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不孝子,连对自己的亲爹都这样说,太绝情了。
花盼春窝在天牢里,想的不是自身安危,只想着李祥凤拂袖而去前的冷峻容颜,以及李祥凤走后的瞬间,李成龙瘫坐在地的沮丧样。
不难想象李成龙的恐惧,因为李祥凤那一双眼,狰狞得很,他是真的气极了。
气极的李祥凤……
真是不好的预感……
以她对李祥凤的认识,他绝不会只撂狠话就跟李成龙算了的!
李祥凤一定会——她实在不想将自己想得太伟大,但李祥凤一定会……
「官差大哥、官差大哥!」花盼春趴在牢栏前,挥手疾呼。「你最好赶快跟皇上说,将我打包送回七王爷府里去,快!再慢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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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是你亲爹吶。」懒散的人还伏在躺椅里,被成堆的软枕围绕,散着的长发不羁地随性敞布。
「亲爹也一样。」
呵呵。「好狠。不过我帮你有好处吗?」
「好处没有,乐趣够不够?」
「我得先听听是什么乐趣,再来决定与不与你一块玩。」
「十七叔,你一定会有兴趣,一定。」
「哦?」
低低的嗤笑,轻缓说完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耳语,甫说毕,鼓掌声由小至大、由缓至急,非常亢奋的嗓难掩喜悦。
「好!好!祥凤,请一定要让我凑上一脚!」只要有得玩,降贵纡尊求他也行。
「那是当然。」冷笑的唇轻扬着圆弧。
几句谈笑,决定了翻天覆地的阴谋政变。
七皇子李祥凤与十七皇叔李求凰,联手将李成龙自龙座扯下,那仅仅是两日之后所会发生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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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牢里的花盼春自然对于外头乱成一团的情况浑然未觉,而她对狱卒官差的提议也完全不获得接受,于是她只能学着所有的罪犯,吃饱睡,睡饱吃。她既没被押去拷打也没人来审问关于二十五皇子的任何事情,李祥凤那边更是毫无动静,她却没有因此感到放心,因为满天的乌云尚未消散。
「叩见七王爷!」
好响亮的请安声,在地牢里回响了好久好久好久,让本来趴在草堆里正迷迷糊糊要睡的花盼春惊醒过来。
她拖着薄被爬过来,小手又探出牢外舞动。
「这里!我在这里!」
脚步声果然立即往她这方向走来,当李祥凤的身影一落入眼帘,她急忙揪住他的华裳衣襬,连珠炮地道:「你没做什么冲动事吧?!你要冷静一点,我下奢望你当孝子,但至少还得替你爹留个颜面,你听到了没有?!你绝对不准为这件事和你爹翻脸,不准!」
「将牢门打开。」李祥凤淡瞥狱卒,后者马上掏钥匙开锁,恭请七王爷入囚牢。
「李祥凤,你有没有听……」她还在担心李祥凤做啥坏事,嘴还没来得及停,身子被扯进厚实胸膛,紧紧攫拥着不放,仿佛一个走失的孩子,被操心失措的爹娘找着时,爹娘给予最激动的拥抱——她就是那个失而复得的孩子,而李祥凤是那个寻回宝贝的爹娘。
他的双臂就环锁在她的腰际,强而有力的手劲像是要将她揉入他的身体里,再也不放开她。
这个男人在担心她,真的很担心,而且他舍不得她被囚禁在这里,囚禁在他无法看见的地方,害怕她受苦、害怕她挨刑。
不过才两天,他就表现得如此激烈,要是再多几日,她浑身的骨头就要被他抱断了。
花粉春咽回嘴里的话,反手也将他抱得紧紧,给他无声的安抚。
「你很想我吗?」花盼春抚摸着他的长发,虽然句子是疑问的,但口吻像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我该死的很想妳!我很想妳——」他完全不否认。只是两天,他却觉得像是两辈子。就只是因为没能看见她,他无法被任何人安抚,他情绪恶劣得连他都想逃避自己。但现在,就只是被她抱着,他平静下来,不再焦躁、不再暴怒,他几乎想在这个温柔的怀抱里轻轻合上两日未寝的眼……
「我想,我也是。」他的诚实,值得她的坦白。
「……妳说什么?」
他震惊的模样差点让花盼春噗哧大笑。
