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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心暗许 第一章 作者:季可蔷
    他们说她叫云霓。

    从昏迷中醒来后,她见到了三个人──一个是温柔风趣的才子,一个是沉默寡言的武士,再加上一个文雅体贴的女大夫,这组合,好生怪异。而最怪异的,是他们居然告诉她,她是千樱国的公主,王室的唯一继承人,未来的女王。

    她居然……是个公主。

    少女坐在桧木浴桶里,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一双微微粗糙的手。这双手的手背上有不少细微割伤,掌心也并非完全地柔软,中指指节处,甚至有一颗粗茧。

    虽然微小到几乎认不得,却还是颗粗茧。

    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手上会长出茧来吗?

    她不相信。可他们却说这不奇怪,云霓从小修习剑术,又爱跟着男孩们骑马射箭,双手自然不像一般贵族千金那般娇嫩。

    好吧,也许公主因为好玩,双手确实粗了些,但她背上那颜色浅淡的痕迹呢?紫姑娘替她看过后,说那应该是多年以前留下来的鞭痕──高高在上的公主,会遭受这样的毒打吗?

    她问花信,那个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支吾其词;问火影,那个剑术高明的第一武士装聋作哑。

    这两人,一文一武,从小陪着云霓长大,自称是公主最好的朋友,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想,或许她并不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公主。

    可他们却坚持她是。他们说,她拥有和公主一模一样的容貌,穿着打扮也和公主失踪前一般,她只是因为在躲避刺客追杀时,不慎跌落了溪涧,撞伤了后脑,所以才会一时失去了记忆。

    是的,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昏迷醒来后,她的记忆成了一张白纸,她不记得自己是个公主,不记得自己跟着文武两骑士偷溜出王城,不记得自己在羽竹国边境遭遇刺客,更不记得自己为何会跌落山涧。

    她不记得自己是个公主,或者该说,她不认为自己是个公主,她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人──海珊瑚。

    不知为何,一片空白的记忆里朦朦胧胧晃动着个人影,这人影慢慢俯近她耳畔,诡异地低语──

    「海珊瑚,妳是珊瑚,海珊瑚。」彷佛催眠似的,一遍又一遍唤着她。

    她是海珊瑚!他们都弄错了,她应该是海珊瑚!

    少女心神一震,忽地从浴桶里站起身,姣好的胴体在水气氤氲中更显柔媚窈窕,怕是哪个男人看了,都禁不住心旌动摇吧。

    「洗好了吗?」屏风外,扬起一道温婉声嗓。

    少女没回答,意识还处于幽幽渺渺的迷雾中。

    「公主?」那声音再度扬起。

    「公主?」少女怔怔咀嚼这称谓,「不,我不是公主,我是……海珊瑚,海珊瑚!」她忽然惊喊。

    这声惊喊,似乎骇着了屏风外的女子,沉默半晌才启唇,「妳没事吧?公主。」

    「别叫我公主。」她要求,「叫我海珊瑚。」

    「可是──」

    「求求妳,紫姑娘!」她急促地说。

    不知怎地,她有股迫切的渴望,希冀能有个人喊她这个名字,虽然她其实并不确定这究竟是否为自己的真名,但她不想成为另一个人,她不想成为替代品!

    「求求妳,紫姑娘,我求妳!我真的不是……我不是什么公主,我只是个──」她哑然住口。她是谁?她根本不知晓啊!

    「好吧,我答应妳,不过只限于我们私下相处时。」紫姑娘附加但书。

    「嗯,谢谢妳。」这样就够了。只要有个人愿意唤她的名,她便不怕永远找不回自己。

    「这是花信特地为妳买来的新衣裳。」紫姑娘温声道,跟着,一袭粉色衣袍挂上屏风。「妳穿上吧。」

    「花信买的?」她愣然,踏出浴桶,拿起挂在屏风上的布巾,先拭干了身上的水渍,才小心翼翼地捧起新买的衣衫,慎重地穿上。

    这衣衫,质料柔软,贴附在肌肤上的触感,舒服得教她忍不住轻声叹息。

    她以前真穿过质料如此上乘的衣衫吗?

