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淡幽预期在“秃鹫寨”里会看见一群凶神恶煞般的马贼,可当她坐在马背上,顺着山寨入口处所搭建的坚固大门往内,一路经过在瞭望台站哨的马贼、经过不时好奇地偷瞄着她看的人后,才赫然发现其实他们的外表看起来并没有想像中的凶狠,她甚至发现有的人一睑老实相,像是安守本分的庄稼汉。
再往前行,有更多人对她感到好奇,也偷偷地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因为先行一步回到山寨的白鹫已广为通知所有人,言明大当家将带着昔日的老相好回到山寨来。大伙儿跟了大当家几年,可不曾见过他跟哪个女人较为亲密,好不容易听见大当家有相好的,自然得睁大眼看清楚才行。
结果这一看简直惊为天人,大当家的相好就像是天仙下凡似的,坐在英明神勇的大当家身前实在是美得不可思议。不是他们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大当家的相好美得像只凤凰般,进宫当皇后娘娘都绰绰有余了,她怎么肯屈就于粗暴狂野的大当家呢?
凤凰配乌鸦,能看吗?
大当家是不是在家乡使了阴谋诡计,让百般不愿的凤凰不得不忍辱负重,屈就于乌鸦的淫威之下?
“秃鹫寨”的马贼们心里实在是有太多的疑问了,偏偏没胆问出口,就怕惹来大当家的不悦怒咆。
愈是往上深入,慕淡幽就愈是惊奇。她发现“秃鹫寨”就像个小村落,所有房舍并未盖得简陋随意,反而一间间罗列整齐且洁净,甚至有圈养牲畜的围栏。若不明说,谁会猜得到这里就是恶名远播的“秃鹫寨”?
“秃鹫寨”里不是只有正值壮年的男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连小孩都有,这又是一个教她惊奇的地方。女人好奇地偷瞄她,小孩则开心地又跑又跳,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他们与杀人不眨眼的马贼联想在一块儿,正如她也不认为子尧会滥杀无辜,恶意率众行抢一般。
穿过两旁的屋舍,来到中间的主屋前,主屋只比其他屋舍大了些,一点儿也不富丽堂皇,厚实的砖块将主屋盖得十分朴实坚固。
“现下所有房舍都住满了人,你就暂且住在这里吧。”在“秃鹫寨”里,所有人的住所都差不多,他实在拨不出更好的屋舍来让她居住,也不想让她跟其他人共挤一屋,想来想去,最适合安置她的地方便是他的住所了。
“这里已经很好了。”倘若她想要享乐,根本就不会长途跋涉地来到大漠。
跃下马背后,项子尧轻轻地将她环抱下马。
项子尧对她的一举一动,所有人都瞪大眼看着,加以印证白鹫的话,瞧大当家对她小心翼翼,宛如捧在手掌心的宝贝,就知道白鹅没骗人——这个美到让人看直了眼的女人果真是大当家的老相好!
尤其这女人的一名老仆与丫鬟都已先行住进大当家那儿了,若不是大当家的老相好,随便丢到一间屋舍去便是,何必费心安排?
“淡幽,你先进屋去,我和几个兄弟有事要商量,晚点再来。”项子尧交代着并拍了拍雷驰的背便转身离开,特意不表现出儿女情长的模样。
雷驰习以为常地对慕淡幽撒娇一番,这才转身自己走到马厩去喝水、吃粮单。
慕淡幽轻颔首,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对于周遭投来的好奇目光,她一律报以微笑,仿佛老被人盯着看,对她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小姐,你回来了。”珊瑚打开门迎接慕淡幽。
“嗯。祥叔呢?休息了吗?”慕淡幽走进洁净的室内,问。
屋内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了桌椅外便无其他,慕淡幽的眸光溜转过桌面与椅面,发现很整洁。
“是,祥叔累了,在房里休息。”珊瑚关上门回话。
“你打扫过了?”慕淡幽轻问。
“不是,我一来就发现屋里很干净,已经有人打扫过了。”珊瑚摇头否认。
“是吗?”慕淡幽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心头沉甸甸的。显然他的屋子有人特别帮他打扫,对方是谁?爱慕他的女人吗?他身边有女人示好的念头,使她感到不开心。
“小姐,你要不要进内室休息一会儿?”
