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醒自然不知道阮潇潇失眠,只当她赖床。至于他自己,虽然睡眠未受影响,却也心烦意乱。
他在庭院中走来走去、四处闲晃,最后在一张木制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烦闷地点了烟。
阮家宽广的庭院经过专人设计,车道的两边除了应季花卉之外,还有数排修剪得极为美观的树木,这张供人休憩的长椅就位于一排常绿灌木丛后方,一公尺半高度的树丛,正好给了严醒思考的隐私。
他大大地吸进一口烟,对自己前一晚的行为很懊悔。
马的,他的自制力跑哪里去了?
他干么吻她?
没错,他气疯了、想杀人,尤其想宰掉那只光溜溜黏在她身上的长毛猩猩,但他把她拉出那个糜烂堕落的鬼派对,狠狠骂一顿就够了,何必吻她?
然而一见她被自己骂得眼眶泛红、满脸委屈,他就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手一伸便将她拉了回来,狠狠地给她亲下去,要不是理智及时回笼,恐怕他想做的还不只那些。
吸了没几口的烟又被他拧熄,他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严醒啊严醒,你这个大白痴!明明知道她不是你能染指的对象,竟还干出这种蠢事!你这不是替自己挖个坟墓,然后往下跳吗?
可是,吻她的感觉,比他想像中的还美好……
警觉到自己思考的方向,严醒骇然,正要甩开不该有的思绪,便听见灌木丛后传来的说话声。
听起来是阮家仆人偷闲聊天,两个都是女的。
他对别人的隐私没什么兴趣,本想起身走开,但是他们谈话的内容,又让他坐回椅子上。
“……对了,阿芳,昨天的苹果日报你有没有看到?先生的绯闻被登出来了,这次居然是那个拿过金钟奖的——”
“小惠,这种事不要在这里说。”叫阿芳的女子忙截断同事的话。“要是被小姐听到就不好了。”
“我就不相信小姐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在外面有女人,一定多少心里有数啦。”小惠似乎颇不以为然。
“反正你小心一点就对了,先生和太太平常就算再怎么吵架,在小姐面前也都装出一副和睦的样子,要是你说了什么被他们知道,肯定叫你走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疼小姐的。”
“我知道了啦。”小惠顿了顿,又道:“记得我以前刚来的时候还很羡慕小姐咧,觉得她命好,不用工作,要什么有什么,不过现在想想,觉得像她那样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先生女人一个接一个换,太太也几乎都不在家,生在这种家里,还不如我们这种平民老百姓。”
“也对啦,看到小姐那样老是一个人吃饭,感觉挺可怜的,连从来不八卦的江管家,有次都听到她感叹说:‘那孩子,从小就没有父母陪在身边,怪孤单的。’。”
“是喔……”
“好了啦,要是被人发现我们躲到这里偷懒,会挨骂的,而且我还有一堆事情要做。”
“啊!江管家叫我给花瓶里的花换水,差点忘了!”两名女佣逐渐走远。
严醒坐在长椅上,许久未移动。
他记得,关定涯也说过,她是个寂寞的孩子。
而他却一直没发现。
不,不要再多想,这些人都说错了一点——
她已经不再是个孩子,无论她跟她家人之间是什么样的情形,她都得想办法自己面对。
这并非他的问题,她该学著长大。
他唯一该做的,就是跟她保持距离,避免再干下昨晚那样的蠢事。
严醒下定决心,顽强地忽视胸口那股心疼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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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喜欢她的吧……
一定是,不然他怎么会吻她?
可是他为何对那晚的事只字未提?
会不会,他也跟她一样有些难为情?
阮潇潇坐在车后座,第N次冒出这些问题,可惜这两天来,她只敢把话藏在心里,没胆子问出口。
事实上,就恋爱方面来说,也许一个国中女生都比她经验丰富。从小到大,除了关定涯之外,她不曾多看其他男性一眼,现在发现自己居然对关定涯以外的人动了心,倒教她有些彷徨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你喜不喜欢我?”或是“你为什么吻我?”这类的话,就算她再怎么想知道答案,仍是无法坦率问出口。
好讨厌啊……平时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变成了畏畏缩缩的胆小鬼?
“大小姐,你还没说要去哪里?”
