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镜里,都照出了心爱的男人,凤仙好生羡慕。
她已经没有重要的人了……
亲情,淡薄了;友情,蒸散了,这数十年来,逐步失去……
「把凤仙心中最重要的人,照出来!」
参娃玩上瘾,窥心镜拿来乱用,这一回,轮到了凤仙。
「我没有啦……我没有重要的人……」凤仙摇着头手。
结果,镜面一片的黑。
凤仙毫不意外,虽有些小沮丧,但这本就是已知的事情,她才不会去期待,期待镜中能出现谁。
「我就说嘛……我被关太久,久到连我自己是谁,都快忘——」
「咦?!出来了出来了……」几个女娃好奇凑近。
窥心镜逐渐变亮,如黑夜远去,白昼降临。
一道身影,清晰可见。
当身影的面容越发鲜明,引发女娃们尖叫,而其中叫得最惊骇、最震撼、最久久不断的,是凤仙。
「怎么会是他?!」凤仙一整个傻眼。
他,狴犴。
年少的狴犴,青涩犹存,面容稚俊,刚入栖凤谷那时的风姿。
「抽高了耶,『他』在镜子里……长大耶。」参娃惊呼。
没错,镜中的少年,年岁渐增,成熟洗练,趋近于……现在的狴犴。
延维唇角一抹艳笑,兴味盎然:「在你心里,狴犴……很重要?」
凤仙一听,脑里热烘烘的,使劲摇头,结巴起来:「不……不是的,我意思是……因为我一直想着,要找他澄清,满脑子全是这念头……才在镜、镜里浮现出他……对,是这缘故……」
正因天天想、夜夜思,把这只害她吃苦、陷她入罪的龙子,摆进心坎,怨呀怨、骂呀骂,才被窥心镜误会,误以为她很重视他……
这不是重视,是怨念,对,很深很深的怨念!
「参娃是问『心中最重要的人』,而非「心中最爱的人』,所以出现了狴犴吧?」鱼姬猜道。
「那么,再来一次,把凤仙心中最喜——」参娃准备改变问话方式。
凤仙连忙阻止,嗓音哀求:「别、别玩了,换其他东西吧!」
反手盖上窥心镜,凤仙自己也不懂,像在抗拒着、害怕着,去挖掘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异愫。
「狴犴这家伙,对家人与对外人的态度相差千里,家人面前,有说有笑,可是一站在外人面前,那张脸就石化了、僵硬了,皮肉皆不笑,真不可爱。」延维故意试探,闲话家常般提及七龙子。
果然,有人马上上钩,听得好专注,仿佛关于狴犴的一切,她都有兴致了解。
「……他也会笑哦?」凤仙根本想像不出来。
记忆中,他看见她时,都是同一款神情,不是太欢愉的那种。
「比起老六,他算话泼了呢,也挺好相处。」珠芽道。
比上,不太足;比下,很有余。
几人有志一同,全望向鱼姬。
鱼姬完全无法反驳,只能苦笑。
「哪里好相处?我倒觉得他太严苛。」延维嗤哼。
「严苛?」珠芽不解其意,凤仙也一脸困惑,很想问个清楚。
「他用他那双眼,把好与恶分得太清楚,不容别人犯些错误,不给别人机会去改过。所以他迄今,没喊过我一声五嫂!」说到这,延维就有气。
对啦,她以前是很坏,但现在乖很多了呀!
狴犴却还是维持着疏远且不热络,以及「看在你是我五哥妻子的份上,我容忍你」的嘴脸,不经意之间展露出来。
「咦?他没喊过你哦?……他有叫我嫂子耶。」珠芽回想了一会儿。
「因为你在他眼中,是颗好蚌吧。」延维虽不甘愿,但不能不承认,珠芽生性善良,没有坏心眼,讨人喜爱。
「原来还有这回事呀……」参娃也努力回想,自个儿有没有被狴犴「尊称」过。
「那……我这辈子在他面前,根本没有翻身机会……」凤仙小脸转苦,一副哀凄惨样,「他昨天说……我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会再信……」
突然有种天崩地裂的打击感。
「他说,我句句都是谎言……」呜。
几个女娃瞅着她,看她垂眸时,几滴眼泪掉落手背上。
珠芽轻言安慰,红枣为她拭泪,鱼姬心生同情,延维静默不语,参娃最实际,一手搭向凤仙肩上,一手摇晃小药瓶。
「这种时候,你就需要这个——」
西边,龙脊骨亭,一群龙子围坐圆桌,远远眺望她们的方向。
两处相隔数里,要看清她们的动静,对龙子而言不成问题。
九龙子眼力好,报告目前实况:「参娃喂她吃下吐实丸。」
「魟医新炼的药丸?据说吃下一颗,想说出半句谎言都不可能。」五龙子对这药丸不陌生。
上回,魟医要找人试药,大伙共推了老四出马,这一试……效果惊人。
四龙子那日,整整一天有问必答,字字诚实坦白,被大伙挖出不少「秘密」。
据说,吐实丸里,以「天地醉」为药引,食下后会有酒醉倾向,但非真醉。
「那鬼玩意儿!」四龙子啐声,表情嫌弃。
「现在去拷问她,所听到的全部会是实话啰?七哥,你还等啥?!快去!」九龙子认为机不可失,此刻不做,更待何时!