“珊瑚,这儿你可有办法备好热水?”慕淡幽想先洗去满身沙尘。
“没问题,小姐,我这就去帮你烧水,让你沐浴净身。”从小就跟在身边的珊瑚很了解她在想些什么,立即前去准备。
珊瑚走后,慕淡幽的神情变得落寞。她的指尖扶过一桌一椅,想像这四年间当他待在这里时是怎样的情景,他是否也如她想他一般地想着她?
先前两人的独处并未让他透露出为何坚持要留在大漠,他不肯跟她离开,也不肯讲明缘由,让她万分焦急。虽然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可事实上,倘若她有能耐,早将他五花大绑地绑回京去了。
但是,她不能那样对他。她太了解他的个性了,假如她真要祥叔将他五花大绑地绑回京去,往后他绝对不会再正眼瞧上她一眼,她承受不了那后果,所以只能忍,拚命地忍。
她焦躁地在厅堂里走来走去,思索着对子尧隐瞒真相是正确的做法吗?她是否该坦白告诉他,为何会迫切要求他离开大漠?他是否会听她的话?抑或是……会更加坚持留下?
烦躁的步伐使得发丝在空中飞扬,这才发现刚才她太心喜于和子尧的再次见面,压根儿就忘了头发全都披泻而下,没有打理,而她竟就这样和他上“秃鹫寨”!她沮丧地呻吟了声,随即噤口,就怕被人发现她那不庄重的举止。
从小到大,只要他们俩碰在一块儿,她就会忘了平日娘亲对她的教导,和他到处玩耍,两个人常常玩疯了,而她老早就忘了爹娘的叮咛。每当一想到过去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她都会止不住唇边的笑意。
可是某一天,他突然留书出走,不说明原因,也未讲明归期,他和连环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她所受到的打击绝对不比项家的任何一个人小。
在他刚出走的那一段时日,她总是告诉自己,或许下一瞬间他就会咧着爽朗的笑容出现在窗外,或是躲在某根梁柱后,在她经过时突然跳出来吓唬她。
但,她的期盼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落空。除了得知他会不定时地捎家书报平安之外,其余的她根本就一无所知。直到一年前,他突然寄信给她,并在信上附上了送她的手链,信上不过寥寥数字,说他很好、这条手链送她,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在收到他来信的那一天,她躲在绣房里痛哭流涕,一颗心疼得像被人狠狠掐住般,教她喘不过气来。她隐约知道他为何会离开——不管他们俩再怎么喜欢对方,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为此,她哭得声嘶力竭、悲伤欲绝。
并不是说与她自小订了亲的子熙大哥不好,而是她对子熙大哥的感情一直是兄妹之情,因此不管子熙大哥如何优秀,在京城有多少未出阁的姑娘钦羡她的好运,能够拥有项子熙这么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好夫婿,可她却从不为此感到开心,因为她的心早给了另一个人,一个最后将成为她小叔的人。
她很清楚该控制感情,爹娘也教诲她该将全副心神放在未来的夫婿身上,可她与年龄虚长她两岁的子尧从小一起玩到大,早就没有男女之防,别人当他们俩是兄妹之情,唯有他们自个儿心知肚明,这不是兄妹之情。早在他们未察觉时,对方便已悄然占据自己的心房。
这是个无法说出来的秘密,他们也从未亲口告诉过对方,只想尽量偷得时间好好相处,结果他竟突然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当时,她觉得自己被他抛下了,他将她一人丢弃在京城,不再理会她,不想再见她,也不愿再让她见到他。
被抛在京城的她无比伤心、食不知味,天天盼的是他能早日归来,结果他始终不肯回京,既然如此,就由她出发来寻他。
今日的重逢,她感觉到有一部分的他和从前一样,他仍在乎她;有一部分的他则让她感到不确定,亦觉得陌生。这四年间,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许该说,他下了什么样的决定?
他的陌生与不确定令她感到惶惶不安、秀眉紧蹙,不断地在厅堂里来回走动,最后深深地吸了口气,要自己冷静下来。
“慕淡幽,你最终要的到底是什么?”子尧永远留在身边?子尧永远爱着她?子尧从今而后再也不看其他女人一眼?还是子尧默默地守护着她?
