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东方柏眉宇间深邃的疲惫刻痕,在从美国回台湾的飞行途中,她跟两名助理都有趁机补眠,只有东方柏没有,他是一个自律很深的男人,她甚少见过他在大庭广众下安然的闭目休息。
总裁要不要先休息片刻……类似此心疼的话语到达乔安娜的口前又被吞了下去,她了解东方柏,强人般的他是不需要助理或秘书如此亲密的慰问。
果然──
东方柏沉思片刻,整理好先前跟陈总经理的公事对话后开口了。
“安娜,待会儿进公司后帮我召集各部门副总以上的一级主管,会议时间订在十一点钟,下午我要单独跟苏董事、林董事还有张董事见面,时间你来安排,不可让他们碰上面,晚上七点有一场‘东方基金会’主办的慈善晚会,你陪我一起出席。”
“是的。”乔安娜迅速以PDA记下东方柏的吩咐。
“豪文、建强,下午四点钟以前我要看到这一趟美国合约的总结报告。”
“是的,总裁。”两个男助理异口同声。
在工作狂总裁的手下做事,能力非得不俗才可以。
接下来东方柏又陆续交代一些事宜,直到车子进入公司总部。
晚上接近半夜十二点钟,东方柏才在司机的护送下回到位于信义区的豪宅。
“明天早上六点过来。”
“是的,总裁。”司机驾车离去,东方柏搭乘私人电梯抵达顶楼。
在电梯里他脱下西装外套,扭扭酸痛的脖子,从下飞机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忙到此时,双眼连眯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没办法,性格使然,若不是躺在让自己安心舒适的卧室大床上,他是无法全然入睡的。
豪宅采一楼一户的隐密设计,电梯门一开就等于在自家的玄关口,他脱下皮鞋,按压指纹开门。
门一开,偌大宽敞的客厅竟是一片漆黑!
东方柏下意识蹙起眉头。
他的妻子总是习惯留一盏小灯给向来晚归的他,怎么今晚却……是小灯坏了吗?
东方柏摸黑进入卧房里,卧房里也是一片黑。
怎么搞的?
对于今晚一连两件跟平常习惯都不同的“意外”,东方柏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在工作上他喜欢不一样的挑战,越困难越不曾碰触过的越好,他越有征服的野心跟斗志。
但家可不同,家对他而言是一个可以让他完全放心的地方,他不喜欢家有多样的变化,也不喜欢有“家人”以外的人出现在家里,好在他的妻子可以接受,结婚十年以来并没有请过佣人,家里的清洁维持都是请钟点女佣在上班时间前来。
就好像他已经习惯晚归时客厅会留一盏灯,卧房跟更衣间也是。
算了,也许今晚他的妻子忘记了。
东方柏进入跟卧房相连的更衣间,摸索片刻才打开灯,但熟悉的地方却没有妻子为他准备的换洗衣物。
他又花了好些时间才从偌大的衣柜当中翻出睡衣,一直到踏进浴室前他的眉头一直是皱着的。
感觉越来越差,在公事以外的任何事情很难在他的脑袋停留超过三秒,况且若为这些小事责备已经上床睡觉的妻子的话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
东方柏花了十分钟洗好澡,再将头发吹干,本来他习惯在睡前看些文件,但今晚实在太疲惫,他直接爬上床睡觉。
很怪异的感受……东方柏说不上来。
在漆黑当中,他睡在自己习惯的床侧,妻子此时一定是睡在他的身旁……要是以往他一定能听见她浅薄且规律的呼吸。
但今晚,没有他习惯的呼吸声。
一切的不对劲似乎在此时完全兜起来。
东方柏从床上爬起,伸出手扭开床头的灯。
啪答!
床头的灯顿时照明整张大床,他的身旁空无一人。
他的妻子并没有睡在卧房里。
她人呢?!
会是跑到客房去睡了吗?可是在他们结婚十年的时间里,她从来没如此做过。
若她人不在,那小孩呢?
尽管身心很疲倦,东方柏还是起身去寻找不在床上乖乖睡觉的妻子。
他先到小旭的卧房里,也有可能他们母子一起睡了。
不,没有,就连小旭也不在床上。
这下子东方柏原本还不太在意的情绪微微紧张了起来。
他开始翻找每间客房、阳台、健身房、视听室、厨房……最后才来到他专用的书房。
没人!
