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一次了,”身为好友兼律师,温焕光收下支票,自觉仁至义尽。“贵党的案件令我非常无力。”
“有时候人蠢也不是他们的错。”关本律很明白好友的痛苦,毕竟这几年来,他人生中的每一天都充满了这些蠢蛋。
有时候真的难以令人相信,这些蠢蛋简直就像有个工厂在负责复制、生产制造,而出品以后,则在某种神奇安排下,通通放到他身边,挑战他的极限。
“你修养有进步的迹象。”
为了验证这点,温焕光把新出炉的杂志丢到桌上,封面大刺黥地就是好友死对头的照片。
“哼!”关本律瞪了他一眼,才慢条斯理地拿起杂志。“我的修养跟这位圣人比起来还差多了,他们党里的蠢蛋早会变种繁殖。”
“显然朱慎朗已经适应了,他最近表现得不错。”
他翻到杂志内页的大篇幅报导,拜读了对手的亮眼成绩,只是微微扬起了眉。看样子自己出国考察这个月,真的给那家伙不少机会。
关本律迅速扫过内容,翻到下一页,另一则新闻倏地映入他眼中。
黎腾雄为人作保负债百万,日前自杀身亡,法界人士均表遗憾……
温焕光也看见了他注意到的新闻,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黎法官是我的恩师,老师走得很不值得,法律人当了那么久,看过这么多案件,居然还愿意帮人作保。”他难过地说。
黎老师几乎是这一代所有法律人心中的楷模,对他来说也是如此,而老师个性上的固执,也让他到最后宁可自杀也不愿意向人求助。
关本律感受到他真心的难过,并没有开口说话,尽管他不在法界打滚,也听闻过这位司法硬汉的名声。
这位黎法官除了判决俐落公正外,坚持不与政界来往的作风也相当有名,几乎每个去示好的党派都吃过他老人家的闭门羹,但也因此,他在政界、法界都赢得相当高的评价。
他速读完报导内容,知道以好友此刻的心情,绝不是问“她”的好时机——那个婚宴上遇到的“她”。
整整一个月出差的时间,他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忘掉那张甜美的脸,以及那个令他发热失控的吻……
他为此感到困扰,而且认为困扰应该尽早解决,所以才决定跟好友打听,只是现在时机不对。
“对了,讲到黎老师我才想到,”温焕光看了看表,“我等一下跟黎老师的女儿有约,这小女生很奇怪,居然放弃抛弃继承权的建议,决定要继承八百多万的债务,今天我要跟她说明遗产继承的详细情况,顺便替她安排和几位债主约谈清偿债务的方式。”
“就一个律师来说,你讲得还真多。”他敏感地嗅出不对劲的意味。
温焕光这人向来最重视委托人隐私,没事跟他讲这些干么?
“其实其中的王要债权所有人,是你父亲的银行,”温焕光点出重点,“我知道你很久没跟你父亲联络了,可是这次希望……”
“再接三个案子。”知道他的用意,关本律只是淡淡打断他,简洁提出交换条件。
他不想看好友低声下气,那太不适合他们的交情。
“谢谢。”
温焕光十分感激,毫不考虑地接受,知道以三个案子来换实在太便宜了,如果不是因为长年的友情,不管是什么交换条件,相信都不可能让他愿意回去跟他父亲低头。
“温律师。”内线传来法务助理的声音。“黎小姐到了,我已经请她到会议室等您。”
“好,我马上过去。”温焕光一面回答,一面拿起桌上的几份文件往外走,也熟到不招呼他了。
“我先去忙了,你慢慢来,还有——谢谢。”
关本律对他的多礼挑了挑眉,不以为然。
死党离去后,他也真的慢慢来,翻开杂志内容又重新看了一次对手的报导,这才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出办公室。
正要离开,才经过会议室,半透明玻璃里,一对互相拥抱的男女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很快分辨出其中一个是温焕光,而另一个较纤细柔美的身影,毫无疑问属于女性。
才新婚就蠢蠢欲动吗?真不可取。
他停下脚步,凝视著拥抱的两人。
就在此时,深埋在好友怀中的女子抬起了头,令人心碎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映出一张精致却略显憔悴的脸庞。
是她?!
关本律微微眯起了锐眸。
那个“她”,原来就是黎法官的女儿,他才承诺要帮忙的人,那个坚持要扛下八百万债务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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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宇排开,她的爸爸、妈妈、姊姊,都在这里了。
黎咏宁看著冰冷墓碑上最最亲爱的人的名字,再一次无法抑制地痛哭失声。
跪在墓前,她拚命想要擦干睑上的泪水,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完。
不知道是这个月第几次这样失控痛哭了,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仿佛沉入黑暗的无底洞,冰冷、寂寞,而且痛苦。
为什么她最深爱的人都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抛下她?
