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握着司非情苍白微凉的左手,断指的血早已止住,伤口却始终灼痛人心。冰寒的双眼似是承受不住般阖起,又复张开,移上司非情额头那一道深入发间、触目惊心的伤痕,不禁长叹——
我一直以为留下你,好好地爱你,慢慢地让你对我改观,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心意,可如今,我知道那只不过是我的妄念罢了。
在你日间用翠玉炉砸上自己的一刹那,我心里原先残存的一点希望也被你砸得彻底破灭。你,真的是宁可死,也不愿和我在一起,不愿让我喜欢你……
可我,只是单纯地想爱你……司非情……
“……主人……”风奴和月奴端着晚膳联袂入内,听到那蕴涵无穷悲怆的叹息,亦为之恻然。没有想到,素来高傲冷峻的主人竟真的动了情,甚至不惜断指明志,也更没有想到,那个司非情居然宁愿自尽,也不肯接受主人的爱意……
一面默默布置晚膳,月奴目光不自禁地转向床上昏睡至今的司非情,神色变幻不定——司非情,你竟能为那个孟天扬,那个可恶的风雅楼主连命都舍弃么?
“……吩咐下去,明日午时在山脚备好车马。”凌霄仍凝望着司非情,平静无波地道:“我送他回风雅楼——”
“主人?!”两婢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满脸惊讶。
一握拳,风奴也顾不得礼数:“主人,你怎能就此罢手,送他回去?——”月奴听她口无遮拦,连忙一扯她衣袖,风奴仍大声道“难道主人就白白为他断了两指么?风奴都不甘心——”
没有预料中的呵斥,凌霄反微微笑了:“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有什么好后悔的?……不用多说了,快去吩咐仆役准备便是。”
风奴依旧忿忿不平,却也不敢再多言,同月奴一齐告退。
玄冰墨眸含着温柔暖意深深盯注在司非情无甚血色的面上,半晌,凌霄俯首轻轻一吻他略显苍白的嘴唇——司非情,这是我凌霄最后一次吻你了。明天我就会送你回去,回到你喜欢的那个人身边……你高兴么?
我没有后悔爱上你!即使你并不喜欢我,甚至憎恶我,我也还是没有后悔爱上你!为你动了情、乱了心、断了指,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凌霄自愿的,我无怨无悔!
是的,我不会后悔!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得到你的心……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我一定会耐心地等待你爱上我!可惜,人不可能退回到从前……
细细摩挲着掌中纤长的手指——是我的错,让你今后都无法再抚琴,再也听不到你天籁般的绝俗琴声……所以,就让我和你一样,日后都不能再奏箫罢。失去了你的琴音合鸣,凌霄城也从此不会再有我的箫声响起了。
失去了你,我又要重新过回那种孤独的日子了,那种冷冰冰的、毫无生气的、空虚寂寞到连心都被冻结的日子……我真的不想让你离开我!我真的好想你能留下来陪伴我!但,你不乐意,我不会再强求你了!我,不想再伤害你!
希望送你回去能让你不再那样讨厌我!希望那个人可以让你真正开心起来!虽然我不舍得你走……难舍到心痛、心冷……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九重轩竟是如此冷清阴寒,一直渗到骨髓的冷,让我无法忍受的冷……
烛花轻摇明灭之际,一点晶莹倏地跌落司非情手背,折耀出七彩光芒——
凌霄怔怔望着那一滴水珠,突然间,又一颗滴落。回手一摸脸颊,才发觉不知何时已湿热一片——
那,就是眼泪么?我,怎么会哭了?
我竟然在流泪……
……
头好痛!眼皮重得几乎睁不开!我这是在哪里?好象有人握着我的手,是谁?那温暖的、有力的手掌……
是你?司非情痴痴看着面前白衣胜雪的男子——俊美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容颜,却带着温柔到叫人心碎的神情……好美、好亲近的人!可是,为什么你在流泪?为什么你这么难过?为什么你的眼神如此哀伤?让我的心也跟着难受……
你不要哭了!我不想看到你伤心的样子!别再流眼泪了!
“……不要哭……”右手抚上雪衣男子面庞,想擦去那些叫自己莫名心酸的泪珠。?司非情!细腻微凉的手掌抚在脸上,凌霄一时竟无法反应,司非情在帮他抹眼泪吗?
