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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世相公 第六章 作者:华甄
    辽河边的老李村是个有近五百户人家的村镇,它位于屏山和吉庆山之间的肥沃峡谷中。由于地势隐蔽,自古以来就是个可免战乱侵扰的地方,此地的村民们安居乐业,自给自足。

    古溪九曲十弯,穿村而过,两岸石磅是村妇们浣洗的好场所,村内设有高大的蓄水池、宗祠和磨坊。建筑大多是东北农家院落最常见的木排房子,只有少数富裕人家或祠堂才是青砖灰瓦的四合院。

    村里望族,也是李氏宗祠的族长是个既经商又习儒的聪明人,他在村里开店扩铺经商,也办私塾学堂,养成村民崇文尚儒的风尚。

    这一年,村民李老墩家连传两件喜事,着实让宁静的山村喧腾了好一阵子。

    老墩是远近三乡八里出了名的憨厚耿直人,可惜娶妻近二十年却一直没得个一男半女,日子十分寂寞,有人曾劝老墩娶个会生养的二房,可老墩心里头只有他的娘子,死活不乐意。

    然而,俗话说好人有好报,这话一点不错。

    就在老墩夫妇以为此生就这么清淡过完时,老墩的老婆有喜了,这下可乐坏了老墩,就连乡邻们也为他高兴。

    而且不久后,他们家养了多年的母牛竟也产下了一头皮毛油黄,神清腿健的小牛犊。随后,墩嫂便生了个白白净净,粉嫩可爱的漂亮女娃,老墩夫妇喜极而泣。

    一年之内人畜添口,村民们都说这是老墩家兴旺发达的征兆。从此,老墩夫妇将女儿当宝贝似地养着。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那只小牛犊极通人性,尤其对小丫的哭声极其敏感,无论何时,只要小丫一哭闹,那牛犊就“哞哞”的叫个不停,直到小丫安静了,它才平静下来。而小丫也跟牛犊有缘似的,只要在牛犊身边,就嘻笑不已,特别乖巧快活。

    于是,老墩嫂每逢手边活计多,忙不过来照顾女儿时,就将摇篮往牛犊身边一放,让牛犊低沉的“哞哞”声成为女儿的摇篮曲。

    小牛犊成了老墩农地里、家里的好帮手,而小丫学会说话后,自己给牛犊取了个名字叫“阿黄”。还成天跟在阿黄身边,对着它说话唱歌,阿黄也总是摇头晃脑地哼哼应和着她童稚的嗓音,那情景总令人忍俊不禁,老墩家的生活再也不寂寞清冷。

    晚霞映红了天边,李老墩看着田里沟垄整齐的庄稼,笑着轻拍长得精壮有力的牛犊。“好牛儿,自打有了你,咱家这几亩薄田年年都有好收成!”

    “爹爹,阿黄好辛苦喔。”一直坐在地头看牛儿耕地的五岁小丫跑了过来。

    “没错,牛儿辛苦了!”老墩笑着卸下牛儿身上的犁具,摘下一条柳枝递给女儿,弯腰将她抱起来放在牛儿背上说:“小丫跟牛儿先回家去,爹爹去小店打点酒就回去。”

    “嗳。”小丫应着,接过柳枝,笑嘻嘻地骑着牛儿往家里去。

    走过山坡,遇见几个村里的男孩正用绳子拖着一棵倒在路边的大树。他们一看到她就喊了起来。

    “嘿,小丫,让你的阿黄帮我们把这棵树拉上山坡去!”

    “不要,阿黄累了。”看看那棵粗大的树,小丫不乐意,引着牛儿想离去。

    “别走,叫它拉!”一个男孩突然将她从牛背上拉下来抱着。

    另外的男孩立即将绳子套在牛身上,可是牛儿不动,只是看着小丫。

    抱着小丫的男孩又说:“小丫家牛儿通人性,最疼小丫,只要小丫喊它拉,它一定会拉。”

    “没错,小丫快喊——”