不!不是,全都不是!对于心底最私密的要求,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我要他平安无事,就这么简单。”对!是她千辛万苦来到大漠寻他的理由。就是这样。其余的她别无所求,这就慕淡幽再次深吸了口气,灵灿灿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不再怆隍不安。
***bbs.fmx.cn***bbs.fmx.cn***bbs.fmx.cn***
项子尧离开慕淡幽后,来到与众家兄弟聚头的议事厅,福将、白鹫、灰鹫早已各自跷着二郎腿,好不惬意地坐在里头。
项子尧轻咳了声,宣告他的到来,在场的三人连忙起身迎接他。
“大当家,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多陪陪老相好吗?”白鹫心情好地凑到跟前询问。男人嘛!遇到老相好自然要好好温存一番,大当家这么快就回来,不会是哪儿出了问题吧?
狗嘴吐不出象牙!项子尧没好气地白了白鹫一眼,再次想揍白鹫一顿,不过也再次忍住了。
“慕姑娘是我在家乡时的邻居,并不是我的老相好。”事关淡幽的名节,他得为她维护,不容任何人污蔑她。
“不错,慕姑娘是大当家的邻居。”连环跟着附和,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对于子尧与淡幽之间的纠葛,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也深深同情着子尧。
“大当家,若我没记错,你不是说你出身在贫穷的乡间吗?可我瞧那慕姑娘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穷人家出身呀!”白鹫摇了摇头,不解地问。他们一个是云,一个是泥,怎么会是邻居?还有,如果不是相好,怎么可能会拥抱在一块儿?骗谁啊!
“我也记得大当家是这么说的。”灰鹫点头。
“他奶奶的!破茅草屋旁难道不能盖豪华大宅吗?”项子尧吹胡子瞪眼,恶声恶气地质问白鹫。
“可以是可以,不过就是委屈了点。”白惊缩了缩肩,不吐不快,他实在是没办法要自己闭嘴,别惹大当家发火。
“委不委屈可不是由你说了算!”项子尧怒咆。
“大当家别急着发火,我和白鹫只是好奇。既然大当家和慕姑娘差别如此大,怎么会……凑在一块儿?”灰鹫忍不住提问,实在是对慕姑娘太过好奇,也是想多了解大当家的过去,谁让大当家与二当家都很少提及过去的事。
“很自然的就凑在一起了,有何不对?!”
是啊,他们的确是很自然地凑在一块儿,起先是他每天爬着围墙到她家找她玩,后来玩着、玩着,他们便很自然地天天腻在一块儿了。
“是慕姑娘心好,不介意和农夫的儿子玩在一块儿。”连环赶紧补充,免得项子尧一时忘了以前编造出来的家世。
“大当家,这慕姑娘来得不正好?二当家说慕姑娘心好,你不妨趁此机会将她……嘿嘿嘿!待生米煮成熟饭后,她就是你的人了!像她这种如花似玉的好姑娘,你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何况她都追到这里来了,不也正说明了对你有意嘛!所以我说啊,你就趁此机会顺水推舟、玉成其事,说不定她家的大宅邸最后也会落到你手里,这不是人财两得吗?”白鹫帮忙出着馊主意,心里盘算的是假如大当家真和慕姑娘相好,那‘富贵酒楼”的杜老板岂不是成了他的?这么好的事,岂能不多敲边鼓?
“白鹫,你别害了慕姑娘。”灰鹫警告道。
“……白鹫,你满脑子想的就是那档事吗?”项子尧疲累地抹了把脸,双手插腰。
“大当家,咱们是马贼,想的当然是这世间上所有的好事啊!”白鹫以身为马贼而沾沾自喜。
连环不着痕迹地朝项子尧使了眼色,要他别对白鸶说教,免得露了马脚。毕竟,现下他们的身份是马贼,而不是里闲来无事、整天想教化人心的公子哥儿。
“我和慕姑娘的事我自有打算,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们,对慕姑娘要礼貌点儿,可别再犯相同的错误。记住,我能容忍你们一次的失误,可不表示我能容忍第二次!”项子尧撂下狠话来,若有人胆敢将他的话当作耳边风,那么他绝对会让那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大当家,你尽管放心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你和慕姑娘……嘿嘿!没人会再对她不礼貌的,又不是不要命了,她说不定会成为压寨夫人呢!是不?”白鹫笑着要大当家别担心,没人会眼拙地看不出大当家与慕姑娘深厚的交情。
