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以琳梳着利落发型,穿着黑白V领衬衫、雪白长裤,脚踩高跟凉鞋,拎着米色漆皮包,精神奕奕地走入“元康医院”。
拗不过院长亲自赴美邀聘的诚意,她考虑再三,才决定答应担任“元康医院”妇产科主任,回到这片她几乎快完全遗忘的土地。
“小姐,请问院长室怎么走?”
医院规模比她想象中还大,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寻找,她直接拦住一名护士问路,再搭电梯抵达院长室所在的六楼。
“——以琳?”
她踏出电梯走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符以琳正奇怪这里除了院长还有什么人认识她,没想到一转身,一名身穿白袍的男医师竟然朝她飞扑过来,二话不说就来个熊抱。
“太好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措手不及的她愣在当场。这男人叫得出她的名字,还用恍如隔世的激动眼神望着她,然后又来个热情如火的拥抱,但是她对这男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如果不想被我控告性骚扰的话,请你立刻放开我。”她淡淡地警告。
“什么?”幸悦时放开怀中女子,脸上却布满诧异。“你在开玩笑吧?你不记得我了?”
符以琳没回答,倒是迅速将眼前的男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遍——嗯,眼神清亮、五官端正,长相甚至可以称得上帅气,感觉不出什么令人嫌恶的邪气,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什么坏人。
再扫一眼他胸前别的识别证——儿童医学科主任幸悦时?连名字她也没印象。
“是,我不记得你是谁。”不过既然两人将会是同事,她还是必须搞清楚彼此关系。“请问我们以前是同学、同事、朋友还是情人?”
“啊?”
幸悦时瞠目结舌,打结的脑筋转了半天才想到一个答案。
“呵~~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会演戏了?连我都差点被你骗过!”他大剌剌地拍两下她的肩头。“好啊你,六年不连络的帐还没跟你算,倒先玩起我来了,你这丫头变坏喽!”
符以琳长叹一声。看来不解释清楚,这男人真的会以为她一把年纪还在玩那种“猜猜我是谁”的烂游戏。
“抱歉,我是真的忘了你是谁,不是开玩笑。”看见男人愣住了,她接着说:“我的脑部曾受过伤,丧失了部分记忆,从大学一直到受伤前所认识的人似乎忘了不少。也许我们以前真的认识,但我真的不记得了,可以请你直接说明我们先前的关系吗?”
他呆住,要不是她清澈的眸显示她并非开玩笑,他真的以为她是存心愚弄。
“我们是医学院同学、最好的哥儿们,在你去美国前就像家人一样——”幸悦时说到一半蓦地哽咽,仍然对她所说的事难以置信。“以琳,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你真的把我忘了?”
她点点头,心里也有疑惑。“如果我们交情真的那么好,为什么我在美国六年,你一次也没来找过我?”
说到这,他也有一肚子怨气。“没找你?你留的连络地址和电话全是错的,我还亲自去美国找了你半个多月,就差没把整个亚历桑纳州给翻过来——”
“亚历桑纳州?”她听出不对劲。“这些年来我一直住在西雅图。”
“嗄?”幸悦时一脸踩到狗屎的表情。“你在搞什么?当时你说是有亲戚当了那里一间地区医院的院长,请你过去帮忙,供吃、供住、待遇优渥,怎么又跑到了西雅图?”
“别问我,我什么也不记得。”她看了眼表。“抱歉,我赶时间,以后再叙旧吧!”
“等等!”幸悦时连忙拉住她。“什么以后?你现在住哪里?要怎么跟你连络?不要又给我搞失踪。”
看得出他脸上的关心并非虚伪,符以琳便笑笑地说:“放心,我向院长报到之后就成了你同事,以后碰面聊天的机会多得是。”
“同事?”他想起一件事。“莫非你就是院长从美国请来的那位妇产科主任?”
