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雪芽额际冒着汗,努力的推着轮椅,并且试图以自己的力量,将轮椅和她一起往上送。
但是不管她再怎么努力,轮椅还是卡在坡度过大的残障专用道上,叹了口气,她拿出手帕拭拭汗,看来若是没有人伸手援助,她根本无法一个人将轮椅推至大门口。
于是她左右望了望,几个走过她身边的人步伐匆匆,没有人肯停下来助她一臂之力。
“唉!”
再叹了口气,贝雪芽不禁气恼自己的顽固,方才为什么不让大哥帮忙,还硬是坚持自己一定办得到?
现在可好了,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真是笨哪!
不过贝雪芽在心里抱怨归抱怨,平还是很努力地在推动两个大轮子。
蓦地,轮椅的重量突然减轻,并且以滑顺的动作往前进了,贝雪芽见状,险些由轮椅站起来欢呼。
“谢谢你,我试了好……久……”她一回头,愣了下。
眼前这个男人就像望了层冰一样,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的感觉只能以“淡漠”两个字来形容。
即使是如此,见雪芽的心还是为他漏跳了好几拍,尤其是他双眼中那抹淡淡愁雾,是那么的……
他将她推到大户口前,松开推动轮椅的大手,连一句话也没说,再多看她一眼也没有,就走进大楼内。
贝雪芽回过神,连忙推动轮椅大声喊住他。“等……等一下!请你等一下,谢谢你的帮忙……啊!”
不行!她至少要知道他的名字才行!一个意念驱使着她行动。
然而他却像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头也不回走进电梯里。
贝雪芽追了过去,孰料还是来不及,电梯门当着她的面合上,她气喘吁吁,抬头望着上面的红色数字跳动,并且暗暗记下每一个停下的楼层。
三楼……五楼……七楼……
见电梯在七楼停住不动,她在,心中暗忖道:他也要去七楼吗?
等另一部电梯门开启时,贝雪芽丝毫考虑都没有就进了电梯,并且按下七这个按钮,看着灯号往上升。
等她来到七楼时,目雪芽像是清醒了,自嘲地笑了笑。
“我是怎么了?怎么会……怎么会追着一个男人跑呢?”贝雪芽自言自语,摇摇头,让轮椅缓缓前进。
难不成这是……一见钟情吗?怎么可能!
她不否认受他吸引,但要说一见钟情还是太夸张了,她只是想道声谢而已,就是如此!
见他快速离去的样子,可能是有急事,而且或许他并不习惯接受别人的道谢,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他的确是个令人难忘的男人。
贝雪芽转了个弯,看到眼前有块以烫金字写着“何建华律师事务”字样的招牌,立即推门进入。
一进入事务所,一名女子立刻迎向前来。
“雪芽?你怎么来了?快点进来。”她体贴的推着贝雪芽的轮椅,往一旁的小房间去。
“郑阿姨,我来送文件的,我舅舅呢?”
“何律师现在正在跟重要的客户见面,你要不要喝些什么?”
贝雪芽很感激地的帮忙,仰起头对她微笑。“郑阿姨,不好意思麻烦你,给我一杯红茶就好。”
“只要红茶吗?”精明干练的郑淑媛为她牵动冷静面容下的笑纹,故对神秘道:“我这里有客人刚刚送来的巧克力,你确定你不来一点?”
贝雪芽格格一笑,“巧克力配红茶吗?”
“有何不可?”
“噢,好吧,找喜欢吃巧克力。”
“好的,等我一卜,我马上送过来。”郑淑媛俐落地合上门离去。
贝雪芽将一直搁在她腿上的袋子放到桌上,喘了一口气。从大楼门口到七楼这短短的一小段路,险些让她连自信都没有。
幸运的是,她的腿并不是残废了,还是有复原的希望。年前的一场车祸,使得她到现在都还在医院持续做复健。
她能站,只是不能站太久,不过这已令她心存感激,毕竟上大又给了她一次重新站起来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放弃。
一会儿,郑淑媛送来红茶和巧克力后,又回座位上忙公事了。
贝雪芽没有等很久,就从墙上的玻璃窗,瞧见舅舅何建华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他办公室走出来。
“那个人是……”
没错,那个人正是她的恩人!这还真是巧合!