爸爸、妈妈的遗书上说,不想拖累她,所以选择自杀一途。
可是有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
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他们能重新回到身边,她可以打很多工,可以想尽办法筹钱去还,只要他们不要抛下她。
不过一切都太迟了。
他们为什么这么笨?为什么不懂得活著比什么都珍贵?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换回他们的生命。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是不是姊姊的死,让他们以为她不管遇到什么,都可以很容易的振作起来?
可是不是这样,她一点也不坚强啊!
紧紧环住自己的身体,忍受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痛苦和悲伤,她只能哭泣。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天色渐渐昏暗,周遭宁静得只剩下她的啜泣声。
用尽了所有的泪水,声音也嘶哑了,她知道该是离开的时候,她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
现在她是一个人,也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这是她最后一次来祭拜他们。
看著墓碑上因昏暗光线而逐渐模糊的照片,愤怒取代了悲痛,她在心里对著深爱的家人做出了宣示。
她要证明给他们看,他们是傻瓜!他们作了错误的决定!
世界上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死亡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欠下了巨额债务并不代表人生到此为止。
那八百万,她会靠自己的力量偿还。
就算再困难的处境,她都要证明给他们看,她会好好的活下去,活得比谁都好。
她要证明给爸爸、妈妈看,自己不会因为那点债务而傻到走上绝路,她要证明给姊姊看,就算只有一个人,所有深爱的人都抛下她了,她也要活下去。
在她还清债务之前,她都不会再来祭拜他们,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那样恐怖悲痛的伤心绝望里。
就算她一个人,也可以做到。
这是她的承诺。
她绝对不会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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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突如其来的乍后雷阵雨打乱了行人的步调,雨势倾盆,下成白雾一片,空气里有著浓浓化不开的湿意。
黎咏宁到达招待所的时候,已经是半身湿了。
今天是她准备跟债主面谈的日子,这两天她接到温学长的通知,说她的债权已经全数转移到同一位债主手中。
这位神秘的关姓债主行事诡异,别人遇到债务是避之唯恐不及,就怕钱讨不回来,他却一点也不担心地收购了她的债务,好像笃定她真的还得起似的。
而昨天,她也接到自称是关先生助理打来的电话,约她今天在这个招待所见面,要洽谈偿还债务的事宜,所以她来了。
这家外表看起来朴实无华的建筑物,里头却是富丽堂皇,足以媲美五星级饭店的豪华装潢令人印象深刻,前脚才踏进去,服务生便热络地过来招呼。
“小姐请问有预约吗?”好漂亮的女客人。服务生小弟忍不住想著。
“我找关先生。”尽管样子有些狼狈,黎咏宁依旧露出微笑。
“好,麻烦这边请。”被那柔媚的笑容电了一下,小弟脸都红了。
没意识到眼前这年轻少男的玫瑰心事,她只是跟著他搭乘电梯上楼,被领进一问极为宽敞华丽的房间。
客厅里的沙发上坐著一个男人,此刻正低著头翻阅文件,听见他们进门的声音,男人才稍稍抬起眼。
只是那样淡淡的一眼,那双令人无法忘记的精锐冷眸和俊美异常的长相,便轻易撞击了黎咏宁的记忆。
“是你?!”关本律,那个夺走她初吻的男人!
今天的他不同于那晚出席宴会的慎重打扮,只是简单的衬衫、长裤,熨贴出颀长挺拔的身形,气质少了几分阴郁,多了几分精英味道。
关本律并没有回答,锐眸缓慢扫过她被淋湿的身子,眸色转而深沉。
她和记忆中一样令他感觉失控。
淋湿的衣物紧贴著她娇柔的身躯,轻易唤醒他的欲望,而他深信,会失控的不只有他。
他并不希望交易完成前发生任何意外,于是吩咐一旁目光始终黏在她身上的服务生。“替这位小姐处理一下。”
回过神的服务生连忙领命离开,他也再度将视线转回手上的文件,状似漫不经心地招呼著。
“坐,想吃点什么,菜单在桌上。”
“不用了,谢谢。”从最初的错愕中回神,黎咏宁落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的问:“我是来谈债务清偿的事。”
“嗯。”相较于她的认真,关本律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服务生再度进门,双手递上干毛巾,她不太习惯被人这么服侍,微微一笑,说了声谢谢便接过毛巾。
“关先生,可以开始了吗?”毛巾也拿了,雨水也擦干了,黎咏宁不亢不卑的再次询问。
“不急。”他将手中的文件放下,招来服务生点了几道菜,“用过餐以后再谈。”
“我不是来吃饭的。”她压抑著不耐,灿亮的凤眸跳跃著火焰。
关本律优雅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凝视著那张明显消瘦憔悴的绝美脸蛋,连自己也没察觉地略蹙起眉。
“你不吃,我就不谈。”她再瘦下去大概会被风吹跑。抛下这句话,他自顾自地走向餐桌。
瞪著那个行动优雅如猎豹的男子背影,她忿忿地吁了口气。
算了,不要花力气跟这霸道的男人生气,自己该把力气留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她妥协地跟著走到餐桌边,在他对座坐下,一双水灿明眸赌气地瞪著他,希望他能有点羞耻心,不要再趁人之危。
可惜,关本律在政界打滚这几年来,早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被这么诱人的女子全心注视,又怎会感到任何不安呢?
