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离带了林墨汐在一处园子前停住,“盟主请自己进去吧,公子就在里面。”
林墨汐一看那园门,上面竟连个名字也没有,就问道:“如今你们公子不住玉楼了么?”
萧离看了他一眼,声音不高不低,“半年前就从玉楼搬到这里了。”
林墨汐点点头,再不说话,径自走了进去。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子,除了石桌石凳,就只种了几棵颇高大的树,风一吹,就落了几点玉色的叶瓣下来,似花非花。
树下摆了一张藤椅,上面铺了兽皮褥子,上面躺着一个人。仿佛是已经睡着了,那流泉似的的长发顺着藤椅的扶手垂下来。花瓣落了他一身,他似也毫无所觉,就那么静静的躺着。
林墨汐走了几步就停下来。
树、树下的人,还有落花。
不知怎么的,竟是这么一幅悲伤的景色。
慢慢走得近去,那人果然是凤致,只是清瘦了好多,衣带也并未系紧,微敞的领口,细致的锁骨更加凸出。脸色竟是惨白的有些泛青,皮肤透明的能看清下面青色的血管。
林墨汐心中一纠,慢慢伸手去触他削瘦的脸。
还未碰到,那人闭着的眼睛却是慢慢睁开了。
记忆中那双永远温柔哀伤的美丽眸子里,此刻依旧,只是似乎少了些什么。
“林盟主,近来可好?”语气温软有礼。
林墨汐的手就这么僵在空中。
凤致笑了笑,道:“凤某近来身体不适,不易起身,盟主就自己坐吧。”
那石桌上放了两杯香茶,袅袅冒着热气,林墨汐自己拣了一个石凳坐下,凤致端起茶杯来,朝他敬了敬,“故人来访,我以茶代酒,先谢过了。”
瓷杯白中透青,凤致握着杯子的手竟与之同色,他无色的嘴唇轻抿一口茶水。
这茶,林墨汐却是怎么也喝不下了。
“阿致……”他轻轻一叹。
凤致握住茶杯的手转了转,“听说盟主此次为凝碧宫与七剑盟订约而来,可惜,我如今只是静养在此,宫中的事务,已是不太理了。”
林墨汐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我这次来,只是为了探望故人,怕只怕他不愿见我,不得已找个藉口。”他慢慢抬手,摘去凤致发上的落花,白皙的脸颊上泛上一层薄红。
凤致却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望着自己手里的杯子,怔怔的望着那小小的水面出神。
末了,才道:“盟主大概真的误会了,凝碧宫诸事,真的与凤致无关了。”
林墨汐泛红的脸蓦地一白,顺着凤致目光看去,却瞧见一道深红的伤疤蜿蜒盘踞在惨白的手腕上,十分刺眼,林墨汐的脸又白了几分,待要说话,却见一个少年跑进了园子,老远就喊着,“公子,要吃饭了要吃饭了,快去啊,今天可别又说吃不下。”
近了一看,竟有几分眼熟。
林墨汐想了想,才认出是小绪,半年不见,他真是高了不少。
小绪一见林墨汐,也是十分惊讶,神色却是不善,一闪身把凤致挡在自己身后,戒备的看着林墨汐。
林墨汐眉尖一挑,却没有发作,只是对凤致道:“阿致,小绪说的对,误了时间可不好,如今你身子不好,更是经不起饿,我扶你过去可好?”
听他这么说,小绪又要说话,却被凤致拦住,朝他摇摇头。
林墨汐看他们动作,掐紧了手心,却仍只是又问了一遍,“阿致,我扶你过去好不好?”
凤致隔着小绪转头看他,到底点了点头,“好。”
这一声却是仿如叹息。
林墨汐心中一松,也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只是茫然的走过去,极小心的扶起凤致,感觉他把重量慢慢挪到自己身上。
两人身子一触,林墨汐这才觉得这半年凤致真是瘦得惊人,整个人瘦得只剩了一把头发,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脚步也甚虚浮,才走了几步就有些喘息。他闭了眼,不敢想是自己让这人变得如此,可蜀山金顶上的一幕幕却仿佛烙在了脑海中,是刮也刮不去了。
只知道将身旁的那人越抱越紧,永远不想再松手。
却听凤致在耳边道:“若是累了就停下来歇息片刻吧。”
两人正走至一处花园,花木扶疏处,彩蝶纷飞,翩翩飘飘,扰得人心烦意乱。
林墨汐睁了眼去看凤致,凤致也正看他,微微笑着,“歇一会儿吧,我也正累着。”
林墨汐扶了凤致,两人一同在小径旁长椅上坐下,他却仍是握了凤致的手,不肯放。
凤致挣了挣,却被握的更紧,他无奈笑了笑,却不再说话了。
沉默了半晌,林墨汐忽然道:“我来看你,你不高兴么?”