“……司非情?……”终于回神,按住司非情的手,凌霄声音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别哭……”司非情像哄小孩子一样,看到这个俊美又温柔的雪衣男子止了眼泪,他心里竟觉得说不出的高兴,忽然似想到了什么,轻蹙着眉:“司非情?你是在叫我的名字么?——”
什么?凌霄骤然僵住,直直望着司非情皱紧眉头,一脸迷惑地摇着头:“怎么我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我,我是谁?……你……又是谁?”
我为什么记不起自己是谁了?我究竟是谁,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我想不起来?我的头好痛,好痛……抽回手,司非情抵着两侧太阳穴,脑海一片混乱不堪——
“我头好痛,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好痛……”
“……司非情?!”凌霄最初的惊骇褪去,将司非情揽入怀里,轻抚他背心,胸中翻腾,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司非情居然失去了记忆……是翠玉炉那重重一击震伤了头脑么?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温柔的抚摩让司非情慌乱的心稍稍平定,抓着那他醒来第一眼就直觉十分亲近的男子衣袖:“我,我是叫司非情吗?你是谁?你认识我的,对不对?……”
司非情!凌霄凝望着那双即使染上惊惶迷乱却依然明净如初的眼眸,缓缓垂首,轻柔吻上司非情微颤的眼帘:“凌霄……我的名字!”
“……凌……霄……”司非情呢喃着,任由凌霄细密的轻吻落在眼上眉间,竟不可思议地感到一阵安心。
“主人,车马已安排妥当,啊?——”风奴一脚踏进内室,见状下半句话噎了回去。身旁月奴也是张大了嘴,怎么可能?那个对主人惟恐避之不及的司非情怎会如此一反常态地偎在主人怀里,还满脸依恋的样子?撞昏头了吗?
听得叫声,司非情转头见到两个目瞪口呆的美艳女子,不认识……
“凌霄,我这是在哪里?她们又是谁?我……”一肚子的疑问,司非情紧紧抓着凌霄的手,问个不停。
月奴险些跌倒,还居然被她猜中了,这司非情看来真的是先前被撞昏了头,什么都记不起了。这,这该怎么算?主人啊——
“啊——”司非情突然一声惊叫,却是看见了自己左手断指:“我的手怎会这样?”
凌霄唇角一抽搐,还未说话,司非情目光触及他右手伤处,更是大喊起来:“凌霄,怎么你的手也受了伤?”捧起莹白如玉的手掌,心头没来由痛得厉害,一时竟忘了自己的伤。
他一脸惊痛的表情,倒似凌霄的手比他自己的更重要。凌霄胸口一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次受了剑伤时,司非情也是这般紧张地执着他的手……
“还不是因为你,主人的手才会变成这样——”风奴忍不住插嘴,就算司非情失去记忆,她还是一样讨厌这害得主人乱了心神的小鬼。
司非情一震,凌霄已冷冷斥道:“多嘴!出去!”
风奴瞪了司非情一眼,同月奴退去外间。
“……凌霄……真的是因为我么?你的手……”司非情心口难受之极,这么好看的近乎完美的手,是为了他而断指么?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愿意的……”凌霄眼里泛起一丝涩然:“司非情,你不用放在心上。”这,是我伤害你的代价!
凌霄!呆呆注视着雪衣男子,为什么你又露出这种既温柔又叫我心痛的神情?……无意识地,司非情双手捧住凌霄俊美脸庞:“你不要再难过了,你刚才哭的时候,我心里都好难受……”
“司非情……”握住他双腕,凌霄久久望着司非情清澄含忧的眸子——
“我不会再哭的,不会再让你心里难受了……司非情……”凌霄微微笑着——我不会再做让你不喜欢的事情的。
噙着浅笑,俊美得令人目眩神摇的凌霄!司非情竟无法移开视线,有些愣愣地道:“你笑的时候真好看……”瞧见凌霄骤然睁大的墨眸,他无端一阵羞赧,脸一红,嗫嚅道:“这个,我的意思是,是……”
——“你笑的时候真好看……”
话声入耳,凌霄已然痴了——没有忘记两人第一次琴箫合奏时,司非情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如此。
同样的话语,同样的呆愣表情,同样羞红的脸,同样不知所云的解释……
是时光倒流了么?是退回从前了么?……
猛地将司非情紧紧抱进怀中,一低头,已攫住他淡色唇瓣,却只是温柔得呵护似地轻吻浅触着——司非情!司非情!
