腻,润泽净纯,你摸摸看,是不是像我说的那样?」无俦很少说话,可是他的声音听在尔雅耳里,不知怎么却有股熟悉的感觉。
虽然^好啦,她对这个人的穿着有点不敢恭维,就算他对古装情有独钟,还留着一头美丽的长发,可是,现在是盛夏耶,他穿着长衫,不热吗?
她真的摸了那砚台,脸上浮现惊喜。
「蕉叶白,我在书上有看过,它这一抹就叫蕉叶白,是端砚石才有的特质?」
他点头,露出一种久违的温柔,一种痛楚的渴望。
「要进来吗?我介绍封了官职的文房四宝给你认识、认识。」
小绘拉住她。
「别去,一定是骗人的。」
尔雅看着无俦的眼睛,她才二十出头,不懂他眼里流动的是什么,可是她能确信,他没有恶意。
「你陪我一起进去。」
「好吧,谁让我们是死党。」看起来歌是没得唱了,等一下打电话通知那些人吧。
屋里头的项元晡看着无俦居然从外面带两个女孩子进来,讶异地挑了挑眉,没吱声。
可是小绘却像追星粉丝般地先是捂住嘴,然后惊跳尖叫。
「你是那个轮胎五星级饭店的神厨对不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会也是来买纸墨吧?」
他看着眼前整张小脸都在发亮的小粉丝,又看了眼已经全副精神都在那个穿樱花连身小洋装女孩身上的无俦,绽出了无人可以匹敌的迷人笑容。
「就是我。」
无俦感激地朝他投递一个眼色过来。
他耸肩,没办法,谁让他们是弟兄。
「古时候的人不仅给它们取名字,还给它们封了官职。拿笔来说,笔杆多以竹管做成,用时要饱蘸墨水,所以有中书君、管城侯、墨曹都统、毛椎刺史这样的称号。墨呢,多以松烟制成,所以有松滋侯、玄香太守这样的称号,至于,纸……」
店里头折射着几束阳光,尔雅有一半的脸润泽在光亮里,她听得专注恍神,乌黑美丽的眼就像千年前。
带着旧的记忆轮回不是好事。
无俦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