凤致摇了摇头。
林墨汐又道:“那你怪我?”
凤致还是摇头。
顿了顿,林墨汐又问,“那你不喜欢我了?”语音中一丝微颤。
凤致依旧摇头。
林墨汐猛的转头,死死盯住凤致,“那你告诉我,我该如何?”
凤致一笑,终于也看着他,“什么都不需要。你已是七剑盟盟主,能帮你的我都做了,如今再在我身上花功夫,其实,是没有多大用处的。”
林墨汐慢慢站起来,松开凤致的手,踉跄退了一步,神情似哭似笑,“你以为我是为了……为了……”他语音颤抖,却是说不下去了。
凤致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抬头,看着林墨汐。
那眼底有轻烟,迷朦处却是断肠,仿佛是蜀山那日的烟雨,丝丝缕缕下在人心上,只透心的凉。
“墨汐,”苍白的脸色更衬得他眼中沉沉的黑,“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其实,我已并不是那么在意了。无心无惧,无爱无怖,原来只要看透了,也不是那么难忍的。如今,只要你好好的,我便也好了。”
林墨汐低了头站着,鬓边长发垂落,看不清他神色。
半晌,他抬头,朝凤致一笑,眉宇间丽色逼人,一出手,一把雪亮的刀却横在了凤致颈间,牙缝间挤出几个字,“跟我走。”
凤致丝毫未动,只是那样看着他。
林墨汐一时竟不敢看他,顿了顿,大声道:“两位跟了这么久,不累么?”
话音未落,两个人影已从花丛中转了出来,却是萧离和舒朗。
萧离仍是神情平板,淡淡道:“林盟主,您还是将我家公子放开的好,刀剑无情,伤了他,你怕也是走不出这里。”
林墨汐冷笑一声,却不言语。
舒朗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却直觉得头晕,对着林墨汐直喊,“林墨汐你又要做什么?你真要把公子逼死才甘心么?”
凤致看着舒朗跳脚,竟笑了笑。
可那笑意也只是一闪,他看着自己眼前的刀锋,神情淡定,也不说话,仿佛事不关己。
林墨汐神色一痛,却极快的掩住,又抽出一把刀横在自己脖子上,“便是如此也不走么?”那刀一横一带之间锋利之极,竟在他颈上拉出了一道血线,虽未滴出血来,红得却甚是刺眼,看得凤致心头一跳。
林墨汐展颜一笑,对三人道:“我双手动上一动,阿致与我一人一刀,两人死在一处,你们看可好?”
萧离皱眉不语。
舒朗咬牙切齿,“林墨汐你卑鄙!”
林墨汐嗤笑道:“我不是一向如此?”再去看凤致,却见他不言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头到尾,他未说一句话,未抬一根手指,此时却低低道:“墨汐,你不要伤了自己。你说要去什么地方,我跟你去便是了。”眼见萧离、舒朗神色一紧,便转头对他们道:“你们不要担心,我自有分寸。”
他话一出口,林墨汐就收起了手里的刀,慢慢重新将凤致的手握住。
那手在春日里也十分冰凉,完全不是曾经熟悉的那双温暖的手。
凤致朝萧离、舒朗点点头,目光流连中,竟让两人渐渐放下心来;林墨汐一挟他手臂,两人飞纵出去,几个起落,便已不见了身影。
***
烟笼寒水,柳丝如烟。
凤致坐在水榭上,端了一杯茶却忘了品。茶早已凉了。
“阿致。”
凤致仿佛没有听见,一双眼睛就那样有些迷迷茫茫地看着那波碧水。看那水里的月亮,被风吹碎了,又聚。聚了,又碎。
“阿致!”