“嗯,我就是。”她微笑挥手。“没空多聊了,再见。”
“以琳!”知道两人将成同事,幸悦时面露喜色。“我下班了,一会儿等你出来到B1咖啡厅找我,我带你参观医院,有时间的话我们再好好聊聊。”
符以琳有些犹豫。她不是那种能短时间就跟人混熟的个性,不过自己虽然没印象,这男人却给她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让她不忍拒人于千里之外。
也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多个朋友应该是有益无害,而且她也很好奇以前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嗯,待会儿见。”考虑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好,我等你。”
得到她的允诺,幸悦时这才开开心心地搭电梯离开。
“老朋友啊……”
符以琳扬唇浅笑,心情愉悦地走向院长室。
“你看,这是你第一次来我们家烤肉的照片……这是我爸妈结婚二十周年,重披婚纱办婚礼的庆祝照片,我们还是伴郎、伴娘……这是医学院毕业典礼结束后,我和我哥把你抬起来空抛,吓得你差点没叫破所有人的耳膜——”
重逢的第三天,符以琳便禁不住幸悦时的邀约,下班后来到他家。
在幸家,她看着幸悦时搬出一堆照片向她一一介绍,明明每张照片里的人确实都是她,但他说的情景她一点都不记得。
“抱歉,我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难得人家好心邀她来,翻出一大堆相簿要帮她找回失去的记忆,可惜看了一个多小时,她也没想起半件事。
“没关系,这种事本来就该慢慢来。”幸悦时的妻子成馨儿微笑安慰她。“还好大家有缘,老天爷又让你们遇上,就算想不起以前的事,以后仍能做好友就行了。”
“老婆英明,说的一点也没错。”幸悦时刚夸完老婆,玄关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不一会儿,一位男子进入客厅,一抬头对上符以琳的瞬间便愣住了,怔怔地杵在原地。
四目交流的刹那,符以琳感觉自己的心脏“怦”地跳了好大一下。
她有些诧异、有些迷惘,毕竟再俊帅的男人她也见过,却从未有过这么奇妙的“第一眼”感觉,而且那张脸长得跟幸悦时一模一样。
她知道对方一定是幸悦时口中的孪生哥哥幸乐辰,奇怪的是,在旁人眼里该是差异不大的双胞胎,在她看来却是完全不同。
这男人身高应该逼近一百九,短发中规中矩,V领褐T搭上墨蓝牛仔裤的随兴穿着,论打扮,完全比不上他弟弟雅痞般的潇洒,可是在她看来却格外亲切迷人。
他身形精瘦,不见丝毫赘肉,十分挺拔结实,笔直修长的双腿紧裹在牛仔裤中,更突显其性感的诱人线条,柔中带刚的脸孔虽然称不上极俊秀,却另有一股儒雅、沈稳的魅力。
而且他有双宛如春阳般温柔的澄澈瞳眸,让人觉得值得信赖,还有那弧形优美的唇瓣,轻抿着便令人移不开视线,轻轻一牵动就让她的心一扯,莫名地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好奇怪,为什么她会对眼前的“陌生人”产生那么多不曾有过的感触,心还有点乱……
“以琳,真的是你?!”
不明白她的心情转折,幸乐辰一脸惊喜,快步来到她面前。
看幸悦时在一旁忍笑的模样,符以琳猜想他八成故意没跟哥哥提起和她重逢之事。
从刚刚的照片中看来,自己和幸乐辰似乎也颇有交情,原本还有些担心他会像幸悦时那样冲过来先抱再说,还好他只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少了什么。
“对,是我。”她好笑地点头承认。
不晓得为什么,才第一眼,她就觉得自己能全然信任眼前的男人,更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强烈的关心与兴奋之情。
而如此被人重视的感觉,也让她莫名地喜悦。
“悦时,你们两个是不是早就连络上了?你明知道我一直挂心以琳的下落,有消息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幸乐辰微皱眉,看老弟的表情,分明就是存心知情不报。
“早点告诉你,不就看不见你吓得下巴差点掉下来的糗样?”幸悦时咧嘴一笑。“再说,给你一个惊喜不好吗?她现在是我们医院新上任的妇产科主任,以后大家见面机会多得是,才晚几天告诉你无所谓吧?”
