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你们这些个年轻人,深更半夜躲在林子里做什么?”
这串嗓音听在云仰耳中有如天籁。
云仰大喜过望,抬头对着树顶大叫一声:“师父!”
柳泌对云仰敬若天人的师父,想象是这样的:一把长须,相貌清臞,仙风道骨,飘然有出世之丰辨。
一把长须是没错。
相貌清臞也没错。
猛一看确实有点出尘的味道。
不过……怎么说呢?
他圆乎乎的红鼻头,圆乎乎的笑眼,圆乎乎的双颊,非但一点都不像仙人,反而像极了路口卖糖葫芦的老公公。
他全身上下十之八九都是仙气,偏偏那张脸孔平凡入世得很。
若是他换掉身上那身道袍,说他是寻常人家的老爷爷,可一点都不会有人反对。
话说回来,云仰说过现在的清虚派都没有出家人了,为什么他师父却穿着一身道袍?
“小姑娘,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清虚派又没有出家人,我为什么穿着一身道袍?”云清虚抚须微笑。“世人多对出家人有几分敬重,投店吃饭比较便宜,叫我剃光头是不愿意的,穿件道袍倒是方便许多。”
嗯,果然是穷疯了的清虚派掌门人,验明正身无误。柳沁点点头。
“云师父,你这徒儿是怎么教的?琨帐得很。”她开口抱怨道。
“啊?啊?他对你做了混帐事吗?徒儿啊,很多事是许了终身才能做的。”云清虚长叹。
云仰白俊的脸孔涨红。
“唆,柳姑娘,你别在我师父面前胡说。”
“云师父,你评评理好了。有个坏人扮成婢女要害我,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先下手为强,他不但不关心我,反倒怪我去杀了那个坏人。还有,古怪帮抓了我们,要抢我的东西,他非但没有救我,还把我丢在原地,自己去找他的师妹了。害我被回来寻仇的古怪帮门人下毒,现在死不死活不活的,你说你这个徒儿是不是琨帐得很?”
“嗳,嗳,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到底是我没教好。”云清虚捻须长叹。
“我后来问他,你怎么自己就走了,没有先帮我换换地方?他说,他以为古怪帮的人走了就走了,应该不会再回头。你听听这话琨不琨帐呢?谁规定贼偷了一个地方就不能再回来偷一次?他每次说‘不会不会,坏人不会做’的事,他们马上就做了。‘不会不会,坏人不会回来’的地方,他们马上就回来了,他说的话没一句准的,好没信用。”
他也不愿意好吗?
“是,是,做人怎可言而无信?我回去定打折了他的腿绐你陪不是。”云清虚长叹。
云仰脸色如土,投绐她的眼光几乎能杀人。
“师父,巧儿呢?”他清了清喉咙。“她是不是也在左近?待徒儿去接了她过来会合。”
“巧儿?她现在应该是在金都附近,要不便是在泰阳城吧!嗯,我想应该是在泰阳城多一些。”云清虚继续捻着他的胡须想了一想。
云仰的脸青了一半。
“师父!您不是说已经找到巧儿了吗?”
“我说找到巧儿,又没说我带着她。我一个人闲云野鹤惯了,柃着个小姑娘家多麻烦,食宿费也比较贵,你说是不是?”云清虚笑咪咪地道。
“有道理。”柳沁点头同意。
云仰另一半没青的脸也青了。“您没把巧儿带在身边,那她上哪儿去了?”