我知道无法回到过去,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这一次,我会用一生的时间和耐心来等你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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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涂完了么?”司非情坐在床上,摸着额头薄薄的一层清凉药膏。昨天听凌霄说,他是不小心撞到了头,才会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不过看铜镜里那道伤痕,自己还真撞得不轻。
“好了。”轻轻在隐藏发间的伤口上也抹了药,一侧风奴忙递过丝巾给凌霄擦手。
“别乱碰!我来帮你梳——”见司非情理着散乱黑发,凌霄一把按下他的手:“你自己看不到,小心碰到伤口。”拿起风奴奉上的角梳细细为司非情梳理发丝。?!这,怎么会这样?跟着风奴一起端漱具入内的七少爷呆立一旁,眼眶似乎都要瞪裂了——司非情何时同那个王八蛋变得如此亲近?
他满腹惊疑却说不出口,只能看着凌霄面带微笑地替司非情梳洗更衣,司非情居然也是一脸笑容。死死盯着床上相傍而坐的两人,七少爷全身都轻抖起来。司非情!
为什么这个艳丽少年目光凶狠地紧盯着他?司非情疑惑地看了眼七少爷,摇了摇头,不明白。突然身子一轻,被凌霄打横抱起。
“凌霄?”
“带你去温泉,昨天都没有去——”凌霄淡淡一笑站起身。
“哦,这个,你不用抱啦,我自己可以走。”司非情脸微红,虽然昨天被凌霄搂抱亲吻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别扭,不过当着他人的面,好象不太合适……尤其那少年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
“凌霄,让我自己走——”司非情抓住他手臂,坚持道。凌霄一笑,扶着他稳稳站定:“好,随你了。”拉起他手并肩走了出去,薄唇不禁弯起,纵然失忆,司非情的倔强脾气还是跟原来一般无二。
司非情!七少爷恨恨看着两人背影消失,握紧了拳头,却听身后风奴冷冷道:“你气什么?他害得主人断指,竟还可以如此逍遥地待在主人身边……我比你更气百倍,又有什么用?”
她肩头微颤,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吐了口气,走到七少爷面前,瞧着他满脸怒意,突然一笑:“难不成你也喜欢他?呵,那就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他如今除了主人,谁都不认识——”
七少爷一下愣住,风奴已冷笑着转过身:“不过,他对那什么风雅楼主倒也痴心,居然想拿香炉砸死自己,也不肯留在这里。哼哼,却偏偏死不了,反而失了记忆,结果还不是和主人在一起?……”
失去记忆?七少爷震惊之余也幡然醒悟,难怪司非情先前看他的眼神如陌生人一般。只是,怎可如此?楼主还在苦等司非情回去啊……他用力咬着唇,风奴已自行走去外间,声音却仍悠悠传进他耳里:“你可别想打什么鬼主意!主人现在这么高兴,谁敢多生枝节,我绝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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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卷扬起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天地白茫茫的望不到尽头。凌霄白衣翩翩,双手负背,悠然伫立九重轩外,含笑看着在雪地里兴高采烈的司非情——
“凌霄,你不过来一起玩?”司非情揉起一大团雪,伤势半个月前就已痊愈了,今天和凌霄在石室练完剑回来,雪下得比平时都要强劲,他便拉凌霄出来堆雪人。
“凌霄,真的很好玩,你也来堆一个吧……”
“凌霄……”
冰眸始终随黛青身影转动,眼里的笑意益加明朗——真是没料到,失却记忆的司非情竟然比原先更黏着他,简直每时每刻都不舍得他离开视线,就像此时——
“凌霄,你看我这个雪人堆得好不好?”司非情拉着凌霄衣袖向那憨态可掬的臃肿雪人走去:“可惜没有黑煤,只好用石头做眼睛了……”
“是么?我从来没有玩过这些东西。”凌霄同司非情一齐蹲了下来,摸着那胖胖雪人,嘴角扬起,想不到这小孩子的玩意也能让司非情如此高兴,不过既然他喜欢,也由得他去。
“我也是第一次堆雪人,小时候都只能看别人玩,而且我家那边也没有这么大的雪……啊?”?笑容蓦然一僵,凌霄侧首望着司非情,目光顿转幽邃——
脱口而出的话令司非情也倏地一呆,脸上浮起迷茫,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小时候都不能出去和别人玩呢?……啊,好象我成天都在吃药……我是得了什么病吗?”
他轻轻拍着额角,只觉有些模糊的景象不住闪现眼前,却终究看不清楚,头又渐渐涨痛起来——对啊,依稀记得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风雪,我以前不是住这里的么?……
“凌霄,你知道我家在哪里么?我好象原来住在别的地方……”头好痛,想不出,司非情放弃地一甩头,转而向身边的雪衣男子求助。
司非情,你是想起了从前吗?凌霄定定看着他,胸口无预兆地沉闷——我都几乎忘了,你只是因为伤了头脑,失去记忆而已,如果哪一天脑间淤血散尽,你或许就可以恢复记忆的……你现在,已经开始慢慢清醒了吗?……
“你怎么了?凌霄”司非情将手在他眼前一掠,凌霄怎么突然发起呆来了?
