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刻,一反平日优雅气氛,一股异样的气息弥漫餐厅。
长桌前的季允宸没有动刀叉,身上散发冷漠,是爱瑞太太不曾见过的阴沉。
“先生,您先用餐吧,食物冷掉就不美味了。女孩子嘛,小泥应该只是一时贪玩,忘了时间回家,等一下就回来了,等她回来,我会好好训训她──”
爱瑞劝着。唉,这个丫头到底送东西送到哪里去了!
“她一点方向感也没有。”季允宸眉头紧锁。
你都忘了吗?允──
在应征女佣当天,就是这句话,让祁霓就算再怎么神通广大,伪装闯入他的生活,仍旧逃不过他精睿的双眼。
那次握她的手,柔软的触感根本不像生活条件不好的孤儿,调查过后,他非常确定,没有齐小泥这个人,她就是祁霓,那个他十年不见、有着严重缺乏方向感的小未婚妻。
未婚妻……
不,他绝不接受!无论祁霓来纽约是谁的安排,他都不会让对方称心如意,所以他不揭穿她,只是想尽办法让她清楚他不是个好男人,就连播放CD、半夜喝咖啡,甚至今天故意指定她送文件,却是买通人乔装游民,故意在半路骚扰她……这些都是用来让她知难而退的恶作剧;却没想过,她也许真会陷入危险。
纽约,某些街道,是万恶的渊薮,就算是白天,都有污秽、可怕的事发生。
万一祁霓在人生地不熟的纽约迷路──
“该死!”季允宸狠狠咬牙,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事情办得如何了?”
“我们不做这个交易了,你找别人吧。”
对方匆匆挂掉电话,季允宸陷入思索。不对劲!
“先生……我照您的吩咐画给她地图,她应该看得懂的。”
从未见季允宸为了小女佣发这么大的脾气,爱瑞小心翼翼回答,但额头上也冒了不少冷汗。
和齐小泥相处近一个月,她根本不知道齐小泥是个路疑呀,先生怎么会知道?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餐厅的祁霓,正好看见爱瑞弯腰低头,解释她还没回来的原因,而季允宸则斥声责备。
“我回来了。”
“我要的东西你送到哪里去了?”季允宸刻意掩下着急的情绪,换上冷淡的口吻。
不过,他的眼光直射在她身上,仔细梭巡,确定她毫发无伤,只不过原本红润的脸色有点苍白,因此显得脸上的污垢特别沭目。
“在……这里,对不起。”她把文件原封不动,心虚地交给季允宸。
当她到达公司的时候已经六点多,大家都下班了,当然遇不到他。她老是再三保证自己能胜任女佣的工作,却总是搞砸。
“先生,不好意思,麻烦你,借我二十块美金付计程车钱好吗?我身上的钱不够,你可以从我的薪水中扣除。”她来回途中转错了两三趟车,浪费了一些钱,现在只能先向他借,还给还等在大门外的计程车司机。
见季允宸眯眼,爱瑞判断出这是他发怒的前兆,连忙帮着说话。
“小泥,我借你。呶,拿去,快点去付钱,然后去做你该做的工作!”她从口袋中掏出钱包,拿了二十块钱给祁霓。
这女孩的个性不坏,只不过做事有点迷糊,看她被骂,爱瑞也开始心软。
“谢谢爱瑞太太!”祁霓弯腰道谢,拿了钱随即跑出去。
“你──”季允宸握拳压不想唤回祁霓的冲动。
她究竟发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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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靠着音响柜,并膝坐在地上的祁霓,手中拿了一本从台湾带来的小说,久久却未翻页,脑里思索着今天下午发生的事,不禁发颤。
她差点就被强暴了。还有,那两个男人为了“磁片”,甚至不惜杀她。
那天在机场,有谁给过她什么东西吗……
想着想着,耳边轻柔的旋律,令她疲惫的眼皮愈来愈沉重,小说脱离了手心,静静躺在地毯上。她睡着了,连该做的事都忘了。
季允宸注意到了,正确来说,应该是在她发楞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默默凝视她,看见她睡着后白净小脸上微蹙的双眉,显示出她的惊忧。
双腿似乎自有意识,等季允宸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来到她面前,蹲身平视她,迟疑地伸出指尖轻触她拢起的小眉尖。
“赫──”阴影笼罩,睡得极不安稳的祁霓,倏地睁眼,放大的俊脸突然在她眼前出现,吓得倒抽一口气。
季允宸狼狈地收回手,面对她,再度端起冷脸。
“呼!”熟悉的扑克脸驱走了祁霓的恐惧,提得老高的心总算放下。“先生,是你喔,吓我一跳……啊i现在几点了?!”
