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寿告终,再怎么急救也是枉然,在桑思棠漫长的等待、祈祷下,所得到的结果依然是回天乏术。她痛哭失声,扑倒在华妈妈的病床边,绽放的秋海棠成了华妈妈的祭品,陪伴着她共赴黄泉。
华妈妈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没有亲人送葬、没有盛大的超渡仪式,只在她的坚持下,火化之后由她亲手捧着华妈妈的骨灰供奉在灵骨塔中。
那日,当桑思棠上完香,含泪告别后,她以为她们的情分就此割舍,缘分到此结束,顶多日后想起,再到华妈妈的灵前祭拜一番聊表心意。
怎知,当她一觉醒来,她的心绪竟无法回复到从前,原本平顺、安乐的生活全被哀伤的追思取代,而她一向回荡不息的爱心,也大受影响地摆荡不起来。
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如此放不开,为了当一个称职的义工,她上过许多相关课程,心理建设已很健全,照理说不可能会发生这种状况才对。
再者,疗养院里来来去去的病人太多了,以往,她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调适过来,可是这一次她却怎么也做不到,她真的不懂究竟是为什么。
今天,她会再次踏进华妈妈长眠的墓园,一则是因华妈妈的百日,另一则是为了自己。人生之路漫漫,她必须重新站起来掌舵自己的生命,面对既成的事实勇敢地走下去,逃避毕竟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思及此,桑思棠脚步一顿,闭上双眼让思绪沉淀。既然为解答而来,又怎可空手而归?振作心神后,她张开双眼,重新跨出步伐,试着从头找寻病源。
华妈妈是她成为义工后,学习照料的第一个病人,犹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当时的撼动至今仍教她难以忘怀。
五十岁不到的华妈妈,因为病魔的入侵而显得苍老许多,瘦如骨柴不说,行动也和卧病在床七、八十岁的老人无异。
接着,当她走近仔细端详着华妈妈的容颜时,一股怜惜之情更是油然而生,当下她暗暗告诉自己,只要华妈妈不嫌弃,她必定陪伴着她走完人生的旅程。
之后,为了多了解华妈妈,她到处探听有关华妈妈的消息,可惜十分有限。
根据护士长所述,从华妈妈一进这个疗养院开始,这十年来,她完全活在自己编织的幻境中,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她说的是真是假。但在得知后,她宁愿相信那些都是真的,是华妈妈清醒时最美的黄金时期。
而华妈妈为什么变成这样是个谜,唯一可以知悉的是她嗜花如命,尤其是秋海棠。所以只要她的身体状况允许,她便会到庭院中赏花,有时还会亲手栽种,但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她并无缘见到。
虽然对华妈妈不甚了解,但这并不影响她尽义工之责,只是在完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她唯有投注满怀心血与热情。两人从陌生到熟悉,呈现出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久而久之,情谊就像母女那般亲密……
咦?这就对了,她会对华妈妈产生无尽的追思,如今回想起来也是必然的,因为她早在相识的那一天就埋下了思念的种子,只是自己没发觉而已,一定是这样,当时的她不懂得情感的拿捏,一股脑地释放出所有情感而无法回收,才会让自己一直沉缅于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是,她是犯了错,犯了爱太多、收不回的错,可这样的错是值得被原谅、是可以改正过来的,她的眼眸里闪动着光芒,至此,她的心结已解。
恍然明白后,桑思棠如释重负,悬浮不定的心情豁然开朗,沉重的步伐也变得轻松许多,而空白已久的大脑也自动跳出许多之前尚未完成的计划,这一连串的改变,驱走了她连月来的阴霾。
一路上,她挂着笑意思前想后,直到巍然的灵骨塔耸立在眼前才停止。
伫足在回廊间,桑思棠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半晌才郑重的做出结论,思念可以继续,但伤心到此为止吧。
恼人的烦忧得到了纾解,悼念的心绪自然也不同于来时,她习惯性地甩了甩长至腰际的发,轻快地登上阶梯,可当她走到门口时,一阵呐喊声让她的步伐倏地一顿。
“我来看您了,您怎么可以丢下我先走了呢?您应该等等我的,我……”
男子真切的话语令她动容,也让她下意识地臆测,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对着华妈妈的遗照说话?莫非他……想到这儿,她不自觉脱口而出,“小健?”
闻声,男子的啜泣声一顿,转过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瞅着她。“你是谁?”
尽管他的眼底仍是一片感恩的哀思,但他的问话却像一道冷锋直窜她的心窝,令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是桑思棠,在华妈妈待的疗养院里当义工,你……是小健吗?”她有些不安的道。
两人各据一方互相打量,见他迟迟没有回话,直爽的桑思棠率先打破了僵局,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往灵前走去。
他被动地迎接她突来的微笑,却顿时看傻了眼。太像了,她的笑就像当年的母亲一般,照映着阳光,投射着温暖,让他感受到有如天晴般的舒适与愉悦,也因为这样,他的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无法移开。
经过他身边,桑思棠将花束在灵前摆放好,迳自说道:“华妈妈,思棠来看您了,您过得好吗?思棠很想念您,我带了您最爱的秋海棠来,您一定很高兴吧!我向您保证,只要有空,我会常常来看您的,我……”
见她的举动如此自然,没有丝毫矫情,他倍感惊讶,这个女孩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想必非比寻常。对了,昨晚护士长告诉他,在义工中有一个女孩和他母亲的感情特别深厚,说的就是她吗?
这个吻合性极高的揣测,令他登时对她产生了好感,他静静地伫立在一旁,等着她再一次转身面向他。
当她追悼完后,她果然如他所想的转过头来面对他,瞧见她那双澄澈的眼瞳及那对思念的愁眉,答案是再肯定不过了。
或许,这世上有爱心的人还是大有人在,她看起来是如此的纯真善良,在她的照料下,母亲肯定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身为人子,他至少该说声谢谢。
“桑小姐,谢谢你。”没有犹豫,多年来他第一次说出一句真心话,语毕,他随即跨步离去。
他走得很匆忙,令她不得不迈开步伐追上去,他的致谢之词意味着什么?他承认自己就是小健?如果是,她怎能让他就此扬长而去?
小健,这一年来她听过不下万次的名字,她对这个名字有一种莫名的情感,更对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感到好奇,她怎可错失这个解谜、认识他的机会。
“先生,请等一下。”桑思棠高声呼唤,追着他直到一座休憩的凉亭。
他不想停下来,但她的穷追不舍还是令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他不耐烦地转头问道:“有事吗?”
她红着脸,气喘吁吁地问:“很抱歉,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太唐突了,但可否请你回答我刚才问你的问题?”
“我也很抱歉,无可奉告。”他朝她微微行了个礼,转身又想走。
情急之下,桑思棠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拉扯的力量逼得他不得不转过头,他皱着眉头盯着她的手。
“你是小健吗?”她再次询问,只见他的目光往上移,最后停留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