    瞧这飘逸的衣袖,手一抬,便翩然旋舞,恍如蝴蝶展翅。好美啊!海珊瑚旋转一圈,欣赏自己蝶袖翩翩的姿态,樱粉的唇畔浅浅漾开笑痕。

    她正微笑的时候,房门传来几声轻叩,紫姑娘前去应门。

    「云霓在吗?」是花信温文的声嗓。

    「她正在更衣。」紫姑娘回答。

    「更衣?」花信微微扬高声调,似乎颇觉尴尬。

    「是啊,你先在外头等一等吧。」

    门扉咿呀地关上,紫姑娘推着花信步出客栈房间,在外头低声细语。

    他们说些什么?海珊瑚从屏风后走出来,透过纸窗,沉思地望着窗外轻轻晃动的两道人影。他们在谈论她吗?

    花信是否在跟紫姑娘抱怨她?因为她失去了记忆,连带也忘了从前所学的一切,她记不得任何一首诗词曲赋,甚至连字迹也歪歪扭扭,丑陋不堪。

    火影初见她字迹时,愤然咆哮一声,夺门而出;花信虽力持冷静,这几天还十足耐心地教她读书写字,但她仍从他不经意的表情中察觉出他的失望。她知道,在他眼底,她的聪明才气远远及不上从前的云霓。

    若是从前的云霓,那些掌故毋需他解释,她定能懂得;若是从前的云霓,肯定能写上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

    他一定很失望吧?可他虽然失望,却从来不说,反倒经常安慰郁闷挫折的她,说她只是因为失忆才表现得如此失常。

    他认为是失忆造成她的驽钝,他从不怀疑她可能并非公主。

    他为何从不怀疑她的身分呢?是否因为他喜欢云霓?

    念及此,海珊瑚拈起衣袖一角,拿两排细白贝齿轻轻咬着。

    或许她失去了记忆,脑子变得迟钝,可某方面的知觉似乎还是很灵敏,她能感觉出花信对云霓的心意,也感觉到紫姑娘因此颇为伤心。紫姑娘暗恋花信,花信却钟情云霓──真有趣。这复杂的情感关系,真真有趣呵!

    她淡淡勾唇,忽地推开房门,惊扰一对在花前月下絮语的男女。

    「你是来教我读书的吧?花信。」她仰起娇颜,笑容甜美得近乎诡谲。「我准备好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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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信告诉她,目前千樱国是由云霓的表哥风劲摄政,而他怀疑那场行刺正是由那位野心勃勃的摄政王所主导,为了保护她,也为了让她半年后能顺利登基,她绝不能让其他人发现她失却记忆。

    于是一行人在赶回王城樱都的途中,花信只要一逮着机会便会教她读书写字,也会跟她讲些公主的身世背景以及王宫中的情况,讲完了还要查问,以确认她是否牢牢记住。

    这一晚,讲完课后,花信照例又考她──

    「千樱国的四大氏族是?」

    「风、花、水、火。」她回答,「因为六百年前这四大氏族帮助云烈推翻暴政有功,各自封得领地,享有与王室平起平坐的地位。」

    「目前我国处境如何?」

    「先王去世前,考量公主年幼,册封公主的表哥风劲为摄政王,代为治理国事。六年来,千樱在风劲的治理下,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邻近的羽竹和雪乡两大强国虽一直对我国虎视眈眈,却也在风劲的周旋下,不敢轻举妄动。」

    「我们跟妳的关系?」

    「你跟火影、水月还有风表哥,都是出身于四大氏族。在公主……呃,在我七岁那年,父王怕我孤单寂寞,特地把你们送进宫里陪我。你跟火影与我交情又更好一些,几乎时时玩在一起;水月因为身为护国巫女,性子比较冷淡些,我跟她很少来往;至于风表哥──」海珊瑚犹豫地顿了顿。