可以想见,祁霓的心跳又急遽上升,跟坐云霄飞车没什么两样。
“十二点整,你知不知道你睡得像只死猪?”当场被抓包,季允宸胡乱扯谎,心虚地直起身。
祁霓也跟着从地上爬起来。“对不起……我、我……”
“正事不做,跑出去鬼混,玩累了才回来,该做事的时候打瞌睡,你这个女佣倒是当得挺惬意的。”他出口讽刺。
“我不是故意的,也没有出去鬼混,那是因为……”她戛然而止,不晓得该不该说出自己的秘密。
“因为什么?”好,实情就快呼之欲出了。
“我能不能不说?因为这很严重,攸关我的性命和尊严。”她苦着脸要求,脸蛋皱成一团。
她真的遇到危险了?该不会是被──
“说!”不容置疑,脸色更见冷鸷的季允宸,执意得到答案。
“我……不能说啦!真的好丢脸……”祁霓把脸埋入双掌中,语调可怜兮兮。
季允宸周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血液内有股强烈的冲动想杀人。
那些人不做这个交易,语气中甚至带着惊惶,难道他们知道了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
“小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能帮你,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他轻拾她的下颚,要她面对他,漆黑墨瞳里有着深深的压抑。
允宸哥真的在乎她……呜,她好感动!
“你不会笑我?”眨着水眸,祁霓眨掉不争气的雾气。
季允宸摇摇头,心头彷佛被无形的力量紧紧拧住。
祁霓看见他眼底的担心,只好硬着头皮说了。
“我……我今天下午……迷路了。”至于“另两段”,她不打算说出来。
“就这样?”他眉头一挑。
“对……我一点方向感也没有,这样不严重吗?”
“攸关性命?”
“嗯,迷路就会浪费时间,浪费时间等于浪费生命。”
“攸关尊严?”
“长这么大还搞不清楚东西南北,我觉得好丢脸欸!”
不只这样。季允宸盯着她的眼睛,她个性单纯,心思全写在眼里。
看得出来,她绝对瞒了他某些事。
“你刚才连睡觉都睡得很防备,为什么?”
“我一直想着要替你煮咖啡,所以不敢睡得太沉,刚才只觉得眼前的光线暗下来,然后好像有人在摸我的脸,睁开眼睛就看到你,所以吓了一跳。”
“咳,既然没事,回后屋去睡。”知道她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季允宸尴尬地清了清喉咙,若无其事转身踱回书桌前。
或许,是他多心了,她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我半夜还要煮咖啡,我到隔壁起居室睡好了。”
“不必。企划已经完成,没必要熬夜了。”
折腾了一个下午,她一定也累了,才会打起瞌睡。
“可是我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试──”
“去睡觉。”
祁霓滴溜溜的大眼转了一圈,像是发现新大陆,咚咚咚跟到他身边。
“先生,你是真的关心我喔?”如果这时候有相机多好,她就能拍下允宸哥为她担心的表情,永远保存他对她的关心!
季允宸的狼狈瞬间被她的问题挑起。
他不是应该讨厌她吗?怎么会在得知她失踪、及猜测她出事,甚至,当他想像她迷路时的恐慌:心中仅剩担忧与恐惧?
难道,她在他心中,有一定的份量?不,不可能!一切都应该归于──
“雇主关心雇工,是理所当然。”对,就只是这样。
“啵!”
毫无预警,祁霓踮起脚尖,一记响亮的吻,从她用力吻上他的脸颊处发出来。要让允宸哥心中有她,她想,她的第一步很成功。
“不管什么原因,我都……谢谢你。晚安!”俏脸泛起娇羞,祁霓道过晚安之后,捡起地上的小说,匆匆跑开。
季允宸深黝刚劲的侧脸,破天荒浮出一片红痕,以指尖轻抚被祁霓“强吻”的地方,心中五味杂陈。
该死的蛮力女!撞得他的脸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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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那次不再让祁霓服侍他用餐后,季允宸果真没看过她在晚餐时出现。
周遭依旧围绕悠扬的古典音乐,和谐、高雅,一切再规律不过。
照理说,他一天中除了睡眠时间,最平静的时刻就是现在,为什么反而觉得烦躁?甚至期待着他不明白的什么……
难道你不寂寞吗?