大望过喜,贝雪芽并没有察觉自己慌张的态度,赶了出去。
怎奈那个人的脚长,动作也快,向何建华众议员颔首后立即转身离去,所以当贝雪芽由接待室里冲出来,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
“雪芽?”何建华一看到贝雪芽,满脸讶异。“你一个人来?雪榕没有陪你吗?”他左张右望,没瞧见外甥的身影。
贝雪榕是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此刻看不到他的身影令何建华吃惊,但是他发现贝雪芽感兴趣的似乎是别的事情。
“舅舅,别说这个了,刚刚离开的那个人是谁?”
何建华向郑淑媛点点头后,推着贝雪芽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内。”刚刚离开的?你是说饶绎天吗?”
“饶绎天……”贝雪芽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心坎竟有些发热。
“雪芽?”
在舅舅饶富兴味的注视下回神,贝雪芽红着脸解释道:“我……他方才在楼下帮了我一个忙,所以我才会想知道他是谁。”
看着她慌乱的模样,何建华朗笑几声,揶揄她道:“雪芽,我可没有问什么哟!你不必解释得这么清楚。”
“舅舅!”她不依的嚷道。
何建华沉吟了一会见,才开口说:“嗯,你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
“我以前见过他?”贝雪芽十分惊异。
像饶绎天这么不容人忽视的男子,她有可能忘了他吗?
何建华立即面露严谨地补上话。“你当然会忘记了,因为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而目你们也不过是一面之缘,我想饶绎天大概也不认得你。”
“是吗?”贝雪芽陷入了回忆中,但是一时之间要记起往事还是很难,所以她面有难色地摇摇头。“我想不起来。”
她的声音里有几分沮丧,而且莫名感到失望,仿佛记得那些事对她而言,变得非常重要。
何建华倒是不意外,忆起当年后侃侃而谈。
“当年,你吵着要和我一起上地方法院,那个时候,年纪轻轻的饶绎天竟无畏无惧,要求亲自立法庭跟法官陈述案情,我当律师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大胆的孩子。”
也因此,他对饶绎天的印象深刻,并且颇为赏识他的勇气。
“地方法院……”贝雪芽仍在拼命回想。
何建华倏地笑嘻嘻道:“是呀,那个时候你跟丢了人,是饶绎天把你找回来,你红了眼眶,一见到我就哭。”
“舅舅!”贝雪芽红了脸。
她小时候爱哭是人尽皆知的事,因为她长得可爱,常常甩着两条长长的发辫冲着人甜笑,因此鲜少有人能够拒绝她的哀求,所以他当时才会带着双亲出国三度蜜月,而寄住在他家的贝雪芽出门。如今一想起,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何建华记起当年的情况,感叹着时光的流逝。
“对了,你资料带来了吗?”记起正事,何建华向她询问。
“我当然拿来了。”贝雪芽低下头,才发现方才把牛皮纸袋忘在桌子上。“呃,我放在接待室里了。”
何建华给外甥女一个宠溺的笑容,自行到接待室取回资料,而贝雪芽则是懊恼自己怎么会被一个男人扰乱了心湖,久久不平。
饶绎天在商场上有个绰号,叫做“红色疾风。”
形容他为风其实不为过,因为他个人的行事风格不但快如疾风,而且其公司的经营方针也如其名。
饶绎天在几年前接手了父亲的公司之后,就以明快又简洁的处理方式重新整顿公司,以求建立一个有效率的企业体制。
起初,有若干高级主管反弹,认为饶绎天太过干预他们的专业领域,而向饶浩云提出抗议。
然而饶浩云以一句,他已将公司掌控权交由饶绎天,就和爱妻方若雨出国旅行去了。
几年过去了,事实证明饶绎天的实力不容忽视.不但将公司扩张了好几倍,更将经营触角伸向目前经济成任最快速的晶圆、半导体产业,他在台湾并购了不少晶圆厂,成为全台最受瞩目的焦点之一。
跟着这么一位强势的主管,应该是一辛苦而且骄傲的,屈揭晨也没有想过自己会答应饶绎天的要求,成为他的私人秘书,更没有想到,饶绎天的缺点还真多,常让他觉得头大。
“绎天到底去哪厂?明明知道一个小时后有位日本客户要来见他,他还给我溜出去!这不是教我难看吗?”屈揭晨嘀咕着。
饶绎天管是做事或行动都很快,可以说是还在思考中就开始动作的人,然而难得的是,他的心思缜密,比任何人都能够洞烛机先,因此才能在商场上立于不败之地。
屈揭晨皱皱眉,终于决定拨行动电话给他,但是他才准备拿话筒,眼前一道硕长的身影快速踱进办公室内,他立刻追了过去。
“绎天,你刚刚去哪了?我根本找不到你的人!”身为私人秘书还无法掌握主管的行程,实在非常失职。
饶绎天一坐定,立刻开始批着公文,头也不抬地答道:“抱歉,我去了一趟何律师那里。”
何建华是公司聘请的专任律师,其律师事务所有不少律师都是法院的常胜军,因此便和他们长期合作,就连饶家有任何私人的官司,也一定委任他们。
“何律师?”闻言,屈揭晨心里也有了底,他叹了口气问道:“是那三个人要出来了吗?”