“反正说不过你。”幸乐辰弯唇微笑。“总之能看到她安然无恙就是件好事,其它也不重要了。”
带笑的温柔眸子凝望着失而复得的好友,幸乐辰毫不掩饰满心的愉悦。
对于眼前这个他曾当亲妹妹般疼爱多年的女子,就算失联许久,他仍然不曾遗忘,那股怜爱之情更是不曾稍减,也总算能在确认她安好无虞后,放下心头牵挂许久的担忧。
符以琳也任他瞧着,不觉得他从进门后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眼光是种骚扰,反而因为被人如此看重而备觉温馨。
虽然幸家两兄弟是同卵双胞胎,身形也相差不多,如果不是发型不同,旁人从外表上几乎分不出谁是谁,但符以琳已从幸悦时夫妻的对谈中了解,两人的个性可是截然不同。
大哥沈稳温厚,弟弟热情风趣,大哥喜欢看书、弹琴,弟弟喜欢网球、游泳,大哥喜欢小孩,甚至还因此从事幼教业,开了间幼儿园,弟弟最怕小孩,总说小孩哭声可以和鬼哭神号划上等号,才会结婚五年多还不肯生个孙子让爸妈抱。
而符以琳几乎也是在这两兄弟对谈的瞬间,察觉出两人个性上的差异。如果说幸悦时像风,那么幸乐辰便是水——一弯让人感觉宁静的涓涓细流。
“呃……不能算是安然无恙。”成馨儿加入话题。“大哥,以琳她在美国时遇上公寓火灾,逃生时脑部受到撞击,失去了部分记忆,从大学到当时所认识的人几乎全部忘了,也包括了我们。”
“怎么会这样?”幸乐辰的微笑立刻被忧虑取代。“以琳,见到我们,你有记起什么吗?”
“没有。”她无奈一笑。“刚刚悦时和馨儿让我看了很多照片,也跟我聊了许多从前的事,可惜我什么也没想起。”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变了好多。”搭话的是幸悦时。“以前你总是剪个妹妹头,说是方便、好整理,外出服也是千篇一律的T恤加牛仔裤,去医院实习时还被误认为国中生。”
“我刚刚也发现了。”她含笑指着摊在桌上的照片。“没想到我以前那么不会打扮,真的好丑。”
“我倒觉得很可爱。”幸乐辰拿起照片,看着便想起青春过往。“现在则是美丽大方,很有女人味,两者都不错。”
“谢谢。”她大方地接受赞美,浑身散发自信的神采。
幸乐辰看着她的笑容,一时竟有些恍惚。
怎么也没料到才六年的时间,当初那个一直被他当成可爱妹妹看顾的女孩,如今却成了风姿绰约、独具成熟韵味的美人。
她的改变令人惊艳,也让他既好奇又担心这些年来她究竟经历过些什么,才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铃~~”
一阵悦耳的钢琴曲传来,符以琳立刻从皮包掏出手机接听。
“喂……知道了,你乖乖待在阿姨家,妈咪再过两天就飞去看你……好,Bye!”
甜蜜地挂上电话,符以琳抬起头,只见三个人一脸惊愕,眼睛像快掉出来一般地盯着她瞧。
“怎么了?”她狐疑地问。
“你刚刚说了﹃妈咪﹄没错吧?”幸悦时率先开口。“你已经结了婚,还有小孩了?”
“不,我没结婚,但的确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
看出众人眼中的疑惑更深,她继续解答。
“我离开台湾到美国,将近六个月后生下一个男孩,不过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失去了发生意外之前的部分记忆,忘了谁是孩子的爸,只能从当时的同事口中得知我曾经提起过自己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姊妹、没结过婚,孩子的爸也死了。也是因为如此,对于失去记忆这件事我一直消极地面对,没有冲动想恢复记忆,因为潜意识告诉我,遗忘对我而言或许是件好事,直到遇见你们——”
她顿了一下,眼中闪现好奇。“既然去美国前你们还帮我办了欢送会,那么也许你们能告诉我,孩子的爸到底是谁?”