莫名地,季允宸想起她认真的表情,不由自主望向门口。就在此时,原本紧闭的门扉,悄悄露出一条缝隙,祁霓的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季允宸迅速调回流连在门上的目光,他没发现,刚才的烦躁一扫而空,反而侧耳注意起她又在搞什么花样。
“爱……瑞……太……太……请你出来一下。”
为了避免破坏季允宸优雅的用餐气氛,祁霓以“气声”请管家来到门外,夸张的说话方式连季允宸都听到了。
笨蛋!
不经意,他拾眼看她,看见她正躲在门边朝着他挥手、漾开大大的笑。
白疑!
原本应该是要把自己的视线,从笑得像个白疑的她身上移开的,季允宸却放任自己凝望她纯然的笑容!直到爱瑞挡住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
“爱瑞太太,衣服我洗好、也烘干了。”祁霓小声说话。要不是现在爱瑞太太一个人忙着伺候允宸哥吃晚餐,否则以往这种按按机器的轻松工作,根本轮不到她的。
“折好放回先生的衣柜。”爱瑞指示。
“是,没问题。”做家事,她似乎愈来愈得心应手了。
祁霓得到指示离去,门扉重新紧闭,莫名的感觉也跟着流放了。
季允宸皱起浓黑的朗眉。类似这样的失控,已经不只一次,他到底在干嘛?!
晚餐梭,季允宸走进主卧室,看见他的床上躺了个不速之客。
不用想,这家里上上下下,也只有她敢不经他同意就躺上去。
“齐小泥,起来。”季允宸走近床畔,拍拍祁霓的脸。
“嗯?”她柔柔地从趴睡翻身成侧睡,几束不柔顺的发丝披散在俏脸上。
“你睡错地方了。”还睡在他的衣服上。
“我睡错地方了?”
她迷迷糊糊地跟着覆诵一次,右眼睁开一道小缝隙。
“对,这是我的床,你要睡回你房间睡。”他不希望他的床上沾了任何女人的味道。
“是吗?对不起……”祁霓撑起疲倦的身体,慢慢下床。
她记得刚才正在折允宸哥洗好的衣服,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趴在衣服上面了?
唉!白天一堆打扫工作,一沾床,她几乎可以很迅速地遁入无人之境,她并不讶异。
不一刻,季允宸似乎预料到她会有什么惊人之举,撇过头下看她。
“啊!”她痛呼一声,紧紧闭起双眼。
果然|──
祁霓尚未睡死,还算合作,懒洋洋的身躯从床上“溜”下来,幸亏地板上铺了柔软的地毯,否则她的俏臀肯定再遭重创。
“你有必要这么笨吗?”季允宸回过头,眼前乍见的美景,令他原本想喝斥的嗓音!变成不自然地粗嗄。
她跪坐在地,女佣制服的短裙整个翻到大腿上方,一大截匀称的白嫩双腿让人尽览无遗,短裙下摆处恰巧遮盖住重点女性部位,但是,却反而造成更引人遐思的焦点。
在深蓝与白皙的交相冲击下,狂慑着窥探者的灵魂……
“以后不准穿短裙!”季允宸咬牙。
“嗯?”他在说什么呀?“这是我的制服。”
“换成长裤。”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叫你换就换,借口那么多!”
她没有找借口呀!祁霓侧头想藉混沌的脑袋瓜思索一下。和允宸哥柏处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大概可以摸清他的脾气──不是普通的怪。
算了!怪又如何,他依旧是她最喜欢的允宸哥。
“拜托你,扶我一下好吗?”她觉得好累、好想睡、一点力气也没有,懒得再争辩下去。
痛得迷迷糊糊的祁霓,软软地朝他伸出手,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早已春光外泄,让别人的眼睛大吃免费冰淇淋。
她无心的依赖,对有心人来说,宛如是个邀请。任何健康的男人,都会被这幅令人心旌荡漾的慵懒美女图,给撩拨得心猿意马。
Stop!
纵使他是个正常男人,有生理需要,但他不想要她,也不能要她──
“自己滚出去。”季允宸收回在她身上的眼光,沉声赶人。
他绝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溺下去──沉溺?沉溺什么?
“我还没折好你的衣服。”
她的话,剪断他难理的思绪,也挑起他的烦躁。
“我自己不会折吗?出去!”
祁霓捂住耳朵,他这一吼,赶跑了大部份睡意。
“别用吼的啦,我听得懂,出去就是了。”自己会折,那干嘛叫她折呢?