“唤,她跟一个我认识的人在一玦儿,那人功夫高强,神通广大得很,你放心吧!巧儿跟着他不会有事的。”云清虚拍拍他的手道。
“原来巧儿跟师父的朋友在一起,那就好。”他稍微放心一些,慢慢坐下来。
以师父的个性,巧儿跟师父的朋友在一玦儿说不定还比较安稳些……
“朋友吗?嗯……也说不上是朋友,就是个我知道的人。至于他知不知道我,我可不晓得。”云清虚沉思道。
“巧儿不是跟师父的朋友在一起?”他又霍然而起。
“我对他的盛名是耳闻多时,不过他既然跟巧儿同行这么久,估计这当口也该知道巧儿的师父是我云清虚了,哈哈哈。”
完全不负责任!云仰几乎吐血。
柳沁突然同情之至。
她终于明白云仰为什么对两个师妹顾得这般紧,有个如此散仙的师父,他要是不“兄代父职”一力承担,那两女娃娃说不定养不大……
“师父是怎样来到陀阳城的?”云仰憋着一口气问。
“我刚回到清虚派,便见到有人拿着你传的讯息上了山……话说回来,你那雀儿挺可爱的,它第一回不晓得我在哪儿,只能跟着传讯的人一起上山。我们见过一次面之后,它就会认我了,以后传讯自个儿会来找我,方便得很。这雀儿是你抓到的吗?还抓得到第二只吗?”
“那雪雀是我养的。”柳泌举手,很开心爱雀受到称赞。
“小姑娘,你那雀儿多少钱一只?难不难训练?我在想,如果多养几只雪雀来卖……”
“师父!今夜!陀阳城!云咏!”
“是是是,怎地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我一听说我的乖徒儿有难,当然是赶紧下山。后来终于在黄省附近追上了巧儿的行踪。这一路下来千辛万苦,花费之大呀……”云清虚掩面长叹,不忍卒睹。“总归皇天不负苦心人,让我找到巧儿!我后来发现她日子过得比我更好,食宿费都有人照料,便传了讯绐你,再往下去找云咏。中间就这么巧!稀里哗啦让我听到古怪帮的人带了个女孩儿,依稀就像是云咏的模样,于是又这样稀里胡涂追过来了。”
基本上这一段情报的分享完全没有任何可用性,柳沁偷眼瞧去,云仰的脸色精彩万分!
说真的,他们仨小孩是怎么让这臭老道活活养到大的……?
云仰想来是自小到大受惯了师父荼毒,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脸色青黄赤白黑跑过一轮,终于压了下来。
“师父,在林中的那几人,您要徒儿去解开他们的穴道吗?”他问。
云清虚虽然心思怪诞,到底是一派掌门,功夫真是不差,柳沁不得不佩服。
适才他一到,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将在林中的古怪帮众全点了穴道制住。现下陈铜、白常那几人直挺挺立在林子里,若有人路过八成会以为遇到挺尸了。
“不妨不妨,他们的穴道六个时辰自解,解开之后有几天大便不灵、小便不顺的,在所难免。他们吓着我的徒儿和小姑娘,不绐他们吃点苦头,为师的对不住你们。”云清虚笑咪咪的道。
老道士,你“对不住人”的标准很奇怪……
云仰叹了口气,替自己倒了杯茶,看看师父身前那杯空了,替师父斟满,恭恭敬敬地说了声“师父喝茶”,自己才喝。
柳泌看他气归气,还是一副安分守己的乖乖牌,忍不住好笑。
云清虚发现小姑娘看着自家长徒的眼光格外的不一样,心下登时了然。
“小姑娘,你们孤男寡女这一路下来,同行同宿,我徒儿有没有对你做出苟且之事?”他和蔼可亲地问。
“老道士,你别说话不干不净。”柳沁双颊飞红。
虽然他不是真的道士,他那身道袍看了就和他很搭,于是她也改不了口。
“柳姑娘,对我师父说话不可无礼。”
“嗯,那就是有了。”云清虚点点头,继续和蔼可亲地说:“我虽然不是真的道士,但我们清虚派祖传是以道起家,我有没有真出家倒是不要紧,祖上讲的那些修身养性、道家心法是一直切实履行的,也因此我这人对于世俗名利最不挂心。你不用担心你身无武功,我就嫌你门不当户不对。你要是真心喜欢我这徒儿,聘礼下得多些,我也就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