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么尴尬的窘境。
没钱了!
师兄妹三人心事重重地走在山路上,此时正是夏水欲满君山青的好时节,三人十五年来头一遭一起下山,本该沿途欢声笑语、妙语如珠,却没人开心得起来。
师父凄风苦雨的神情,依然深印在三人心中。
“徒儿们,是师父无能。祖师爷爷原是位富家公子,后来悟道出家,建了清虚观,创立了清虚派。祖师爷爷的家人颇多供养,因此这座清虚山原本几乎都是咱们的。其后几任掌门师父,眼见世道不平,出家人不应拘于俗物,于是将山脚下的地一一送给了佃农人家。
“原本靠着清虚观的香火,也还可行。偏着咱们太师父不做道人啦!把道观收起来,清虚观变成清虚宫,外界香火也就此断绝。
“咱们修武之人,哪里擅于营生呢?就这样几十年下来……坐吃山空,唉!是师父无能,是师父无能。”云清虚抚须长叹,一身仙风道骨,仙风飘飘,可惜仙气不能当饭吃。
师父一提他们才发现:过生活是要银两的。那他们以前的银两都是怎么来的?
云巧儿偷眼瞧向身旁的大师兄。
一直以来,他们的生命除了师父就是大师兄。师父不在时主持大局的是师兄,定期考校她和师姊武功的人是师兄,回答她所有疑难杂症的人也是师兄。
他们的师父虽然诙谐可亲,不在的时间却比在的时间多。在她小小的世界里,师父是她的天地,但师兄是撑着那片天地的主心骨。她总是相信,遇到任何难题,能够解决的人一定也是师兄。
现在,天真要塌了,师兄依然撑得起来吗?
在其它姑娘眼中,师兄应该是个挺好看的男子。他长眉俊目,下巴方正,眼神清明锐利,配上薄薄的一双嘴唇,颇有几分“丰神俊朗佳公子”的味道;尤其他练功的时候,满场飞舞,剑光凌厉,那真正是不世出武林少侠的丰采。
不过清虚派要是收掉的话,师兄可能也只能入赘猪大富家了,到时候手拿杀猪刀,可能不像耍剑那样帅得起来。
啊,她又胡思乱想了。
话说,师父口中说是让他们去北山帮取武林大会的名帖,其实她很清楚,师父是要他们三人多下山瞧瞧,届时若清虚派当真废派,他们才不会对世情一窍不通。
可是清虚派若收掉了,师父要去哪里呢?
“不管师父上哪儿去,我都跟紧了他!”巧儿不小心把心思喊出来。
云仰看她一眼,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伸手揉揉她的脑袋。
巧儿有点想哭。
“师兄小时候的心愿是什么?”她捱着大师兄问。
“当个盖世大侠。”
“现在呢?”
“吃饱。”
真……实际!
巧儿垂头丧气地落回后面的二师姊身旁。
“别担心,无论如何,有师兄在。”前头的云仰沉着的道:“只要人都好好的,有手有脚,总归是有路可走。”
巧儿望着大师兄的背影,一袭蓝衫在风中飘动,飘然出尘,心头不由自主的生出信赖感。
是啊!只要有师父和师兄在,有什么好怕的呢?