两个男人对望一眼——幸乐辰面色凝重,幸悦时握紧拳头,情绪激动。
虽然谁也没开口,但符以琳从两人的神色中感受到相同的沉重怒气。
“怎么了?”她同时望向他们,笑容有些僵硬。“算了,反正人都死了,不知道也——”
“你根本没有男朋友!”
“悦时!”
幸乐辰不悦地阻止冲动的弟弟,他的话彷佛在她心里投下一颗炸弹,瞬间炸得她花容失色。
“以琳,你别听他的。”幸乐辰在她身旁坐下,轻握住她微冷的手。“我们的确不晓得是谁,不过那可能是当时你不好意思开口,才瞒着我们。”
“哥,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悦时!”
“不能因为她忘了就不追究这件事。”幸悦时不同意用假象安慰她而隐瞒事实。“以琳就像我们的妹妹一样,几乎做什么都在一起,如果她交了男友也瞒不过我们,而且依她的个性,不可能玩什么一夜情,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有了孩子,想也知道她一定是受了欺负——”
“别说了。”
成馨儿拉拉丈夫的衣服,使眼色要他留意符以琳苍白的脸色,用不着再继续推理。
“都怪我太粗心!”幸悦时虽然不再推敲孩子的爸是谁,还是忍不住自责。“当时我明明就觉得她突然说要去美国有点奇怪,可是她说是去工作,我也就相信了,现在想想,她当初不跟我们连络,原来就是想隐瞒这件事,不让我们担心——符以琳,你这么见外,我真的很生气!”
幸乐辰实在有些受不了弟弟的慷慨激昂。“馨儿,拜托把你老公拉出去外面晃一下。”
“遵命!”
成馨儿向符以琳投了一个抱歉眼色,便拉起丈夫离开。
“对不起,悦时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当室内只剩他们,幸乐辰立刻代弟弟道歉。
她摇摇头,黯然地扯了扯唇角。“没什么好抱歉的,虽然我不记得你们,但是我还有感觉,知道你们对我的关心没有任何虚假,自然不会胡乱猜测这件事。其实你想的也跟悦时一样,对吧?”
幸乐辰凝望着她忧伤的眼,虽然心里的答案明明是确定的,却不忍据实以答。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拥有一、两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清楚你的一切。孩子的爸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爱那个孩子,对不对?”
他紧握她的手,想把暖意传入她心底,就是舍不得见她的容颜染上忧郁。
“嗯。”谈到孩子,她苍白的脸色才又恢复些许红润。“肖龙是个懂事、聪明又可爱的孩子,才五岁就像个小大人,还会反过来照顾我,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和倚靠,我比爱自己更爱他。”
他微笑颔首,像多年前一样,在她伤心、失落时疼爱地轻抚她的发,为她打气,两人间的情感流动是如此理所当然,彷佛时光从未在彼此之间留下任何隔阂。
“没错,不管父母是谁,世上没有不可爱的小孩。肖龙是上天送给你的礼物、带给你欢乐的宝贝,你只要相信这一点就好,其余都不重要。”
幸乐辰的话让她的心瞬间从地狱被拯救到天堂。
没错,他说得对,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是怎么怀孕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爱她的孩子。
可是……她的记忆中明明没有幸乐辰这个人,心却如此熟悉,身体也跟着适应对方满是善意的碰触,彷佛这样赖在他身边、听他劝哄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而他的温柔眼光、关心言语,也是她想要的。
更奇怪的是,自己向来厌恶陌生人的主动碰触,却也不排斥小手被他牢握的亲密,更喜欢他厚实大掌轻轻抚过发丝所带来的温柔与亲昵。
原本惶惶不安的心就这么简简单单被他安抚下来,甚至有些想倚入他怀抱,从他身上汲取更多温暖——
“怎么,想儿子了?”幸乐辰误解了她发呆的原因。
“呃……嗯。”符以琳为自己上一秒的大胆想象红了耳朵,连忙收回思绪。“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真抱歉,一见面就让你为我担心。”
“没什么。就像悦时说的,我们两兄弟一直把你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过去如此,将来也是,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别跟我们客气。”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真的不客气了。”她的确有件事想请他帮忙。“我有个在美国认识的姊妹淘住在香港,这几天我暂时把儿子就近托给她照顾。现在房子的事处理好了,可是还是忙得没时间找幼儿园,我听说你在经营幼儿园,不晓得可不可以把孩子送到你那里去?”