    对于风劲和云霓的关系,花信解释得很暧昧,只说表面上风劲待云霓十分亲切和善,就似寻常表哥对表妹那样,但云霓彷佛有些怕他,也特别听他的话。

    「他私底下会欺负云……我吗?」她不禁问。

    「欺负妳?」花信惊骇得睁大眼,彷佛从未思量过这个可能性。他沉吟半晌,摇了摇头,「我想不会吧。风劲是有野心,但并非那种欺负弱质女流的小人。」

    「他真的……不会欺负人吗?」

    「妳怕吗?」花信直视她,「放心吧,若是风劲曾经胆敢对妳不敬,妳肯定早就向我跟火影告状了,我们也绝不可能放过他。」

    海珊瑚惘然,「云……呃,我是那么强悍的女子吗?」

    「不能说强悍,只是既然身为公主,就该捍卫王室的尊严,不许任何人践踏。」

    「即使那人是摄政王?」她怀疑地问。

    「妳可是千樱未来的女王啊,云霓。」花信笑了,笑声清朗如泉,可听入她耳底,却好似一根刺,扎痛她心窝。

    听他说得多理所当然啊,她是千樱的公主,未来的女王,理当拥有身为王室的自尊与骄傲。他不信她会受人欺负,也不信她会逆来顺受。

    若真如此,她背上的鞭痕又从何而来?

    「我不是公主。」她喃喃,胸口沉闷得几乎无法呼吸,「我不是云霓……」

    「别又来了!云霓。」花信无奈地叹气,「妳明明就是公主啊。」

    「我是海珊瑚──」

    「妳是云霓!别再说了!」花信喝斥她,横臂攫住她轻颤的肩,「别再说妳是海珊瑚了,妳不是,妳是云霓,千樱的公主,懂吗?」黑瞳点燃烈火,咄咄逼人。

    她面色发白,「你真的确定?」

    「我当然确定!」花信懊恼地拧眉,「妳长得和云霓一模一样,这世上会有两个外貌如此相似的女子吗?妳只是因为撞伤了脑子,一时失去记忆,妳要相信自己是个公主啊。」

    「若我……真不是呢?」她颤声问。

    「妳宁愿我们任由妳孤身在外飘零吗?」花信板起脸孔,「妳若不是云霓,我们就不能带妳回宫,只能把妳留在民间了。」

    他们要抛下她?!莫名的恐慌倏地攫住海珊瑚。

    「别抛下我!别丢下我一个。」她仰起苍白的容颜,玉手紧紧揪住花信衣襟,「我不要一个人,我不晓得能去哪儿,别抛下我,求求你,求求你!」她急切地、伤痛地恳求,心窝像被刀割过,抽搐发疼。

    她害怕。不知何故,一思及自己将被孤零零地抛下,她便感到难以形容的惊惧。她不要被抛下,不愿像只被穿破了的旧鞋,任人丢弃,若是只有当个公主,她才能得到存在的价值,那她就当!

    公主也好,贫女也罢,她都能扮演,都能演得维妙维肖。

    「我、我懂了,我是云霓,我是公主。」她颤着手松开花信,颤着手触碰桌上那一迭花信在旅途中特意赶绘的人物丹青。「你来……你来考我,这些人我都记住了,你考我,我都、都知道的。」

    「云霓?」花信失神地望她,好似很为她的反应感到震惊,俊眉揪成一团。

    「我真的都知道,花信,你快考我啊。」她含泪催促。

    「云霓,妳怎么了?妳怎么……会成了这样?」花信伸手碰触她的颊,心疼又不忍地看她,「我从不曾见妳哭过,从来不曾。」

    「嗄?」海珊瑚一怔,泪眼虽迷蒙,却清清楚楚在花信眼底看到了心慌与动摇。

    这个男人同情她,他受不了她的眼泪,泪水能够动摇他,能作为折服他的武器……

    她眨眨眼,让剔透的泪珠盈于眼睫,她咬住唇,在柔软的唇瓣刻下印痕,将双手环住自己纤瘦的肩,轻轻地发颤。身前并无铜镜,可她能够在脑海中描绘出自己此刻的形影。她会是娇弱的、楚楚可怜的,像朵受尽凄风苦雨的小花儿。