只见他慵懒地靠著椅背,大方接受她的目光,还非常享受地欣赏起她美丽且充满生气的小脸。
这男人简直是无赖!要是这人以后参选,她一定要去他的选区说他的坏话!
黎咏宁拿他没办法,正思索著该怎么办才好,服务生已将一盘盘精致的餐点送来,看著满桌色香味俱全的昂贵料理,她也不吭声,拿起碗筷便默默吃了起来。
明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而关本律摆这桌好菜请她这个债务人,一定有不当意图,但她还是吃了。
她知道以这男人的固执跟魄力,只要她不吃,他一定会跟她耗下去,死都不展开会谈,既然如此,她何苦跟自己过不去,而且今天一整天都还没吃过东西,她的确也需要一点热量来保持战斗的体力。
看她开始进食,关本律莫名觉得心情舒坦许多,所以也动了筷,只是先前已经用过餐,因此吃得不多。
直到最后一道甜点享用完毕,血糖达正常值,黎咏宁原本低落不耐的情绪也乎复许多,终于恢复了平常的精神,准备开始战斗。
“可以开始了吗?”
对她像小狮子般捺不住脾气的样子,他微微勾起嘴角,原本略显阴沉的俊美脸庞柔和些许。
“你总是这么心急吗?”
“你总是这么有时间吗?”她给了他一抹假笑。
“为什么要还债?”明明抛弃继承权,她的人生可以更好走,为什么不做?他很是好奇。
“债主讲这话好像不太对吧。”她对他眨眨眼,“你呢?为什么要买下我的债权?”
看著她明亮璀璨的眼,眸光澄透得看不出一丝悲痛和慌乱,方才进门时那一点不确定和不安已经消失无踪。
这不禁让他好奇,在短短半年内,接二连三失去了最亲的家人,她却能这么快坚强起来,复原的速度几近无情,如果不是她对家人的感情不深,要不就是她是个太出色的演员。
“因为我想当你的债权人。”关本律锐眸凝视著她,回答得简单,眸光却很深沉,令人毛骨悚然。
“不怕我还不起?”这男人的目光,让她想起Dscovery节目里,专注于猎物的优雅豹类。
“你还得起。”他颇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
“想卖了我?”很有可能,只是除非她卖的是器官,否则大概怎么卖也卖不到八百万。
“不。”微微一笑,他气定神闲的答,“是想买下你。”
买下她?他是说他要买下自己吗?黎咏宁错愕了几秒,反应却很快,绽开了甜美而假意的笑容。
“我想想,这么有名气的政界新星,该不会是想包养情妇吧?”
打算拿他的名声钳制他的意图?她未免也太可爱了点。关本律毫不考虑地给了答案。
“是。”
对于他俐落的答覆,她水眸瞬也不瞬地瞪视著他,好半晌才开口。
“关先生,你该不会都是这样追女人的吧?”她再度赐于甜笑一枚。
对付男人,这招向来很有效。
“我从不追女人,那太浪费时间。”他很喜欢她努力想打消他念头的模样,非常的——有趣。“我接受她们,或买下她们。”
这男人的发言实在令人皱眉,她没好气的想著,却只是扬了扬秀眉。
“想要买下我,八百万太少了。”
“你可以开价。”她会非常非常值得的。
“我,无、价。”红唇轻启,她轻声宣告,嘴角的笑意却未达眼底。
“每个人都有个价,”关本律淡淡地开口,“等你穷到活不下去的时候,你就会有价,提醒你一下,你不是穷,你是负债八百三十万。”
这个女人他要定了!而他要的东西,从来没失过手。
无论是被她说趁人之危或手段不够磊落,他都不在乎,他向来只在乎结果而已。这个小女人引起了他的兴趣和欲望,他决定得到她,而他也一定会得到,就这么简单。
“你不相信我能偿还吗?”
“暂时不算你利息,一个月十万,逾期的利息百分之十。”他冷酷地分析目前状况,“一个月十万,完全不拖欠的情况下,八百三十万是八十三个月,将近七年。你确定要这样还?”
“七年很快。”她漾开笑容,仿佛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你考虑看看。”他并不打算逼她马上答应,毕竟他很欣赏这妮子的骨气,只是她太天真了,“改变心意的时候联络我。”
而他确信,不出多久,她就会回头。
这就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