“当然可以。”他温柔笑语。“只是你不去看一下环境,参观教学后再下决定吗?”
“不用,我相信你。”
话一说出口,符以琳也有些意外。
失去了过往的记忆,眼前男子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可是才见这么一次面、谈过几句话,她竟已对他毫不设防,彷佛信任他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很高兴听见你那么说。”她毫不犹豫的信任让幸乐辰很窝心。“不过你总得知道幼儿园在哪,才能把小孩送来。待会儿我送你回家,顺便绕去幼儿园看看,你觉得如何?”
“不麻烦吗?”
“不是说了,别跟我客气,我没把你当外人。”
“那……再麻烦你一件事,我好渴,能帮我倒杯水吗?”她面前的水杯早空了。
“刚好,回来的路上我买了你爱喝的椰子汁。”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小瓶果汁递给她。“说也奇怪,买的时候才想起你,没想到回家就见到你,还真是吓了我一跳……”
望着他温柔的笑,喝着许久未尝的椰子汁,符以琳感觉心头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缓缓升起。
对于这个男人,她隐约有些似曾相识的印象,可是真心想要深入探究,脑子里又陷入迷雾,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有件事她非常确定。
她喜欢和幸乐辰相处的感觉。
现在是,从前一定也是……
吃过晚饭,幸乐辰依约在送她回家前,先绕去他开设的幼儿园。
“感觉好像鬼屋探险。”
在深夜里听着铁门缓缓开启、滑过轨道时发出的尖锐声响,倒真有些像似恐怖片的片头音乐,符以琳说完,立刻冒出一堆鸡皮疙瘩,忍不住又更贴近幸乐辰一些。
“鬼屋?”闻言,他不禁失笑。“都一个孩子的妈了,怎么怕黑、怕鬼的毛病还是一点改进也没有?你们母子俩该不会每晚都搂在一起尖叫吧?”
他信口开个小玩笑,但想象起那样的画面时,心里忽然满是不舍。
父母早逝的她在人前向来坚强聪明而勇敢,像是天塌下来也不怕,总是想尽办法不造成别人的负担,不让人同情她。
相识初时,他也以为她是个事事都能打理得完美无缺,完全不需要别人担心的女孩。后来,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她只是比同年龄的女孩更逞强、更会要求自己、不愿让人看轻,所以完全不懂得该如何示弱,只会勉强自己达成所有期许。
光是要她坦率地接受他的好意,就费了他好些年的功夫,但是当她打开心防,愿意在他面前流露自己的脆弱的那一天,他真的觉得比挖到宝藏还开心,决定要一生疼惜这个被他视为妹妹的女孩。
可是,由女孩变为女人的这些年,想象她孤单地带着孩子在异国谋生的苦,他却帮不上任何忙,一想到这个,他就巴不得时光能倒流,让他从一开始就待在他们母子身边,不让他们受到丝毫委屈。
“放心,没有鬼。”他的手下意识地坚定握住她的。“就算真的有,有我在,就不准它动你。”
怦、怦——
心脏猛地冲撞了胸口,让符以琳胸口一阵疼,不晓得几年没掉过泪的眼眶泛起雾气。
“你以前是不是常常把我惹哭?”