    “不要!”小丫赌气地说。

    牛儿也一动不动地瞪着大眼看着他们,尾巴也甩得很厉害。

    “哦,它生气了!”其中一个小男孩有了怯意。

    “别理它,它如果不拉,我就不放开小丫。”抱着小丫的男孩说。

    “呣”牛儿突然四肢弯曲,低头拉着沉重的树木往陡峭的山坡走去。

    “阿黄,不要——”被抱住的小丫挣扎。

    听到小丫的哭声,牛儿拉得更卖力,跑得也更快。

    “喝,它真的能懂人话哩。”男孩们说笑着,全然不顾哭泣的小丫。

    “放开我,阿黄已经把树拉到坡顶了,你们还不给它解套?”小丫哭喊。

    “急什么,让我们想想还可以让阿黄做点什么?”抱着小丫的男孩得意地说。

    可是他的话音才落,只见山坡上的牛儿突然发狂似地往山坡下奔来,身后还拖着那棵沉重的大树。

    它鼓着眼睛,像一阵风似地奔向抱着小丫的男孩。那有力的牛蹄声和大树拖在地上,卷起的石头泥土滚动声十分骇人。

    “快跑,牛儿发狂了!”男孩们惊慌地往后跑,那个抱着小丫的男孩也扔下小丫跟着跑了。

    牛儿奔到趺倒在地的小丫身边,猛地停住了脚,屈下四肢,趴在她身侧。

    “阿黄……”小丫抹去眼泪,爬上它的背,将它身上的绳子取下扔在地上。

    牛儿“哞哞”叫着站了起来。

    那几个捣蛋鬼惊愕地站在远处,呆呆看着驮着小丫的阿黄往村里走去。

    “笨阿黄,他们要你拉,你就拉,真笨!”

    趴在牛背上,小丫还在生气,可是牛儿摇头摆尾,嘴里还哼哼着,似乎只要她在它的背上,它对其他事就一点儿都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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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村的生活单调而惬意,春夏秋冬四季分明。

    芒种一过,天气就热起来了,正午的太阳令山谷像个起了火的烤炉,人人都仿佛被烤焦了烟叶似地无精打采。

    晌午时分,村民们大多躲在树荫下躲避炽热的太阳,古溪河畔的浅水处却是水花飞溅,童声喳喳,一大群男女孩童们光着屁股在溪里戏水。

    由山箐中流出的溪水冰透沁凉,却也在这炎热之际带给他们无穷的欢乐,令孩子们又爱又怕。

    “啊,不好啦,小丫掉进深水洼啦!”孩子们突然大叫起来。

    “哇,那里有漩涡……快去喊老墩叔——”

    “老墩叔!老墩叔!小丫落水啦!”几个孩子喊叫着往村里跑去。

    就在孩子们将惊慌失措的老墩从村里喊来时,只见冰冷的溪流中,一头黄牛正驮着被水呛得不断咳嗽的女孩走上岸来。

    “小丫!”老墩急忙将女儿从牛背上抱下,看着她青白的脸色,心痛地指责:“孩子,你才五岁,怎么可以学那些大孩子一样跳下溪里去呢?”

    “爹爹,是阿黄救我……”惊魂未定的小丫,瞪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爹爹,再指指浑身湿淋淋的黄牛。“阿黄把我顶到它背上救了我!”

    老墩替女儿穿上衣服,轻拍黄牛的头,说:“阿黄,谢谢你救了小丫,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那爹爹给阿黄盖间牛舍吧,冬天天冷,牛棚里透风,阿黄会生病。”倚在爹爹肩头的小丫趁机要求道。

    “好好好,爹爹为阿黄盖间最保暖、最结实的牛舍,让阿黄冬天住牛舍,夏天睡牛棚,怎么样?”老墩高兴地满足了女儿的要求。

    “好喔,爹爹真好!”小丫高兴地在老墩肩上欢笑。

    可是,正如当初村里人预测的,老墩家注定要人丁兴旺。就在小丫被阿黄从河里救出来不久,老墩嫂再次有喜,喜出望外的老墩忙得再也顾不上自己对小女儿的承诺了,但他替阿黄找到一个与阿黄一见面就很亲热的看护者——十二岁的牛弟。

    次年老墩家添了一对龙凤胎,老墩就更忙了,牛舍便迟迟没能盖成。

    不过有了牛弟和阿黄的陪伴,小丫还是过得很快乐。唯一令她不开心的是:她好渴望能像男孩子一样进私塾识字习文,可是按村里的规炬,女孩子是不能进学堂的,这让她很伤心。

    后来牛弟想出个办法,让她骑在牛背上,总是借故到私塾附近的草地放牛,而带着小丫到私塾学堂附近转悠。

    小丫一有机会就趴在学堂窗户口,偷听先生“之、乎、者、也”地授课,或许她的资质不错,时间久了,居然也学了不少东西。

    一日,偶尔到学堂视察的李氏族长发现了趴在门缝学诗韵的她,便将她带进祠堂询问,知道她渴望读书,又见她长得伶俐可人,便破格让她进了私塾。原想只让她试读几日,不料她学得比男孩子们都快都好,令族长、先生们惊喜不已。于是从此她成了学堂里唯一的,也是最有出息的女学生。