“大当家,你放心,我会吩咐下去,所有人都会对慕姑娘好的。”灰鹫说话就比白鹫文雅,不会一直暧昧地玩暗示。
“很好。还有,你们遇到慕姑娘时要——”项子尧打算继续说教。
“大当家,你要说的我全都知道。唉呀!不好,我肚子痛,要拉屎,先去茅厕了!”白鹫怕大当家说了一长串让人头皮发麻的话,忙跃起身打断他,脚底抹油溜可。
“大当家,怕其他人不晓得慕姑娘是咱们‘秃鹫寨’的贵客,我这就交代下去,免得有人失礼于慕姑娘。”灰鹫同样不想听,学白鹫找了借口,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待他们都离开后,议事厅里仅剩项子尧与连环两人。
“他们都走了,你想对我说什么?”连环自然知道他是故意要支开灰鹫与白鹫的。
“你能相信她真的来到大漠了吗?她就站在我面前,我的鼻尖依稀还可以嗅闻到属于她的芳香,她真的来到我身边了。”即使在私底下,他们依然谨慎的不叫对方的真名。
“她为何而来?”连环感到好奇。
“她说要我与她一道回去。”项子尧烦躁地扒了扒凌乱的黑发,她的出现让他喜出望外,可她的要求却是他目前最不可能答应她的事。
“是吗?那你怎么跟她说?”连环叹了口气,其实早该猜到会是这样,慕淡幽根本不可能坐视子尧变成恶名昭彰的马贼。
“当然是拒绝了,目前我根本就不可能离开大漠。”
“她一定很失望,因为你从来都不会拒绝她的要求。”连环了解子尧要拒绝淡幽得下多大的决心。
“失望归失望,她仍是得接受事实。”拒绝她,他心里同样一点儿都不好受。
“她会不会以为你是刻意要避开她?毕竟你连句话都没留,就离开她整整四西年头。”
“我不晓得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知道的,她从来都不会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总将自己紧紧包裹住,就算伤心、就算失落,也不会轻易让人发现,因为她所受的教养就是如此。身为吏部尚书的独生爱女、掌上明珠,该习得的礼仪,她一个都不能遗漏;该遵守的教养,她得时时刻刻遵守。凡是大家闺秀不能做的,她一件也不能做,唯一能做的便是以微笑面对所有事,即使心里再怎么难受也一样。
礼仪、道德、教养,将她一层层地包裹住,不仅让她喘不过气来,也使她无法真实地表达自己。
她就像一尊完美的玉娃娃,永远都保持着最美好的仪态,旁人绝对无法撞见她失态的模样,这就是她——完美无瑕的吏部尚书之女,慕淡幽。
“那倒也是,她就是这样。”连环同意地颔首。
“这回她要暂时住下来,我不晓得她会住多久。”他的心是矛盾的,冲动的他希望她能长久住下,待在他身边,待在他时时刻刻都看得见的地方;理智的他则希望她回京,因为这里太危险,或许会有其他眼红“秃鹫寨”的山寨攻进来,也或许来的会是忍受他们已久的官兵,但不管是哪一个,皆会让她陷入危机之中,他不要她受到伤害,而她得离开才会安全。
矛盾的心令他无法马上果断地决定,是以听从了冲动的他的命令,让她留下来,留在他身边,让他好好地看看她,将这四年没看到的分全都补足。
“她还没与大哥成亲,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故意提及此事,就是要子尧别忘了她的身分与自己的身分,千万别冲动地做出逾矩的事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会拚命克制住,不会做出逾矩的事来的。”项子尧不是笨蛋,自然知道连环在担心什么。无论有多渴望占有她,在尚未确定真能拥有她时,他会克制住满腔的激情。
“不过我还是觉得很纳闷,她是怎么知道咱们人在大漠的?”连环总觉得事有蹊跷。
“她说是由手链猜出咱们人在大漠的。”项子尧将淡幽的说词,如数说给连环听。
“单凭一条手链就能猜到你人在大漠?”他太清楚子尧只要一碰到淡幽,脑子就会自动变成豆腐脑,该想的、该怀疑的,子尧从不想、从不去怀疑。淡幽的说词有太多漏洞,偏偏子尧选择深信不疑。
“你知道淡幽一向很聪明。”
“是太聪明还是有人在背后指点?”连环可不认为淡幽聪明到神机妙算。
