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捉握着外婆满布皱纹、骨痩如柴的手。
良久,外婆再度疲惫地阖上眼,之后再没有张开眼看她。
那一夜,外婆就离世了。
接下来,亲戚们为了外婆的丧葬方式和费用,意见不合,灵堂前陷入一片吵杂紊乱。她不在意身为晚辈,挺身出面表态,由她这个外孙女,全权负责外婆的丧葬事宜和一切费用。
那之后,她便忙碌不停,遵从外婆曾提过的心愿,按传统仪式办丧礼,联络葬仪社,寻找合适的墓地,直到此刻,终于将外婆顺利下葬。
她忙得没时间伤心掉泪,一方面也不想在舅舅、阿姨和表弟表妹们面前流泪,只因她要挑起这个担子,好好送外婆最后一程。
她静默地看着殡葬人员铲完最后一把土,将棺木完全掩埋,堆成坟塚,并在上面铺满草皮,完成安葬仪式。
她喉咙堵着,很想最后一次喊叫外婆,却发不出声。
她眼眶终于漫上雾气,却又硬眨掉那水雾。
“别逞强,想哭就哭。”身后,一道低沉嗓音传来,一只大掌搭上她的肩头。
她身子猛地一震,转头,倏地瞠大眼。
怎么可能……是作梦吗?
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处墓圔里?
“我赶来你身边了。你尽管哭吧!不用再压抑情绪。”严焱眸锁着数日不见的她,她显得憔悴疲惫且哀伤的脸容,教他非常心疼不舍。
他先向在场因他出现而面露困惑的亲属,言明是她的男友。
她闻言,心口撼动。
回台湾之前,她没来由的担心他的安危,之后这几日,她在忙碌中也不时会想到他,却没勇气打电话给他,就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此刻,他无预警出现,教她心绪激动澎湃,却仍难以置信。
严焱握住她肩膀,转而面对墓碑上的老人家相片,“很遗憾,没机会能见到从小疼爱你的外婆一面。”
当他的大手和她的身子相贴靠,确实感受他的存在,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她再抑不住连日来一再压抑的悲伤,眼泪霎时溃堤。
他将她拉进他胸怀,拥紧哽咽掉泪的她,轻抚她的背,无声安慰着,静默地陪伴,让她倾泄悲伤。
结束丧礼,哭红眼的季曼凝跟亲戚简单道别,搭上严焱租的车,前往下榻饭店。
车子行经滨海公路,虽是十二月,但天候宜人,蓝天白云,映着蔚蓝海岸,海与天连成一线,由浅而深的蓝,绘出一幅天然纯粹的美景。
季曼凝望着车窗外景色,神色忧伤,不发一语。
“这里很美。”严焱打破静默,开口称赞。他虽因工作曾来过台湾,却是第一次来花莲。
“可惜以后再也没机会看到了。”她说得无比感伤。
“为什么?”
“以往每年回来,是为了看外婆,这里虽还有其他亲戚,但我只跟外婆感情最好,也只惦记着她。”她幽幽说道。
她一直不太喜欢其他亲戚,从小就被父母抛弃的她,只能跟着外婆轮流寄居亲戚家,不时就听到舅舅、舅妈们背后抱怨多她一口饭,她长年要看人脸色生活。
尽管因她后来的成就,亲戚们对她另眼相待,每每她回乡,便会热络问候,但她只感觉虚伪。
如今,她最大的遗憾,是没能让外婆真正享福,她就离开了。
第10章(2)
“来年还是能回来看外婆,我陪你来扫墓。”严焱安慰她。
她转头看他,因他的承诺讶然。
“这里是你喜欢的故乡吧!我也喜欢。”他微扬唇角说道。
她心口霎时又一暖热,眼眶湿润,声音轻哽地缓缓又道:“虽然,我童年过得并不好,但因有外婆陪伴和照顾,让我对这片土地也充满感情……现在外婆不在了,回来这里,也许只会触景伤情,尤其只有一个人回来,心境会更寂寞。”
过去,她从不将寂寞挂在嘴上,即使一个人在异乡多年,她一向表现独立坚强,从不会伤春悲秋。
她一向理性冷静,不容易被外物感动,更不会轻易掉泪,然而,她却在他面前,一再泄露软弱的一面,也因他的言行,一再受感动。
“我说过,会陪你回乡,你不会一个人独来独往。”严焱再次强调。
她怔望着他,“我很想……相信你的承诺,但……”
“那就相信我。”他眼神真挚地望着她,笑说:“去海边走走?”