轻抒了一口气,凌霄拉他起身,微微笑道:“你曾说过自己原住杭州……那边确实不似天山,能见到如此狂风大雪。”
杭州么?司非情在心里念了一遍,却也没什么更多的印象,呆了一下,只听凌霄静静问道:“……想回去看看么?……”
为什么凌霄的神色又变得有些许忧伤?司非情心头怔忡,却不假思索地摇头:“不用了,我喜欢留在这里……”
“……司非情……”凝注片刻,凌霄轻叹着替他弹落衫上雪花:“回屋里去吧……”携手转身,俊美面上泛着一丝苦涩——听你说喜欢留在这里,我应该是高兴才对,可我,却无法开心。因为那并不是你真正的意愿……
这些日子,我一直都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欣喜之中,却忽略了,有朝一日你可能会想起从前的一切。到那时,你还会说喜欢留在这里么?留在我这个曾经数度伤害你,甚至将你逼上绝路的人身边么?
你不会的!你只会更恨我,更急迫地回到你喜欢的那个人身边……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恢复记忆?可我明白,无论早晚,那一天终是会来到的……凌霄怅惘长叹。
“凌霄?……”似乎带着无比哀伤的叹息叫司非情一阵心悸,才喊得一声,就已被凌霄牢牢搂在胸前,他睁大了眼睛:“你今天不开心么?”
双臂用力收紧,语气却异常温柔:“没有,我只是想抱一下你……”只有抱着你,我才确信这一刻是真实的……缓缓覆上淡色唇瓣,轻柔碰触着:“司非情……”
——只有现在,我可以如此拥抱你,亲吻你。等你想起了一切,我也就失去了一切……
雪纷纷洒洒,飘落在白青相融的两个人影上。
轩内,一道愤怒的眼光始终越过窗棂盯注着两人,手心已掐出了血,七少爷仍无知觉,只是扭曲着艳丽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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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风奴诧异地望着屹立危崖的主人,天方破晓,主人怎么就在这里沉思,平时不都是在九重轩等司非情睡醒后一齐去练剑的么?
没有回应,凌霄凝望着深不可测的崖底,静如磐石。良久,长长喟叹一声,冰冷的笑声割破寂静:“不知道人从这里跳下去,会是怎样?呵呵,想必是粉身碎骨罢……不晓得还有没有人肯跳?”
风奴难以置信地挑起眉,素来睿智的主人怎地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明知死路一条,还跳下去做什么?一时竟答不上话。
似是明了她心中所思,凌霄淡然一笑:“我面前也有个悬崖,可我依然忍不住想往下跳……呵,我凌霄原来也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明知结果,还是陷了进去……”
“……主人——”风奴丽眸升起了然和愤恨——都是那个小鬼!一咬贝齿:“主人是担心他恢复记忆后会离开么?那就让他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好了!主人明明可以轻易做到的——”
“住口!”凌霄蓦地喝止,衣角无风自动。
“只要用金针刺穴封住他脑部几处穴位,就可以永远留下他了。风奴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还在犹豫不决?”脸涨得通红,风奴一昂头,豁了出去:“若是主人不忍下手,风奴这就去替主人解决烦恼——”
“啪”一声脆响,凌霄身形未动,却已凌空扫了风奴一记耳光,冷如寒冰地道:“你如乱来,我便逐你出城,今生都不许再踏入半步。”
“风奴……知道了”捂着火辣辣的红肿面颊,风奴死咬着唇。
“你先退下,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风奴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凌霄遥眺着不知名的远处,双眸冻如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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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了一声,司非情看七少爷独自一人捧了脸盆面巾入内,好生奇怪,怎不见平日那个叫风奴的女子?还有,一早醒来,凌霄也没了踪影。
一边梳洗,他不由瞧了七少爷一眼,听那些侍婢说,这艳丽少年是个哑巴,倒有些可惜。不过这少年每次看他眼神都古古怪怪的,不知怎么回事。
他放落面巾,七少爷却没有像平时一样退出,只是紧盯着他。司非情奇道:“你还有什么事么?恩?这是什么?”