    到小丫八岁时,为了不再让女儿冬夜替牛儿盖被子,夏夜为牛儿驱蚊虫,老墩终于用很好的木材石料为阿黄盖了一间牛舍,从此阿黄有了新家,小丫和牛弟也更加开心了。

    夕阳斜照,晚风清爽,一群牧童牵着自家的牛放牧归家,争强好胜的男孩儿们聚在村头石碾子前,要比试谁家的牛力气最大,耐力最好。

    孩子们一个个站在石磨盘上,助威呐喊,见到自家牛儿败下阵的心里不服气,赢了的更是喜不自胜。

    当他们看到李老墩家的牛弟牵着阿黄默然站在一边,便不约而同地吆喝着要阿黄拉磨,可是心疼牛儿的牛弟死都不干。

    “拉空磨盘,这不是糟蹋牛儿吗?”牛弟站在阿黄身前护着牛儿。

    “大家都说阿黄最厉害,今天我们就比试比试。”

    “就是,牛弟,你让开!”

    几个一心只想比试见真章的男孩,仗恃着自己的身强体壮,一拥而上。

    瘦弱的牛弟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当即被推倒在地。

    “不准碰我的阿黄,你们这些坏蛋!”

    一个梳小辫的漂亮女孩叫着,跑过来将那根套在牛儿身上的绳子打落。

    男孩们愣了愣,在发现阻止他们的是老墩家九岁的女儿时,立即讥笑道:“小丫,连你家牛弟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你叫什么叫?”

    说着他们捡起绳子,再次走近阿黄。

    “走开,你们若敢靠近阿黄,我就用石头打你们!”

    女孩站在牛身前,手里握着一把碎石头,圆圆的眼睛警觉地注视着这群孩子。

    “哈,臭小丫,你以为那几块小石头就能吓住人哪?”一个头发蓬乱的男孩说着,往她走来。

    阿黄在她身后不停地踢踏着腿,用头摩擦着她的肩。

    小丫马上回过身轻轻抚摸它,安抚道:“阿黄别怕,我会保护你!”

    一个男孩大笑。“哈哈哈,她说她要保护牛儿!”

    “她能吗?”其他男孩也跟着笑起来。

    “如果她不能,那我能不能?”

    另一个声音传来,男孩们纷纷回头看。

    只见石磨上站着一个约十五、六岁的男孩,他身穿藏青色锦缎小袄,手里握着一条金色马鞭,俊秀的脸上挂着看热闹的笑容。

    一看是族长家的二少爷,大家都不敢猖狂,停住了笑声。

    “哦,金贵少爷,是你啊,我们只是想比看看小丫家的阿黄是不是很有力。”

    一个男孩讨好地走过去搭讪。

    金贵没好气地说:“比?有什么好比的,明天看你家的牛耕多少地,再看人家的牛耕多少地不就知道了,到这里来拉空磨算什么?蠢货!”

    那帮孩子还没回话,他又将手中的马鞭往石磨上一甩,说:“你们都给我听明白,以后如果谁要是敢再为难小丫,我就用这条马鞭抽他!”

    一听他放出了狠话,那些调皮的孩子哪里还敢惹他,大家吆喝着牵起牛跑了。

    在他们对话的这会儿,小丫扔掉手里的石头,将摔倒在地的牛弟扶起,看看他擦破皮的腿,生气地骂那些欺负人的男孩。

    “算了,小丫,你也别生气,男孩总是调皮些。”

    金贵跳下石磨,走到小丫身边,将一条手绢递给她。“来,擦擦你的手。”

    小丫将双手往衣裙上一擦,说:“我不要你的手绢。”

    金贵笑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那你要不要吃糖?”