他随即将车往海岸边停靠,她于是跟他下车,他大掌牵握她的柔荑,朝岩岸走去。
她与他十指相扣,她忧伤孤冷的心,再度被他温暖熨烫。
她和他坐在岩岸的砾石堆,一起观海、观浪潮。
“撇开童年一些不愉快记忆,我还是很喜欢这里,喜欢从小跟外婆一起生活的故乡。”望着熟悉的景色,她不由得又开口,向他娓娓倾诉。
“自我有记忆,爸妈感情就不睦,家里总是吵吵闹闹,父亲常酗酒,染有赌博恶习,还在外面拈花惹草,母亲终于受不了,在我七岁时跟父亲离婚,隔两年,母亲也抛下我,跟男人跑了。
“我从此和外婆生活,而在被父母抛下前,也常是外婆在照顾我。之后,外婆靠着打零工的一点微薄收入养育我,也因此不时要寄居在几个舅舅家。
“一直到我高中,到台北念书,同时半工半读,除了自己赚取学费和生活费,还能给外婆一点零用钱。我也会尽可能每个月回家乡一次,探望外婆。
“之后,幸运申请到奖学金前往美国念大学,就一直留在纽约长住,远距离加上工作繁忙,没能常回来,每年只请几天休假,回来陪外婆三、四日而己。
“好几次,我希望外婆来美国,跟我一起生活,我很想好好照顾她,但她总是笑笑地摇摇头,说她一辈子没离开过台湾,过不惯外国的生活,在这里,她才能活得自在……”再度提起外婆,她不免又黯然神伤。
“在父母相继抛下我多年后,我才陆续听到他们的消息,父亲在跟母亲离婚后几年,就因肝癌病逝,而母亲感情不顺遂,几度被男人欺骗,最后竟走上绝路。
“当我听到父母相继过世,当下竟没什么感觉,甚至对自己的冷血,感到不可思议。”但外婆突然过世,却令她非常难以接受。
严焱静默听着她倾诉,这些是他先前就已得知的事情,此刻听她亲口陈述却再度替她感到无比心疼。
他手臂环过她的背,揽住此刻脆弱的她。
“所以,你不想谈感情,抱持独身主义,是受父母所影响?”他暂不谈令她伤心的外婆,转而探问她的感情观。
“一半吧。另一半原由,是我对感情真的没热情,也莫名排拒跟异性亲密,直到遇见你……”她不禁面露一抹尴尬。
他听了,心下无比宽慰。
“虽然现在说这个,时机不合,但我想兑现前一刻在你外婆的墓前,对她说的话——让我好好照顾你,成为你能依靠的避风港。曼凝,你虽失去至亲,但我会成为你的家人,永远陪着你。”他忽地感性,真情流露。
她讶异他话中的含意,转过头愣愣地望着他。
他拉起她的右手,在她掌心放了一颗圆润白净的鹅卵石,那是他悄悄从四周砾石堆挑选的。
“曼凝,嫁给我,成为我的妻,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
她惊诧地瞠大眼,怎么也没想过他会向她求婚!
他们?根本连正式交往都还称不上。
“你…?是因为那一日?”她一脸怀疑地问。
该不会,他只因跟她发生关系,就要为此娶她?
“我想娶你,当然是因为我爱你。”他毫不扭捏,向她直言说爱。