果然,饶绎天总算分给了他一点注意力,抬起头,黝黑、幽深的眼一瞬也不瞬的透着淡淡的嗜血味。
“他们该死。”饶绎天以四个下简单做了总结。
唉!屈揭晨忍不佳摇头。
“那已经是陈年旧事了,况且他们不也服了十几L年的刑期,出了狱就是一个老头子,对你不会再有威胁——”
“这不是威不威胁的问题。”他冷淡扫断他的话。
“是因为张玲香吗?”
屈揭晨此言一出,偌大的室内温度骤降好几度,饶绎天的脸色变得阴沉晦暗,目光锐利的盯视着他。
平常人被这么一瞪,腿大概会有些无力、瘫软,而自小练武又和饶绎无有十余年友情的屈揭晨,根本毫无所惧。
他只是陈述事实,他是无法体会绎天当年的痛苦,不过都这么多年了,伤痕仍抚不平吗?
“我没有办法原谅他们,也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饶绎天在沉默半晌后,慢慢闭上双眼说:“她就在我的眼前被他们轮流凌辱,哭着、喊着、叫着都没有人能够救助我们,虽然火不是他们蓄意点的,但是他们也是凶手,可是法官却轻判,这教我怎么放过他们?”
那段记忆仍历历在目,要他怎么忘得了?
午夜梦回,张玲香那哭泣的脸一直在向他痛诉自己悲惨的遭遇,他又怎么能够忘得了?
现在他有力量、有权势,怎么可能原谅那三个人呢?
屈揭晨明白,但仍不解他为何对这件事如此执着,他实在不忍心看他生活在仇恨之中。
“难道你就打算困在这件事情里,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屈揭晨意喻深长的叹道:
“难道除了张玲香,你就看不上其他女人?”
“女人?”饶绎大响响的道。
这辈子恐怕没有别的女人可以像张玲香一样令饶绎天悔恨了,他并不讨厌女人,只是觉得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够激得起他那被隐埋了十几年,渴望被解放、被了解的心罢了。
因此,饶绎天身边的女人总是来来去去,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占据他的心房,攫获他的注意。
他也不晓得他在追求什么。
他只知道壮大自己以免受人欺压,对什么事物几乎不会留恋,不过对于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则是会不择手段以达到目的。
同时他也将他的世界区分得很简单,是朋友,那么他会平等以待,是敌人,那么他任何情分都不留,赶尽杀绝。
因此红色疾风的红,代表的不是热情,而是绝义、冷情。
只要被背叛,不从任何情分,一律断绝一切;只要被侵犯,使全力反击,不到对方溃败,绝不停止。
饶绎天深信这才是强者,但是屈揭展却觉得这根本是帝王专制。
见饶绎天总算思量起他的话,屈揭晨强调道:“对,就是女人。难道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让你印象深刻吗?”
饶绎天发觉好友瞳眸中兴味十足的光芒,决定泼他冷水。
“有,是有一个。”_
“哦!快说来听听,我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她先是假装怀了我的孩子,打电话到我家去向我母亲哭诉,希望我立刻娶她,但是我没有。”
屈揭晨张口结舌。“有这种事?”