    “好漂亮的糖!”小丫眼睛一亮,嘻嘻笑着从他手心里抓过糖,先递几颗给牛弟,再喂一颗到阿黄嘴里,最后轮到自己。

    “好吃吗?”知道她喜欢吃糖的金贵坐在她身边的石头上,高兴地问。不知为什么,想与他家联姻的人家不少,甚至都是门当户对的望族,可他就只喜欢这个家境不富,出身低贱的李小丫。

    “好吃,谢谢金贵少爷。”小丫习惯地靠在阿黄身上,开心地吃着糖。

    看着她可爱的模样,金贵说:“你不要再喊我少爷,再过几年你就要进我家的门,做我的娘子,那样叫多生分?”

    听他这么说,小丫的脸垮下了。“不要,我不要做你的娘子。”

    金贵摸摸她的头,宠溺地说:“现在你还小,当然不会明白,等你长大了就会像那些女孩一样想做我的娘子。”

    “我不要长大,也不要做你的娘子。”小丫将他的手拨开,皱着眉头喊。

    “你爹娘可是在两年前就将你许给我了喔。”见她生气后更显娇美的小脸皱成一团,金贵快乐地逗着她。

    他可是一点都不担心她会离开他,他相信等她长大明白男女情事后,她一定会快乐地嫁给他的,毕竟他家是村里首富,他不仅有学问还长得俊俏。

    可是他没有料到,小丫是说真的,她不会嫁给他。

    她也不会嫁给其他的男孩,因为在她心里,她记得前世的承诺,她要嫁的只会是最爱她,也是她最爱的虎子哥哥。

    她相信虎子哥哥一定会来找她,因为他们说好要在这一个轮回中相遇。

    可是时间一天天、一年年的过去了,她心爱的虎子哥哥没有来找她。她不知道要如何反抗爹娘接受族长家的亲事,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找到虎子哥哥。

    她的心在等待与盼望中充满了说不尽的痛苦和忧虑。

    冬天到了,北风呼啸,寒气逼人。

    晚上,躺在热呼呼的炕上,像往年一样,小丫还是惦记着牛舍里的阿黄。她匆匆穿上棉衣,扯下炕上的毡子,出门往隔壁走去。

    自从弟弟妹妹出生后,爹娘加盖了一间大屋,添了大炕,本来想全家人都住在大屋里的,但小丫坚决不肯,她要住在这间与阿黄隔得最近的屋子。

    拗不过她,爹娘只好同意。

    走进牛舍,她看到阿黄正卧在干燥的麦草上,牛弟将这里照顾得很好。

    看到小丫,阿黄抬起头,对她“扑”了几下鼻子,小丫知道这是它在跟她打招呼,便高兴地问:“阿黄,要下雪了,你冷吗?”

    然后她跪坐在牛儿身边,将毛毡打开,覆盖在牛身上,也盖在自己身上。

    她依偎在阿黄的身上,阿黄“哞哞”轻叫着,用头将她引到它温暖的颈项间。“阿黄,你好暖和。”小丫笑着将脸靠在它柔软的皮毛上。

    “阿黄,你知道我的虎子哥哥在哪里吗?”她抚摸着倾听她诉说的牛耳朵,郁闷地说:“虎子哥哥答应过会来找我的,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来,他会记得他的承诺吗?会记得我吗?”

    小丫成串的眼泪滴下,阿黄轻轻地低呜,好像哀叹,又好像哭泣。

    小丫继续说着:“我不要嫁给金贵,也不要嫁给其他人,我只要虎子哥哥来娶我……可是,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他呢?老天爷为什么不把虎子哥哥送给我呢?”

    在这个风声催寒的冬夜,小丫——转世投身的袁妍菲,对着她唯一的忠实听众倾吐着难为人言的心声,她的眼泪将面颊下的牛身浸湿。

    可是她只顾着悲伤,没有抬头去看,阿黄的眼中同样滚出了豆大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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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青山绿水间,小丫长大了,成了村里最美丽聪慧的姑娘,娴静温柔,而且写得一手好字,作得一手好诗章,深得乡邻们的赞赏。

    人们都在说她是天仙下凡,落脚到了老墩家,不然俗世中怎会有如此灵秀美丽又超脱淡雅的女人?