他确定他的妻子跟孩子并不在家里,他烦躁的扒扒耙发。
由于他出国并没有打电话回家报备的习惯,所以他全然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妻子不可能带小旭回娘家,因为他的妻子在嫁给他半年后,双亲均已移民到瑞士去了。
书房里理所当然无人,这里在家中算是禁区,他工作时,没有他的允许是禁止任何人进入的。
东方柏在关上书房的门之前,眼角瞄到书桌上似乎有东西──
他走进书房,发现那是一封信。
打开信来──
亲爱的东方总裁:
请原谅我如此称呼你,这似乎是我能想到最适合你的称谓,也是我认识你,嫁给你十年来,你做得最好也最称职的位置了。觉得我的话很讽刺吗?不,一点也不是,我是实话实说,这十年来,你绝对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爸爸,但对“东方金控”的全体员工跟股东而言,他们肯定很爱你,因为你让他们衣食无缺,让他们的口袋赚进大把大把的钞票,让他们的人生很快乐,但相对的,身为你的妻子跟儿子就必须有所牺牲。
我很好奇你何时会发现这封信,会放在书房的桌上,那是因为书房是你待在家里时最常停留的地方,搁在这让你发现的机率会比较高,不过不管你何时会发现这封信,我跟小旭已经都搬出去住了,你放心(你真会担心吗?)我会好好照顾小旭,虽然他冠上你的姓氏,但我相信他跟我住绝对会比跟你在一起好,你不是一个好爸爸(请原谅我再次重申这个重点),这点你自己应该也明白。
十年了,当我收拾好行李回顾这间豪宅时,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竟在这富丽堂皇却一点幸福感都没有的地方窝了十年,也浪费了十年,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些什么?一个工作狂老公?或是总裁夫人的头衔?不,这都不是我所期待的。别问我离开的理由,那恐怕又必须写完整张信纸,虽然我强烈怀疑你会想知道吗?在你那颗聪明睿智的脑袋里大概除了公事还是公事,根本容不下其它的吧?
十年的婚姻一眨眼就过了,我不怨你,但也不会感激你,大家好聚好散,我想,你应该也能接受吧?别让婚姻问题耽误太多你的工作时光,我留下已经签好名的离婚协议书,相信以“东方金控”律师团的能力,应该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将离婚办妥且不出任何差错。
等待你的讯息,若你没空的话希望你能交代乔安娜或是助理联络我一下,让我得知我已经恢复骆小姐的身分,万般感激。
即将成为你的前妻的~楟楟留
第2章(2)
他的妻子带着他们的儿子离家出走,且留下已签名的离婚协议书──这个讯息这几天一直停留在东方柏的脑海里,虽然停留时间总是很短暂的。
大部分时间他的脑袋还是用来处理公事居多。
在看完妻子留给他的信件之后,东方柏第一个反应是:还好,不是发生什么意外。
他略紧张的情绪算是暂时松下,然后他收起妻子的留书跟离婚协议书回房间睡觉。
本来他是打算在隔日拨电话给骆楟楟跟她好好的谈谈,可是一上班又有一堆的工作跟公事等待他处理,再加上全球大环境的不景气,公司内部各种危机都得小心翼翼的处理。
而这么一忙,一个礼拜眨眼就过了,星期六日他轮流跟经济部官员吃饭,商讨相关法案问题,完全把“跟妻子谈一谈的事情”抛到脑后。
若说东方柏对此事怎会如此看淡,应该是“妻子离家跟离婚”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全进入他的脑袋当中。
“对公事精明,对家事迟钝”是东方柏的写照,妻子不过是离家罢了,安全无虞,或许他这个当丈夫的人是忙了点,但这应该还不至于构成离婚的理由。
妻子只是使性子,带儿子离家出走,过些时日就会回家的……他一直这么认为。
所以也没将离婚这事给搁在心头上。
直到半个月后,骆楟楟耐不住性子自己拨电话到公司来找他。
骆楟楟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大忙人东方柏竟然待在办公室里,且还有空可以接听她的电话。
“东方柏,你到底还要我等多久?”劈头一句,骆楟楟的口气很不耐烦。
东方柏则是将话筒拿开盯看几秒,声音很像但口吻差很多,确实是他的妻子骆楟楟的来电吗?
“楟楟?”先确认一下。怎么跟以往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且温柔的妻子“差很大”。
“对。”骆楟楟口气越来越差。“我知道你很忙,我就长话短说,你有看到我留下来的信跟离婚协议书吗?”
“有。”
在会议桌上精明且口若悬河的东方柏,在面对妻子跟以往迥然不同的口气跟态度时,明显呆愣住了。
“很好,既然看到了,你怎么没去处理呢?”可恶,知道自己还没恢复单身身分,骆楟楟莫名一肚子火。
他花大钱养了一个律师团,却没有人去处理他们的离婚事件,这只是小事而已不是吗?不需要花他太多时间的。
东方柏怔愣了两秒,此时有一个事实缓慢的爬入他的脑袋里──
他的妻子是真的想离婚,不是闹脾气离家出手,也不是故意留下离婚协议书示威。
她、是、真、的、要、离、婚!
“楟楟,我们见面谈一谈。”东方柏来不及思索,话已经说出口。
“可以,不过你确定你有空?”