蹙眉展开七少爷硬塞进他手里的一张叠得十分细致的白纸:“……孟天扬?……”
白纸上只有三个字——孟、天、扬。是人的名字么?还是别的?……司非情一愣,抬头道:“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司非情!七少爷恨恨一扯头发——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那是以前你自己写的啊!司非情!
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脸色痛苦到了极点。司非情歉然一笑:“我真的看不明白——”
猛地抓住司非情手腕,七少爷将他拖到书案旁。司非情原可轻松挣脱,但见这少年行径怪异,也就跟着他来到桌边。七少爷拿着纸笔,手不住发颤,在纸上写了孟天扬三个字。
司非情更是茫然不解,只能看着七少爷写完了一张又一张,却只有那三个字,忍不住问道:“你想告诉我什么?你不会写别的么?”
身躯陡然僵直,嘴角抽搐着,七少爷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发疯似地把台面的纸统统扫落,纸片立时如雪花般洒满一地,到处都是孟天扬的名字。
望见司非情讶异表情,七少爷拳头重重砸上书案,眼泪扑簌簌滚落——
这少年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如此悲痛?司非情胸没来由一阵窒息,刚想说话,却听门前一声尖叱:“你在搞什么鬼?——”
美艳女子风般卷进,一把揪住七少爷,劈面扇了他几个耳光,眼光扫过满地白纸,狠狠地道:“早警告过你,居然还敢胡来,找死吗?”拖起他就大步走了出去。
她动作极快,司非情兀自摸不着头脑,七少爷已被风奴带走,他望着那一地写着孟天扬的白纸,呆在当场。
风奴到得轩外僻静处,将七少爷往地上一推,一脚踩上他胸口,厉声道:“你想让他记起孟天扬么?我早说过,不许多生事端,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么?”脚下微一用力,七少爷脸色登时惨白,鲜血夺口而出,染上地面冰土。
他冷汗直冒,风奴却只冷冷瞧着,倏地收回脚,手掌抚上仍然肿胀灼痛的脸,目光变幻,见七少爷撑起身子,她冷笑道:“那个又呆又愣的司非情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这般拼命?”
她也知道七少爷根本不可能回答,正眼都不看他,遥望远方冰峰,喃喃自语道:“竟然主人也那样执着于他……呵呵,还说要赶走我……”
摸着凸起的指痕,那是主人第一次打她罢……丽眸一阖又张开,自嘲一笑:“你知道我侍奉主人多久了么?我十二岁就跟着他,在这冷冰冰的地方待了足足十三年……十三年,你知道对一个女人来说,那意味着什么?……”
她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直至细不可闻。怔了半晌,回望七少爷:“我让你无法出声,你一定恨得我要死。可我该去恨谁?你不过才个把月开不了口,我却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哑巴了,我心里的话,心里的痛苦又该找谁去说?……”
七少爷动了动唇,又是一缕血丝溢出。风奴呆立片刻,提起他缓缓走回九重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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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天扬?愣愣看着这铺满一地的三个字,司非情终是摇了摇头,不晓得适才那个古怪的哑巴少年为何情绪激动到那般地步,还有那风奴也是怒气腾腾——
随意在书案旁一坐,心中略觉烦躁,他拿着笔在纸上随手乱划,恍惚出神——怎么还不见凌霄?平素这时候都该去石室练剑了。昨日刚学完那套精妙绝伦的剑法,凌霄还说今天要开始教他手剑呢!可为什么一早就没了人影?
一搁笔,司非情站起身,凌霄说不定先去了石室。他举步待行,突然一呆,拿起刚才自己无意中乱涂乱画的纸——?孟天扬!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下这三个字。盯着墨迹未干的字,司非情忽地捡起七少爷最先塞给他的那张白纸,不禁啊的一声低呼。
两张纸上的笔迹竟然一模一样!
那也是我写的吗?我何时写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三个字跟我有关么?司非情心中犯疑,忆起先前七少爷与风奴的异样举止,他隐隐觉得这孟天扬似乎与自己大有干系。
可我真的想不起来!一敲脑门,头又开始涨痛,司非情皱紧眉,好象每次只要他一回忆过去的事情,头脑就疼得厉害,看来自己那次实在撞得太严重了。
“孟……天……扬……”无意识地呢喃着,司非情将纸放落书案。算了,以后再问凌霄知不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罢。
抬起眼,却正好对上身前雪衣男子玄冰似的眸子——
“啊?你回来了,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司非情吓了一跳,随即脸微红,他耳目也太不灵敏了。
“我已经在你面前站了好一会了……”凌霄淡淡笑着,冰寒目光移向一地白纸:“想到什么了,这么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