「我也很想你。」边想边担心他在外头会扑杀无辜老百姓。
「……肉体吗?」
这回她真的笑了。「也有啦。」随即马上收起笑声,严词吼道:「我绝对不跟你在天牢里做那种事,想都不要想!」
「我们回去做。」他抱起她,灰蓝色的眸子里有着深黯的欲望。
「你最好是这么猴急!」
「七王爷,没皇上旨意,您不能任意带走天牢的人犯——」狱卒抖归抖,仍没忘却他的使命,双臂一摊挡在李祥凤面前。
「皇上?」李祥凤听闻这两宇,眉峰动了动,随即浅笑出声,俊挺的脸庞冷似冰。「我就是皇上,还需要任何人的旨意?」
「你?!」花盼春叫得比狱卒还要更大声,十指绞紧他的衣襟。「你做了什么事?!」
「篡、位。」他像在说笑,可眼神认真。
花盼春竟然没有倒抽凉气,或许她打从心里就知道了答案,只是真的从他口中证实,让她倍感无力——尤其当她成为害人亡国的祸水红颜时,才明白压在肩上的担子有多沉重。
「你没有杀了你亲爹吧?」千万别连最后一丁点的天良都丧尽了……
「没有。老实说,我还挺喜欢我这个亲爹的。」只是有时蠢到让人忍不住想教训教训他,让他吃点苦头。
「我完全看不出来你喜欢他……」连喜欢他都可以这样对待他,要是不喜欢还得了?!「一定要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吗?」
「它最快。」
是啦,还有什么方式是比自己成为皇帝来救人更快的?
「你会被后世写得很难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大逆不道、罔顾伦常、枉为人子。」
「我不在乎。」
「我也会被后世写成美色惑人的绝代妖姬……」什么亡国祸水、倾城荡妇的。
「妳离绝代妖姬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实话实说。花盼春绝不是美到让人惊艳的姑娘,她没有那种骚媚味;也不是温柔可人的娇娇女,她没有那种风一吹就散的柔弱味。她就是她,让人想倾身依偎的心安。她有着虽纤细,但坚强的肩膀。
「那你就不要每次看到我就一副很想上的馋鬼样!」她动手去推他的下巴,将他快印上她脸颊的嘴给推得远远的。
「我就是喜欢妳,不用妖艳,也不用清纯,更不用美若天仙,就是这模样让我非常喜欢。」
「……」很差劲的甜言蜜语,他一点也没长进,至少也该吹捧吹捧她的眉弯弯的很可爱啦眼睛亮亮的很迷人啦嘴唇嘟嘟的很甜美啦下巴短短的很俏皮嘛……
但是她让他吻她,没再动手推他,任凭他吸吮她的唇瓣,也任凭他撬开她的牙关,肆无忌惮地登堂入室,纠缠着她的软舌。
在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正视,她心动的,不再仅止于他的肉体。
所以她才会被他吻得胸口噗通噗通地慌乱跳着。
所以她才会纵容他的予取予求。
所以她才会因为他,尝到了什么叫为人心痛的滋味。
所以她落泪、所以她担忧、所以她想着他、所以她念着他。
所以,她爱着他。
或许不浓烈,或许是那么淡淡的,她知道,她爱着他了。
这是个恐怖的觉醒,在他已成为帝王的此时此刻,更加可怕。
他是个适合争权耍计的男人,他的生命有泰半都是这样度过,但她不是,她平平凡凡,不曾奢望一步登天,更不想高高在上,她如果放任自己沉沦下去,成为他的后妃,有朝一日,她会为了与第二个妃子、第三个妃子、第四第五第六……争夺他的宠爱,然后,她会变成文贵妃或是宁贵妃……更或者,变成他的娘亲,成为杀人或被杀的角色。
嫉妒使得她手狠心辣,说不定她会毒辣得连她自己也赚恶。当杀人对她而言已如同吃饭喝水般平常,她的人性扭曲得再也没有回头路。
受宠使得她招人妒恨,兴许她或她的孩子会死无全尸,像抱在她怀里的二十五皇子那般,浑身像被人用蛮力扭折扳断,鲜血淋漓……
她几乎又要干呕起来。
察觉到她的反常,他离开她的唇,轻轻触碰她被吻了许久却愈发冰冷的唇瓣。「妳怎么了?」
「……」她没怎么了,只是可以预见的未来在那里等着她。「你已经是皇上了呀……」她低低在说,说给自己听,然后叹息。
她没说齐的话是——你已经是皇上了呀……那么,就算我爱上你,我也不会与你在一起……
是人都会怕死,她也不例外。然而她更害怕的是,她若亲眼见到自己的孩子死状如此凄惨,她会恨他,恨他的皇族血统、恨他生为皇家人、更恨她自己明明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却不曾试图阻止。又抑或……她成了邪毒的女人,伤害别人只为了换取自己的利益,那样狰狞的自己,会再被他珍视吗?
