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贾府的财富,可谓全国之冠,连皇帝老爷的国库都望尘莫及。
说起贾府的权势,当今世上无可匹敌,王公贵族里多的是贾府的亲人与朋友,那些有意仕途之人,只要能与他攀上点交情,包你升官又发财。
每日,在金陵大街小巷最热门的话题,就是有关于贾府的大小事情,大至老奶奶这几日的心情如何如何,贾老太爷最近又结交了多少英雄豪杰、名门将相,小至他家母鸡生了几颗蛋,也能拿出来大肆宣扬一番,当真是无聊至极。
最近贾府更传出一个让街坊邻居津津乐道的消息,那就是贾老奶奶新纳人的十二名养孙女。
听说她们个个美如天仙、貌比花娇,无论是才貌、气质皆是上上之选,就算杨贵妃再世、沉鱼落雁的西施也比不上这十二名美女的姿容。
真的?假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更是装不了真,有兴趣者不妨上门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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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春阁”的屋脊上今日出现一幕不寻常的景况,仔细一看,天啊!竟有个不怕死的女人,闲散慵懒地躺在屋顶上放纸鸢。
这……简直不像话、不成体统,这是谁家的姑娘啊!真得捉下来好好地再教育一番。
只见那位姑娘盈着一脸满足惬意的微笑,双手交叠在脑后成枕,卧看穹苍白云,一身素净简便的衣裳,双足赤裸,飘摇在空中的纸鸢就系在她纤白美丽的玉足上头,小脚轻轻地一扯,纸鸢就飘啊飘的,一切随她所兴。
看!这副景况多逍遥自在,天下如厮有几人?
可惜她快意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便有人出声打断她小姐的雅兴——
“小姐、小姐,你到底又跑哪儿去了?赶快出来啊!”
妙元又在叫了,真是吵啊!
黛眉轻蹙,武探春嫌烦地闭起双耳的听觉,索性来个充耳不闻,继续摇着小脚,径自玩得快活,管屋子里的人叫得喉咙嘶哑也是她家的事。
“探春小姐,求求你行行好别玩了,赶快出来用膳更衣吧!”妙元是武探春的贴身丫鬟之一。
她在贾府司职的正业是帮武探春梳头、更衣,打理她的一切生活琐事,副业则是天天里里外外地找寻自己服侍的小姐。
很可笑的是正业她几乎没插手的余地,倒是副业……唉!天天都得忙上几回,可说是全年无俐啊!
一闻这吵人的噪音又加大了几分,屋脊上的武探春干脆换个姿势,侧过身子一手贴耳当枕,另一手则覆盖在自己的另一耳上。
这一来,哈哈!什么也听不见,照样逍遥快活。
“妙芳,你找着小姐了没?”
四处找不到人的妙元,恰好看到自己的妹子从屋外走进来,赶紧开口求助于她,就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些好消息。
“没有。”别说是探春小姐本人了,她就连她的影子也没见到,“真不知她大小组今天又在玩什么花样,躲到哪边快活去了?”唉!真是老天没眼,为什么她们这对姐妹花会这么苦命地碰上这难缠的主子?
“院子里的每棵树你全都去检查过了吗?”爬树是探春小姐特有的癖好之一,她们姐妹二人若真想找到人,就得先知道自己院落里有几棵大树可以藏人才成。
“找过了,我还狠狠地踢了每棵树的树干一脚呢!就等着看她自己摔下来的惨境,谁知……”踢痛了自己的双足不打紧,还没半点收获,这可就够教人怄上半天气了!
“那茅厕呢?”这是最不可能的地方,以探春小姐的聪明来说,真要躲也不可能去选那种臭气冲天的鬼地方。
无奈想不到法子的妙元,只得来个死马当活马医,就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哈!大姐,你想这有可能吗?”想要有奇迹,还不如等死比较快些。
“是不太可能。那池塘那边呢?”
“找过了。”
“亭子那头呢?”
“也找过了。”
两姐妹一问一答,几乎把整个舞春阁都给翻了,答案同样还是“没有”两个字。
到最后甚至连床铺底下、桌子下头也一起翻了,还是找不到人。
“她今天到底是躲到哪里去了?”找人找得心烦气躁的妙元,终于忍不住发出愤怒的狮吼,捶着桌子大骂一声:“可恶!”