“如果真的没钱,山下卖猪肉的大富户一直想和咱们清虚派结亲。”云咏突然开口。
云巧儿噤声。师姊,你好猛,我只是心里想想而已,你竟然讲出来……
云仰森然看她一眼,不予置评。
“男人可以娶不只一个……”云咏深思道。
师姊,原来你野心不只猪大富啊!说来还是我格局太小了。巧儿深深赞佩。
“前儿有个茶水摊,两位师妹饿了吧?”云仰果断的认为这个话题该中止了。
“饿了饿了!”巧儿只要有吃的就眼睛一亮。
盛夏七月也不宜在日正当中的时候赶路,云仰抬头看看天色,对两位师妹点点头,三人施展轻身功夫,往前奔去。
所谓的茶摊子,是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下零星摆几张桌子,一个绣有“茶”字的布旗子插在树干上,旁边一个搭起的茶棚子负责准备所有的吃食茶点。
老板和一名伙记不断从茶棚子里端出茶水,招呼客人。
乡郊野岭,虽然人迹不多,周围没有其它店铺,小茶水铺子的生意依然不错。
云仰同两个师妹挑了张空桌坐下,巧儿立刻好奇地四处张望。这是她第一次在这种野店子吃饭,格外有趣。
云仰招来伙记:“小二,来三碗……”顿了一顿,他清咳道:“来两碗凉茶,一碗白水。”
“客倌不来三碗凉茶吗?凉茶是我老板娘今儿一大早现煮的,清凉解热,包准您暑气全消。”
“两碗就好,我不爱喝茶。”他镇定的道。“另外再捡三样点心,随便上一上。”
“好,马上来。”
茶水先送了上来,云仰执起自己的水碗啜饮,双眸不经意地四下环顾。
师父若有什么需要,都是飞鸽传书召他去接应,因此他下山的机会比两个师妹多。
这个茶铺子和一般野店无啥不同,已经坐了八分满,其中两桌的客人身旁带着刀剑,一看就是江湖人,另外两桌似是走货的商旅,最后一桌较为特别,是两个单身女子。
其中一位姑娘头戴纱笠,衣饰素淡,料子却是上等丝绸,看起来像个富家千金,坐在她下首的是个年轻丫鬟,面皮子黑黑的,长得有些土气。
江湖中不乏单身行走的侠女,原本也不算什么,只是这主婢俩一看即知不是武林人士。
云仰不宜打量人家太久,看了两眼便将目光收回。
“大师兄,这么热的天气,我瞧那位大姑娘从头包到脚,不热么?”巧儿就没有这层顾忌,目光不住地往那位小姐身上飘。
“大家闺秀,在道上不宜抛头露面,难免穿得紧实些。”云仰不想对陌生女子多加议论,免得让人误会。
“她们主仆俩不似会武的模样。”云咏也注意到了。
“或许她们住得不太远,只是到山上来散散心。”巧儿猜想。
不过师兄说前面的城镇还有三十里,两个女子独行又不会武功,不怕遇到坏人吗?
正说着,那对主仆站了起来,戴纱笠的小姐从荷包取出几个银钱放在桌面上,雪白如葱的玉指短暂一现,又拢回袖中。
“多谢客倌,路上慢走。”伙计喜滋滋的收起银钱。
那婢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姐身后,两人慢慢地踏上山道,渐渐走远。
师兄妹三人不再关注她们。又坐了一会儿,太阳不再那么毒辣,云仰付钱上路。
走到一个岔路口,云仰眼尖,瞧到左边的路口有一个红红的物事掉在地上。
巧儿走过去拾了起来,是一个荷包。
“师兄,有钱!”她双眼发亮,拿着重甸甸的荷包跑回来。“你们看,又饱又实,里头肯定有不少银子。”
“别胡闹,这荷包是方才那位姑娘的,现下丢了想必非常着急,我们得还给人家。”云仰剑眉微蹙。虽然方才那姑娘付帐时只有短短一瞥,他却记得。
“人都不知走多远了,要到哪里去还?”巧儿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荷包交给他。
“阿咏,你带着巧儿往前走,三十里外有个小镇,天黑之前就会到。我从这里追上去,将荷包还给原主之后到镇上和你们碰头。”他从怀中掏出一些碎银放到二师妹手中。“一到了地头,你们先吃饭住店,我们明天一早再继续上路。”
“好。”云咏点点头。
云仰估计,那对主仆比他们早启程小半个时辰,离开时并没有坐骑或马车,以他的轻功不消多久就能赶上。
然而,他跑了一刻钟的时间都没见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