“回来。”他叫住正要离开的她。
祁霓一听,欣喜地走回他面前。
“先生,你今天的心情是不是不太好?人的情绪难免有起有落嘛,我愿意当你的倾倒心事的垃圾桶,说出来会好过一点喔!”
耶!一旦分享心事,他们的心又能更拉近一些了!
“我看你的表情,不像个垃圾桶。”
“是吗?”祁霓干笑了下,褪下笑脸,换上凝重的表情。“这样可以了吧?”
“衣服还我。”
他瞥了眼她怀中紧抱的白色休闲服,这就是他叫住她的目的。
“呃……衣服?”她这才知道自己抱着人家的衣服没放,脸一红,连忙放到床上,顺便折得整整齐齐,然后不好意思地站到一边去。
就算只是件刚洗好烘干的衣服,抱着允宸哥的衣服,就好像抱着他一样,不知不觉,就让她在拥有他的幸福感觉中沉沉入睡。
思及此,祁霓俏脸酡红,像染了一层蜜糖般醉人。
“如果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没有。”
“真的没有吗?你要不要想想再吩咐我?”
他把她折好的衣服丢到地上。“衣服弄脏了,重洗一遍。”既然要做,就让她做。
“这……是,我去洗。”她捡起地上的衣服。“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这次,他走到与卧室相连的书房!拆掉桌上台灯的灯泡,往地上砸。
“灯泡坏了,你来修。”
他根本在刁难她呀!“……好,我修。”她试试看。
“你还要‘帮忙’别的吗?”
“如果先生要我做,我就做。”
“很好,修好灯泡后,找出所有我书夹上书签的书;天亮以前把主屋中所有落地窗擦干净,明天不要让我摸到灰尘,剪下花园里一百朵玫瑰,我要分送给公司的女员工。”
“没了吗?要的话,我可以顺便剪下波斯菊送你的男员──”
“你知不知道──你、很、烦!”他打断她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对她说的重话,吱吱喳喳的小麻雀突然安静下来,看了他一眼后,默然垂头走出房间。
祁霓离开后,季允宸像一颗皮球泄了气一样,颓然倒向床铺。
她害羞的动人模样,几乎让他想一口吞下,她受伤的眼神,几乎刺痛他的心。
留下她,错了吗?他的初衷不就是要她自动放弃他这个未婚夫?
枕边残留的淡淡发香,幽幽飘入季允宸鼻尖,扰得他心烦意乱。
“碰!”一声,他把枕头狠狠砸向墙角。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
清晨,鸟语啁啾,绿叶被夜露洗得发亮。
祁霓睁着一整夜没有合上的血丝眼,手上拿着抹布缓缓擦拭落地窗,窗外一片盎然绿意,入不了她被灰色忧愁占满的眸。
“我真的是个烦人的女生吗?允宸哥是不廷讨厌我了?”
“看样子是,他都亲口这么说了……”
一连串的疑问,都在自问自答里找到答案,落寞压得祁霓小小的肩膀垮下。
“齐小泥,还楞在这里做什么?都七点半了,还不快去把先生的早餐端到三楼起居室!”终于找到祁霓的爱瑞,急忙催促她。
祁霓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完全忘了时间。“我这就去!”
当她端着餐盘上楼时,整夜未睡加上赶时间,浑浑噩噩中压根没注意到楼梯转角处一道高大的身影。
“匡啷──”
“啊!”她就这么迎面撞上去,餐盘摔落,季允宸的早餐也毁了,义大利面、玉米酥皮浓汤也洒了满地。
她跌跤前胡乱抓到他的领带,全身的重量都靠领带撑住了,所以才没有跌倒,但他的脖子也因此被勒紧了,而她还维持着双手扯着领带、双腿半蹲的滑稽姿势。
“啊!对……对不起、对不起!”祁霓连忙松手道歉,站稳脚步。
天呀!糗毙了……她要是再楞久一点,他就窒息完蛋了!
季允宸淡淡扫了羞窘的祁霓一眼,瞥见她手指的点点红痕,面无表情地整理自己的领带、休闲衬衫,彷佛方才“致命的插曲”不曾出现,随后跨步走向楼下。
“先生,我马上再弄一份早餐……”她随即跟在他身后。
“不用,我不吃。”
“我很快就可以弄好!”
“我说──不、用!”
祁霓默默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没有骂她,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但那犹如陌生人的疏离感,顿时让她觉得呼吸好沉重。
呜……她真的被允宸哥讨厌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