狴犴啜着茶,脸上神情带笑,口气倒显阑珊。
「去哪?」明知,故问。
「去找她问问案情呀。」趁她无法撒谎,好好逼问!
「没必要。」狴犴喝完茶,再配口酥海虾,卡滋卡滋。
「为什么没必要?」
「……」因为自觉愚蠢,所以启齿之前,迟疑了片刻,不过,狴犴还是回答九龙子的疑问,嗓音淡淡:「我开了心眼,将她重审一遍,证实我并无冤判。」
「你为她……开了心眼?」众人皆愕然。
兄弟们清楚,鲜少有案件需要狴犴动用心眼,他平时的「本能」已经很够用,各式奇案怪件,游刃有余。
会打开心眼,代表他对凤精这一案,多少是重视的。
狴犴扫视众兄弟:「你们一个一个全用『你错陷忠良,欺负弱小』的眼神,在控诉我,我开启心眼,便是想证明你们被她那副皮相所骗。」
他不疾不徐解释着开启心眼的原因,但听进众人耳中,反倒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我没有哦,我是站在七哥这边的,七哥说她有罪,我也相信她有罪。」某些时候的九龙子,嘴可是相当甜呢。
「我也没控诉你。老实说,那只小凤精是清白、是冤屈、是该关到老死,皆与我无关。」
五龙子完全看戏的神态,恬然自得,以及……冷漠无情。
「对呀,她是好家伙坏家伙,我又看不出来。」四龙子没打算帮她说话,纯粹旁观者心态。
就算她是坏东西,别对他家小红枣出手,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二龙子的态度更懒散了,「我从头到尾都不在乎她是啥鬼,但我家参娃好似挺有兴致,说想替她伸冤,我才让参娃去玩玩。」
他们几兄弟,压根没有「控诉」之意,何来需要狴犴开心眼之说?
明明是自己想开心眼,还赖给他们?
跳过没打算发言的六龙子,狴犴问向大龙子,他为龙子之首,思绪亦较众兄弟缜密,意见值得参考。
「大哥信她吗?」
「我体内没有獬豸血脉,我看不出她的善恶。」大龙子清悦说道,稍顿,饮了茶,神态自若,续道:「但光就她此时与几个娃儿相处的模样,纯真、率直,被囚数十年,与世隔绝、不染尘事,丫头心性未脱,我倒认为她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大龙子凭心而论。
远远望去,看见珠芽因凤仙一个稚气动作,而绽放微笑,大龙子的眉目随其柔软,嗓,似乎变得清甜。
「兴许,你应该闭上你的『眼』,以单纯之心,去看、去感受,说不定你会找到其余答案。」
「已知她内心为恶,再怎么闭眼,也不会有所改变。」狴犴如此回道。
大龙子双眸灿亮,眼神锋利:「那你方才何必问我『信她吗』?既然多此一问,不正是对自己的答案产生怀疑?」少少几句,一针见血。
狴犴无言,无法辩驳。
是,他定了她的罪,一口咬定她非善类,又隐隐感觉,她……不是那样的恶人。
他在反驳自己,反驳血脉之间,那一部分属于獬豸的本能。
开启心眼,看得一清二楚,嘴里也说绝不再信她,为什么……
有一丝丝的迟疑,发出细小声音,在心的一角,哨哨说着:
为什么不信我……
我看起来真有那么坏吗?
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那细小声音,变成了她的。
一如她在夜里,哀哀的叹息。
「小九说得对,眼下是好机会,她吃下吐实丸,说不出谎。吐实丸之效,你是见过的,你毋须揣测言语的真伪,去听听她如何说,不也正好。」
大龙子微微一笑,以眼神鼓励他去试。
反正,试了,也没有坏处呀。
狴犴静静听着,良久之后,终于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