    她的眼睛如天上的星星,明亮而闪烁;她的眉毛如青山凤竹,淡而修长;她的嘴似樱桃做成,她的腮用彩霞点缀,她鼻子如琼玉高悬,她的身子如娉婷青莲。

    她外表的变化是那么明显,以至于村里的年轻人再也没有谁敢像儿时那样随便欺辱她,调笑她。

    可是她的心没有变,她的情没有变,她的等待同样没有变。

    “爹爹,我不要嫁给金贵少爷。”

    金秋之夜,面对金贵家送来的大批聘礼,小丫对爹娘坚决地说。

    爹爹愁苦地说:“可是,从你六岁起到现在,你已经许配给他多年,人家等了这么久,怎可退婚?”

    “我从来不想嫁给他,还望爹娘成全!”她跪在爹娘身前。

    爹娘一边一个将她拢起,为她擦去眼泪。

    对这个总是忧郁又安静的女儿,他们始终有一份特殊的感情,觉得她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因此对她的疼爱更甚于对她的弟弟妹妹。

    “金贵少爷那么好看,姊姊为何不愿嫁给他?”八岁的妹妹摸着金贵家刚送来的上好衣料,好奇地间。她长得也很漂亮,可是神韵上远不及她的姊姊。

    “小孩子不要插嘴。”娘低声呵斥,转头劝导大女儿:“孩子,自定亲起,金贵家从没断过送咱东西,你身上的穿用也是他家置办的,如今我们如何能悔婚?况且,金贵一向对你好,从来没有给过你冷面孔,现在有什么理由退亲呢?”

    娘的话合情合理,爹的愁容也令她无法坚持,可是心底的痛又有谁能理解?

    她茫然地走进牛舍,抱住阿黄的头,无声地哭泣。

    等哭累了,她靠在牛身上,向它倾诉:“阿黄,我快满十四了,今天金贵家又提出要娶我进门的事,我不想嫁给他,可是爹娘不答应,我该怎么办?”

    眼泪再次冲刷过她的面颊,她哽噎着说:“阿黄,前世我失去了虎子哥哥,今世难道还要失去他吗?那么下一世呢?你能告诉我吗?”

    她的哭诉在寂静的牛舍里回荡,阿黄只能低声哀叹着用头颅磨蹭着她的面颊,安慰着她无助痛苦的心。

    “苍天哪,为何独独我跟虎子哥哥的情分如此难成?”她凄惨地哀叹,伏倒在地上,黝黑光亮的头发披散开来,将她的悲伤覆盖。

    无人回答她悲愤的质问,只有牛儿焦躁的喷气声和门外传来的风声。

    从那天起,无论天气多冷,她每天晚上都到牛舍来,有时来了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它哭一会,有时则呆坐到半夜。

    冬至的夜里,她再次走进牛舍,已经没有眼泪,也不再叹息,可是她的脸色比月光还要苍白。

    “阿黄,婚期已经定了,还有一个月……”她梳理着它身上的毛,平静地说:“今生没有指望了,但是还有来生,虎子哥哥一定会等着我的,下个轮回我一定会遇见他。”

    牛儿低声哼着,用头轻轻顶她的肩头。

    “从明天起,我不能来看你了,娘要我到她房里帮忙缝制嫁妆……你知道吗,我不喜欢做那些事,可是,我能怎么办?”她凄惨地微笑。

    那夜之后,她果真再也没有到牛舍去。

    因为第二天,村里就传出新娘子生病的消息。

    每天到老墩家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然而除了郎中外,只有族中的长辈和三姑六婆等能进入小丫闺房,就是金贵来了,也只能问问病情,表表心意,却不能看见她。

    几天过后,小丫的病势依然严重,最后金贵设法从外乡请来外号“赛扁鹊”的名医。按此名医的说法,姑娘没有什么大病,只是气血不足,阴气太甚,结婚冲喜该是最好的治疗。

    于是婚礼的准备照常进行,人们对准新娘的病也不太担心了。

    终于,日子到了,老墩家生病的女儿要出嫁了。村里杀猪宰羊,家家户户都参与了这场婚礼的准备。

    上花轿的前天深夜,多日不出门的小丫突然来到牛舍,牛弟急忙扶着她。

    短短时日,她的花容月貌依旧,却已是形销骨立,憔悴不堪。

    “阿黄——”她倒卧在牛儿身边,恋恋不舍地说:“我要走了。”

    牛儿摇头,耳朵颤抖不已,圆圆的牛目湿润。

    “可是,我舍不得你……”

    小丫说着,一阵咳嗽轻喘后,她看着身边泪水不断的牛弟说:“不过,我知道牛弟会好好照顾你,他是最好的看牛人。”