“连环,不要怀疑淡幽。”项子尧正色要求,他不喜欢连环连淡幽都要防,明知疑点重重,他仍是执着地选择相信她。
“你可知道,一碰到淡幽,你就成了什么模样?”连环受不了地直摇头叹气,爱情真的将子尧变成一只只会窝在美人跟前喵喵叫的小花猫。
“我知道。”项子尧苦笑,他岂会不知道一旦碰上淡幽,他的脑子就会完全无法思考,整个人就会变成笨蛋。
“你啊,该多点理智,不要再被情感牵着鼻子走。”连环真担心子尧被情感左右,而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我明白。你别担心,不论淡幽想做任何事,她都不可能会害我的。”他相信她,一如信任自己的家人。
“我也知道她不会害你。”连环可是以他的双眼来确认过淡幽对子尧的感情,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们俩情投意合,只是他无法得知子熙大哥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尽管项子尧明白连环说的有道理,他依然选择相信淡幽,依然认定她没有欺瞒。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fmx.cn***
当夜幕垂下,月升天际后,项子尧与连环相偕回到住所,寨里家家户户已炊烟袅袅,沿途皆可闻到饭菜香。
项子尧看见他的住所同样炊烟袅袅,想起在家里等候他的淡幽,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归心似箭地加快了脚步。
“看来家中已备好热腾腾的饭菜等你回去了。”连环忍不住调侃,子尧与淡幽的关系若不明讲,旁人真会以为他们俩真是一对儿。
“是东坡肉与糟板鸭的味道。”项子尧嗅闻到两道他最爱吃的菜肴,也是淡幽的拿手好菜。许久不曾亲口尝到她做的菜了,想来今晚能够太快朵颐一番。
“我也闻到了。”连环同样食指大动,想念着好吃的菜肴。
两人相视一笑,快步推门进去,一进去,便见淡幽抬首对着他们两人绽放笑靥。
“你们回来得正好,菜刚煮好。”为了煮出一桌的菜,她在厨房可是大费心思呢!子尧的厨房没啥食材,幸好他们的马车上带了酒糟、缙兴酒以及其他干货、肉脯等食材,所以才有办法做出这一道道佳肴来。
案上共摆了四道菜与一道羹汤,有东坡肉、千层饼、糟板鸭、翡翠白玉与芦菔羹,道道色香味俱全,做法各异,教人看了垂涎欲滴。
“淡幽,你的手艺仍教人无话可说,光是用看的,我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连环啧啧出声,赞赏她的好手艺。
“可惜厨房里没海鲜,不然小姐可以再做道海鲜佳肴呢!”一旁帮忙布菜的珊瑚忙补充道,就怕他们忘了小姐有多会做菜。
“呵,冲着你这一句话,改明儿个我立即派人去找海鲜过来,让淡幽好好大展身手!”连环打趣道。
“那就有劳你了。你们肚子一定都饿了,快坐下来用膳。”慕淡幽招呼着。
“为了做这桌菜,辛苦你了。”项子尧看着案上的四菜一汤,想到她长途奔波,连休息也没休息,便忙着下厨做菜,不禁感到心疼。
“一点都不辛苦,你也知道,我就喜欢做几道小菜让大家品尝。”望着他双眸熠熠散发而出的光采,所有的疲累便一扫而空。项子尧与她相视一笑,许多感受尽在不言中。
“珊瑚,去请祥叔出来用膳。”
“是,小姐。”珊瑚立刻去请祥叔出来。
老迈的祥叔一会儿便出来和大伙儿用膳,众人等到祥叔出现、坐定、举筷、挟菜、入口后,这才跟着进食,对祥叔的敬重不言而喻。
珊瑚也坐下来用膳,五个人就像是一家人般和乐融融,聊着寻常的琐碎话题,仿佛他们本来就是天天聚在一块儿,从未有过分离。
对于淡幽的手艺,连环再次赞不绝口,连连吃了三大碗白饭还意犹未尽。
至于项子尧每吃一口淡幽精心准备的饭菜,山头就有一层不同的感受。她所做的每一道菜都是他爱吃的,这些年在大漠,他早已生冷不忌,再粗糙难以下咽的食物,都可以眉头不皱一下地直接下咽,对于精致的美食,早已遗忘是啥滋味,直到今日,她所做的饭菜再次将他的味蕾唤醒,这才想起在京城所过的繁华富足生活……
猛地,他放下筷中的糟板鸭,皱着眉头看向身侧的淡幽。
“怎么了?我做得不好吗?”她不解地看着他问。关于火候与调味,她都掌控得很好,应不至于会难吃到让人蹙眉才是。
“没,只是正好想起了一些事。”想起了他们在京城时,她每做出一道佳肴时,总会迫不及待地要他翻墙过去尝尝,当时他们俩窝在她房里,是那样天真喻快。
“不好的事?”