“晚上七点,亚太俱乐部。”东方柏说出时间跟地点。
“好吧,你可千万别再挂上电话后就马上给忘了。”
骆楟楟嘲讽的说,她挂上电话,对于离婚一事,不管有没有见面都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晚上七点,东方柏将一个重要的邀约往后延以便前来赴妻子的约。
骆楟楟比他慢到几分钟,穿着简单T恤跟牛仔裤及高跟凉鞋的她,将一头长黑发挽成马尾,整个人的样子都变了,显得青春可爱许多。
东方柏差点认不出她来。
记忆中,妻子总是穿洋装,化淡妆,就连做家事时都甚少把头发绑起或挽上。
“你说吧,找我谈是要谈什么事呢?”骆楟楟大方的落坐。
可能把一切都放下,再见到东方柏后没有多大的激动,反而挺自在的。反倒是东方柏,一时不能适应妻子的改变,话有些停在喉咙口说不出来。
“东方柏,你的时间紧迫,要说什么就快说吧。”
真的很好笑,以前跟他刚结婚时总是很期待他能早点下班,可以陪她说说话,但他不是很晚才回到家,就是一回家吃完饭便钻进书房里忙公事,夫妻间根本很少聊天。
而现在竟然是东方柏约她出来谈一谈?!
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别人的时间或许是金,但东方柏的时间绝对珍贵得可媲美钻石。
“小旭呢?”
“我请邻居帮忙照顾。”既然是夫妻谈离婚的事,小孩子还是不要在场较好。
“喔。”
“你该不会是要跟我抢小旭的监护权?”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果决的签字离婚?才要跟她谈一谈?
“不……”东方柏蹙起眉来。“我压根没想到过要跟你离婚。”
这是真心话,而骆楟楟也相信。
她相信东方柏是真的没想过要跟她离婚,不过原因可不是因为爱她或是爱家庭,而是他的脑袋里从来不曾对“家庭、妻子、小孩”用心过,对他而言,反正他们就是不吵不闹的存在着,他才不会自找麻烦去改变。
“现在是我想跟你离婚。”
“为什么?”
骆楟楟猛翻白眼。“天啊!他竟然问我为什么?”除了冷笑还是冷笑。
“你自己想,反正我要离婚就对了,我不要你任何财产,我只要小旭。”
东方柏真的想不出自己有任何离婚的理由,不过竟然他结婚十年的妻子都这么要求了,那就表示她真的不想跟他一起生活了。
既然妻子都坚持要离婚,他又何必强求,当初结婚时也是一样──
父亲说他该先结婚才能无虑的将思绪全放在事业上,母亲说她有一个好友的女儿很适合,所以他便结婚了。
娶了母亲好友的女儿,然后安然的跟妻子度过十年岁月,生下一个儿子,一直到现在,妻子说要离婚……
他又在沉思了。
骆楟楟静静的等待东方柏的决定。
婚是离定了,她不认为东方柏会不愿意离婚,对他而言,婚姻存不存在一点意义都没有,她也不认为东方柏有多爱她,爱到一听到她坚持要离婚会哀求说他过去错了,他会改进之类的话。
思及此,骆楟楟不免感到悲伤。
她花了十年才走出对东方柏的迷恋,决定离开他。
而东方柏到目前为止,也不过花了几分钟在思索他们的婚姻问题而已。
“楟楟,我并不认为我们有离婚的必要,不过竟然是你坚持要离,那我们就离吧。”
瞧,说得多简洁有力,一点伤心余味都没有,完全公事公办的口吻。
要不是她早已看破,恐怕会因为他淡漠的口吻哭得死去活来。
“那小旭的监护权呢?”
“我会让给你。”
“那就谢谢了。”
这就是谈一谈的结果,不是多么激愤的场面跟对话,哪对夫妻离婚像他们这么和平的?
“不客气。”
呵,还不客气咧!骆楟楟倏地觉得好笑。
“你的律师何时会把事情……”她话说到一半停了,因为东方柏低头打量腕上的昂贵名表。
“你还有事?”这话简直是废话,日理万机的东方柏可不是那种可以晚上闲闲坐在这里陪她喝咖啡聊是非的人。
“嗯。”
也就是说,东方柏才排出二十分钟来跟她谈一谈,好在他们之间也真的没什么好谈的了,要不然二十分钟哪够啊!
“OK,既然事情已经谈妥,我们也达到共识,你可以离开了。”她该为东方柏愿意拨出二十分钟给她而感到开心吗?
“好。”东方柏真的毫不留恋起身离开。
骆楟楟最后一次放纵自己望着他宽阔的背影……
再见了,东方柏──她在心里OS──再见了,我的初恋。
第3章(1)
十年前──
原来一见钟情是这样的感觉。
很蠢,却有股淡淡且透明的幸福感,在心头不断蔓延。
骆楟楟,二十岁,留着一头气质长发,巴掌大的脸蛋,美丽的瞳眸,白皙的雪肌,菱角可爱的粉唇。
台大中文系二年级生,出生于书香世家,父亲是教授,母亲是高中美术老师,血统这种遗传的东西在她的身上一览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