答案她心知肚明,嫉妒中的女人脸孔是最最丑恶的。
她不能与他在一起。
三个月的赌约,她虽然输了,但她会出千诈赌,睁眼说瞎话地告诉他,她不属于他,以这个答案赢了他。
然后——
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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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王爷——哦不,是皇上。皇上是为了妳才决定叛变,妳有没有好感动?」小彩已经是第五次在花盼春耳边巨细靡遗诉说着两日之内的精彩篡位故事,边说还边拭泪。
怒发冲冠为红颜,左想右想都梦幻得让人沉醉。尤其是她这种小姑娘,简直视李祥凤为深情男主角,给予最高的支持与敬畏。
小彩说得口沫横飞,谁知小姐根本没在听,她按照惯例,写好短签要送回家里让家人安心,但这回的短签不同以往都是少少几句「平安」、「顺心」、「衣食无缺」,了不起最多也不过就是有一回写着「我跟他杠上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那回是王爷拉着盼春小姐到浴池去沐浴,她手捧衣裳站在外头,等了好久好久好久,等待的过程中,韶光还三不五时动手捂住她的双耳,不管她怎么困惑地问他看他,他都不多言,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隐隐约约听见盼春小姐咕噜咕噜在水里大叫住手、混蛋、畜生那些字眼……终于盼春小姐洗完出来,怒气冲冲地拖着水湿的衣裳回房间磨墨撂狠话写纸笺。
这次小姐写了好多吶。
小彩瞄见了一两行,似乎在说什么几日归家,办宴接风洗尘、恭迎回来的……她不太明了。
「小姐,妳都没在听小彩说话——」
「有,头一次我有在听。」至于后头的四次,她承认自己晃神了。
「皇上这么喜欢妳,一定会立妳为后的!」小彩好高兴,庆幸自己跟对了主子。
花盼春挑眉看她,完全不像小彩喜悦。实际上她也没明说,她不会成为皇后,而且那身分对她遥远得不真实。
她折好纸笺,放入纸封,交代小彩,「找人替我送回家去。」
「要不要顺便跟妳家人说这个好消息?」家里要出一个皇后了,应该要让家人也沾沾喜!
「别胡闹了,快去。」花盼春好气又好笑地拍拍小彩的脑袋瓜子。
「小姐,妳真幸运,皇上从没对任何女人这么好呢!」小彩又俏皮地说了这句才离开去办正事。
「过几天妳就会数落我不识相吧。呵呵。」不难想象小彩边抱头边跳脚又边哭的可怜模样。
趁小彩不在,她收拾些离开要带的东西,不过当初她来得太匆匆,几乎没几样东西是她带来,衣裳首饰什么的全是李祥凤买的,翻箱倒柜后,只找到当初她穿的那袭衣裙。她将它折好放在最方便拿取的柜子上方,其他不属于她的,都留下吧。
「盼春姑娘。」
她回首,没掩上的门外站着韶光,他没逾矩地擅自进屋,只站在原地皱眉看她。
「韶光呀。有什么事?」她笑咪咪的。
「妳在收拾东西?」
「是呀。」
「为什么?妳不留在王爷身边?」
「嗯……对呀。」
「为什么?我还以为妳——」
「人总是要替自己打算的。他以后会有成百上千的嫔妃陪他,我呢,偏偏就讨厌和别人共享东西。后宫生活一定很枯燥乏味吧?我不是一个可以凭着一点点宠爱就假装自己可以坚强活下去的人,我也没有办法整天依着门,等待偶尔被想起的宠幸。我根本就不合适皇城的生活,既然如此,让我离开不是更好吗?我回到自己的家里,一样会是快快乐乐的我,把我留下来,我反而会痛苦。」
「妳不是喜欢王爷吗?」