“呃?”阮潇潇回神,那低沉、好听的嗓音害她心跳又快了一下。“就直接回家吧,今晚我爸妈都在家,我们要一起吃晚餐。”这个解释听起来没什么必要,但是因为难得全家一道用餐,她开心得想昭告全世界。这也是为什么,她会特地出门购买母亲喜爱的甜点和父亲偏好的雪茄。
这时她突然想到,要是她告诉父母亲,她喜欢上自己的司机,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可能不会太高兴吧……答案浮现,因为她很久以前就知道父母亲对家中“下人”的看法。
但阮潇潇并未消沉太久,因为她很快地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于是她说:“严醒,你……想不想换个工作?长久当司机也不是办法,如果我求我爸让你进他公司,他一定会替你安排一个不错的职位。”
她的想法是,如果严醒替她父亲工作,一定可以成为他的得力下属,然后这样一来,如果他们交往,父母亲也不会有太大意见。
交往……阮潇潇的脸一阵热。唉呀,她想得好远,自己都觉得害臊呢。
可是,他怎么都没讲话?
“严醒?”阮潇潇疑惑地看向后视镜,却对上了一双异常冰冷的眼睛。
她心头一震,为什么他是这种眼神?
“大小姐,我只是个粗人,连高中都没毕业,对大公司里的事一来完全不懂,二来也没有兴趣,或许你觉得开车不是什么称头的工作,但是对我来说,它是一份正正当当的职业,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毫无温度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利刃似地刺向她,阮潇潇原先的热忱全数消失无踪,只觉得一阵凉意窜过身体。
“我只是想……”她怯怯出声,却无法把话说完。
他的眼神太无情,声音好冷酷,一点都不像那晚激烈吻住她的男人。
这样的反应让她受伤,阮潇潇咬住唇,望向窗外,免得一不小心哭出来。
车内陷入长长的沉默,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了,前方似乎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
“大小姐,我对自己的工作没什么不满,没有必要换,所以以后你也不用再提这件事。”这一次,严醒的声音缓和了许多。
但尽管如此,阮潇潇仍感到不安。
她惹他讨厌了吗?
也许,他就像她以前猜测的那样根本就不喜欢她……
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吻她?说不定那个吻对他一点意义也没有……
忽地,阮潇潇完全没了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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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离婚!”
“别挑这时候无理取闹,潇潇马上要回来了。”阮松城蹙起眉头。
“我无理取闹?!”姜秀桦气得管不了那么多,把八卦报纸摔到桌上。“你看看这什么?要不是朱太太把报导给我看,我还不知道你惹了那么大的新闻!你行!这次居然还勾搭上一个跟你女儿差不多大的得奖女明星,结果我呢?现在成了大家的笑柄!”
“不要夸大其辞,事情没那么严重,这种狗仔记者写的垃圾,几天之后就没人记得了。”
丈夫不以为然的态度只是更加激怒姜秀桦。“你知不知道报纸上写了什么?上面还讲到我!居然拿我跟那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比较,说什么我年华老去又挥霍成性,所以挽回不了丈夫的心,这教我以后在朋友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她冷笑。“你这人哪还有什么心,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心早就被狗啃了!”
“你够了没?”阮松城的嗓门也大了起来。“难道他们有说错?也不想想你这些年来打牌输掉多少钱,信用卡刷爆多少张!不说别的,光是整容的费用就够开一家小公司了!花那么多钱好像也没差,一样面目可憎。”
“你——”姜秀桦看起来像快中风。“我不管!我要离婚!你等著好了,我会把你过去所有的情妇名单都公开,到时绝对告得你倾家荡产!”
“离就离!要不是为了潇潇,我早八百年前就跟你离了!”
“那正好是我想讲的话!”
“爸、妈!够了!你们别再吵了!”