“不,正好相反。”
“既然是开心的事,为何要皱眉?”为何要以奇异的眼神看她?他那眼神令她感到不安,像是被发现了他所不该知道的事。
“……没什么,是我想太多了。”是他太多心了,淡幽不过是烧了几道他爱吃的菜让他解解馋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为何要把她想成是故意诱使他想起在京城的美好与欢乐,好让他兴起回家的念头呢?
不会的,他相信淡幽绝对不会暗地里那样盘算。
很快地,五人吃饱喝足并闲话家常至月上中天,连环这才起身告辞,沉默的祥叔也回房去休息,珊瑚则俐落地收拾着碗筷,很快地退到厨房去清洗。
项子尧自然地与淡幽坐在小厅,自与她重逢后,总觉得相处的时间不够多,很想与她肩并着肩,坐在石窟前,望着辽阔的大漠,天南地北地聊着。希望太阳不会西落,月娘不会东升,时间将会停止流转,而他们俩有了彼此的陪伴,将永远不觉得疲累。
“你觉得这里看起来如何?”项子尧轻问。
“我觉得很不错,很适合你。”慕淡幽望着朴实的小厅,他这间屋子里的每个房间她都看过了,并未有华而不实的摆设,就像他的人,一点都不浮夸。
“是吗?”见她没有一丝嫌弃,他笑了。
“嗯。对了,方才用膳时你在想什么?我觉得你好像有心事。”她始终忘不了他对着她皱眉的那一幕,非得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也没什么,其实是我多心了,当时我在想,你为何会做那几道菜。”他笑着望向她灵灿的眼眸。
“当然是因为你喜欢吃啊!难道这些年来你的口味变了?告诉我,你现在喜欢吃什么菜?明儿个我做给你吃。”她眼儿也不眨地说道,真打算明天就做他想吃的菜肴给他吃。
“没变,我依然喜欢吃这几道菜。”望着她的眼,他信了她,果真是自己多心胡思乱想,也终于因她的坦然,使他释怀。
“我的手艺没变糟吧?”她娇俏一问。
“今晚‘福将’对你做的菜是赞不绝口,还需要怀疑吗?”他刻意不讲“连环”这两个字,就怕隔墙有耳。
得到他的间接赞美,慕淡幽高兴地娇柔一笑。
“这个,物归原主。”项子尧取出一直贴着心口摆放的珠钗与手链。
慕淡幽见手链出现,唇畔的笑容益发灿烂,她首先取的是手链,拿着它,两人四目相接,波光流转,情意绵绵。
“珊瑚不在,我一个人戴不上,你……帮我戴上可好?”慕淡幽伸出雪白皓腕,轻声要求。
“好。”项子尧不愿去想这是不对、不可以的,顺从了心底狂放的情感,亲手为她戴上手链。
他的手微微颤抖,因为激动;她的手微微颤抖,因为喜悦。
当手链戴好的那一刻,两人再次相视一笑,笑容中却掺杂着浓浓的哀愁。
“往后,别再将手链取下,哪怕……”他低哑着声要求,哪怕她要嫁给大哥为妻,哪怕上天不愿呼应他的请求,都希望她别取下。
“……好。”她懂他的意思,他既已亲手为她戴上,她就不会轻易取下,哪怕到了最后他不属于她,都不取下。就算哪天老了、死了,也不取下,她将会带着他的爱进到墓穴,下到黄泉。
项子尧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强烈地渴望着她,偏偏她是可望而不可得的,他想要她想要得全身不住发疼。
“如果我们……”话到了当口又缩了回去。
慕淡幽一脸期盼地凝望着他,希冀他能将未说完的话给说完,但他并没有。
“夜深了,你也累了一天,早点歇息,我到福将那儿去睡。”项子尧霍然起身,逃避地离开了她。
“……”慕淡幽垂眸,贝齿紧咬着下唇办,盯着腕上璀璨的手链瞧,不发一言,唯有僵直的背脊透露出她正拚命自我克制着不出声唤住他。
她不再流泪、不再悲伤,早在出发来大漠前,她就知道会面临怎样的问题,也知道什么是她所想要的——
为了让子尧平安,就算是要撇下漫天大谎,她依然可以眼也不眨地欺骗对她深信不疑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