饶绎天倒是一副淡然,直述道:“嗯,结果我坚持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做DNA,她就跑了。”
“跑……跑了?!”
“因为她根本没有怀我的孩子,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这的确是令我印象深刻,不过我还是忘了她叫什么名字。”
听完饶绎天绝情的话,屈揭晨有股捧腹大笑的冲动。
呵!这家伙的女人运实在不好,也难怪到现在都没交到女朋友。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事了,你赶快把桌上的资料看一看,山本先生再过二十分钟就到了,准备一下吧!”
说罢,屈揭晨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件事,知趣地离开办公室。
其实饶绎天并没有透露他在多年前曾经遇过一个小女孩,并且对她印象深刻,就算再见到她也能立刻认出她来。
没有想到的是,她不但变得亭亭玉立而且美丽,腿却……
一股想要保护她的冲动比当年更甚,就如同当年不知是她给了他力量,还是他打算将自己的力量借给她……
回忆溯流至过往。
警方终于将通缉在案的三名嫌犯逮捕到案,他们要求唯一的证人饶绎天前往警局指认。
饶绎天在父母亲尚不知情时,便立刻同意这件事,并在指认作业结束后,直接前往律师事务所。
“我想要知道,他们最高可以判刑几年?”饶绎天瞒着父亲去请教何建华。
何建华对饶绎天年纪轻轻却胆识过人相当吃惊,详细为他解说了一些状况。
“现在同为无法推定这三名嫌犯是否故意纵火,所以这部分的刑责无法确定,但是若将他们三人改以强盗罪从重量刑的话,最高可处十二年徒刑,而关于张小姐的部分却因为无证据,可能无法判刑。”
根据饶绎天的说法,火灾是因为其中一名夕徒的烟蒂所致,如非故意,量刑可能不重。
再来就是张玲香的部分,因为火灾烧毁尸体,就凭饶绎天一人的证词,要是嫌犯矢口否认犯下强奸罪,法官也很难判刑。
“这么说……他们只能判十二年?!”饶绎天十分不满。
他们污辱了张玲香,还引起了大火!如果他们夺走这么多条人命只是被判了短短十二年,他绝不甘心。
何建华摇摇头,“我只是说至少十二年,另外还有他们加在你身上的伤害罪,若是火灾的部分改判过失杀人,可能就会再往上加。”
“能再加多少?”
何建华见他如此严肃、深思了一会儿才道:“嗯……这还是要看法官怎么裁决。”
“不,十二年太少了……”饶绎天低喃。
何建华并没有拆见他的话,周道:“对不起,你说什么?”
饶绎天脸色微白地摇头,“没有、没什么。”
他根本没有想过,司法和正义竟都不站在他这一边,那么玲香他们的仇谁要帮他们报呢?
愈想。饶绎天愈不甘心。
可恶!他们为什么不能被判死刑呢?年轻的他怎么想都不明白,一股无助感再度攫夺了他,袭击他的灵魂躯体。
仿若回到了那一天,他们对他流露出求救的眼神,那哀怜痛苦仿佛正在指责他、鞭答他。
那一双双的眼也宛如在向他说:如果我们不来饶家工作,是不是就不会死在饶家了?!
张玲香更是怨恨地望着他道:如果你当初救我,我是不是就不用受到这种屈辱而死?
幽幽荡荡,这些影子一直住在饶绎天的心里,不曾离去。
“饶先生,你不要紧吧?”
直到他全身冒出冷汗问了神,才猛然听见何建华的声音。
“抱……抱歉,我没事。”饶绎天拭去额际的汗水,正色的道。
何建华担心的看着他,并递了杯开水给他,“来,你先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谢谢你,我真的没事了。”喝下何建华递过来的开水,饶绎天的脸色恢复不少,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像是在何建华的耳边丢下一颗大炸弹。“如果……我上法庭向法官亲自说明的话,你想,他们会被判几年?”
“什么?”老天!“你想上法庭?”
“我不能去吗?”
“不,当然不是……”当何建华看见饶绎天坚定的目光时,叹了回气。“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和你父亲商量之后再决定。”
他们当初不让饶绎天上法庭,就是为了保护他,但是他如果坚持,那事情就得再做考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