阮氏夫妻同时转头,神情闪过惊慌。
“小姐……”江妈急忙从厨房赶出来,但已太迟。
阮潇潇脸色发白,手里提著的纸袋落到地上。
原来她的父母之间的关系,竟已恶劣到这种地步。
原来她迟迟不敢戳破的表象背后,竟是如此不堪。
她还傻傻地告诉自己,他们之间只是暂时的不和,总有一天会言归于好,真是笨到家了。
“潇潇,你……你站在那里多久了?”阮松城不安地问,但马上从女儿的表情得到答案。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妈,你不用再骗我了。”阮潇潇的声音发颤。“我有眼睛,这几年来我都看到了,我只是笨得宁愿跟著你们一起骗自己。”
“潇潇,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姜秀桦急道,全没了稍早的泼妇样。
“你妈说的没错。”阮松城难得同意妻子的话。“不管怎样,潇潇,你都是我们最宝贝的女儿。”
“我知道。”阮潇潇深吸了口气,力持镇定。“但是无论你们决定怎么做,请不要拿我当理由。”她不想成为父母在一起的唯一原因,那样的话,这段婚姻将失去意义,她要背负的责任也太沉重。
阮氏夫妇哑然无语,阮潇潇拿起手提包,又说:“我希望你们能平心静气地好好谈谈,就当我这个做女儿的求你们。”然后她转身就要离开。
“小姐,你要去哪里?”江妈急问。
“我到朋友家过夜。”今晚,无论如何她都无法继续待在这里。这个家,太冰冷、太令人心寒。
阮松城骂她老婆。“你看!都是你!要不是你开的头,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子!”
“我?上报纸头条的可不是我!”
阮潇潇走出门外,将父母的吵架声摒除在身后。
她已经让严醒提前下了班,庭院中只有她父母的座车和司机,她很确定他们目前没空介意她使用任何一辆车。
现在只剩,一个问题。
她能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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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醒讶异地瞪著不请自来的访客,这不是他不久前才送回家的雇主吗?
不过,更教他错愕的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我可以在你家过夜吗?”
不会吧……
严醒傻了足足五秒,在看清她的神情之后,才会意到她说的“过夜”,并非他想的那一回事,是他自己思想不纯正。
她的神情很平静,太平静了,平静到他直觉地认为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尤其那双失去生气的眼睛,空空茫茫的,像只迷途的小动物。
对了,她本来不是要跟她父母吃饭吗?难道说是他们的问题?
阮潇潇误解了他的沉默,娇艳的脸上掠过黯然。“不行吗?没关系,打扰了,再见。”
“等等!”严醒想也没想地拉住她,却又没了下文。
不是才决心和她保持距离吗?为什么现在又抓著她的手不放?
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这个模样的她,就这样离开。
对著那张不解的脸庞,他暗自叹了口气。
他一定会后悔让她留下的,他知道。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开了口。
“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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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醒的家是三房两厅的公寓,三个房间中,一间属于严醒,一问属于严宝贝,剩下最小的一间,则是极少派上用场的客房。
但这天夜里,严家客房外,聚集了一大一小、交头接耳的两个人影。
“爸,客房里的灯还亮著,阮阿姨进去了那么久,好像还没睡耶。”严宝贝压低了音量,以免被房间内的人听到。
“嗯。”严醒也从门板下泄出的灯光发现了。
“你会不会觉得阮阿姨今天有点怪怪的?”严宝贝说出自己的观察心得。“像我说笑话给她听的时候,她明明有在笑,可是又让人觉得她看起来有点伤心……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怪怪的啦。”
严醒看著女儿,不由得讶异于她的敏锐。他以为只有他看出来了。
阮潇潇来的时候,他们父女正在吃饭,自然也替她准备了一副碗筷,席间,她跟上次一样与宝贝说说笑笑,晚饭后又与他们一起看了一会儿电视,才宣称疲累想先歇息,从头到尾看起来都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只除了她看他们父女的眼神中,不小心泄漏的伤感。
只是他没想到连宝贝也察觉到了。
“爸,你要不要进去看一下?说不定阮阿姨真的有什么心事,现在一个人偷偷难过呢。”
宝贝说的没错,那个死要面子的女人的确有可能躲起来偷哭。
不过——
目光移向穿著连身睡衣的小女孩。“宝贝,你不是早该上床睡觉了?怎么还在这里晃来晃去?”
“老爸,你还不是一样在阮阿姨门外走来走去,你也在担心她厚?”
被说中心事,严醒气恼地瞪她一眼。“小鬼!快去睡觉,当心我打你屁股!”
“好啦。”
宝贝回房后,严醒又看著客房的房门好一会儿,才伸手敲了敲。
等了许久,没人应声。
她睡了吗?可是灯还亮著呢……
严醒拧起眉头,犹豫了好久,才把手放在门把上。
不亲眼确认一下她没事,恐怕他今晚别想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