“是啊,小姐还真是可恶透顶!”妙芳也气愤地附和。
“同样是老太夫人收人门的养孙女,人家个个是知书达礼、温柔贤淑,就只有我们服侍的探春小姐有如野猴一般,成天不是爬树就是到处闲逛,一点也无大家闺秀的风范,这要是传了出去,可是会丢死人的。”
“对啊!真是丢人。”小姐自己丢脸不打紧,连她们姐妹也一起跟着丢脸,那才真是冤枉。
“为了她好,我们还特别找了本‘女戒’出来请她好好细读一遍,谁知她竟书本一丢,反教我们说‘女权万万岁’,这东西早就落伍了!”
“是啊!”想起她那句教人吃惊的宣言,妙芳实在不敢苟同。
“人家口中的‘三从’,乃指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乃妇德、妇功、妇言、妇容。她小姐却能解释为从金、从银、从吾意;得利、得意、得喜、得她小姐自己高兴就好。听听,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对!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屋子里就闻两姐妹把武探春全身上下批评得一文不值。一个是忙着数落她种种不是,另一个则忙着点头附和,真是好不热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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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说非礼勿听,这点躺在屋脊上的武探春也很想做到,无奈她们讨论的声音实在太大了,而且越说越是激愤难平。
这些话若让不知情的人不小心给听见了,可能会误以为她与那对姐妹之间有什么不共戴大之仇,所以她们才会咬牙切齿地猛批判她的种种不是。
想想,真有这么夸张吗?
武探春摸着自己的良心,自省自己进人贾府之后的种种行径,根本没有她们口中所说得那般罪大恶极。
不过是小小的叛逆罢了,就换来她们姐妹俩这般不堪的批评。
该生气吗?不!她不会生气,多恼多怒不过是坏了自己身子,何必呢?聪明人自有聪明人的做法。
只见武探春脸上漾起一抹邪佞的微笑,狡黠的乌瞳一溜,突然有了整人的主意。她手握成拳,往屋脊上用力一捶再捶,还装出诡谲奇特的怪笑声,坏心地想吓吓那对敢在她背后道她是非的姐妹。
妙元正说得欲罢不能,越说越愤慨,谁知突然——
砰!砰!砰!
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两姐妹你看我。我看你,满脸的苍白,满眼的惊慌失措,两人心里只有个共同的疑问,那就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砰完之后,跟着再闻“咕咕咕”的怪笑声,随着那阵笑声,四周的气氛起了莫名的变化;倏忽一阵冷风吹来压加深那股可怖诡谲的气氛。
两姐妹仍是你看我、我看你,一动也不敢动,就怕背后会突然伸出一双魔爪,或是一只索命的恶鬼。
天啊!真是不想不怕,越想越怕。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妙无忍不住念念有词,就希望四周的菩萨能显灵帮她们脱离这可怕的景况。
妙芳更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身子打哆嗦地偎向亲姐姐寻求依靠。
突然,笑声停止,换来一声更加响亮的碰撞声,好似要把一栋好好的屋子给震塌了一般。
受不住这一连串惊吓的两姐妹,当场吓得大叫一声:“有鬼!”而后提起一双早已软化的双腿,拼了命地往屋外逃,那狼狈万分的模样,还真差点把人给笑死了。
等她们双双逃到屋外时,突然从天降下一道道幸灾乐祸的大笑声:“哈哈哈,好笑!真是好笑!”
咦?听这笑声好熟悉啊!
妙元凝神倾听。咦?不就是她们找了一整个早上的探春小姐吗?她人在哪儿?
姐妹两有默契地把头一抬,瞧那位趴在屋顶上,笑得乱没形象的疯女人不就是……“武探春,你好样的,竟敢装神弄鬼来吓我们姐妹两人,可恶!这次我再也饶不了你!”
“哈哈!饶不了又怎样?有本领就自己爬上来啊!本小姐就在这里等着接招。”哼!有错在先的女人竟还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真不知死活了吗?