“嗯?”他被她没来由的问题问倒,好一会儿,才想起该否认。“当然没有,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妹妹,怎么舍得欺负——”
“不是欺负,是让我感动到哭。”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发热的眼,不让泪水真的掉下来。这有些孩子气的举止落到幸乐辰眼里,可爱得让他忍不住又把她当成小女孩,怜爱地伸手揉了揉她发顶。
“我已经三十好几了。”
发现自己好像又被他当成了小妹妹,女性魅力被小觑的她,顿时有些不甘地出声提醒。
“我知道。”但他舍不得离开掌心下的柔软。“不过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个十八岁的可爱女生。”
他疼宠的话让她心窝暖呼呼的,只能没办法地想象自己的头顶被他揉成鸟窝的丑态,却舍不得制止。
“谢谢,万一真的有鬼冒出来,我一定会很没良心地先把你推出去,以免辜负你对我的疼爱。”她聊胜于无地在口头上抗议一下。
“嗯,乖,把我推出去就对了。”
没想到他还微笑地称赞,符以琳朝他翻了个白眼,也忍不住笑出来。
看着她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耳边是她银铃般的笑声,幸乐辰好看的唇型悄悄上弯,望着她的眸光满是宠溺。
因为失忆,他感觉得出来今晚之前她表现出的友好多少还是带些拘谨,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敞开心胸,那宛如玫瑰绽放的灿烂笑容才是他记忆中的符以琳,那个让他在心里牵挂了六年的可爱女生。
“走吧,我先带你去参观教室。”
“嗯。”符以琳点点头,美丽的眼眸里净是藏不住的笑意。
不想阻止自己敞开心房接受幸乐辰,不想思考立刻将他当成好友是不是太冒险,她只知道自己和其它人相处时,从来没有和他在一起这样开心、自在的感觉,她真的很快乐,这就够了。
“叭!”
一进教室,幸乐辰才刚摸到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紧接着,教室里突然有个黑影动了起来,还发出“咚锵、咚锵”之类的怪声,符以琳浑身寒毛瞬间直竖——
“幸乐辰!”
听见她的尖叫,幸乐辰立刻大步跨到她身边,还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她就已经飞扑入怀,像藤蔓般紧紧抱住他。
“鬼、有鬼……”她吓得连声音都在抖。
“别怕,不是鬼。”他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教室里那只打鼓小熊的声控玩具。“你睁开眼睛看看,只是忘了关掉的声控玩具在作怪。”
灯已经亮了,符以琳半信半疑地眯着眼,循着鼓声望过去,一只玩具熊还在那左摇右摆,一脸无辜得很。
“什么嘛,原来是——”
她一抬首,刚好对上幸乐辰关心凝视的眼光,彼此的鼻尖不经意碰触的瞬间,彷佛有股电流霎时窜过两人的心。
在唇与唇相隔不到两公分的距离里,全世界彷佛只剩下他们,再也感觉不到其它,两人连呼吸都忘了,怔怔地互望了数秒才意识到彼此的姿势有多暧昧。
“对不起,我……”
符以琳发现自己的双手紧紧巴住他不放,脸蛋顿时一热,她赶紧松开手,尴尬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胆小鬼!”
她讶异地抬头,只见幸乐辰的笑容中没有一丝揶揄,倒是满满溺爱。
“傻瓜,有我在,怕什么?”他亲昵地伸手轻捏她的鼻尖。“真是的,只长年纪不长胆量,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过的?”
看出她的尴尬,幸乐辰只好故作轻松地调侃她,好稍稍化解暧昧气氛和她的不知所措。
她在害怕时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依赖,令他很安慰,但也因她此时的无措而更加难受。
那段失联的日子,她失去记忆、成为单亲妈妈,自己却什么忙也没帮上……
“放心,以后天塌下来我帮你扛,有鬼我帮你赶,有我护着,你什么都不用怕,再也不会是一个人,知道吗?”
“嗯。”
幸乐辰诚挚的神色、笃定的语气,有股说不出来的魅力,让人想无条件相信。符以琳愣愣地望着他,傻傻点头,心窝里像升起一个暖呼呼的太阳。
为了照顾儿子,为了不让人看轻,这些年她努力扮演无所不能的职业妇女,也成为旁人眼中精明干练的女强人。
没人知道她有如此胆小、懦弱的一面,没人想过她再能干也会有脆弱、希望受呵护的时刻,就连那些追求她的异性,也没一个能看见她心中的小女人,让她愿意卸下心防,坦诚以对。
但,幸乐辰轻易地就做到了。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这个男人能令她另眼相看,不到几个小时,就能得到她的全然信任?
为什么?为什么他待她那么好、那么温柔体贴,好到让她一颗心莫名其妙地微微发痛?
她,有些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