「喜欢呀。」她笑答,笑完之后慢慢垂下长睫,敛去唇畔的甜美。「就是因为喜欢,才更害怕。」
「王爷不会那样对待妳的。王爷他……失去妳的话,他会非常的难过。」
「我决定离开,并不代表我不痛。」
「既然如此,就别走,不是皆大欢喜吗?」
「不,我要走。」
「盼春姑娘……」
「听说文贵妃不是疯掉了吗?」小彩告诉她,文贵妃在第二日便发了疯,见人便要讨孩子。
「嗯。」
「我不想变成第二个文贵妃,我也不想日日提心吊胆担忧着我的孩子会不会被人毒杀。」
「有王爷在,妳不会变成文贵妃的。」
「韶光,这种保证只能拿去骗骗小彩那种单纯的姑娘。」她太务实了,明白哪些话是善意的谎言,哪些话是根本动摇不了的事实。
「妳对王爷很重要。」
「很高兴听到这种话。」
「王爷为了妳——」
「我知道,他为了我去篡位,是不?小彩说过了。」害她每听一次,就有种被指责为祸水的错觉。
「难道妳对王爷的喜爱并没有深到能为他坚强地度过这一切吗?」韶光真的不明白,他一直以为就是因为喜爱,才会难舍难分。她之前还抱着王爷那么心疼地哭着,眼下两人心意都清楚明白了,她却说要走?
「喜爱的深或浅不是我走不走的理由。如果你认为我是因为不够爱他才离开,你就这么想也无妨。我不想对你解释太多。」花盼春不觉得让所有人都明了她在想些什么是重要的事。
「那,对我解释如何?」
李祥凤冷抿着唇,灰蓝的异眸闪动着怒火,他推开韶光,大步逼近她面前。
「我还在猜,你想在门外偷听多久呢。」花盼春笑觑他。她老早就发现他站在外头了。正好,她还在思索着该如何向他提及她要离开的事,用这种方式似乎也不赖。
「喜欢我,却要离开我,妳最好给个好的解释。」李祥凤难掩怒意地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面前。
「喜欢你和离开你没有冲突呀。」
「哪里没有冲突?!妳不想留在我身边?!不想时时见到我?!」
「你呢?即使你知道有朝一日,我会变成那样的女人,你仍坚持要将我留在身边?仍坚持要时时见到我?」她反问他。
「哪样的女人?」
「被杀的女人,以及……杀人的女人。」
「……」
「你已经做好准备,亲眼见我惨死,或是见我狞笑杀人……而那个『人』也许会是你的亲生孩子?」见他不答,她放柔了眉宇,缓声道:「不要让我变成那样的人,我不会快乐,你也不会快乐,所以我会离开你。我只是转告你一声,不是在寻求你的同意。」
「妳为什么不信任我?!」久久,他只是低吼着。
「我信任你呀!可我不信任我自己。说实话,我觉得自己成为杀人者的机率比较大,我不会善待任何伤害我的人。以往在家里,了不起拿支笔写几行对方的坏话再张贴到大街小巷去就能泄愤,但在皇城,说不定我会开始杀人……你想见到这种事发生吗?我自己光是想……背脊都凉了。」
权力会使人腐化、环境逼人改变,他见过太多太多。皇城里,有多少原先青嫩娇美的稚气姑娘,成了后妃之后,下手比任何一个男人都更残更狠,有些是为了保护自己,有些是为了爬得更高,有些是为了孩子的将来,他不能担保花盼春不会成为其中一个。
「那么我为妳再建一座只属于妳的皇城,里头不会有其他的女人,在那里妳还能是妳——」
「不要说任性话了……」
「我只要妳陪着我!」他绝不让步。「我们可以在园子里放纸鸢,妳要多少我就找来多少,妳慢慢教我。妳喜欢写书,我替妳磨墨;妳喜欢懒懒趴在躺椅上,我替妳扇风;妳讨厌走路,我抱着妳走,妳说好不?」
「我还是认为……」
「三个月还没到!不许妳说任何要离开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