“‘说人是非者,本是是非人’,这句话想必两位姑娘应该略有听闻才是。”
说人是非!原来方才那番批评,探春小姐全都听见了!也难怪她……
做坏事当场被人捉到的窘境,让姐妹俩羞得无地自容,就恨不得地上能多出个坑,好让她们隐身不再见人。
说良心话,探春小姐除了比一般姑娘来得调皮好玩之外,其实也没啥缺点,对她们也很好,平日老太夫人赏赐给她的东酉,不管金银珠宝或是精致可口的小点心,她必然会公平地分成三份,与她姐妹俩一人一份。
与她们相处,从不曾大摆主子的脸色,倒像是对朋友一般赤诚、对姐妹一般亲热;也许就因为如此,所以她们才会越来越放肆,越来越不知分寸。
惭愧啊!妙元万分羞愧地对着屋檐上的武探春喊着:“我的好小姐,妙元已经知道自己错了,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这点小小过失,行行好赶紧下来用膳更衣,今天的日子可非比寻常,耽误不得啊!”
“哦?”细致的柳眉往上一挑,依旧趴在屋檐上的武探春一脸兴味地反问:“有何不同之处?”
“老太夫人兴致一来,招来一团做戏的,在大观园里大摆筵席,宴请好多宾客,有老太爷的朋友,还有老爷官场上的同僚,更有少爷的知交好友,连同其他各房的小姐也会出席参加这场盛会,所以小姐你……”
“当真有戏可看?”什么大人物来访,武探春全都没有兴趣,她小姐惟一听进耳朵里的重点就是“看戏”。
不知古代的戏曲是否也如现代一般?这倒是值得好好观摩、观摩。
身为历史系的高材生,对历史的研究最感兴趣,而今有这难得的机会,她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
“是啊!是啊!”还好还有一样东西足以吸引小姐的注意,要不妙元还真不知该怎么说眼这难缠的主子呢!
“好!就看在有戏可看的分上,本小姐下去就是。”话落,武探春毫不留恋地解开绑在脚上的纸鸢,亲眼目送它往天空飘去,跟着更是潇洒地往下一跳。
“天啊!小姐不要!”
看武探春连梯子都不用,就这么直直地往下纵,教妙元与妙芳两姐妹当场吓得心跳漏了一拍,就怕她有个万一。
想救她却无能为力,脑中想象的是她跌下来后血肉模糊的凄惨模样。天啊!她们根本就没那个胆子去看,索性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为净。
自小学武的武探春是没有三两三,岂敢上梁山;她除了拳脚功夫了得外,还曾是学校体操选手,这种高度对她来说,根本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哪算得上什么!
只见她利落潇洒地一跳,姿势美妙不说,着地的姿态更是潇洒,完美落地,得了个满分。
抬起头往那两姐妹一睇,天啊!真是没路用耶!
这样就吓得闭上眼睛。“你们也差不多一点,可以张开眼睛了啦!本小姐安然无恙,放心!”
真的吗?妙元怕怕地撑开自己的手指,偷觑一眼,确定小姐当真无恙,才放心地放下手,顺便帮自己的妹妹解开双眼的禁铜,才对着她抱怨道:“小姐,求求你行行好,以后少在我们姐妹俩面前做这种危险的事,要不然早晚我们会被你给吓死的!”
“放心,安啦!”武探春大刺刺地拍着妙元的肩膀,算是安抚兼感谢她对自己的关怀之情,“好了,现在闲话体提,看戏要紧。”说完,她一手拉着一个,就想往前直冲。
谁知后头那两尊木头硬是不肯配合,真把她给弄得莫名其妙,“怎么?你们不想去看戏吗?”
“小姐……”妙元一脸无奈地叫着,“你根本没把妙元方才那席话给听进耳朵里嘛!”
“胡说!怎会没有?如果没有的话,本小姐又怎会急着拉你们一起去看戏?”武探春反驳得可是一脸正经,殊不知自己根本遗忘了最重要的部分。
“小姐就穿着这身衣服?”妙元无力地指着武探春一身轻便的服饰,暗示她问题的关键何在。
“穿这样有何不妥?”该遮的全都遮住了,三点不露,连四肢也没露出半寸,这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今天的排场可不简单,并非只有大观园里的女眷参与而已,还有老太爷、老爷、少爷的宾客,你说你这身打扮妥当吗?”这样说,小姐总该明了了吧?唉!