林墨汐凑在他耳边叫,凤致总算是回过神来,却不看他的脸,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林墨汐心中又被针刺了一下,这些时日以来,他感觉自己大概已经被刺得麻木了。
他开始慢慢理解凤致如今的麻木。
“阿致,你不喜欢这里吗?这里很幽静,景色也美,你在这里养病是再好不过的了。”
凤致微微点头,道:“是很美,也很幽静。”
林墨汐咬了咬嘴唇,目光触到他手中那杯茶,低声道:“你又不喝。我千里迢迢从蜀山带来的茶叶和汲来的泉水,你却一点不在意。”
凤致端起杯子,凑到唇边。“抱歉,墨汐,我刚才在发怔,端在手里也忘了。”
林墨汐从他手中夺了下来,砰地放在了桌上,又没放稳,摔到地上碎了。凤致抬头看了林墨汐一眼,又侧转了头,去看那月明星稀。
“阿致,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凤致叹了口气,道:“墨汐,我没有要你怎么样。你要我怎么样,我便是怎么样。你要我跟你到这里来,我来了。我什么都依了你,你还要我如何。”
凤致本来半躺在椅上,林墨汐却靠了他膝头坐了下来,抓了他手臂道:“阿致,我现在做什么,好像你都不在意了。”
他的黑发垂落到凤致膝头上,柔软光亮。凤致伸了手抚了抚他头发,这个动作是以前他常做的,几乎已经是个习惯的动作了。“墨汐,你真是个孩子。你要什么就一定想要到。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林墨汐伸了手去抱他脖子,道:“别的我不要,我要阿致像以前一样待我。”
凤致失笑,道:“以前怎样?”
林墨汐贴了他的脸,轻声说:“反正不要像现在,对我不理不睬的。”
凤致道:“我们现在不是正在说话吗?”
林墨汐道:“可是,你的心根本就不在这里,在我找不到的地方了。”
凤致不再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柔滑的黑发。林墨汐便蜷在他身边,不想动。突然想起凤致该喝药了,便站了起来,道:“我去给你端药。”
凤致苦笑道:“能不能不要再给我灌那种难喝的苦药了?”
林墨汐吃地一笑道:“你身体好了,我自然就不给你灌了。”
端了药回来,见凤致又怔怔地望了天边明月,对自己视若不见。林墨汐一股无名火冒了起来,道:“阿致。”连叫了三声,凤致才算是听到。
见了那药,凤致皱起了眉,道:“真不用喝了,生死由命。好不好,由得它吧。我是无心去治了。”
林墨汐端了药碗,靠近他道:“阿致,现在要你喝药我每次都要劝半日。”
凤致道:“墨汐,你不必勉强了。凤致已经不是你最初遇上的那个凤致了,也不是你喜欢的阿致了。你看我如今形销骨立,哪里还配得上你。你莫要再管我了,让我就这样吧。”
见林墨汐张了口想说话,截断他的话头道:“我很平静,真的。我心里面从来没这么宁静过。以前总是惦着你,想着你,挂着你,现在看到你好,我也了无牵挂了。以前我总是想,怎么样对你好点,再好点,怎么样让你再喜欢我一分,在乎我一分。我便日日夜夜地想着,念着,整个人从来没安宁过。现在……我觉得很好。”
林墨汐垂下头,看手中冒着热气的药。“好久没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真心话。可是……每一句话都是我不想听的。”把药碗递到他面前,“我要你喝。”
凤致淡淡道:“哪怕是灵丹妙药,也补不了我的心。”
林墨汐咬了咬牙,端到口边喝了一大口。一手揽了凤致的脖子,温软的嘴唇便贴上了凤致的嘴唇。凤致一怔,想不到他会玩这一招,心里微叹。只觉苦涩的液体涌入了自己口中,顺着咽喉流下。想推开他,却只觉他的舌尖在挑动自己,想侧头避开,林墨汐却死死搂住了他脖子不放。
直到吻得两个人都已透不过气来,凤致总算把林墨汐推开了,道:“墨汐,快闷死了。”
林墨汐满脸委屈,凤致看了叹了口气,道:“我喝就是了,你别闹了。”端起药碗,把剩下的一口喝了下去,把空碗递给林墨汐,道:“这样成了么?”
林墨汐却又揽了他脖子,在他耳边悄声道:“阿致,你为什么一直不肯碰我了?”