    她不支地靠在黄牛身上,牛弟急忙将一条毡子盖在她身上。

    “牛弟——”小丫对他说:“你去睡吧,今夜,我想跟阿黄多待一会儿……”

    牛弟黯然神伤地离去,但并未走远,他靠坐在墙角下,双手覆面,轻声啜泣。

    牛舍内,小丫无力地倚在黄牛身上,牛儿的身体好暖和,好舒服。

    “阿黄,在这一世,我们俩最有缘分……听爹爹说,你是和我同一年出生的,十几年来,你陪我笑,陪我玩,听我说心事,还救过我的命,你是好牛儿——”

    牛儿扭动着头,磨蹭着她渐渐变凉的脸。

    “……阿黄,如果你也有下个轮回,你还会记得我吗?”

    再次咳嗽,她嘴边流出了丝丝血迹。

    “呣——呣——”牛儿扭动得更急切,但小丫不回应。

    她靠在牛颈上,和泪念道:

    “往事不堪回首,明月独照西楼。

    欲问断肠人,可曾思念依旧?

    归否?归否?空留一腔离愁。”

    这是首《如梦令》,当念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最后她闭上了眼睛。

    牛儿知道她死了,他最爱的女子离开了这一世——带着遗恨与忧伤!

    当睡梦中的牛弟和村民们被一声声凄厉哀绝的牛叫声惊醒,纷纷跑进老墩家的牛舍时,无不震惊万分。

    重病的准新娘安静地躺在铺了草的地上,已经没了呼吸,而那头她最爱的牛,则呈跪姿伏在她身边,那双牛眼中滚滚不绝的竟然是——眼泪!

    人们将女孩抬出牛舍时,身后传来轰然巨响,回头望时,黄牛已撞壁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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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永远照不到的忘忧河,依然是凄风惨雨。

    崔府君悠闲地从老柳树上跃下,对孟婆说:“婆婆今日留意啰,冤家转世不得有错,老夫三刻后回转。”

    说完,闪身一晃,失去了踪影。

    孟婆淡笑,知道今天是阎王爷规定他逢七必参加的地府巡案时间,故也无话可说,只是一如既往劝导着亡灵们喝下孟婆汤,去转世投胎。

    当迎来忧伤的亡灵时,她感觉到他那浓浓的哀痛。

    汤飘送到亡灵口边,但是他坚决不喝。

    “不!我不喝,我不要忘记她,下一个轮回里我一定要找到她!”

    然而他的哀求和坚持都没能令孟婆动心,上回的一念之差,毁去了她八百年的修为,今天她怎么还敢疏忽?

    她挥动手掌,催动法力,将汤水强行灌进亡灵的嘴里,亡灵绝望挣扎,往后跌去,跌下了烟雾弥漫的奈何桥,直往阳间而去……

    “喝了大半碗,行运人间去吧。”孟婆看着手中剩下的汤嘟囔。随即一挥手,转世轮盘飞转,接住了那飘荡在空中的亡灵。

    稍后,一名娉婷少女走上奈何桥。

    孟婆一见她飘逸的脚步,知道她已入半仙境界。便不敢戏弄,恭敬地迎上前去问道:“姑娘欲往何处?”

    “凡间。”

    “姑娘已入仙班,何必再下凡尘?”

    “得王母娘娘垂怜,将小女子列入仙位,并恩允我下界续不了之缘。”

    “可有天庭放行证?”

    姑娘没说话,取出一枚翠玉递上。

    孟婆接过,看是王母娘娘的“下凡签”,便将翠玉交还,递上孟婆汤。

    “不,求婆婆不要让我喝汤,我不能忘记他,否则我又如何能找到他呢?”

    对已位列仙班的人,孟婆不能强迫,况且这女孩还得了王母娘娘御准的“下凡签”。于是她好言劝道:“此汤乃为拯救世人而配,姑娘既想为人,前世的记忆不除,痛苦只会更多,这又是何苦呢?”

    “无论受多少苦,我都要找到他,这是我们的承诺。”姑娘轻语,泪水不绝地滚落她洁白无瑕的芙蓉娇颜。

    “唉,痴情人欲断断肠事!姑娘好自为之吧。”

    “谢谢婆婆。”姑娘对她一拜,随即跃入滚滚红尘,追求她再一次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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