跟在这样的小姐身边,也难怪她会常常感觉自己力不从心,头疼不已。
“喔,我懂了!”不就是盛宴嘛!盛宴就得盛装打扮,这道理武探春当然懂得,“好!为了看戏,本小姐就委屈点,乖乖进屋更衣打扮就是。”
两姐妹一听,当场松了口气,拼了命地点头再点头。
“不过……”
这个不过,很快的又让妙元、妙芳两姐妹出现如临大敌的紧张神情,而武探春本人却笑得更加诡异可怖,狡黠的双眼转过来又转过去,直逼得她们不由得屏息倾听,就怕她会突然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呵呵!别怕、别怕,本小姐不过是要告诉你们,不准插手,一切得由我自己来才成,懂了吧?”说完,武探春也不管妙元姐妹俩心里是怎么想的,直接跨进自己的房间,打算好好打扮一番,包准让所有人瞠目结舌,讶异不已。
让小姐自己动手?天啊、地啊!小姐真的行吗?
“小姐,不要啊!”想平时连搽个胭脂都不会的武探春,想要自己动手打扮,这能看吗?
不能看又如何?武探春可不是个能随人摆布的女人,别人说不行的,她硬是说行。这匹向来喜欢与人背道而驰的野马,有谁能驯服得了她?
呵呵!这下子大伙儿可有眼福了,经武探春这一搞,保证台下的戏曲绝对比台上还要来得精彩有趣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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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华的大观园里什么都有,不管是戏棚子抑或看戏的客席,皆是美仑美奂,讲究得不得了。
贾老太爷坐在主位,旁边陪着的是笑得一脸慈祥的贾老夫人,跟着就是贾老爷以及贾夫人,还有他们那票子朋友,再来就是贾宝玉以及他请回家的宾客,所有女眷则分坐于他们背后。
贾老夫人转回头看来看去,数来数去,“奇怪,怎还不见春丫头的人?”武探春在别人眼里也许不怎么讨喜,可就是奇怪地讨老太夫人欢心。
府里头只要有什么热闹的场面,老太夫人都会把她算上一份,要是不见她的人出现,她老人家心里就是感觉怪怪的,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
贾妆是贾府总管贾尚的老婆,在贾府中也算颇有地位,专职服侍老太夫人,一听自己的主子提出问题,她马上向前恭敬地回答:“探春小姐可能被什么事情给缠住了,待会儿应该就会出现才是。”
话才说完,门口突然起了一阵骚动,老太夫人好奇地转头一瞧,贾妆也跟着一起转头,谁知这一眼差点当场把两位老人家给吓傻了!
“那是谁啊?”有人这么好奇地问。
“可能是舞台上的戏子吧!”
“舞台上的戏子?”
这答案未免也太荒谬了点,既然是个戏子,怎会出现在此?况且戏都已经开锣了,难道那女人不用上台演戏吗?
那女人若不是戏子又是谁?瞧她云鬓高耸如小丘,单单那座小丘就妆点了五六枝簪子,小脸上的粉搽得比墙还厚,小小的樱唇画得好似血盆大口,这样夸张的装扮,除了戏子以外,还可能是谁?
众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所有人都把看戏的正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心里都忙着忖度那女人的真正身份。
贾宝玉眼力好,多看几眼之后终于认出……“是探春妹子,她是探春妹子!”
这答案一喊出口,老太爷脸色难看的程度自是不在话下,老爷、夫人更是羞窘得不敢见人服不得能寻个洞隐藏起来,就怕被四周的朋友追问:探春是谁?
老太夫人经过初时的怔愕之后,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她老人家笑得乐不可支,那开怀的笑声就像会传染一般,一个传过一个,霎时所有在场之人全都笑得东倒西歪,有人甚至夸张地笑得喘不过气来,一声接着一声哎哟拼命地喊着。
呃……在此要说明的一点是,戏台上正在上演的戏曲可是出引人掉泪的悲剧呢!怎戏台下看戏的观众会笑成一团呢?这……这是怎么回事?
武探春根本不管周遭的人怎么笑她,她小姐依旧走得昂首阔步,一脸坦然。
反观跟在她身旁的妙元与妙芳两位歹命的婢女,一颗头垂得都快贴在自己胸前了,脸上的热度几乎可以蒸熟一颗蛋。
没脸见人,真的是没脸见人了!跟在这样的主子身旁,她们这辈子是注定永远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对武探春的装扮,有人存着看戏的心情,有人当成笑话在看,也有人不屑地脾脱着她;反正人生百态,每人各有各的心态,谁也勉强不了谁。
可其中偏偏就有位反应跟大伙儿截然不同的人,他是以贾宝玉朋友的身份进人贾府的男子,姓诸葛,名叫远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