    「对不起,云霓,方才是我说错话了。」瞧,他果然向她道歉了。「我明知道妳现在心神耗弱,还这么吓唬妳,我实在太过分了!」

    「你答应我,永远不抛下我?」她哽咽地问他。

    「我答应妳,傻云霓,我怎么会抛下妳呢?」他柔声安慰,「我,还有火影,我们永远不会背弃妳,永远会保护着妳,妳放心吧。」

    永远保护她?海珊瑚淡淡地、涩涩地笑了。当个公主真好啊,不仅能享尽荣华富贵,身边还有如许优秀的骑士护卫着她。她但愿自己真是他们口中那位公主。

    「好了,别哭了。」花信温柔地替她拭泪,「妳不是要我考妳这些画像吗?哪,妳先说说,这位是谁?」他指着最上头一幅画像问她。

    「这位是我国的丞相,金誉,为人老练,善沟通调停,甚得其他重臣信赖,摄政王曾赞他是我国不可多得之国宝。」她流畅地背诵。

    「这位呢?」

    「是临东边卫大将军,风翔,负责镇守临东边城,是风表哥的伯伯,也是我的舅舅。」

    「那这位呢?」

    「这位是……」

    接下来将近一个时辰,花信指着画像一一问她,她也一一回答。

    问完了最后一幅画像,听她连嗓子都沙哑了,花信心疼地替她斟了一杯茶,「喝杯茶,休息一会儿吧。」

    「嗯。」她乖乖接过茶杯浅啜着。

    他微笑瞧着她,「宫廷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难为妳短短几天都记全了,真了不起。」

    她闻言,怔愣地扬眸,「你这意思是……赞美我?」

    「当然。难道我在骂妳吗?」花信开玩笑。

    海珊瑚却笑不出来,先是傻傻地呆坐着,好片刻,那粉嫩的樱唇才羞涩地扬起,玉颊漫开一抹嫣红。

    「妳应该多笑一笑。」花信感叹,「从前的妳常常笑的,又爱调皮捣蛋,常把我整得哭笑不得。」

    「我整得你哭笑不得?」她眨眨眼,不敢相信。

    「妳忘了吗?我每回生气,妳就会甜甜地叫我一声师父,可我一心软,妳又故态复萌了。奇怪的是,妳老捉弄我,对火影倒客气得很,简直让我这个师父颜面无存嘛。」他半真半假地指控。

    那是因为云霓知晓他暗暗喜欢着她吧?因为明白他不会认真对她生气,所以才老爱作弄他。看来云霓是个淘气的公主啊。

    海珊瑚迷惘地喝茶。至今她依然无法将那聪慧活泼的公主与自身联想在一起。

    「明天就要进宫了,妳怕吗?」花信忽问。

    「……不怕。」她摇摇头,勉力牵起一抹微笑。

    「明天就要见到风劲了,妳一点都不紧张吗?」

    「不紧张。」她轻声道,明眸一转,落向一幅搁在桌边的画像。

    画像上的人五官端正,长相极为俊美,眉宇之际隐隐透出一股阴邪之气。

    他就是风劲,千樱国的摄政王,云霓的表哥。

    「绝对不能让他怀疑妳。」花信语重心长地嘱咐,「他是除了我跟火影之外,最有可能发现妳异状的人,妳要记住,千万不能在他面前露出马脚──他太有野心了,一旦知道妳失忆,他不必费一兵一卒,就能以妳无法担起女王的重责大任为借口,说服宫中大臣支持他废除妳的王位继承权。」

    「然后他就能名正言顺登基为王了。」她低声接口。

    「不错。」

    「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有机会废掉我。」

    若这公主的身分是她存活在这世上的唯一价值,那么,她不会允许任何人夺去。

    「归根究柢,这些事都是因妳而起。」风劲对她说道,「我要妳好好跟我说说,这些时日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摄政王!」

    她瞧见花信略略移动身子,意欲保护她。

    「放心吧,她是我表妹,又是当今王女,难道你们还怕我对她严刑逼供吗?我只是尽个表哥的义务,好好关心她罢了。」风劲半嘲讽地说道,低下头,握住她冰凉的柔荑,「我们走吧。」

    他牵着……她的手呢!海珊瑚愣了愣,先是恍惚地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接着扬起容颜,同样恍惚地凝定风劲。

    那宛如轻烟一般迷离的眼,似乎震动了风劲,他微微揪眉。

    然后,她笑了,那笑,由她的唇起始,染上颊畔,映亮眼眸,好似木桨则过清波,勾惹圈圈涟漪。

    她感觉到风劲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

    他怕是正在心下狐疑她为何而笑吧?海珊瑚笑着猜想。

    呵,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大明白,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有人牵她的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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