凤致失笑,道:“你不是说我病得很重么,都这样子了,再碰你不是要我的命么。”
林墨汐道:“不是为这个。是你已不再在意我。”
凤致道:“以前对你如何,现在对你也如何。”疲倦地叹了口气,道:“墨汐,我们不要每天重复同样的问题好么?我喜欢你,跟以前一样。否则那日你用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我又怎会心疼。如果我不心疼,我又怎会跟你到这里来。”
林墨汐握了他手,道:“阿致,你对我这样冷淡,我真的受不了。”
凤致脸上浮现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道:“墨汐,你只是习惯了我以前那般宠你,疼你。原谅我,我如今身心俱疲,我实在没办法再像从前那般,整个身心地都去爱你,包容你,为你着想了。不是我不想关心你,是我已经关心不起来了。对你,就是从前的感情,很深,确实很深,但要我再像从前那般,真的不可能了。”
林墨汐气极,啪地一声把药碗掷到地上,又摔了个粉碎。凤致叹气,弯下腰去拾那碎片,林墨汐一把掀开他,自己俯了身。他却又不是捡拾,一阵乱抓,瓷片抓到手心里,他急怒之下又用力握拳,瓷片锋利,把手心割得鲜血淋漓。
凤致忙去拉他,林墨汐甩开他的手,继续去抓那些碎瓷片。一片片割得伤口更深。凤致叫道:“墨汐!”林墨汐充耳不闻,凤致扣住他的腕脉,林墨汐被他拿得半身酸麻,动弹不得,咬了牙道:“放手!你还管我做什么?”
凤致翻开他的手心,见已经深深浅浅割了不少口子,有些碎瓷片还嵌在里面。一点点替他挑出来,温言道:“墨汐,你要骂我要怎么样都可以,不要伤着你自己了。痛的是你啊。”
林墨汐抬起头,他的脸在星光之下,看起来极美,少了平日的锋锐之气,却多了几分玉般的柔润。
他忽然抱住了凤致,在他耳边喃喃道:“阿致,阿致,你还是担心我的。”
他抱得太紧,凤致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林墨汐把脸埋在他怀里,闷闷的道:“你平日对我这么好,可装作我师父的时候,为什么又对我不理不睬?”
凤致想了想道:“若是对你太好,只怕会被你认出来。你若认出我,恐怕不会原谅我。”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金顶上的那一刻,却又都不愿提起。
一时无话可提。
风拂轻纱,飘飘荡荡,檐外星光点点,池中只有偶尔几声隐约的蛙鸣。
两人静静的相拥着,竟都有些恍惚。
仿佛记忆中,两人从没有离得这么近过,即使那些曾经的肌肤相亲,也没有眼前的光景。
林墨汐微微抬头,凤致淡色的唇就在眼前。
他嘴唇的弧度极为美好,唇角微微上翘,十分适合微笑,衬上那双眸子中的时常浮现的温柔笑意,真如拂面而来的春风。
想着这些,林墨汐仿佛着了魔一般吻了上去。
十分柔软,仿佛还带着清茶的香味。
舌尖缓缓的探入,顶开闭合的双唇,循序渐进的向深处侵略。
凤致拥着林墨汐慢慢躺下,仰躺着看着无月的天空,摸摸忍受着怀中人的探索。
一吻结束,林墨汐撑起手臂,拔下自己的发簪,长发垂落下来。他又打散凤致的发髻,散开长发,两人发丝纠缠,铺了满身。
林墨汐拉起凤致鬓边的一缕头发,捉在唇边亲吻,看着那映入星光的双眸,缓缓低身却吻他的脸颊,又忽的后移,咬住他的耳垂。凤致一颤,却是闭上了眼睛。
林墨汐拉开他的衣襟,拿起的自己发稍,去搔他的胸口。见凤致没有反应,便将脸侧贴上他一边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一手探入他另一侧衣襟内,慢慢去摸那个凸起的红点。
手腕却忽地一紧。
凤致牢牢捉住了他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
林墨汐一怔,紧紧咬住嘴唇,还是移开了手,只把手搁在凤致腰间,双臂环绕着他;脸却不愿挪开,仍是枕在他的胸口心跳处。
外面风吹叶,沙沙声轻轻起伏。
林墨汐一闭眼,一点雾气缓缓落在凤致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